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风暴-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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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宝于是把小杨临终时的说话重复了一遍:
“小杨说:
“‘总有一天,你会见着卡碧,记得吗?我跟你多次提起过卡碧,我的妻子。我是要回曼谷去,跟她和我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的。请告诉卡碧,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她和爱她。多可惜,她一生的重大不幸怕也是认识了我和爱我。请卡碧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不能回到她身边了。我不得不孤身上路了,但请卡碧放心,纵使我身旁无伴,我仍快乐,因为我心中有爱。’”
卡碧听着,很清楚的一字一句的刻记在心中。
“当时,小杨已在弥留,他的声音很微弱,他是附着我的耳,很艰辛地把话说完的。”
卡碧说:
“你听清楚他的说话,我也听清楚了。家宝,还请你告诉我,他是如何含屈而终的?”
家宝一愕,把要说出口来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他觉得还不是一个适当的时候,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6)
家宝伸手到口袋里,紧握着小小的记事簿,作了一个决定。
“小杨从来都在工作岗位上尽忠职守,可是那天给上司说了一顿,只为代同事受过,于是小杨喝了些少酒才开车。那也不是失事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脚掣忽然失灵,他摇电话叫我到现场去拯救他时,他告诉我的。其后警方有没有把机件忽然发生故障的原因告诉你,那我可不知道了。”
“没有,他们只说小杨醉酒失事。”
“卡碧,不要怪责小杨。我答应,我有机会一定代你查出脚掣是否失灵?为什么会失灵?让你知道小杨绝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
卡碧和家宝紧紧的握着手。
人的迷惑与开窍,正如疾病和恋爱,可以排山似的来,又可以倒海似的去。
一夜的埋怨能令人白头,颓然苍老。一夜的醒觉也能叫人回复青春,斗志蓬勃。
卡碧的产后忧郁症在家宝最后留泰的一周内,已康复得十之八九。
“答应我,卡碧,我回到香港去后,你要十足十的康复过来,医生告诉我们,你长期的贫血,要好好的调养。”
“你看!”卡碧指着放在床头的几大盒白兰氏鸡精,笑道:“我们泰国人最流行的滋补饮料,我也成了信徒。”
“过一会儿,你带着小宝来香港看望我。”
“如果我能抽空的话。”
“什么?”
“家宝,康复的不只要是身体,最重要还是精神。我决定回到母亲的公司去,帮她打一场硬仗。”
“什么硬仗?”
“这阵子,泰国的制造业还是蓬勃的,我们单做出入口生意,无非赚个佣金或贸易差额。母亲认为以我们多年在泰国的商誉,可以扩大发展,投资在制造业上。
你知道吗?每年经我们输往台湾,甚而欧洲的泰国家具不少呢,母亲的意思是投资在木器家具厂,会赚得更出色。我在这方面能帮得上忙,我是念美术设计的,可以改良泰国家稍嫌笨拙的外貌,令货品更具销路。”
殷家宝由衷地兴奋,一个人有了工作,就有了身分,同时有生活目标,不会迷失方向。
“还有,”卡碧说:“小宝还小,不宜远行,还是盼着你来看望我们吧。”
“我会的。”殷家宝说。“一定会。”
家宝竟有点依依不舍,于是建议道:
“来,我们在园子里跟小宝一起拍些照片,留个纪念好下好?”
“好哇!”
卡碧于是拿了相机,让佣人替家宝、小宝和她在花园内拍照。
“来,来,家宝,你抱着小宝在那千秋架上拍一帧好不好?我来给你们造像。”卡碧兴致浓郁地说。
殷家宝看看卡碧投入地为他和小宝拍照,心头的滋味真的既酸且甜。
亡友的遗孀能重新站起来做人,无论如何是件欢喜事。
然而,要一个年青的女子怀抱着一颗伤痛的心和牙牙学语的小儿,踏出一条人生的康庄大道来,要如何奋勇地披荆斩棘,艰苦地迎风接浪呢?真是够凄凉、够疲累的。
殷家宝不觉抱住小宝,缓步走近卡碧,很挚诚地很疼惜地提起了卡碧的手,将她的手和小宝的手放在一起,紧紧的握着,道:
“卡碧,你保重。”
“我会。”
“请别忘记,你在世上并不孤单,我随时都愿意照顾你和小宝。”
“谢谢你。”卡碧抬头,感激地望着家宝说:“一定是小杨差遣你来,提醒我、挽救我,和鼓励我的。”
殷家宝笑,心想,鬼神的存在往往弥补了生命的很多绝望和不可能,对人生起着良性的效应。
“卡碧,小宝不单是你的宝贝,也是我的宝贝。”
“对。你是大宝,他是小宝,都是家中的宝贝。”
家宝和卡碧齐齐拥着那老爱咧起嘴来笑,可又见不着牙齿的小宝贝,让女佣帮忙拍了很多可爱的照片,留作这趟曼谷之旅的纪念。”
这短短的三个星期业务之行,在感觉上,殷家宝像经历很多人生变幻,他见到小别的尤枫时,禁不住问:
“我是不是老了?”
尤枫很认真的把殷家宝打量,然后煞有介事地说:
“还可以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我已经不见你有六十年了。”
殷家宝被尤枫逗得忍不住把她整个人抱起来,竭力的吻住。
他活脱脱想通过这个长达一个世纪的亲吻,把尤枫融掉了、吃掉了似。
尤枫差一点点喘不过气来,才把殷家宝推开。
“我要窒息而死了。”
“很好。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够一起亲吻而亡,肯定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浪漫。”
“神经病!”尤枫啐他一口,问:“你怎么两次延长在曼谷的逗留呢?教人急死了。”
“我让你考完了毕业试才回来,不是很好的一回事,免你为情颠倒而荒废学业。”
“殷家宝,”尤枫鼓起腮儿来说:“我还未怀疑你在泰国有不轨行为,你倒来讽刺我。”
殷家宝忽然省起卡碧母子,就跟尤枫开玩笑说:
“不必怀疑。我其实在泰国有妻有儿,儿子还叫小宝。”
“去你的。”尤枫嗔骂:“你再俏皮,我叫你跟陶子行一样命运。”
“子行怎么了?”
“失恋。”
“他跟明明闹翻了?”
“嗯。”
“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是跟你一起认识陶子行的,你不在香港,我总不好直接向子行打听,只不过有人通风报讯。”
“谁?”
“方力。”
“方力?他懂什么叫失恋吗?”
“他不懂。但我上你家去陪阿梅姨姨吃饭时,方力扯扯我的衫袖,告诉我,说:
“‘尤枫,姐姐有个新男友,我不喜欢他,老是开了部大汽车在我们街角接姐姐上街去。’”
殷家宝急问:
“那人是谁?”
尤枫耸耸肩,道:
“方力说不出来,我没见过,也无从打探。你去问问方明吧。”
与其向方明查个明白,倒不如跟陶子行见面,细说究竟。
尤其是殷家宝回到宝隆集团去,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负责商人银行业务的何国谦对殷家宝说:
“伟业企业上市的生意泡汤了,百乐集团最终赢了这一仗。”
“嗯!”殷家宝益发觉得心上不舒服。
何国谦拍拍他的肩膊,给他说:
“别失望!你为集团引介生意,已是一份功绩,是否能抓得住客户,牵涉很多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非战之罪。
“百乐一向激进,现今有尤婕加盟,这女人像头雌性的吊睛白额虎,又似只妩媚妖艳的狐狸,程羽有她在身边,如虎添翼,在市场内更加横行无忌。”
殷家宝叹息,说到尤婕,令他想起尤枫,挂念尤家。
当然,在外人跟前,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静静倾听。
何国谦也显得越说越激动:
“百乐集团更是邪气十足,不只在本城掠夺生意的手腕凌厉,业务拓展到东南亚更是迅速。听说尤婕在那班东南亚财阀之间十分吃得开,在印尼更加走了政坛霸主的路子,使百乐在印尼的投资生意拓展得很快。”
何国谦伸手按动着电脑终端机,画面现出百乐集团是日的股价。
“你看,”何国谦说:“两个多月来,大市有上有落,百乐集团的股价一直坚挺,年初时投注在程羽身上,今日已经是三倍回报,难怪股民趋之若骛。你怎么说了?
真是无话可说。
这原本就是个胜者为王,不容商榷的世界。
在一个当物质文明领导人心动向的社会里,王者是仁义之师还是旁门左道,都不在拥戴者和受益人考虑之列。
'JP〗殷家宝急忙要找陶子行,约了在中环兰桂坊的餐厅内见面,目的也下只在探查伟业上市的这桩生意为何最终落在百乐之手的事。
他当然更关注陶子行与妹妹方明的关系。
正如母亲樊浩梅不住的说:
“这年头,要找个好男人嫁真不是容易的事。”
要一个男人真心爱上一个女人已是一难。爱上了那个女人而又肯肩负一辈子照顾对方的责任,是第二难。问题还在今日世界,有一些男人要照顾一头像样的家,也会显得有心无力。
普遍可悲的情况时,每当失意之时,男人最佳的发泄对象往往是身边的女人。可惜,在得意之际,会与当初携手共度艰辛的伴侣同享和平岁月者又有几人?
花花世界,为庆贺男人得志的节目委实是太缤纷、太吸引了。
殷家宝却有信心方明找到了陶子行,其实是相当幸运的。子行不会是个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的男人。
“真的闹翻了?”殷家宝开门见山的问陶子行。
“我辞退了伟业的职位了。”陶子行答。
殷家宝没有作声,他等待陶子行解释下去,为什么子行辞职会与方明闹翻有关系?还是陶子行在顾左右而言他,不打算作答?
陶子行终于平和地解释:
“在伟业干下去,显得双重的没意义。在公,陈伟业要走的路线,跟我很有距离,他要接受百乐集团包销上市的条件,已经看得出来,他喜欢公司循歪路走捷径,这我不认为是好事。”
殷家宝点头赞同他的这个想法。
目下不是很多人肯瞧长远安稳的方向去处事。譬方说,市场内的红筹股一日千里,发扬光大,是本身实力还是人为催谷,二者之间差距太远了。
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7)
殷家宝还记得,前一阵子,一间高科技的中资企业分拆集资,股份原是一元,结果七天之内上升至三元二角,全集团的人都兴高采烈,只有身为集团的主席愁眉苦脸,他来拜会李善舫,刚好家宝在场,听到他很诚恳地说:
“老李,股份持久向好,稳步上扬,真正能反映业绩潜力,那才真叫好。七天之内,我集团有过什么宣布、什么业绩、什么突破?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市场内有人看准了我们,为他们的进帐而拚命将我们的股份催谷,以图他们的厚利。
“老李,这样子对我们不是捧场,而是陷害。总有一天,爬得高,跌得重,然后民怨沸腾,都会怪到我们头上来,误以为我们业绩倒退。我们是冤枉不冤枉?
“最怕那些把红筹股无端端捧上青天的人,到有日红筹股稍稍害股民受到无辜损害,再有国内的实力企业要靠香港市场集资发展时,反而会遇上阻碍了。,”
这番语重心长的说话,见尽眼光和胸襟,叫殷家宝牢牢地记住了。
如今引证到陶子行的概念上来,令殷家宝对陶子行的请辞由衷地敬佩。
“坦白说,”子行继续解释:“在私的一方面,使我无法不辞职。方明跟陈伟业走在一起,这叫我再呆在陈氏旗下工作,心上是太不舒服了。”
这个消息叫殷家宝大吃一惊。
他无法联想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子行笑说:
“方明跟我参加公司的周年晚宴,认识了陈伟业,然后她作出了她的选择。其实,事情就这么简单。”
正如陶子行的说法,情变的经过并不算复杂。
陈伟业认识了方明之后,开始约会她,方明没有婉拒。他们来往得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公开。
当伟业企业内都流传着关于老板抢了伙计恋人的消息时,陶子行不得不面对事实。
他坦诚地跟方明讨论对策,方明也坦率地承认确有其事。
陶子行的心哪怕在方明提出分手的一刻已经碎裂,他的表情还是平和的,对方明说:
“如果这真是你的决定,我只会祝福你。”
“谢谢!子行,请明白,跟你要积蓄多少年才有资格买一间房子,这种日子对我来说没有安全感。你月入百万,是表面风光,一旦陈伟业不雇用你,茫茫人海,人浮于事,也是够彷徨的。”
陶子行点头表示明白。
他对殷家宝幽默地说:
“方明的意思是,与其我靠陈伟业才令她有安稳的日子好过,倒不如她亲自披甲上阵。”
殷家宝把一只手重重地搭在陶子行的肩膊上,无辞以对。
子行拍拍家宝的手,诚恳他说:
“家宝,请放心,我没事,年轻够粗壮,心脏挺强,会撑得住。”
在事业与爱情双重失意的打击之下,陶子行还能把持得住,把极哀痛、极复杂、极难堪、极无奈的一次心历路程,踏着平实而不大惊小怪的脚步,轻轻走过,真是个男人大丈夫的勇敢表现。
当事人抚心无愧,于是光明磊落地笑谈沧桑、细数挫折。
反倒是殷家宝觉得难堪,认为方明有责任要肩负。
“什么?我对陶子行有什么责任可言?”方明在听到殷家宝对她的指责之后,咆哮。
“方明,你移情别恋也得有个充分理由,陶子行对你付出过真爱。”
“谁在两情相悦时不曾付出过真爱了?这年头的盟山誓海只可能发挥阶段性的箝制作用,两性关系再不是一生一世的事。
“感情投资跟股票买卖一样,跌破了低位依然死守下放,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我有权发觉陈伟业对我更适合。”
“天!”殷家宝拍额,问:“方明,别的不去说他,你是否知道陈伟业已有妻室?”
“知道,当然知道。我认识陈伟业的同时,就见到了他的妻子。一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穿起龙袍不似太子,戴起了粉红与黄金巨钻的首饰,像一头猪戴耳环似的女人,够资格在上千人的集团晚宴上,踩着四寸高跟鞋,承着那超额的体重,跑到舞台上以女主人身分为员工抽奖,为什么呢?只不过她够运。
“人是不可能有一世的幸运的,因此,我出现了。”
殷家宝听完了这番话,无法不坐下来,因为他发觉双腿在发软。
方明的霸气,染污了她那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