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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金融大风暴-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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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菁凝视着樊浩梅,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是幽怨的、恐惧的、悲哀的、不忿的、不屑的,复杂得几乎叫人无法理解的。    
    “答我,刘菁,你在害怕被抓去坐牢,因为你的良心告诉你,这是罪行,对不对?”樊浩梅继续追问。    
    “蔡太太已经报了警了,我刚回家里去,邻居告诉我,曾有便衣警探来我家找过我。”    
    樊浩梅一时间语塞,心开始卜卜的乱跳。    
    刘菁说:    
    “为什么世界这么不公平?我不是不用我的双手去干活去积聚的,为什么要我行差踏错了一步,就变得一无所有。”    
    “刘菁,你不是惟一的一个不幸者。”    
    “纵如是,我仍然要为我的不幸付出代价,为什么?像我如此不幸的人多,可是,像姓蔡的那种幸运的女人同样比比皆是,为什么?这公平吗?你回答我。”    
    樊浩梅无法回答刘菁的问题。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1)

    这不是比较人与人之间的幸运与不幸的时候。    
    更无法在现阶段令精神已极度困扰的刘菁明白,人,生下来就要对所有的幸与不幸,照单全收。    
    “怎么不回答我?”刘菁问:“你不是说,只要我把问题坦白说出来,就有办法解决吗?”    
    “刘菁……”樊浩梅叹了一口气:“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希望你会听我的劝。”    
    刘菁兴奋地冲前紧握着樊浩梅的手,道:    
    “你说,你说呀,我在听着。”    
    樊浩梅不是不能体会到刘菁的彷徨的。她忽尔心痛如纹,真想为所有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的女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七九七年的初秋是反常的,在金风送爽的时节里不该有雨。    
    可是,整个十月,老是阴霾密布,每隔一两天,就狠狠的下一场豪雨。    
    天气反常,往往影响到人的脾性也跟平日有所差异,连最容易捉摸的方力,也有出人意表的行径。    
    面对樊浩梅一早给他准备好的一顿菜肴丰富的午饭,方力竟然无精打采的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拿筷子在饭碗内无意识地拨动着,老半天仍没有把饭菜吃光。    
    这真不像平日爱笑爱玩爱吃爱睡,天掉下来也当被盖的方力。    
    屋子里的气氛无疑是沉郁的,冷清清的。    
    方明搬出去之后,原本每隔两三天,总会提着水果点心回家来,借着逗方力开心的藉口,探望母亲。可是,这最近有十天功夫,方明都没有回娘家来了。    
    方力曾问樊浩梅,得到的答案是:    
    “姐姐是忙吧!”    
    忙的人不只方明,还有殷家宝。    
    为了宝隆集团陷入困境,殷家宝已不眠不休地耽在办公室内,为套现救亡而日以继夜地与李善舫并肩作战。    
    樊浩梅惦记着殷家宝和李善舫,却不得相见,也幸亏如此,否则她必定会发觉真有一夜白头的这个可能,连年青的殷家宝都骤然憔悴起来,就别说在生死存亡边缘上苦苦挣扎的李善舫了。    
    本来,樊浩梅的一门心思一直放在宝隆事件之上,这两天却为了刘菁终归出了事而不得不分神照顾她了。    
    当方力开门引进了请求樊浩梅作供的警察,知道了刘菁因偷窃罪而被捕时,樊浩梅是难堪多于错愕的。    
    这个结果其实老早在樊浩梅预计之内。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为此,这天,樊浩梅把午饭预备好之后,便嘱咐方力说:    
    “方力,你好好的吃饭,照顾自己,妈妈要到拘留所去看望刘菁姨姨。”    
    “什么拘留所?为什么不把我也带去?”方力问。    
    “别多说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樊浩梅闷声不响,挽起手袋就走了。    
    方力托着腮帮,无可奈何地对牢一桌子的饭菜发呆。    
    他想不明白平日总算是人来人往的一个家,怎么会忽尔剩下他孤伶伶的一个。哥哥与姐姐不见了,老呆在家的母亲也不见了,连那些不住摸上门来光顾指压服务的客人都不见了。    
    只剩下他方力独个儿吃饭,原来真不是味道。    
    外头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方力很想知道,可是,他答应过母亲,在她回来之前,方力不会离开家门半步。    
    这个承诺是认真的。自从那次方力走失过之后,樊浩梅对方力独个儿往外跑的规定更加严格了。    
    方力拍打了一下脑袋瓜,告戒自己说:    
    “做个听话的儿子真不容易。”    
    正闷得发慌时,门铃响起来了,方力兴高采烈地冲出去把大门打开,隔着铁栅见了个邮差。    
    “有位叫殷家宝的住在这儿吗?”邮差问。    
    “有。”方力洪亮地回应。“是我哥哥,上班去了。”    
    邮差一听方力的语调,看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是个低能儿无疑。    
    “家里没有别的人可以签收挂号信吗?”邮差问。    
    “没有。”    
    邮差想了一想,道:    
    “那就由你签收吧!记着,你哥哥回来,把信件交给他,怕是要紧的。”    
    “成。”方力很高兴地答应着。    
    能有活让他干真是太好了。    
    方力如获至宝似的把那封挂号信抱紧在胸前,先关上了大门,就往殷家宝的房间走去。    
    他决定把沉甸甸的一封信放在哥哥的床头柜上,用电话机把它压着,那么,殷家宝回来就一定会看得见了。    
    可是,转念一想,方力又有了个新主意。。    
    母亲曾告诉他,这阵子殷家宝忙极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来,刚才邮差不是又说过信件是要紧的吗。    
    依这样的情况推论,殷家宝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件了?    
    方力几难得才有如此复杂而又艰巨的事件放在眼前,需要他用心思去处理,不由得令他的情绪慢慢高涨起来。    
    第一个冲进脑袋去的念头就是替哥哥拆阅这封信,看里头是什么家伙,再作道理。    
    于是方力跑到厨房去,拿了把小刀子把信封割开,里头是一大叠的相片,其中几帧竟是殷家宝笑嘻嘻地抱着个白胖小孩的合照。    
    还有,方力发现照片有一个他并不认识的漂亮女人。    
    那会是谁?    
    一个下意识的概念在方力单纯的脑袋里由模糊而至清晰,最终成形。    
    他不高兴了。    
    除了尤枫,方力并不喜欢有别个他不喜欢,甚至不认识的女孩子跟他哥哥在一起。    
    樊浩梅在不久之前的一晚,在方力未入睡前坐在床沿跟他聊天,就曾给方力说过,尤枫和殷家宝是总有一天会结婚的,结婚之后,他们会诞育一个像他们般漂亮的小宝宝。    
    当晚,樊浩梅说得兴奋了,还拍着方力的手背道:    
    “方力呀,那小宝宝嘛,将来是要喊你小叔叔的呢!”    
    “小叔叔”这个名堂和地位代表着成长与权威,方力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高兴的。    
    如今,当他看到了照片时,他意识到情况发展得不如理想。    
    他直觉地认为照片中的女人霸占了一个应该属于尤枫的位置。    
    方力是太有藉口摇电话给尤枫,要她来审视一下这叠照片了。    
    在等待尤枫到来的那段时空,方力再不感到寂寞,一份油然而生的满足感令他快乐,因为方力知道自己在处理着一件比吃饭睡觉、搬运图书更要紧的情事。    
    闲着没事可干的人,往往不自觉地把别人的是非包揽到自己身上去处理,连天真无邪的方力也不例外。    
    尤枫本来就惦记着方力的,只是毕业后立即接到了社会福利署的通知,她的求职申请获得批准,分派到一个残疾人士的健康中心去处理个案。新任命令尤枫忙坏了,于是,有好多天无暇上樊浩梅家。    
    收到方力煞有介事地摇来电话之后,尤枫便抽了个空,买了一篮水果,提到樊浩梅家里来。    
    “尤枫,你看。”方力还没让尤枫坐下,就把那一大叠的照片塞到她手里去。    
    那是一叠殷家宝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合照,每张照片背面都书写着温柔而深情的字句,例如:    
    “家宝:我和小宝都那么想念你。卡碧。”    
    “家宝:记得吗?你是大宝,他是小宝,都是我们家中的宝贝。”    
    “家宝:我正在努力工作,积极生活,因为你说过:‘卡碧,请别忘记,你在世上并不孤单,我随时都愿意照顾你和小宝。’”    
    “家宝:小宝不单是我的宝贝,也是你的宝贝,告诉你,他是越来越长得趣致了,等待着你回来曼谷看望我们呢!卡碧。”    
    尤枫逐张照片细看,逐句字语细读,她那灿烂温软得有如初升旭日的微笑渐渐引退了。一张原本雪白里渗着酡红的脸,像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直至阳光无法再透射出来为止。    
    “尤枫,这照片里的女人和小男孩是谁?”方力心急地摇撼着尤枫的手,追问。    
    “方力,照片是你在哪儿找到的?”    
    “邮差刚送来的。”方力答。    
    经方力这么一说,尤枫注意到那个贴满了泰国邮票的信封。她同时想到前些时,家宝到曼谷公干,不住延期回港。    
    她也省起了,当她追问殷家宝为什么屡屡更改归期时,对方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我在曼谷另外有一头家要照顾。”    
    世间上是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回事的,聪明如殷家宝把这番伎俩耍得出神入化,实不为奇。    
    “他们究竟是谁?”方力仍然锲随不舍地向尤枫要答案。    
    “是你哥哥在泰国的朋友,好朋友。”    
    “你认识他们吗?”    
    尤枫摇头,喉咙开始觉得翳闷。    
    “哥哥像很疼爱那个小男孩似的,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尤枫答,胸口像给人捶了一拳似,隐隐作痛。    
    “为什么你不知道?哥哥没有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人吗?”    
    “方力,”尤枫不耐烦地大声叫喊:“我不是什么事情也知道的。”    
    方力无端端被尤枫这么呼喝,呆了一呆,不期然地呱的一声就哭出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会备受赞美,甚而会获得奖赏的,因为他诚恳地关怀着尤枫,褊袒着尤枫,爱护着尤枫。    
    方力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自尤枫处得到了如此这般的待遇。    
    他希望眼泪可以软化尤枫的心,可以改变局面,可以力挽狂澜,可以表达委屈,可以搏取同情。    
    可是,刚好相反,尤枫一看到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她跟前呱呱地哭嚷起来,忽然觉得呕心,抓起了手袋,闷声不响就夺门而出。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2)

    大太阳之下几许骤然而至的灾难和风雨,人们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忍住交融的血泪,硬撑着艰难的岁月过。    
    尤枫的眼泪不知多少次要冲出眼眶,都被她强忍着吞回肚子里去了。她叫自己不要哭,眼泪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隐瞒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而流。    
    尤其当尤枫在工作岗位上面对着那些不是失明就是失聪,不是断了一只脚就是坏掉一双手的伤残人士,发觉他们被朋友、家人、亲属以至社会离弃鄙夷而仍然要孤苦顽强地生活下去时,她就觉得抛下了四肢健全的方力不管是算不上残忍的,甚而是自己要承受一次心灵的严重创伤也实在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正如尤枫的上司宋翎主任辅导自杀被救回来的失恋者说:    
    “在世界上,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话,这年头,人口为什么还会这么多?”    
    对的,谁有本事担保自己今日之所有,明天一定能安然无恙?    
    纵使保得住了明天,后天又将如何?    
    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冒险,谁都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在翌日会骤然痛失至爱。    
    不是吗?只消每天翻阅报章细看,就知道很多叫人唏嘘叹息、叫人伤心不已、叫人惨不忍睹的祸事在本城内正不断地发生着。    
    这些天来,亚洲各地币值疯狂下泻所引致的金融大风暴席卷东南亚,严重波及香港,港元联系汇率在亚洲各地货币贬值浪潮中,无可避免地受到猛列冲击,直接引起了银行之间的隔夜同业拆息和银行借贷利率高企,间接做成套现风潮而令港股一泻千里,各行各业在银根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无不债台高筑,开始摇摇欲堕。    
    甚至乎一般安份守己、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也因着地产价格无止境地向下调,而暗地大吃一惊。香港有一半人是拥有房地产的,蓦然发觉资产已被阴干了百分之四十或以上,全部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于是,不幸的情事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氛围之下接踵而至。    
    那些沉不住气,站不住脚,承受不了压力,资金无法周转,情绪过度刺激的人们,开始崩溃、疯狂、走上毁灭自己或别人的歧路之上。    
    尤枫身边所发生的事例,就叫人惊心动魄,肝肠寸断,比起因为殷家宝移情别恋而生的失意,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就在这几天,尤枫被派去辅导一个新近失明的少女俞小璇。    
    小璇的遭遇也真够可怜的,小璇自小父母双亡,靠点社会救济金,自己苦苦挣扎成人,中学毕业之后念了两年会计,在一间中型股票行内工作,认识了一位年青同事阮秋华,就在上个月结了婚。    
    一对新人把辛苦积累的钱付了首期,买下一层三百多尺的小公寓,刹那间楼价在金融风暴之下跌了四成。这还不打紧,蜜月归来之后,任职的股票行宣布倒闭,小夫妻俩同时失掉饭碗,自住的房子成了一个贱价兜售也没人敢接手的烫山竽。小璇忧心得天天哭闹,造成了丈夫忍无可忍的心理压力,干脆买了烈性火酒回家来,求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自杀的悲惨结局是阮秋华一命呜呼了,俞小璇却被抢救过来,眼睛却受到严重伤害,变作失明。    
    个案交到尤枫手上去,天天要到医院去替俞小璇作心理辅导。    
    这天,从俞小璇的病房走出来,尤枫的情绪是相当低落的。    
    刚才跟俞小璇做心理辅导时,小璇问她:    
    “尤小姐,你天天的来看望我,会不会是白花你的时间和功夫了?”    
    尤枫温柔地回答说:    
    “怎么会?小璇,我们有信心你可以重新做人。”    
    小璇苦笑:    
    “尤小姐,问题是做个什么样的人?出了医院,第一件事我就要想办法归还房子卖掉后,欠下银行的差额。第二件事是面临失业。第三件事是适应一个瞎子所属的黑暗世界。第四件事是以寡妇的身分,开始过无亲无故无朋无友无私蓄的生活。”    
    俞小璇轻轻地叹一口气,再说:    
    “尤小姐,你这些天来对我说的一番又一番安慰和鼓励的说话,其实都是废话,不中用的。我要面对的那四大困难,你有实际的方法为我解决其中的两项,我还有本事活得下去。否则,你就回去吧,让我安安静静的再在这儿躺几天好了。”    
    尤枫真的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    
    她并不愿意推想俞小璇最终会获得个什么结局,除了静待奇迹的出现之外,她只能天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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