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4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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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可别发生那样的事情!
责任编辑鄢 莉
口香糖 作者:罗尔豪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从棚子屋里窄小破烂的窗户望出去;越过空阔的广场和几幢待拆迁的房子;就能看到翠苑小区院墙上爬满的紫藤。棚屋里的女人把身子往上挣了挣;弄得脚链子哗啦啦的一阵响。
正埋头收拾工具的男人注意到女人的动作;走了过来;把头伸到窗前。窗子的下面;是一块地;上面种着玉米;虽然草长得几乎要遮蔽了庄稼;但这并不影响玉米的茁壮成长。男人看了一阵;说;“再过些天;就要收玉米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又向前面望了望;看到了翠苑小区的房子;就说;“我知道你为啥总喜欢趴在窗户上了。”
男人说完;拉开门;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原本阴暗的屋子仿佛撒满了黄金;躲在空气中的灰尘有些不自然的扭动着身子;几只簸箕虫在阳光里四散奔逃;有一只差点跑到她的脚上。男人看了女人一眼;犹豫了一阵;还是把门关上了。
棚子屋的外面是一大片空场;现在变成了菜地;上面种着丝瓜;南瓜;西葫芦;菜豆角;小白菜等一些常见菜;还有几株向日葵。男人干了一阵;太阳晒得头上直冒汗;有些气喘吁吁。男人就骂自己;这身子骨是咋的了;以前在家里一干就是一个整天;气都不喘;中午还是送饭到地上的;可自己这才到城里几年;这身体可就不行了。还咋回去伺候那几亩地呢!
虽是这样想的;男人还是歇了下来;他坐在锄把上;锄是自己制造的;把一个铁片嵌在一根木棍上;就像原始人的工具。年初来的时候;本想从老家带一把锄头来;但考虑到上车下车;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而城市里是不可能有卖锄头的。他只在一个商店里见过一个类似锄头的东西;但非常小;倒像是一件凶器。没有办法;他只好自己想办法;制造了这么一件粗糙的东西;但还算实用。就是靠它;把这片地弄出来了;而且种上了很多菜;这些菜足够他吃的了;如果有剩余;他还可以利用闲下来的时间;拿到市场上去卖;赚些小钱来。去年就卖了五百多;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如果再加上吃菜节省下来的;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甚至想;如果不是这片地;他或许早就卷铺盖回家去了。
他坐在锄把上;四下里看;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这地也种不了多长时间了;人家说来就要来的。两个月前;人家就已经来通知了;让他抓紧时间搬走;说工程马上就要施工了。但也说不准;城里人说话似乎总没个准;就像这个地方;开始自己和工友们一起住;这些工棚虽然简陋但不用掏钱;还是让人兴奋的不得了。一年过去;人家来人催他们搬走;说要盖房子了;原来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工友们都搬走了。他因为回家;没有及时搬;回来后还住在这里;房子也没见盖;也没有人再来催;他就这样住下来了。所以;他们上次的催促;也是不必当真的。现在这里只剩下自己;除了有些寂寞;男人觉得其他都是挺好的。
他坐了一阵;觉得有些渴;就进屋去倒水;看见女人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那抹耀眼的阳光。屋子里的潮湿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想了想说;“你想到外面去?”
女人嘴里塞着毛巾;点了下头;他想了一阵;摇着头说;“那可不行;让人家看到就麻烦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女人正在看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那你就坐到门边;看着我干活!”
他说着先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搬了一把破藤条椅放到门边;把铁链子扣在门槛上。女人坐下后;他把毛巾重新堵到她嘴上;“你看我干活不用说话的;再说;你真喊起来;那可就麻烦了。”他说着亮了亮始终缠在他手腕上的那个铮亮的小铲子;那本是用于清除地上污物的工具;现在却成了威慑的凶器。
女人挣了几下身子;嘴还是被堵上了。
男人重新在地里忙碌起来;因为热;他的上半身赤裸着;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来;仿佛一条小溪;一只土蜂落在他的肩膀上;翅膀随着他胳膊的甩动而上下左右地扇动着。
干了一阵;他停下来;把身子俯在锄把上;看着她;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菜足够我吃一年的了;南瓜吃不完可以切成南瓜片晒干;冬天再拿出来吃。冬瓜、西葫芦和丝瓜这些东西无法保存;吃不完的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至少能卖好几百元钱;几乎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呢。”他说着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直直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似乎对他的话没有兴趣;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住在那个小区的人都不会在乎这些;我去过那里;去看一个朋友;知道那里的人都住着别墅;男人出门都有自己的私家车;女人没事就在家里看电视嚼口香糖;”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过头;“口香糖真的很好吃吗?”
女人仍然没有说话;有些呆滞的目光越过杂草丛生的空地;越过欢畅的人流、车流;落在翠苑小区里;落在那些宽大的阳台上。那里;每天下午都会有女人坐在宽大的阳台上染脚指甲;今年新流行的一种紫色蔻丹成了这个城市上层女人最为推崇的一种颜色;用这种颜色染脚指甲更成一种时尚;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口香糖;她一定和她们一样一边讨论着这个季节最流行的时尚;一边染着脚指甲;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可我最讨厌口香糖;我讨厌人们把口香糖随意吐在地上;那些口香糖粘在地上;脚一踩或者车一碾;变成一团污渍;怎么都弄不掉;即使我们用铲子都铲不下来;一个口香糖就需要我们忙活半个钟头;我看见嚼口香糖的女人就生气!”
丝瓜秧伸着胳膊;随便抓住什么就搂到怀里;嫩绿的头眼镜蛇一样的昂着;寻找着新的攻击目标。几株南瓜花半隐半藏在粗大的枝叶里;恣意地笑着。
他看着她;突然说;“你种过庄稼吗?”
她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种过庄稼的;城里人咋会种庄稼呢;种庄稼都是农村人干的活;种庄稼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收不了几个钱;所以农村人都出来了;都想到城里来;可城里有啥好的呢;挣的钱少;还要受气。说实在的;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了;我真的想回家去;和那些庄稼;麦子;玉米待在一起多舒心哪;它们是我的朋友;它们不会骂我;不会威胁扣我的工钱;不会朝我的脸上吐唾沫。跟你说句实话;有时候晚上做梦我都想着回家了;早上起来眼睛都是湿的;真是啊!”
女人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说;“你想说话吗?”
他看到女人点了点头;可他跟个暴君似的武断地摆了摆手;“那可不行;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你都跟我说不下十遍了;你和她们一样惹人讨厌;你那天追着我骂;从广场一直追到我这里;骂得好凶啊;骂得我藏都没地方藏;如果有个地洞的话;我一定会像蚂蚁一样钻进去;不就是因为一个口香糖;我真的生气了;那一刻;不瞒你说;杀人的心都有了;我就是想;你凭啥骂我呢;我只是在干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把广场打扫干净;阻止你们把广场和街道弄脏;阻止你们把口香糖随地乱扔;可你们做了错事不但不认错;反而要骂人;我就真的想不通;现在你知道错了;是不是!”
他说着转身回了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看着她;她也正在看他;他回去又倒了一杯;递给她。她呜呜了几声;脖子往前伸着。他放下杯子;把她嘴上的毛巾取掉;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把杯子里的水一下子喝光了。
“你说那究竟算不算个事;我真弄不懂;”他擦了把汗;“昨天;我又因为这被队长骂了一顿;扣了十块钱;就是因为一个女孩子把一块嚼过的口香糖吐在广场上光洁的大理石上;我去阻止她;要她把口香糖捡起来放到垃圾桶里;可她眼一瞪;说你管得着吗;你个乡巴佬;你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咋就说出这样的话。这事正好让我的队长发现了;他指着地上的口香糖;不容商量地说;罚十块钱。我们的队长就是这样;和那些扭屁股嚼口香糖的女人一样霸道;根本不给你辩解的机会。”
太阳已经很高;地上蒸腾的热气浓烈起来。她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她用力四下里看;希望寻找到一个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可她失望了。其实;她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的;也不会有人来的。在那些舒适的日子里;她躺在自家宽大的阳台上;慵懒的目光会在这片空地上逡巡;那里生长的茂盛的庄稼曾引起她的注意;它的空旷和浓郁在她的心头掀起一点点的涟漪;但也仅是一瞬间的感觉。她从没有想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会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在这个地方;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她看着前面的小区;突然哭了;她说;“你就把我放了吧!”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平静地看着她。
她轻声哭着;“求你了;我以后再不会骂你了;真的。”
“不行;”他干脆地说;“你现在说不骂我了;可你那天咋不说呢;如果你那天说了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你让我放你;”他摇头;“那不行;你出去就会说我强奸你的;那天你就是这样说的;你不但骂我;打我;还说我强奸你;你会找人打死我;还会报告派出所;如果你回去真那样去说;我可就真麻烦了。”
“我不会那样说的;”她哭着说;“我那天也是胡乱说的;你就放了我吧!”
他摇摇头;“我不会信你们的;我咋会信你说的话呢!”
早上;他上班前;把洗净的便盆放到床前;又把一个小收音机放到她面前。做完这些;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本没有封面的杂志;然后说;“我走了。”
随着门嗵的一声响;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她闭着眼躺了一阵;目光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她用力挣了挣;绳子拴得很紧;带动着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四下里看;也没有找到可以解除束缚的工具;她绝望得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一切都静下来后;喜欢黑暗的动物开始活动起来;先是两只老鼠在地上跑来跑去;然后是蜘蛛;把丝线扯得老长;就悬在头顶不远的地方。它的网织得细而严密;它的劳动很快就得到了回报;一只苍蝇落到网上;翻转着;挣扎着;它得到讯息;迅速爬过来;把苍蝇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是它的孩子。然后她听到老鼠的尖叫声;向地上望去;只见一条菜青色的蛇从墙角游了出来;迅疾咬住一只老鼠的脖子;活活吞了下去。边吃边往这边看;小眼睛定定看着她。她惊恐地扭动着双腿;拴在床上的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蛇又看了她一眼;重新游回墙角;消失了踪影。
她坐了一会;又爬到窗子前;从这里望出去;就能看到自家巨大的阳台;还有上面种植的绿萝、朱蕉和白鹤芋。她喜欢绿萝;细软的萝径;娇秀的叶片;常使她爱不释手。每天下午;她会在阳台上浇浇花;然后躺在绿萝下宽大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日子过得慵懒而且舒适。如果不是这件事;她想;她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这种想法使她止不住泪流满面。
她试着把头探出窗外;但窗子太小;头伸出一半就被卡住了。出不去;也缩不回来;脸都憋红了。最后还是男人回来;除去一根撑子;她才把脑袋缩了回来。
“你想逃跑。”男人看了看窗子;又看了看她。
她喘着粗气;逼仄的窗户差一点没把她憋死。
“如果不是我及时回来;恐怕你就被憋死了。”
她双手捂着脸;肩膀不时耸动着。
他看着她;又说;“别想着逃跑了;你根本跑不出去的。”
他拿过来饭菜。午饭是盒饭;从便当店里买来的。他吃了几口;突然说;“你家人在找你了。”
她停下筷子;嘴里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
“我看见了找你的寻人启事;就贴在路旁的电线杆子上;还有附近的墙上;和那些小广告贴在一起。”他放下筷子;“那上面有你的照片;你的名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上面只是说你失踪;我估计;你的家人恐怕也跟派出所的人说了;那就麻烦了。”他显得忧心忡忡。
她拨拉着碗里的饭粒;目光从碗沿上看过去;注视着他的表情。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在我这儿;那我就有大麻烦了。”
她的心紧了紧;忍不住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他把筷子在碗里划来划去;“事情咋会弄成这样;”他说着回过头看着她;眼里仿佛充了血;“你那天为啥说我要强奸你;还说要把我送到派出所;我本来就想把你放了;可你为啥要那样说;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跟派出所一说我就完了;我不但要丢了工作;甚至还要被送进监牢;你那天为啥要说那样的话!”
她的脸涨得通红;顿了一下;她试探着说;“如果我出去;我就跟他们说我出去玩了;我不把在你这儿的事说出来的。”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你又想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我才不信你们的鬼话。”他说着用力摇头;几乎要把脖胫摇断了。
她忙说;“是真的;那天我都是跟你说着玩的。”
“玩的!”他笑了;“你知道你那天好凶啊;你打我的耳光;打得噼啪直响;跟炒豆子似的;说我一个臭出垃圾的;凭什么管你;那是玩的吗?你都把我吓傻了;我是真害怕啊;我们村子里最凶最难缠的婆娘也做不出来的。”
她低下头。
她说;“是我错了。”
他收拾好碗筷。转去收拾他的收音机;收音机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说;“这话你要是那天说该多好;那天我也就想;你骂我一顿;打我几个耳光;出出气就是了;可你竟然一直撵到这里;还说我强奸你;要把我送到派出所。那时;我真是害怕极了;我看见你那金色的小手机鬼火一样在我眼前跳动;我知道我要完了;你把电话打出去我就完了。”
她说;“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收音机里终于发出一个清晰的声音;他说;“你那个样子可不是吓唬我;如果你那时手里有把刀;你一定会捅死我;我看得出来的。”
她的眼泪流下来;“那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他抬起头;想了会儿说;“如果你那时不说报警的话多好啊!”
“你就放了我吧?”
“那可不行;如果我这时放了你;他们一定会以为我绑架了你;那我就完了。”
“我不会说的;”她急切地说。
他摇摇头。
她突然跳了起来;往门口冲去;大声喊着;“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一边奋力往前挣;带得脚上的链子哗啦直响。
他淡淡地看着她;说;“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她挣扎了一阵;捂着脸;蹲在地上;轻声啜泣起来。
他还是起了小心;再上班时;把她的双手也绑了起来;还把她的嘴巴堵上;他一边做一边对她说;“你不要乱动;不要惹我生气。”他说着亮了亮拴在手腕上的铲刀。
铲刀的利刃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冷冰冰的光!
再次下班时;他抱回来一个十四英寸的电视机;他兴奋地搓着双手;“这下你一个人待在屋里;就不会再寂寞了。”
他开始忙碌起来;用铁棒焊了一个简易的天线;爬到房顶上;用根棍子撑了起来。然后他开始调台;把脸紧凑在荧屏前;两眼闪闪发光;“这是我用五十块钱买下来的;那家人非要一百元钱;我不同意;已经跟他们磨蹭了两天了;今天她终于答应卖给我了。机子还是好的;我注意过的;他们一直在看。这个屋子;有个电视;就真像一个家了;我很早就想拥有一台电视了;一个人下班回来;像城市里的人一样;看看电视;才舒适呢!”
电视里发出嘶嘶的声响;荧屏上出现一片片雪花;偶尔显个影像;也模糊得看不清。他重新爬上房;摆动天线的方向。最后;他索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