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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当代-2005年第6期-第5章

小说: 当代-2005年第6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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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经过一系列检查的: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嘿,那东西怎没了呢?再做一遍: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没有,还是没有,邪了门儿啦。大夫们白纸一样的脸上堆起无数褶皱。一个说:“原来什么情况,肯定有吗?”二个说:“就像我站在您跟前一样确定。”三个说:“那怎没了呢?没也不能没得这么干净呀?”四个说:“不可能没,不、可、能!”五个说:“您是说现在不可能没,还是说原来不可能没?”六个说:“现在和原来都不可能没。”七个说:“那我们都是傻B?” 
     丁一站在一旁插嘴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揉皱的白纸们一齐转向他。 
  “原来有,现在没了。” 
  大夫们摇头,疑叹,盯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胶片和屏幕发呆。 
  沉寂中,有个大夫击桌而笑:“简直是扯淡!” 
  这让丁一有些恼:“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死了我才对得起各位?” 
  “啊不不不,没这意思。怎么跟您说呢?这么说吧:我,我本人,必须承认,医学,到目前为止,还是个傻B。而您,丁一,是个奇迹!” 
  “听起来还像是说,我死了才正常。” 
  “是的,从咱们掌握的情况看,是这样。” 
  “也就是说,各位摆弄了半天的那些光啊药呀,全是糊弄人的?” 
  “也可以叫安慰,安慰疗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压根儿,一开始,您就知道那些玩意儿没什么作用?” 
  “安慰,也是一种作用。” 
  “会不会,我压根儿得的就不是那种病呢?” 
  “根据咱们掌握的情况看,不应该是别的。” 
  “那么,根据咱们掌握的情况看,这会儿我该在哪儿?” 
  “这个嘛……不好说。说不好。” 
  “不说(的)好!反正不该是在这儿,对吗?” 
  “您是个奇迹。” 
  “您也是!” 
   
  57“那话儿” 
   
  寻找夏娃? 
  不料那丁笑笑,报以漠然一瞥。 
  那一瞥之不屑,之轻狂,不由得让我后悔了一向对他的放纵;更不由人不想起此乡此土最为流行的一句名劝:哥们儿你累不累?潜台词之一:这世上可有爱情吗?潜台词之二:有些人是怎么死的?傻死的!潜台词之三:想干吗哥们儿你就去干吗吧,什么这个那个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犯不上为些莫须有的玩艺意儿去浪费光阴,虚度年华! 
  这让我忽有警惕,记起我悠久旅行中的一条训诫:人间堕落语言始。 
  语言?怎样的语言?什么语言竟能致人间于堕落? 
  料其绝非是指“哥们儿你累不累”这(样的)话。而是指那话儿!记得吗,“那话儿”——丁一一带的古典小说里对那萌芽,那花朵,那天赋凹凸之久有的一种隐晦的称谓?岂止是隐晦,依我看那称谓真真是何等智慧!于是我更加相信了:此一带必有我的先行者早早地来过,所以才会有如此恰切的称谓诞生,才会有如此意蕴深彻的话语流传。“那话儿”,信手拈来说说玩儿的吗?绝不会。想想看,若仅仅是指称某一器官,某一本能,某一项于繁殖所必须的行为,为什么不说“那物”而偏偏是“那话儿”?它,能说怎的?以致先行者刻意要取这一个“话”字来形容它,来表达它,来命名它?那么,它曾经都说过什么,必将还要说些什么,以及终于都能够说些什么呢?凭什么先行者单要拣这一个“话”字来寄予它言说的厚望?啊,光阴漫漫,路途迢迢,我已记不大清了。但毫无疑问它绝不只是一种器官,它更是一种语言!那不同的花朵,那天赋的凹凸,必是一种诉说,必担负着某种独具的表达,所以不是这话,不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口舌言说、文字传达,而是那话,是语音和文字之外的话语,交流或沟通的另一种可能,素常言词之难于企及的心向或意指,故而“名可名”才有此“非常名”,“道可道”才有此非常之说道。但是,唉,但是自那先行者去后,千百年中这智慧的称谓已被歪曲,被些自作聪明其实对它毫无理解的人(知识分子?)所亵渎!那非常之名正被轻薄着,滥用着,猥亵、淫狎,面目全非…… 
  而这正是人间堕落之肇始呀,丁一你可听清? 
  然而那丁已掉头他顾,早听得不耐烦了。 
  要说嘛他倒也还是说着夏娃,似念念不忘,但其实,那盟约的要点已趋淡薄。他一心所迷恋的,惟美女如云,惟夏娃之可能的居身——窈窕倩影,皓齿娥眉,情眸脉脉……总之那些琳琅美器无不流光溢彩楚楚动人,此丁风华正茂,又已体健身全,怎禁得恁般诱惑? 
  春风日益强劲,素闻这力量不可阻挡,难以约束,甚至于怠慢不得。我惟盟约独守,暗自祈祷夏娃快快到来,而它必纵情恣肆,向所有的封冻之地扩展,向一切陌生之域开辟。那非非丁一之想,那浪浪生命之风,必将吹遍荒原草莽的每一处角落,苏醒一切生命或形器,飞扬狂舞,对酒秉烛,从而忽视了牵念久远的梦愿,埋没掉尚未强健的心魂。 
  于是乎春光浩荡,这情种频频进取。 
  于是乎花前月下,这蛮人屡屡出击。 
  于是乎终得一日此丁欲念成真:于喧嚣世界之一角落,于寂寞光阴之一瞬间,“脱”这个字,千回万转终于传到我的丁一之旅。“脱”这声音,即将向丁一解开“她们”的秘密。以及“脱”这行动,就要把那迷离千年、猜想终日的幻影凝铸成实际! 
  我一时无措,惟那丁的衣角:喂喂哥们儿,咱口是心非吗? 
  他故作镇静:咳,这……这有什么? 
  可还记得伊甸之约? 
  他嗫嗫嚅嚅:当……当然…… 
  可还记得那三点警告? 
  他支支吾吾:可……可是…… 
  那么我问你:她们可是夏娃?夏娃此刻在哪儿? 
  我闻那丁心如跑马。 
  我觉那丁体热如焚。 
  我见他目中有火,便知某事已在所难辞。 
  他哀望着我。 
  我逼视着他。 
  不料那丁情急生智,居然寻得一条攻守兼备的托词:那……那你说,不然的话咱怎能知道谁……谁是夏娃? 
  啊,我早料到这一招了!不过,这可真是一道旷古难题:遮蔽之中,就怕“纵使相逢应不识”。敞开之下,又可能“过尽千帆皆不是”。不是倒也罢了,可谁又能知道“何处是归程”呢?倘就这么“长亭更短亭”“襄阳向洛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敞开,一而再、再而三地脱,脱,脱……那独具的语言岂不滥用?滥用而至平庸,平庸终至失效,就怕“千年等一回”的团圆难免要沦为策划与操作了,或不过是些琳琅美器的排布,艳身浪体的调遣。 
  那丁见我为难,转而一脸的商榷:哥们儿,也许咱不妨一试? 
  那丁见我动摇,转而一脸的鼓励:兄弟,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命啊! 
  那丁见我沮丧,转而一脸的讥嘲:何必何必,何必呀你,傻死咱能算烈士? 
   
  58脱 
   
  “脱”字于是传来,轻轻地,带着颤抖,就好像这世界终于要展露其真,一个悠久的秘密即将真相大白……“脱”字于是传来,抑或无声,却似震响,心动如鼓,盼望兼着恐惧……“脱”字于是传来,似寂静在暴发,无声在呐喊,温柔的强制,粗暴的依从,以至于晕眩,有尖啸之音掠过脑际,有暴涨的潮水溢满荒原……又似在空无所依之间飘荡,若虚若幻,似梦似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真是假了……于是乎那丁兀自窃问:真的吗,这一切?那一向的遮蔽真会袒露?那一向的不可思议,真的就要变成现实…… 
  啊,是的是的——衣如水波般坠落,轻柔并着沉重,沿一面坚实又似虚拟的人形坠落,沿一片光洁或者雪白,坠落,坠落,坠落下去……光芒辉耀,幽暗微明,神魂出壳,于是我看见:赤裸的丁一与一个赤裸的女子,同处四壁之间…… 
  赤裸地面对,一时竟似不知所措。 
  竟仿佛忘记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这样? 
  是不是一切都太,都太简单了? 
  是不是哪儿,出了什么……什么毛病? 
  唔,也许是一切都太过迅速,太过匆忙,远非期盼中的那般隆重? 
  我原想这敞开应当漫长。我原想,这个“脱”字应当回旋,繁复,应当犹豫,像那无花果叶飘来时一样的惊惧,迟疑,踌躇,缓慢……那样才对。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能听出其中有没有夏娃了。 
  然而丁一之花已然昂扬,迫得我也不可抗拒地去看那女子——看其美妙的隆起与陷落,看那流畅的身形,滚动的肌肤,洁白与微褐色所描画的衣痕……纤细和丰满,平坦至弯曲,弯曲所隐没的地方如暗谷幽隙,牵魂摄魄……寂静的脚趾和发梢,寂静的脐边褶皱,寂静所围绕的那一片成熟,那一片呼喊与埋藏,以及那一片禁地上蓬勃动荡的毛丛……我正自心醉神驰,我正自赏心悦目,却听得忽然间似风暴起于毫末,似巨浪席卷荒原,咆哮、冲涌,以致猝不及防——哈,我没说错,那人形身器原就是一头野兽!那丁立刻置我于不顾,惟倾身应和着禁地上的呼号……似水到渠成不可违逆,似由来已久不容分说——是呀我没说错,那头野牛毕竟年轻,不仅复活,不仅康健,且已是锐不可当!霎时间我便感受了生命的蛮横与狂浪,感受了丁一之花的敏觉与犀利,惊心动魄,骇人听闻……我只好听凭他,陪伴他。虽然我仍念念不忘遥远的夏娃,但就像对待自家的牲口你得放牧它,满足它,说实在的我也喜欢它……只觉得空间凝成一点,时间压缩为零,风起云涌浪潮浪落……但冷不丁“忽悠”一下,我又好像飞出了丁一,那丁似只留一具空壳而我飞散得比比皆是,飞散得无依无着,飞散得天深地远却又似空空落落,飞散得欣喜欲狂却又似恍恍惶惶,飞飞飞,茫茫而不知将飞去何处……回头看时,只见那丁似惊恐万状,昏昏欲绝;侧耳听时他好像疾喘吁吁地喊着什么,到处都是回响,到处都有应和……哦,他是在喊我回去吗?是的是的,他好像在喊我回来。就当我这么稍一犹豫,稍一愣神,那空茫浩渺便有了边缘,有了形状,有了人间的气息……好一似云收雨敛我慢慢降落,好一似风息树静我复归丁一。 
  那头狂暴的野兽已是瘫瘫软软。 
  四周死寂,惟两具虚白的人形并陈床榻。 
  还有什么?风,一如既往,掀动市井喧嚣。太阳,恒久运行,分开昼夜。时间“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从不停歇。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好像还应该有些什么的呀!但是,什么呢? 
  莫非,只剩了告别? 
  说声再见? 
  然后藏进别人?衣冠楚楚,相逢一笑,欠债还钱? 
  我轻声问他:此刻,丁兄作何感想? 
  那丁不语,似意犹未尽。 
  我轻声问他:“裸体之衣”怎样了?还有夏娃,她在哪儿? 
  那丁不闻,或犹自温存。 
  嗨,我喊他:问你哪! 
  那丁惊醒:哦哦,你说什么? 
  夏娃!那女子可是夏娃? 
  月白天高,河汉迢迢。 
  那丁坐起,再看身旁女子,如隔万里之遥。 
  好吧好吧,他强驱睡意道:我爱,我爱她就是。 
  喂,这可不是单由你说了算的事!我冲他喊:还有我呢,告诉你,我可不爱! 
  那丁呆坐,眼中星迷月乱,脸上一缕缕走过怅然。 
  那一宿我搅得丁一辗转反侧,彻夜难安。我不停地在他耳边吵闹:那么我呢?我呢……不停地在他心里叨咕:我可不爱,不爱,不爱,不爱…… 
   
  62混淆 
   
  唉,那史倒是爱思爱想,只可惜文不对题。还是回过头来说丁一吧。 
  可是,说什么呢?说他的千逢万遇,艳遇频频?说他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然而……但是……不过……这可怎么说呢?艳遇频频不过周而复始,千逢万遇其实千篇一律,最是没的可说。或者找几张“毛片”看看就什么都说完了。 
  如今远离丁一,再看那频频艳遇,早已经分辨不清,早已经混为一谈。就好比日子,一天天,一天天,若无风霜雨雪的标明,若无生老病死的提醒,千年一日你可知过到了什么时候吗?“脱”亦如此,一次次肌肤相亲,一次次耳鬓厮磨,自下而上的激励和自上而下的疲惫……若无标新立异的情怀,若无柳暗花明的感受,“脱”也会耗尽魅力,或早已蜕变成“裸”了。千人一式,轻描淡写,一条流水线,“脱”其实已然中止,已然不在,一模一样的“裸体之衣”你凭什么记得清谁是谁? 
  更何况这年轻的丁一,思蕴尚未深厚,就比如残春将尽盛夏姗姗,那时节花稀叶瘦,绿弱红疏,想像力尤其羽翼未丰。对于性爱,那丁自恃无师自通,一俟亲临我看他也不过纸上谈兵,一点不比他讥笑过的那些导演高明;录像中那些俗套不过被他操持得稍显立体,却仍“不过是皮肤包裹的一块空间,丝毫也不能扩展”。先时,靠其“花拳绣腿”尚可以逞一时之勇,但慢慢地腻从心来,一向的刚猛随之递减,渐呈强弩之末。 
  妈的,咋回事? 
  废话,事情总能是你这么干的吗? 
  怎么干? 
  那儿有镜子,自己瞧瞧吧! 
  镜子里惟两具纠纠缠缠的赤裸人形,起伏进退,前仰后合,怎么倒有点古怪有点滑稽了呢?像俯卧撑,像仰卧起坐,甚至让人想起排练中的一项杂技…… 
  丁一之某年某月某日,这感觉悄悄袭来,随即挥之不去。 
  我不想理他。尤其是想到夏娃这会儿不知走到了哪儿,我就更不想搭理他。 
  但我还是劝劝他吧。 
  喂喂,我好像听人说过,陌生即性感。哪有你这样的呢,熟练得就像一部打孔机,到哪儿都是这一套?那话儿呀!那话,你不记得了? 
  我KAO,你丫甭捣乱! 
  好好,那瞧你的。一部打孔机,一套普通话,我心说你当这是给谁打工吗? 
  那丁不屈不挠。但一次次凹凸吻合惟丁一之花短暂地昂扬,惟荒野里一阵阵兽也似的吟鸣,丝毫没有盼念中那节日的消息。 
  盛夏方临,该丁疲态毕显,已是江郎才尽。 
  我冷冷地看他,意思是:再能怎样? 
  他气喘吁吁地看我:是呀,再能怎样? 
  我目含讥诮,四处瞧瞧,意思是:还有什么? 
  他面有疑色,左右望望:是呀,还有什么? 
  然而,四壁之间惟那座古旧时钟的“嘀嗒”震响,床榻之上,惟两具虚白的人形寂静无声。 
  事实再次印证了“裸体之衣”,印证了“肉体是一条界线,你我是两座牢笼”。 
  事实再次告诉我:任何极端的话语,一旦滥用,也便混同于闲话。 
  事实再次让我警醒:我与丁一毕竟志趣不同!他沉迷于美形美器,我犹自盼念夏娃的魂踪。 
  我的厌倦,甚至是厌恶,致使丁一更加孤独无助。那厮左突右冲惟落个苟延残喘,搜肠刮肚也还是无计可施,渐渐地就连那一个“脱”字也没有了颤抖,没有了惊讶,丧失了敏觉。脱,一旦毫不犹豫,顺理成章——世界不过如此,今日一如昨日,禁地上轻车熟路,怎么连那呼喊都越来越像入夜的更鼓,或不过是开演的铃声?脱,一旦操作纯熟,直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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