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3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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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野鸡烤好了,胡铁拿起其中的一只,走到老罗跟前。
还没有走到老罗跟前,老罗就把手伸了出去。
胡铁却没有把整只鸡递给老罗,而是撕下了一个鸡翅膀,给了老罗。三五口,老罗就把鸡翅膀吃掉了,连骨头都一块吃了。胡铁站在旁边,看着老罗吃完,问老罗,还想不想再吃?
老罗又把手伸了出去。
胡铁说,还是那句话,给我认个错,这只鸡就是你的了。
老罗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胡铁把手中烤好的野鸡,往上一扔,扔到了一棵野胡杨树上,正好挂在了一根树枝上。
散发着香味的野鸡,就在老罗头顶的上方晃荡。
走走停停,本来两天可以走到的路,走了五天还没有走到。
胡铁故意在戈壁滩上绕着弯子走,是不想早点回到芦苇岛上去。不是不想见儿子和白豆,是想让老罗给他认错,把他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给摘了。他所以救老罗,一是因为白豆所托,还因为想让老罗平反。
想到老罗会强硬,想不到老罗比一块铁还要强硬。
这种强硬,让人佩服,也让人恨。恨得想用刀子,把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狗。
这一路上,胡铁不知多少次,忍无可忍地拔出了刀子。
等了两天,还不见两个男人出现,两个女人急了。白麦说,不能等了。白豆说,去找他们。白麦说,行,马上走。
让胡豆守在岛上,划了船离开了。到了湖边,没有了水,船不能朝前走了,只能把船藏在了芦苇丛里。上了岸,眼前是一片荒野,看不到路。两个男人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两个女人不知道,只知道下野地农场在什么方向。
朝这个方向走,不管走多久,不管多难走,都要往前走,直到找到胡铁和老罗。
大戈壁滩上,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不时闯入视线,不时掠过头顶,两个女人看见了,都不会停下多看几眼。不过,当一只鹰飞过头顶时,白麦抬起了头,看着看着,白麦停了下来,好像这只鹰,一下子叼走了她的魂。
白豆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白麦不在身边了,回过头喊了一声,白麦好像没有听到,白豆不得不转过身子,走回来用手扯白麦,说,一只鹰有什么好看的,快点走。
白麦这才不看那只鹰了,跟着白豆继续往前走。白麦问白豆,你说,一个人真喜欢上了一个人会怎么样?白豆说,就会变成一个傻子。白麦说,我怎么看你没有变傻?白豆说,谁说我不傻,我是个傻女人。白麦说,我也是个傻女人。白豆说,两个傻女人。听白豆这么说,白麦笑了,说女人还是傻点好。
两个傻女人,从早上走到了下午,走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原上时,她们看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蠕动的黑点。
尽管还什么都不能看清,但她们满脸惊喜。等近得能看清了,脸上的惊喜却没有了。
不是看错了,黑点真变成了人;变成的人,也正是胡铁和老罗。
明明是胡铁和老罗,为什么会不再惊喜?
也难怪,胡铁还是胡铁,可老罗不再是老罗,尘土和血污,把老罗的一张脸涂抹得像个怪物。老罗的手被绳子捆着,拴在了马鞍子上,就像是一头牲口。从见到老罗那一天起,包括把落难的这些日子也算上,白麦还从来没有看到老罗这个样子过。这个样子的老罗,真的不像是个人了。
面对这样两个男人,就算两个女人真的很傻,也不会傻到高兴。
6
草棚里,老罗躺了三天。三天里,老罗至少喝了二十碗鱼汤,吃了一百条鱼。鱼虽然不大,但全是那种营养丰富的野鲫鱼。
第四天的早上,太阳出来时,老罗从草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水边。水面又净又平,老罗把它当镜子。
白麦知道这会儿老罗想要什么,白麦走过去,拿出了一把剪子。老罗仰起脸,让白麦给他剪胡子。
剪去了老罗那乱草一样的胡子,露出了一张恢复了气色的脸。
老罗跳到了水里,洗了个澡。从走进劳改队,他没有洗过澡,他像一条臭鱼,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洗掉了身上的泥垢,洗掉了臭味,老罗从水里再出来时,身上一阵轻松。
阳光照过来,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
岛上一共有两个窝棚,白豆和胡铁还有胡豆住了一个,白麦和老罗住一个。
做饭在另一个地方,湖边有一个锅台。到了快吃饭时间,白豆和白麦会去做饭。饭做好了,喊一声吃饭了,只有胡豆来了,另外两个男人好像没有听到。
白豆去喊胡铁,胡铁说,你把饭端来我吃吧,我不想见到那个走资派。
白麦去喊老罗,老罗也是同样的话,那是个杀人犯,是个罪犯,不想和他一块吃饭。
饭吃好了,要刷碗刷锅。拿到湖边去洗,边洗边说话,说到了胡铁和老罗。
白麦说,这两个男人有仇。
白豆说,不能让他们有仇。
白麦说,我回去说说老罗。
白豆说,我也回去说说胡铁。
白豆说胡铁,说那些事不能全怪老罗。
胡铁说,不怪他怪谁?他是当官的,他要讲公道,我不会进监狱,他要给我平反,我也不会用刀子伤人。他逼得我家破人亡,你说我不怪他我怪谁?
白豆说,要在根子上怪,还得怪杨来顺,不是杨来顺使坏,后来啥事都不会有。
胡铁说,杨来顺这个家伙有多坏,我知道,收拾他好收拾。老罗可不一样,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不发生这场大革命,我们怎么可能和他算这个账?
白豆说,要是没有白麦,你怎么收拾我都不管,有白麦在,你就不能对老罗怎么样。老罗不管犯多大错,你也不能收拾他。
胡铁说白豆真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只有儿女私情。胡铁说,我其实也不是非要把老罗怎么样,也就是想让老罗承认个错误,朝我赔个礼道个歉,把我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摘掉。我就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儿子,不把这顶帽子摘掉,儿子就永远也抬不起头。
听胡铁这么一说,白豆也觉得这个事是个大事。白豆说,我让白麦劝老罗。胡铁说,你去跟白麦说,别跟那个老罗过了,那个走资派真是一点人味都没有。白豆说,你以为我没有劝过?我劝了好多次了,白麦就是不听。胡铁说,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么个男人,白麦有啥舍不得的。
用不着白豆去,这些日子,白麦一直在说老罗,说胡铁恨他整他,是可以理解的。
老罗说,当然可以理解,因为他当过土匪,身上就有反动阶级的恶习,还没有完全改掉。所以他才敢冲击会场,用刀子杀人。这样的人,长期呆在革命队伍里,不知会给革命事业带来多大的祸害。
白麦说,他受杨来顺陷害,你们又没及时纠正了,他也是被逼无奈。
老罗说,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管受多大的冤枉,哪怕是掉脑袋,也不能朝组织发难,更不能用暴力反抗领导。一个人,不会生下来就是反革命,总会有个发展过程。一般来说就是不能正确对待委屈,乱泄私愤过了头,把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敌我矛盾,胡铁可以说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白麦说,到了这个时候,别说你是真的有错,就算你真的没有错,说声对不起,又会怎么样?人家好歹救了你的命。
老罗说,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我就不讲原则了。我在党旗下宣过誓,为了党的事业,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怎么可能为了报恩,朝反革命分子低头认错?
白麦说,不给胡铁把反革命的帽子摘掉,胡豆就会一辈子受牵连,我是胡豆的干妈,这个事我不能不管。
老罗说,你喜欢胡豆,我知道,我也喜欢这个孩子。不过,你的担心是没有道理的,我们的政策历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搞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封建专制那一套,也就是说,不管胡铁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这胡豆今后的前途。
白麦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点用也没有。
革命不管怎么革,不管革成什么样子,吃都是件最重要的事。
湖里有鱼,却没有渔网,白豆让胡铁编了十个鱼篓子,把油渣放进去,再把鱼篓子放到水里。鱼闻到香味,会钻进篓子,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钻进鱼篓子的都是小鱼,白麦问老罗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湖里的大鱼捉到,老罗说用鱼枪。白麦说,什么样的鱼枪?老罗说,用一根木杆,在一头绑上一把刀子,就可以当鱼枪。白麦问老罗会不会用鱼枪?老罗说,这是他的拿手活。
白豆就问胡铁要了刀子,拿了刀子,给了白麦,白麦又给了老罗。
老罗不大一会儿就做了一个像梭镖的鱼枪。
白麦和白豆看到了一条大鱼,正在湖边游着,不由得叫了起来。
听到叫声,老罗拿着梭镖赶到了。老罗走到水边,举起手中的梭镖枪。全都不说话了,连呼吸都屏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老罗。
嗖的一声,梭镖飞了出去。哗的一声,大鱼跳出了水面,只是大鱼再落下来时,已不能再游动,梭镖枪让它变成了一条死鱼。
白麦和白豆一起给老罗鼓起了掌。连跟着两个女人的小胡豆也拍起了手。
这条鱼真大,少说也有二十斤,把它切成许多小块块,串在红柳树树枝上,洒上些盐和辣椒面,放到火上烤着吃。
扎鱼时,胡豆看见了,从此以后,胡豆看老罗的目光不一样了。
仰着头,喊着老罗伯伯,问老罗怎么这么有本事,能把水里游得那么快的鱼,一下子就扎住了。老罗说刚闹革命那会儿,没有枪,全拿着大刀和梭镖,老罗说他投出的梭镖,至少让五十个敌人没有了命。
老罗还说多少年没用梭镖了,还得好好恢复一下,才能做到百发百中。不过,他让大家放心,他一定让大家天天能吃到大鱼。
胡豆让老罗伯伯也教他扎鱼,老罗说,等胡豆再长大点。
白豆把烤好的鱼,让胡豆端了一碗给胡铁,胡铁看了一眼,没有吃。胡豆说,爸爸,老罗伯伯可厉害了,那么大的鱼,他一下子就扎住了,你能不能也把大鱼扎住?
胡铁看了胡豆一眼,没理胡豆。
胡豆又说,爹,这大鱼可好吃了,你咋不吃呀?
胡铁说,你烦不烦,我不饿。
胡铁口气很厉害,让胡豆觉得怪,好像爹对他说话,从来没有厉害过。
光有鱼吃,还不行,还得有别的东西吃。
湖边有个地方,有鱼贩子,拿了鱼去,不管多少,总能换些钱。
鱼篓子和梭镖捉到的鱼,吃不完,吃不完的那一部分,白豆和白麦就会拿到有鱼贩子的地方,换一些钱,再用这些钱,跑到不远的小镇上,买些油盐粮食和别的日常生活用品。
7
老罗像士兵一样,提着梭镖枪,巡逻在小岛的四周。
比起小鱼来,大鱼要少得多,要碰到一条大鱼来到湖边游玩,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这就要求老罗一天里,得用大部分的时间在湖边转悠。
好在老罗梭镖枪十分有力和准确,只要从手中飞出,那条大鱼肯定是无处可逃。
一手拿着梭镖枪,一手提着尾巴拖地的大鱼,老罗在落日的余晖中朝着大家走过来时,看上去真的很威风。
白天做了英雄的老罗,夜里还想做英雄。
白麦不想让老罗在夜里做英雄,可白麦没有理由。
做了英雄的老罗,心情有些好,对白麦说,真想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个小岛上呆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白麦说,这么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下野地了?
老罗说,说真的,活到这个时候,我真的后悔去当官了。要是打完仗,当个农民,当个渔民,日子保准比现在过得好。
白麦说,那你就在下野地做个老百姓吧,我保证会一直陪着你。
小岛上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一点事都没有。所有迹象似乎都表明,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但有一天早上,小岛上的人走出草棚时,看到天上正在落雪花,而小岛四周的湖水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是第一场雪。雪落在湖里,就变成了水。很快,就下了第二场雪和第三场雪,等到第四场雪下来时,湖水已经完全变成了冰。雪落在冰面上,越落越多,落了厚厚一层后,那个很大的湖就找不见了,它和荒野戈壁一起在雪的棉被下睡着了。
没有那个大湖,那个藏在湖中心的小岛也没有了,那个小木船一点用都没有了,它的一半冻在了冰中,一半露在外面,落满了白雪。
不过,还可以继续打鱼,把冰面敲一个洞,把鱼篓下到洞里,还能捞出鱼来。只是没有那么多鱼了。鱼到了冬天,也要睡觉,不怎么活动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人还是走兽,只要想上小岛,用不着再费一点事了。
没有粮食和油了,白麦和白豆要去小镇上去买。
白豆白麦分别对胡铁和老罗说,天黑以前一定会回来。
湖上冰很厚,用不着划船了,踩着冰上的雪,就走了。
第十六章 再黑的天也会变亮
1
买了东西,往回走。
快到湖边时,太阳还只是有点西斜,这么走下去,不等太阳落山,就可以回到小岛上了。
白麦说,咱们歇一会儿吧。
坐下后,白麦说,这些天晚上,睡不好,老做梦。白豆说,我们好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白麦说,是啊,这年头,有什么梦做的?白豆说,跟我老实说,是不是老梦到了一个人?白麦有点不好意思。白豆说,不但知道你梦到一个人,还知道你梦到这个人是谁。白麦说,谁?白豆说,李山。
听到白豆说出了李山,白麦也就不想再藏着了。到了小岛上,一直想给白豆说说李山,只是没有机会罢了。白麦说,我昨天夜里又梦到他了。白豆说,没有办法,女人心里有了谁,就会老梦到他。
白麦说,我看到了一条河,叫额尔齐斯河,看到他站在河边,朝我招手,还听到他在喊我,说他在等我,说要和我见一面,说有事要对我说。我决定去见他,刚要出门,老罗喊住了我,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有事,他说,我知道你去找野男人。我说,就是去找野男人怎么样?我反正是要和你离婚的。老罗气得脸色发白,我也不管,还是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大戈壁滩上。那个大戈壁滩上,长满了草,青青的草,像水浪一样。我站在一个高坡上,朝下一看,看到了一条弯曲的大河,起伏在荒野间,同时,还看到了一只鹰在空中盘旋。我高兴得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见鹰会这么高兴吗?因为,李山说过,只要我想见他,对着一只飞着的鹰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我朝着河边的一片野树跑过去,朝那只鹰跑过去,边跑,边仰起头,对着头上的鹰喊道,李山啊,你在什么地方?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啊。喊过了这句话,我把目光从天空转向了大地,果然,马上看到了树林边上站着一个男人。你也许不相信,但真的是这样,这个男人就是李山。他穿着一件带毛的皮背心,手里提着一把镰刀。看到我朝他扑过去,他张开了大大的双臂,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多天了,就等着我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像飞起来一样,落进了李山的怀抱,带来的惯性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草地上,压倒的青草是那么柔软光滑,我们顺着草坡滚进了河边的野树林子……
白麦停住了,不接着往下说了。白豆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