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必要的基础及其方向-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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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尘居士
(原载于《禅》刊1996年第4期)
修学佛法是由生起出离心,发起菩提心愿开始;以圆满菩提心为道果。其间,除少数极上根利器者外,禅定是必修的工具和手段。故经云:“一切清静慧,皆由禅定生”。论述禅定的典籍数不胜数,颇易见到。然而其次第均是为出家人,亦即专事修行的人,所设,即使从入手教起的九次第定也是如此。今日学佛人以在家人居多,奔忙生活之余要完全依照古德所设次第来修甚是不易。如何充分有效地使用有限的时间少走冤枉路,关系重大。禅定之要无非止观。如何止观?圆觉经述及禅定基本方便有三:奢摩它(止),三摩钵提(观)及禅那(止观双运不二)。从因地上看来,止有两种程度:俗义止于正念,胜义(姑云)止于空性,高下不可比较;观也有两种程度:俗义分析臆度于空性,胜义(姑云)现量持住于空性,高下亦不可以道里计;禅那却只有一种:胜义止观不二。这里将先讨论俗义止,将来另文讨论俗义的观,胜义的止观要等对空性有真实体会后才能用。
止是定的基础,梵云奢摩它,意谓专注。未得一定程度的止力去做更高深的修法,例如毗婆舍那(分析性的观),三摩钵提(等持的观),一心三观,大手印定,且却等等,纯是沙滩上的楼阁,全无是处。所以止是偷懒不得的,非修不可,非化上时间不可的。不过止是内外道所共法,具体的修法取决于方向,目标及行人情况。佛法仅以破除一切恶习执着,明心见性直至圆满菩提心究竟涅般教人。佛门行人的方向不是神通,不是长生不老也不仅是强身健体。佛门虽不排斥上述效果,但明确指出此仅圣末边事。观诸当今,迷于神通追求神通已成了时人通病,因之不务正业者有之,发神经者有之,倾家荡产者有之,其最小者为失财耗时,实深可叹。究其根源,无非两处,一曰贪:欲得超人能力而获名利,或满足虚荣心;二曰盲:于佛法无正知见,误以轻安或神通境为究竟。所以,菩提心与正知见又是正定的基础,失此则无不迷于岐途。建立正知见是佛法修行最重要的部分之一,非三五句话可了,有疑当反复研读经典并请教大德。人的知见对对错错深藏内心,许多自己也不知道不清楚,但凡是一举一动,自觉不自觉地,无不受知见引导。禅定也不例外,无法离开知见独修:有什么样的见就有什么样的定。欲趋入正定者于此当三思。
修止,学习控制自己的心专注于某一事物,开始时要靠两支拐棍:正念与正知。正念又叫‘所缘’,就是专注的对象,例如佛号,佛像,咒音,甚至小木球等等。要控制自己的心只系念这个正念,叫‘缘于所缘’,而排除一切其他妄念。作为凡人,我们百分之百的会有妄念干扰,会随妄念而去,这时要靠正知来觉察,来发现。发现了就要转回到正念上来。这是个功夫,没懒可偷,‘自门而入者非自家珍宝’。在这点上任何人声称可以‘加功给人’都是欺骗,借人贪心偷心另有所图而已,要小心。但只要肯下功夫,人人都能学会,也不必要别人给。
修止有两类办法,难易相当:易上手者难实用,难上手者用起来却方便。难易分别就在所缘上。因为凡夫心是生灭心执着心能所心,必须粘在个目标上。这目标的相越粗重就越容易执得住,也就越容易专注得上。但佛门行人修定是辅助用于破除能所契入本心,所缘相粗重的止就要修到不费心力也不散乱昏沉的程度,也就是第九次第定,才可能心念断处能所暂消,才得力。反之,如若所缘之相极细微,甚至几乎没有相,则上手很难,用心找不到着落处,专注就更不易了。不过一旦学会就极有利于破除能所对立而契入本心。无论是修到心念断处,还是修所缘无相,能不能识得本心还要看行人的正见基础厚实与否,以及机缘。
如何分别相的粗细?身外之物较身体内部来得粗,有形的较无形的粗,动的较静的粗。下列几种常见专注对象大致是由粗到细排列的:站桩,木球,观外在佛像,运转河车(周天),数息,意守丹田,持佛号,持佛门咒语,观想。以木球为例,为身外实物。缘木球修止不难,但佛门绝少见有教人系念于木球之类者,因其能所既大又不见功德。那么在力所能及之内,是不是取最细相为所缘来修止最好呢?一般而言,是。但不可一概而论。人人根性有别,难易与相的细粗并不绝对一致,应选择自己可上得了手的各种所缘中较细者为修止的方便。佛门,特别密宗有些修法相很大,却极好极殊胜。盖因其极善巧地用了因缘力,行人依此可极快地积累福慧资粮,功德极大,是为大相大用。再特别要提到的是一个不太常见的所缘对象:正知。一般书籍中很少介绍止于正知的方法,因为正知相极细很难上手。要注意的是,止于正知是极高明的奢摩它,可以迅速趋于胜义,趋向止观不二,明空不二。大圆满口诀部用之为前行。这种止于正知还可再分几种,于极细微相中以趋于无能所者为上,直至突破能所入于大圆满正行。一般并不建议初学者上来就取正知为所缘,但以明心见性圆满菩提为修行的行人当知这是一条重要途径,将来可能要用到。
选好适合的方法后,学止要有耐性,朝三暮四必无所获。禅定的感觉时好时坏是常见现象,切勿自生动摇。但也不是说食谷不化一成不变。一个方法试验一段时间后如果实在没效果就要想一想毛病出在哪里。如果方法实在不适合自己,就要换一换。渐修渐深到某些阶段,方法也要调整改进。在修学专注的过程中人人都会遇困难犯错误,称禅病。病症虽然千变万化,根源有二:昏沉与散乱,散乱病在丢了正念,昏沉病在丢了正知。
初上来常常遇到的是最粗的散乱,比如持佛号,不坐下来还好,一坐下不一会儿,必是心不由主胡思乱想,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上来,只这佛号偏于不知不觉中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无它,一方面提高正知及时觉察,另一方面用心要狠,一发觉就马上转回到佛号上来。再丢再觉再转,如此反复,渐渐会好。其中的一个诀窍是:持佛号持咒要如挽重物,如推重车上坡,要用上心力,同时还要听着自己心里的佛号音咒音。有口无心是没结果的。胡思乱想克服后,最粗昏沉又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这要看情况处理,若是因疲劳,休息好了再来。打坐不是代替睡眠的,硬坐会养成坏习惯,无法进步。若不是由疲劳引起,则要加强正知,紧紧盯住自己,抓住佛号或咒音。以每日1-2小时计,果真如此用功,几个月后最粗的昏沉散乱就能克服。这时,明显的胡思乱想不常有了,座上人也不会困得要睡,感觉不错。麻烦的是腿脚腰背要痛,牵人分心,这除了多练减轻外,要靠定力增长来克服。如果腰腿不太痛,那感觉就好极了。小心!昏沉和散乱已经一块到来:许多小思想小念头正在起伏不已,正是散乱;不知道自己心里有这样一堆小妄想,是昏沉。这是第二个阶段,此时仍属粗昏沉散乱,只要加强正知集中心力,继续努力对治就可以克服,使禅定继续提高。
在这阶段遇到困难前进不得的人很多,多因对自己心不够狠,不舍得用力气去克服,反而以为佛法不灵。很多情况是听到佛友抱怨:“我这人心乱,不管用多大力气在佛号上,妄想都停不下来”。尽管不是有意妄语,这话不真。关键在于人不肯委屈自己,有力量不肯用出来。做个试验就明白:把腿盘紧坐好,坐到腿很痛,坚持再坚持,直到浑身冷汗忍无可忍才下座。问:临下座前几分钟还顾得打妄想吗?顾不得了。可见只要心力用得象腿痛一样强,妄想自会止息。心力能用得象腿痛那么强吗,能!能坚持就是证明,问题是肯不肯用。话又说回来,软弱是大家的通病,没什么可奇怪的。笔者自己当年也几乎在此退却,恰巧请教到敏智老和尚,敏老道:此事如战场肉搏,你不杀它,妄想就杀你。有进无退,有我无他,狠狠杀去,什么妄想不可调伏?自己想想,有道理:打妄想与止妄想的是同一个人,其力相当。如人自割其疮,不容易却也绝非做不到。照此发狠几个月,果然见效,粗重妄想被管住了。乃知佛门戒杀生,不戒杀恶念妄想,狠有狠的正用,阿罗汉又名杀贼,必有它的道理。或许有人会问:“大德教人‘妄念起时不止不随’,没叫人发狠呀?”前贤的话须知其言之所出,又不可割裂开来听:不止不随是对细妄念而言,现在的人‘不止’容易,不学就会,‘不随’谁做到了?若还不能不随,那就必须止,而且要狠才止得住。今日修止恰是为了明天不随,从而不再需要止。
上述两阶段过去后,行人如继续努力,则禅定进入崭新阶段,而且是关键阶段。说它关键是因为,在这之前行人如于禅病处理不对,仅仅没法进步而已,等于没修,也不至于出大毛病。对治禅病,靠用心的技巧和坚毅也就大致可以应付了。到了这个新阶段,禅病如果处理得不对,不仅不能进步还有危险。然而,若处理得对,行人可渐渐走上佛门与外道不共的方向。在这阶段光凭技巧毅力不够,还须要有正见。行人此时于禅座上已无粗妄想与粗昏沉,感觉真是好极了。如果轻安境生起,那感觉好得非日常经验可比,甚至连座下都觉察不到有烦恼存在。又如果持续得久,不由的会自以为修得很好证了什么位了,慢慢生起骄慢。若自己没有高度警惕,或不得明眼大德棒喝指正,大麻烦由此启兮。其实,没有粗妄想粗昏沉不等于没有妄想昏沉,细妄想正打得紧呢。许多人在这阶段时不时的见仙见佛见神见鬼,时不时的出超常视觉他心等等幻境神通境,便不由自主地着上了。轻者由好玩而沉入上瘾,渐渐步入歧途;中者以此眩耀于人谋取名利致使堕落;重者立陷魔道如楞严经所说五十种阴魔。凡此种种皆因无正见,不为正定,非佛门行人当为。佛门并非排斥神通,阿底峡尊者“菩提道灯论”云:有神通菩萨一昼夜所积功德,无神通菩萨百劫所不能积。但须得体,方能由体起用。未得其本的行人如果得了神通力则如幼儿持利刃,不能得其利反必受害,所以神通玩不得。如何防止?先要有正知见,知道什么是歧路,要知道相由心生:种种境界种种神通不过都是禅定中细微妄念的显现,虚妄不实,若着其相即背觉和尘。其次要能及早发觉自己的禅病,这要靠正知。不能及时觉察甚至不觉察禅病正是昏沉的表现。所以这阶段正知变得更重要。正知本身也要提高,对粗妄念,行人可以知道自己在打妄想,这个知道属正知。对细妄念,‘知道’不够——太粗太慢,要及时‘体察’到细妄念生起。这个体察颇难以文字表达,有问题应当面请教明白人。若强用文字,大约‘明照’二字差强可用,‘照’不是‘我知道’亦非不知道;‘明’不是见佛见光的亮光光,而是一种无可遮蔽的透彻与明晰。到达这阶段的行人,其修止主要力量应放在正知上。干脆以正知作正念,以‘明照’为唯一着力点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如此,则细妄念难以兴风作浪,较易趋入正定。既使喜爱持佛号者也应在明照上多分配些力量;持密咒道者更应知‘大巧不工,大咒无声’。相反,如果忽视了明照,既使不为神通境所惑,也极易在不知不觉中落入细昏沉,偏向无记,也非正定。青蛙冬眠不为不定,但无明照,若死物然,何益之有?
要学止于明照有三处难。首先,如何用心不易掌握,什么是明照?摸不到。能所强了心用粗了就根本不是。禅密两宗于此都有些‘私通车马’的口诀,而且两宗口诀十分一致,仅仅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但这些口诀现今少有人传。但也不必泄气,禅密二宗真正有修持的大德现时仍不少,努力修行寻找总找得到的。经书佛典里也有论及,只是往往在字里行间,不用心体会不到。第二个难处是学会用心后,因明照几乎没有相几乎无能所,故要用极大心力去持,难以持久。但这也在于毅力,坚持日久自可达到。第三难难在放松,止得住后还要减弱所用的心力,前提是不得落入散乱。只要不散乱,心力用得越小越好。这些地方都要有人耳提面命方好,文字是说不明白的。学会止于明照又如何呢?假设行人正见已具,这里距禅宗的破初关仅仅半步之遥,几乎探手可入。这半步极有讲究——讲究如何远离误区。禅宗如古禅德语录,密宗如龙钦巴尊者著作,今人如虚云来果老和尚开示录,智敏慧华上师开示录,元音老人‘略论明心见性’‘禅海微澜集’等等,均对跨越这半步大有助益。大略而言,朝破相破能所,不执相不执能所的方向去,是正确方向。
修止听上去好象就是用正念止妄念。其实在因地,念即是妄,没有什么不妄的念。所谓正念不过是正用妄念罢了。严格点讲,念不该断,也断不了。对应不同程度,处理念的方法大有分别。对粗重妄念必须断必须止,至少也要能做到说止就止得下来,并保持相当时间不起。非如此不能对治粗重烦恼,不能清除外围道障,不能为进一步修持提供必要准备。对于细妄念,如神通境等,止断都不是好办法,应以不随对应,以明照消融。还有最细念,上文未提及,通常人根本觉察不到,也想不到这是念,表现为山河大地依正二报等。这些最细念根本不用止断,唯不可执为实有。当我执松动,本觉智明显显现时自会体察到这一切均是无碍,法尔自显现,法尔自消融。这是将来的事。
罗嗦了许多,以三句要点总结修止:一、止必须下功夫修。二、断妄想用心要狠。三、止住粗妄想后,正知——明照是重心所在。如果止得质量好,见正,机缘又巧,修止可以趋入本心。如果还没能达成,下一步应修观以期契入空性。基本上,止是以‘静’为行,而观却不离动相——不是一般人所习惯的,六根为执着所惑的动相,而是综合动静两相去体会其全为空性之显现。一般人为妄识复染常在妄动里,非止不见其静,如湍急之水流混不见其底,故未止而观得力者未曾闻也。如果说在修止阶段是隐含地使用了知见,那么修观就是深入直接地去分析错见,校正错用心处及体悟心性——须得先有正知见才行!只要前行基础打得好:菩提心愿,正见和一定的止力俱备,观并不难做,也并非只能在座上做。光凭语言文字,虽长篇大论也未必能让人学会;真正去校正错用心处却可能一下子就通,禅宗行人多有言下顿悟者即是证明。通不了的原因几乎全是前行基础不够扎实,应于基础上补。常见的错用心是什么样子,如何校正?有机会再略作讨论(见拙文“观超越边见,突破无明的开始”)。
愿此粗陋之文能如引玉之砖,带来大德们对禅定更深入精确的讲述;愿佛陀教法如不灭明灯,引导一切如母有情;也愿一切读者获得利益于菩提道上不退。吉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