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3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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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莲说,你的奶水太多了,把孩子给呛着了。
翠莲站了起来,走到了白豆跟前,教白豆抱孩子喂奶的姿势。白豆学着翠莲一做,果然就好了,孩子吃得明显香起来。白豆高兴起来,说,真让你说对了。
翠莲说,养孩子,我比你有经验,这里边的道道还多着呢,等我慢慢跟你说。
连着好多天,翠莲天天来帮白豆洗尿布。
人家也有孩子,让人家这么帮自己,白豆有点不好意思,就问牛牛怎么样了。
一说牛牛,翠莲马上说,牛牛已经上一年级了,这孩子可懂事了,还记着他干妈呢。老说要来看他干妈。
白豆说,让他来吧。
下次再来,翠莲提着鸡蛋,让牛牛抱着一包红糖。一进屋子,让牛牛喊白豆干妈。
好久没有喊了,牛牛有点不好意思,翠莲轻轻拍他的头,让他快喊。
牛牛一喊干妈,白豆就有点激动了。想起白麦上次来带的一些水果糖还没有吃完,就找了出来,全部装进了牛牛的口袋。
牛牛不要。翠莲说,你干妈又不是外人,给你就拿上。
牛牛这才拿上了。
在一起,白豆从不说过去的事,可白豆不说,翠莲说,一说就骂杨来顺,说杨来顺不是个人。也说胡铁,说胡铁真是个好人,说胡铁被关进了大牢真是太冤枉了。
问白豆,胡铁不会有啥事吧?过一段日子就会放出来吧?
白豆说,可能会放出来吧。上面的人说了,胡铁没事了,不知咋把胡铁又抓起来了。白麦回去问了,说只要问清楚了,就会把胡铁放了。
白豆说,过两天我要去看守所看胡铁。
翠莲说,你去吧,我给你看孩子。
白豆说,得抱着孩子去,胡铁就想看他儿子。
翠莲说,我跟你一块去。
白豆说,要走很远的路。
翠莲说,那我就更要去了,不然的话,你一个人抱着孩子,有多累啊。
白豆还是不让翠莲去,说翠莲家里也有事。翠莲说,没啥事,牛牛大了,不用人管了,自己可以到处跑着玩。白豆说,还有老杨呢?翠莲说,他这会儿,和养只鸡养个猫一样,管不管都死不了。
很远的路,走了大半天才走到。
看守所换了个新所长,原来的所长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新所长很年轻,看见白豆时,没有等白豆说话,他就说,我认识你,你叫白豆。
白豆说,我没有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叫白豆?
新所长说,有人给我讲了你的故事。
白豆说,谁给你讲的?
新所长说,白麦。
白豆说,你是谁,你怎么认识白麦?
新所长说,我叫李山。
8
李山刚当所长。说他会打枪,还会些拳脚,又当过兵,政治上很可靠,就让他来当所长。他有点不想来,看守所里关着的人,多半是坏人,和坏人打交道,实在得不到什么好处。可真让他来,又不能不来。这是命令,这里不是部队,可好多地方,和部队差不多。比如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这里的人都会唱,不但会唱,还要像歌里唱的那样去做。谁要是不做,照样会受处分。
李山一来,先见了胡铁。胡铁的事,听得太多了。别人说的,并不往心里去,可白麦说的,李山很当回事。一见胡铁,白麦的话,就在耳边响,心里就不能把眼前的胡铁和心里的坏人联系到一起。
和胡铁关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真的全是坏人,全睡在地上。把胡铁和他们关在一起,也睡在地上,李山觉得不公道。一当所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胡铁换了房子。胡铁一个人一间房子,还给支了张床,床上还铺了褥子,还放了枕头和被子。
胡铁用嘴亲胡豆。
胡铁脸上的胡子好久没有刮了,有点长了,扎了胡豆嫩嫩的脸蛋和手脚,胡豆就哭起来。
听到胡豆哭,胡铁和白豆全笑了。笑过了,胡铁对白豆说,我的事,听说不会过多久就会判下来了。
白豆说,上次见白麦我跟她说了,你不是故意的。我听人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就死不了。
胡铁说,和我关在一起的一个人也说了,他是在地里和一个人吵架,吵恼了,把一个人推倒了,脑瓜子正好碰在坎土曼上,把脑瓜子给劈开了。就判了个无期,没有让他偿命。
白豆说,只要能活着就好。
胡铁说,不光是活着,还得有个好名声,不能让孩子长大了,说起他爹,理不直,气不壮。
白豆说,你放心,有白麦,不会让你受冤的。
想让胡铁多看看孩子,没过几天,白豆又抱了胡豆去看胡铁。
路太远,一个人抱着走得慢。走到快下午了,才到。到了看守所,却没能让胡铁看上孩子。胡铁被关进了一个重刑犯的号子,连窗子都没有,谁也不让见。
李山说,上次让你见了胡铁,上面批评了我,说我不讲原则,违犯规定。
白豆没有办法,只好又抱着孩子顺着原路走了回来。走在路上,累得厉害了,就坐在路边的土丘上歇一会儿。等白豆走到家,月亮已经爬到白杨树的树梢上了。
第四章 风中弥漫着干草味
1
这天夜里,在下野地的一间屋子里,灯早就熄灭了,可躺在黑暗里的人却睡不着。
翠莲的身边,睡着杨来顺。杨来顺正打着呼,他一直打呼。那会儿,杨来顺会说话,还会做别的事。杨来顺做了别的事后,就会睡着,就会打呼,打出的呼很响。杨来顺有点不好意思,对翠莲说,我打呼,你会睡不着。翠莲说,听着你打呼,我睡得才香。
可还是那个杨来顺,还是那个呼,翠莲再听起来,就像听到了一头猪在哼叫。翠莲睡不着,坐起来,看着躺在那里的杨来顺,觉得他连一头猪都不如。真是一头猪,翠莲就可以把他赶走,赶出屋子就行了。但对杨来顺不能这样,不但不能赶他走,还得每天晚上把他扶到床上,给他把衣服脱下,让他睡到自己的身边。
杨来顺一睡着就打呼,一打呼,翠莲就会想起和打呼有关的事。一想起那些事,不但脑子想,身子也跟着一块想。想得难受了,翠莲就会坐起来,看着杨来顺,骂出一串串脏话。骂完了,还是很难受。
难受的翠莲走出了房子,走到了月光如水的夜里。
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走,胡乱走。走到了一片房子的外面,走到了两边都是树林子的土路上。这样的路,这么黑的夜,平常女人不敢走,怕遇到什么意外,可这会儿的翠莲真想遇到个什么意外。可是,她只遇到了一只找野食的狗,翠莲不是狗的野食,狗看了看她,摇头走开了。翠莲也看了狗一眼,觉得自己有点像这条狗。
再往前走,走到了长着玉米和麦子的庄稼地的地边。这样的地方,女人更不能来,自从白豆出了事后,开大会时马营长说了,要女同志夜里不要随便往庄稼地里跑。
看到了地里的庄稼在月亮下翻滚着波浪,想到了马营长的话,不但没有把脚步停下来,反而加了把劲,走得更快了。
地里的庄稼正在拔节,要水来灌溉。老关正在地里给庄稼浇水,看到了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往这里跑,下一班浇水的人要等到早上才会来呀。
老关拄着坎土曼,看着人影子不断放大变实,看清了是翠莲,问翠莲这么晚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翠莲看着老关不说话,只是看着老关,可能是走路走得急了点,能听到翠莲吁吁的喘气声。
老关说,你怎么不说话?
翠莲还是不说话,但翠莲却一下子把衣服脱了。不但把衣服脱了,还把裤子脱了,翠莲身上就一丝布也没有了。
老关种地以前,也是个兵,还是个机枪手,干什么都像打机枪,很厉害。看到翠莲这个样子,老关的机枪马上就架了起来。
上前跨了一步,还没有碰到翠莲,翠莲就倒了。仰面倒在了渠埂子上。渠道里正流着水,水声哗哗地响着,好像在唱着一首歌。
2
老罗去下野地检查工作,顺便去见胡铁。
胡铁和老罗一块打过仗,是老罗的部下,但老罗的部下成千上万,胡铁只是成千上万之一。胡铁认得老罗,老罗却不认得胡铁,所以,去看胡铁,和战友之情,和官兵之情,没有什么关系。
慢慢走过去,没有见到人,先听到一阵响,铁和铁撞在一起的响动,真的很响,脚下的地也震得动了起来。隔着铁栏看胡铁,看到胡铁身上的铁镣铁铐,并不觉得沉重。铁在胡铁手脖子和脚脖子上晃动着,倒显出胡铁骨骼的粗大有力。好像胡铁只要轻轻使力,这些铁链铁铐就会变成碎片似的。
也许胡铁是铁匠,铁都很听铁匠的话。
胡铁看见了老罗,虽然意外,却没有动静,只愣愣地盯着老罗,不知道想什么。老罗看着胡铁,心中却在想,这个铁匠,真是个铁汉,打小日本和国民党,真是一把好手哇。
想着想着,有些难过,没说话,扭头走了。
3
部里开会,说要派一个人去各垦区转转,包括下野地,去了解女兵们的生活状况。
不等别人说话,白麦先说话了,白麦说,我去。
部长说,这个事,是不是回去和首长商量一下?
白麦回家,就对老罗说,我要出差。
老罗说,出什么差?
白麦说,到基层了解女兵情况。
老罗说,怎么没派别人去?
白麦说,我要求派我去。
老罗说,过不了多久,我要下去,要不,跟我一块下去?
白麦说,我想多锻炼一下自己。
老罗只好说,到了下面,有啥困难,给我打电话。
白麦说,不用打电话,现在我就有困难要你解决。
老罗说,什么困难,说吧。
白麦说,见了白豆,咋给她说?
老罗说,说啥?
白麦说,胡铁的事啊。
老罗说,得先让胡铁认罪,态度要好,态度好了,才能宽大处理。
白麦说,是不是他认罪了,就没事了?
老罗说,至少可以不让他死。
白麦说,我知道了。
白麦离开了乌鲁木齐,先去了南疆的阿克苏、喀什还有库尔勒又转到了伊犁,半个月过去了,才到了下野地。一到下野地,白麦说我要去看一个女兵,她叫白豆。
因为和胡铁的事,白豆出了名。说去看白豆,师里的领导有点为难。说白豆的男人关在监狱里,正等着判决,去看她是不是不太好?
白麦笑了笑说,这就更要去看她了。不让她感到组织的关心,她就会把情感完全转移到她男人身上了。
白麦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不会有谁和她过不去,她坚持要看白豆,就只能送她去。师里马上派车。车停在白麦跟前,下来的司机是李山。看到白麦,李山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齿。
白麦说,又派你来了。
李山说,你不会说,我不够格吧?
白麦说,我想你当所长了,不会让你来了。
李山说,他们说我和首长熟,就让我来了。
白麦说,别喊我首长,喊我白麦。
路过场部的商店时,白麦让车停下来,把眼睛能看到的,买上一大堆,把李山吓了一跳。到了白豆家门口,李山要和白麦一块进去,白麦不让。白麦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李山说,我在门口等你。白麦说,你不要等,我不知会呆多长时间。
李山只能不陪了,他是所长了,好多事等着他去管,他开着车先走了。
看到白麦进来,白豆没有一点惊奇,好像早就知道白麦会来。
白麦放下东西,就跑到床边去看孩子,喊着孩子的名字,让孩子喊她干妈。
孩子还不会说话,可好像能听懂一些话了,转了头去看白豆。白豆说,这是你干妈,在这个地方,除了你亲妈我,再没有人比她更亲了。
胡豆好像听懂了,对着白麦咧开小嘴笑了笑。这一笑,笑得白麦的心一阵舒服的疼,抱起孩子往怀里搂,直恨自己的奶没有乳汁能流下来。要是有奶水能流下来,白麦一定要解开怀让胡豆吃个够。
白麦没有奶水,白豆有。白豆说,胡豆,你饿了吧,来,妈给你喂奶。说着坐到了床沿上,解开了怀,露出了一对大白奶子,让胡豆咬住奶头。
白麦见白豆乳房好像大了许多,问白豆奶水多不多。
白豆说,多得不得了,再有一个胡豆也吃不完。
说着,用手把那个胡豆没有吃的奶头挤了一下,一股白色的奶汁一下子喷了出来,喷了好远。白麦一看,白豆的脸没有红,自己的脸却红了起来。白麦说,你也不怕别人看见。
白豆说看见就看见,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哪个人不是咬着它长大的。
白豆看到了白麦脸上的红晕,笑了起来。白豆说,人家都说,女人的奶,没结婚时,是金奶,结了婚,就是银奶,生了孩子,就是羊奶了。成了羊奶就没有人稀罕了,不像你的奶,还金贵得很呢。
白麦脸烫,不让白豆说这些话,让白豆说别的事。
白豆能说什么呢?白豆说,怎么样,你回去,问了老罗吧?
白麦说,问了。
白豆说,老罗怎么说的?
白麦说,老罗说了,是死是活,胡铁态度很重要。
白豆说,不管怎样,只要让他活着就行。
第二天,白麦和白豆抱着胡豆去了看守所。
看到白麦来了,李山不再说什么,打开了看守所的门,让她们和胡铁见面。
先让白豆和胡豆见胡铁。胡铁把白豆和胡豆一起搂在了怀里。
白麦和李山站在不远处看着,白麦说,一家人,不能在一起,实在让人太难受了。
过了好一阵子,白麦才走过去。白麦说,胡铁,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胡铁说,你说吧。
白麦说,你得认罪。
胡铁说,杀人罪我认。
白麦说,不管什么罪,你都要认。
胡铁说,反革命罪我不认。
白麦说,认了,你才会活下来。
胡铁说,要我自认反革命,我宁愿死。
白麦说,胡铁,为了白豆和胡豆,你也得认。
胡铁说,正是为了他们,我才不认。我年少参军,杀鬼子打国民党,出生入死,不是革命家,也是革命士兵。要我承认反革命,我冤死了。我不能自己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让我老婆当反革命家属,让我儿子当反革命孝子。别人冤枉我,我没办法,我不能自己冤枉自己!
4
白麦和白豆在屋子里说着话,翠莲想找人说话找不到,就跑到了野外去找。
一出门看到老关扛着坎土曼从远处走过来,看样子他是浇完了水正往家里走。翠莲站到了山墙的拐弯处,突然闪到老关面前,把老关吓了一跳。
赶紧四处看。看四处没有人,老关说,我得回家了,老婆说做好了饭给我热在锅里了。
翠莲说,那碗饭放在锅里也跑不了,不如先把我这碗饭吃了吧,说着,扯过老关就把他的脸往自己的胸上按。
老关一把推开了她,说这不行,要是让过往的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翠莲说,那就到我房子里去。
老关说,你房子里没有人?
翠莲说,牛牛去找别的孩子玩了,不过半夜不会回来。
老关说,还有老杨呢?
翠莲说,他还算个人啊,连只猫和狗都不算。你看你这个人咋这么熊呢?你要把我活活急死了。
不让老关再说什么,扯着老关就往屋子里扯。屋子里也没有点灯,也不用点灯,来回扯了几下,两个人的衣服就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