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风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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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枫真的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
她并不愿意推想俞小璇最终会获得个什么结局,除了静待奇迹的出现之外,她只能天天明知不可为而为地履行着她的责任,以一番又一番的漂亮理论跟残酷的现实拼搏,胜算有多少,病人和她其实都心里有数。
不是不悲哀、不是不可惜、不是不无奈的。
走过长长而空洞的医院走廊,令尤枫心上更添落寞和悲痛。
原来有很多人的遭遇比她的失恋还要痛苦千亿倍。
“让开,让开。”
随着一阵鼎沸的人声,在走廊的一头涌现着好几个男女护上,正合力推着一个病人,往尤枫这一边冲过来。
“让开,是个疯妇!”负责开路的其中一人竟这样说。
那群护士走近来之后,尤枫看傻了眼。
被三五个男护士用白麻布紧紧捆缚在病床上的病人,不住地大声叫喊:
“放开我,再不让我走,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的咬死,吸干你们的血。”
尤枫禁不住大叫:
“大姐!”
然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才紧紧的抱住那个病人,尤枫就凄厉地大喊一声。
已经太迟了。
护士们把尤枫硬扯开来时,发觉她已满脸鲜血。
“那疯妇真的见人就咬!”
尤枫的剧痛自耳朵而至心上,她狂哭不止,喊道:
“她不是疯妇,是我姐姐!是我姐姐!”
另一组的医护人员把尤枫安顿在病房内,先替她治疗好被疯妇所咬伤的耳朵,再给她服食了两颗镇静药丸,让她不期然地睡了一觉,纾缓紧张的神经。
尤枫睡过了三小时之后,转醒过来,看到一室的白,一时间还未曾联想起睡前的遭遇,直至到她伸手摸一摸还有着微痛的耳朵,她才晓得惊喊:
“大姐,是她。”
尤枫正要挣扎着坐起来,就被床前的一位女士按下,要她重新睡好。
“尤枫,没事的,我来看你了。”
“宋主任!”尤枫看到了她那能干而亲切的上司宋翎,心上就稳当下来了。
“是你?”
“是的,我来看你了,医生说你只不过受了轻伤,和微微受了惊,睡醒了,情绪稳定下来就可以出院了。”宋翎十分温文的说。
“宋主任,是我大姐,她……”
“我知道。”宋翎点头说。
“可是,我并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大姐她……真的疯了。天!”尤枫回忆着遇害的情景,意识着一定有些很恐怖的意外发生在尤婕身上了,急得她紧紧抓住了宋翎的手不放。
“你镇静点,尤枫,听我慢慢给你说。”
宋翎把她知道的经过向尤枫解释。
尤婕的确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以致影响着正常的举止,甚至犯了伤人的罪行来。
事情发生在尤婕等待李善舫从上海回香港来的那几天。
九七年的整个夏季都是阴霾密布,滂沱大雨的。
从中环的每一幢巍峨商厦的玻璃窗望出去,老是迷离若梦,模糊不清。
尤婕一直伫立在百乐集团大厦的窗前凝视窗外,神情是呆滞,感觉是麻木的。
她在等待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
这个消息将决定她的贫与富、断定她的成与败,甚至可能严重到会影响她的生和死。
尤婕不是等待李善舫的回音,因为李善舫从上海赶回香港来之后,已经在百忙万虑、千愁亿绪之中,抽空回了尤婕一个电话,李善舫坦率地对尤婕说:
“尤婕,我很明白你的困境,可惜,当前的情势异常险峻,人人都在水深火热当中。老实说,我是自身难保,如何他顾?”
求救的对象已不可能是香港的商家,正如李善舫所言,香江的财团大多是财经与地产机构,这一阵子受金融大风暴的影响,全变成了一尊尊被迫渡江的泥菩萨了。
尤婕跟程羽密议对策,思前想后,几乎只有一条路可走。程羽说:
“尤婕,迫在眉睫,只能你亲身出马再求苏尔哈一次,向他要一个人情,请他顾念印尼盾的贬值,为我们想一个援兵之计。说到底,还是我们听信了他的说话,对印尼盾坚挺有信心,才造成今日的恶果。”
尤婕点头:
“好吧!我跟他联络一次。”
这一次,把苏尔哈联络上,真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苏尔哈当然清楚尤婕为什么要找他,被尤婕找到了,麻烦就跟着来了。
若不是身边的手下鲁盖给苏尔哈讨了个人情,苏尔哈是决不会再接听尤婕的电话的。
“鲁盖,这人情是卖给你的。”苏尔哈说。
“谢谢老板,把尤婕这个女人应付过一趟,让她死了心就好,否则她苦缠不休,我挡驾乏术呢!”
苏尔哈在接听尤婕电话时,声调仍然是轻松而有神采的,他说:
“尤婕,我的大美人,你焦急些什么呢?你借贷给才富的款项只不过是一个总包销的数字,你个人名下究竟占多少了?你只消告诉我,我把那部分的美金差额以其他方式补偿给你,不就解决了你的问题了吧!”
尤婕抱紧了电话筒,诚恐对方会一下子溜走似,道:
“苏尔哈,实不相瞒,当初你说印尼盾不会贬下去,故此,我们把才富企业的贷款额全数包揽下来,由若翰伟诺的卡尔集团向我们提供美金借贷,以百乐集团的资产作抵押。这就是说,把才富企业还给我们的印尼盾转回美金,现今并不足以抵偿卡尔集团的欠款,到了期限,若翰伟诺有权要我们清盘还债,我就一无所有了。”
苏尔哈说:
“你要我怎样帮你?”
尤婕慌忙回应:
“我希望你能体察目前的处境,全是因为印尼盾下泻害的……”
“尤婕,外汇的上落是大赌场,愿赌服输,绝不能因为我看好印尼盾,你就要我负上弥补全数差额的责任,这公平吗?”
“可是,如果我不是听信你的指示……”
“尤婕,如果我对你的劝告证明准确,你今时今日赚到盘满钵满,你会把盈利分给我一半吗?别告诉我,你会这样做,就是你嘴上这么说,我心上也不会相信。既然不是打算与我分甘同味,如今有难,我是没有责任与你分担的。我惟一可以做的是,看在我们曾有一段情谊关系份上,我答应摇个电话给若翰伟诺,为你多拿几天期限,你好好去筹组现款吧!尤婕,你是个绝顶有本事,也有本钱的女人,你的问题会迎刃而解的。”
苏尔哈对尤婕的赞许不是全然捧场而缺乏真诚的,可惜的是,时不我予,际此全城,甚而整个亚洲都风声鹤唳,自顾不暇的非常时期,任凭尤婕再有本事,再有本钱,也发挥不了作用。
几乎可以说是坐以待毙。
程羽听了苏尔哈给予尤婕的答覆,连连冷笑,极尽刻薄之能事地对尤婕道:
“苏尔哈说你既有本事又有本钱,如今都不管用了,不是么?你试打开城内的报章看看,连日来的新闻只有杀人、自杀、破产、清盘,再看不到有非礼和强奸个案了,为什么呢?当男人没有了财富、没有了事业,哪儿还有心情跟女人作体能运动的游戏,哪怕比你尤婕更动人的尤物躺在他们跟前,都属枉然。”
说罢了这番话,程羽连头也不回就离开尤婕的办公室。
往后一连几天,程羽再没有出现在百乐集团。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3)
尤婕起初还未察觉有异,直至还有三天就到偿还债务给卡尔集团的最后限期,财务部的主管杜经纬跑来向尤婕告急说:
“尤总,我们筹措不到印尼盾与美金的借贷差额共二十亿元,就得向有关部门宣布破产,由第一债权人卡尔集团申办有关偿还债务手续了。”
“你说什么?二十亿?我们所欠的差额应与我们的资产相若,抵销了变得一无所有,极其量只欠一两亿,我去想办法筹款,不致于需要立即宣布破产吧。你是怎么算法的?”
“尤总,这阵子,我们变卖集团持有的港股共套现近八亿现金,可是……”杜经纬迟疑着,不知如何把话说下去。
“老杜,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有话直说,有屁照放吧,还吞吞吐吐干什么呢?”尤婕的脾气无疑是暴躁的,濒临绝境的气氛着实把她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杜经纬无可奈何,只好据实回报:
“程先生并没有把套现的八亿元入公司的账。”
尤婕一听,像登时给人赏了重重的两记耳光,眼前金星乱冒。
她暴跳如雷,咆哮道:
“你胡扯什么?程羽一来,你叫他来见我。”
杜经纬点点头,向尤婕投下同情的一个眼光,转身就要走出尤婕的办公室。
“老杜!”尤婕叫住了他。“告诉我,不把程羽套现的八亿计算在内,百乐的其余资产还有多少?”
“粗略的统计,最多还有五亿。”
“你说五亿?剩下来的只值五亿元?”
“对。这些天来所有人的资产都在作难以置信的贬值。”
“这就是说,如果不把程先生拿走的八亿元计算在内,百乐无可避免地清盘之后,还起码欠负卡尔集团整整七亿元,是吗?”尤婕问这句话时,浑身哆嗦。
“可以这么说。”杜经纬回答。
“谢谢你。”
雨还是倾盆而下。
黑色雷暴警告已经挂上。
整个中环都处于混乱而至瘫痪状态。
恰好给所有人,包括尤婕在内,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藉口,大家都一古脑儿认为中环人心之所以如此慌失失、乱糟糟、不知所谓、无所适从,完全是因为这场如假包换的暴风雨所引致。
暴风雨过去了,人人都在盼望着雨过天青。
可惜,事与愿违。
滂沱的大雨直下了三天,三天是若翰伟诺一再宽容的最后限期了。
尤婕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
她一直伫立窗前,盼望有程羽的消息。
无可否认,只有程羽回来,百乐集团才有一线生机。
最低限度,程羽如果捧回八亿现金,总能再跟卡尔集团讨价还价,把还款期再延下去。尤婕相信,若翰伟诺硬要杀了百乐这只会生蛋的鸡是不会有很大好处的。
而且尤婕分明跟程羽说好了分头进行筹款偿还债务的。
这使尤婕不禁仍抱有一线的希望,她认为程羽只不过把套现了的八亿现金,拿去再作筹款的本钱罢了。
说不定程羽现正在利用其他财经衍生工具,在别的金融市场上再搏杀。
程羽静悄悄的提了八亿元在身边,而不通知尤婕,怕只是为了不让她担惊受怕。
尤婕再想深一层,就算程羽并不怎样深爱她,也不会置她于不顾。
说到底,百乐集团之所以有今日,之所以能在短时期之内发扬光大,多少靠了尤婕加盟后进注的力量。
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不可能占尽女人的便宜。
一个心怀大志的男人,也不可能要女人为他承担过分的责任。
甚至一个稍有良知的男人,都不可能对一个女人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程羽是知道尤婕的出身和背景的,程羽也是目睹过尤婕如何在尤氏企业倒闭之后,被一总爱富嫌贫的人,包括她的丈夫高勇在内,极尽鄙夷与轻视的。
是尤婕忍着痛,决定打下门牙和血吞,也要奋发图强,重新站在人前去的。
尤婕在这最后关头告诉自己,千万别灰心。
如此苦心经营、不言倦、不言悔、不怕辛苦、不怕艰难的一个女人,就算程羽不多加怜惜,也不至于会在危难重临之际,一脚踢开她,自行远走高飞。
而且程羽就算舍得离开尤婕,都不会舍得离开香港,他要在本城财经界生存,必须面对债务、必须与尤婕并肩作战,共赴时艰。
百乐集团大厦的玻璃幕墙被狂风暴雨猛烈的袭击着,呆站在窗前已不知多久的尤婕仍有信心,黎明之前就会雨过天青,因为在她必须向证监会和交易所提交出她可以应付巨额欠债的证据之前,程羽就会出现。
尤婕相信程羽会像个执戟的战士,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乘风而来,翩然而至,一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骑在马背上,两个人冲出黑暗,拥抱黎明去。
不错,尤婕听到办公室外有着人声,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在于这个已下班的时份,除了程羽,谁还能自由进出这层主席办公室呢?
尤婕兴奋的冲出自己办公室去,正好在程羽的办公室门外碰上了程羽的秘书贺天娜。
对方正抱着一个首饰箱,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去。
贺天娜一看到尤婕,脸色煞白,双手把首饰箱紧紧的抱在胸前,作势要冲出大门。
“站着!天娜。”尤婕喝道:“你回来干什么?”
贺天娜没有回答。
“为什么拿了我的首饰箱?”尤婕盛怒。
“首饰箱是放在程先生办公室的保险箱之内的。”贺天娜这样回答。
“放在程羽办公室内的东西并不等于就是属于他的。”
贺天娜又抿着嘴,拒绝回应。
“是程先生嘱你回来拿这首饰箱的吗?”
贺天娜回转身来,面对面正视着尤婕,倒抽一口气道:
“你何必明知故问?”
“我发觉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很好,你尽管问吧,我回答完了,得赶着走。”
贺天娜摆了一副大不了豁出去的表情,这令尤婕先就打了个寒噤。
也许贺天娜说得对,她正在明知故问。
“程羽在哪里?”
“台北。”
“什么时候走的?”
“三天之前。”
“你没有跟他一起走?”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跟他同行,然后我折回来,因为有些事还未办妥。”贺天娜答。
“包括我这个首饰箱在内,也不放过。”尤婕不屑地苦笑:“天娜,你知道吗?首饰箱内没有什么非常值钱的珠宝。”
“我知道。那里头只不过放了你三两套配衬衣服用的小首饰,以防你晚上有应酬,赶不及回家去换装时用的,是吧?反正今日之后,你或者不再有用了,不拿白不拿,弃置着也是怪可惜的。”
尤婕微微听到自己心脏正在碎裂的声音。
不是为了惋惜那些微不足道的首饰,不是为了舍不得程羽的离去,而是为了可怜自己,要跟这么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涵养、没有家资、没有父荫,且没有样貌的平庸女人作等级的较量。
尤婕正想挥一挥手,叫贺天娜离去,就听到手提电话的响声。
贺天娜说:
“这一定是程羽摇来的电话,你要跟他说些什么吗?”
贺天娜把自己的手提电话递给了尤婕,果然,是程羽的声音:
“天娜吗?一切妥当吧?我的保险箱号码你记得吗?喂!听见吗?办妥了事,今天赶尾班机回台北来,我在机场等你。台湾将是我俩的新天地,天娜,听见吗?怎么不回答我……”
尤婕挂断了线,把手提电话交还给贺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