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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春秋大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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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说儒家两千年传统如何如何,在这个问题上,“说”的传统归儒家,“做”的传统却是要归法家的。
    儒法不两立,他们常常会为了“立”自己而先“破”对方。董仲舒在对策里继续说道:周朝开国大搞德治,于是乎天下太平,而秦国却搞法家那一套,社会风俗迅速败坏,“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看,董仲舒后来搞的“《春秋》原心定罪”正是直接反动秦法的。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怀疑:“古代学者们经常虚构历史,既然儒家可以把尧舜禹美化到无以复加,是不是也同样地把秦国贬低得一无是处呢?秦国,乃至秦朝,当真这么差劲吗?”
    当然不可能真差劲到这种程度,不然毛主席怎么会盛赞秦始皇呢。他还写过这样一首诗送给郭沫若: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
    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高名实秕糠。
    百代多行秦政治,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诗里有两句话尤其值得注意,一个是“祖龙魂死业犹在”,一个是“百代多行秦政治”,似乎是说秦始皇虽然死了,但他的核心政治精神却永远活在后代皇帝的心中。——如果往下继续讨论的话,就会进入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比如钱穆就认为中国专制传统绝非一成不变的。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把这句话的涵义苛刻地局限在“核心政治精神”上好了。
    那么,董仲舒所谓的秦国在法家精神的指导下社会风俗急骤恶化到底有没有可靠的佐证呢?感谢考古发现,睡虎地出土的竹简向我们展示了秦国的一些法律条文,里边居然详细写出了对儿子和父母之间偷窃财物的处理办法;还有:作妻子的如果举报了干了坏事的丈夫,自己的财产可以免于充公;如果是丈夫举报妻子,妻子的财产可以用来奖励丈夫。看来即便是父子夫妇这样的至亲关系,也都各有各的财产,睡觉的时候还要睁着一只眼留心对方!
    儒家知识分子对这种情况是最为痛心疾首的,贾谊《新书》里有一篇“时变”,描写秦国法家当道下的社会风俗,说:商鞅这坏小子违背伦理,治国方针全部就两个字:一个是“耕”,一个是“战”,老百姓全都成了国家大机器里的一个个螺丝钉,只知道种地和打仗,多收了粮食能拿提成,多斩了人头也能拿提成,全部生活就只有这些了。也就是两年的光景,秦国的风俗变得惨不忍睹。秦国人生了儿子,如果家境富裕,儿子长大之后就要分家独立;如果家境贫寒,儿子长大之后就得入赘到老婆家去。如果父子之间借把锄头啥的,换了咱们,还提什么借呀,直接拿过来用就是了,用坏了也无妨;可在人家秦国,儿子要是借给亲爹一把锄头,马上就会面露得色,好像施了多大的恩德似的!还有哦,儿媳妇给婴儿喂奶,能毫无芥蒂和公公坐在一块儿;婆婆和儿媳妇很少能有和睦相处的,摔摔打打已经成了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224
    ——现在常有人说陕西一带民风淳朴,看来这得感谢新社会,两千多年前的秦地风俗想想也让人脊背发凉。不过呢,贾谊这话也不知道写实性到底多强,他前边才说了儿子长大之后就离开父母,后边紧接着却说儿媳妇和公婆相处的事,好像有点儿矛盾哎。
    儒家千载说商鞅,几乎只有一个骂字,但《史记·商鞅列传》却持截然相反的说法:商鞅的改革搞到十年的时候,秦国人民都很满意,社会上路不拾遗,山无盗贼,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225——那么,到底谁说得对呢?
    我也不知道谁说的对,但苏轼在《东坡志林》里有一篇《司马迁二大罪》,说司马迁有两大罪状,就是论商鞅和桑弘羊之功,而这两位仁兄都是自汉代以来的学者们一致耻于讨论的,至于说商鞅的改革成果,诸如“路不拾遗,山无盗贼”云云,分明是战国游士的邪说诡辩,却被司马迁道听途说之后载之史册。226
    ——苏轼此论,似乎有他借古讽今的一面,矛头应该是指向王安石变法的。但从语气上看,苏轼倒也不像是在编造历史来迎合己意。那么,到底商鞅的改革成果是怎样呢,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呢,反正我是没法判断的,惟一能说的是,无论正方还是反方,字里行间都在强调着“风俗”的重要性。
    儒家是非常重视“风俗”的,他们认为风俗具有极高的政治意义——想想杜甫诗句里的“致君尧舜上,但使风俗淳”。商鞅的法家之道看起来让人心寒,好像这是和“风俗淳”南辕北辙的。孔子讲过一个故事,说父亲偷了人家的羊,儿子不但不检举,反而包庇,这就是“直”啊,社会风气就应该这样才对。227可在商鞅政策下的秦国,具有代表性的画面却是“儿子要是借给亲爹一把锄头,马上就会面露得色,好像施了多大的恩德似的。”(假父耰鉏杖彗耳,虑有德色矣。)——一个是“证羊”,一个是“借鉏(chu…2)”,对比鲜明,陈寅恪曾经用这两个典故作了一首七绝:“证羊见惯借鉏奇,生父犹然况本师。不识董文因痛诋,228时贤应笑步舒痴。”诗中第三句“董文”之“董”恰是董仲舒,而最后一句的“步舒”则是我们前文讲到过的董仲舒的高足吕步舒——这三个字也正是陈寅恪这首诗的题目。
    恐怕一般老百姓都会同意,作为风俗来说,“证羊”总比“借鉏”要好,而儒家知识分子的任务就是:让统治者也能有这种认同感。果然,贾谊还在另外一篇《俗激》当中议论过移风易俗对于国家政治的重要性:
    夫邪俗日长,民相然席于无廉丑,行义非循也,岂为人子背其父,为人臣因忠于君哉?岂为人弟欺其兄,为人下因信其上哉?陛下虽有权柄事业,将何寄之?管子曰:“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丑。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无识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不可为寒心?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无制度,弃礼义,捐廉丑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乎否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刭大父矣,贼大母矣,踝妪矣,刺兄矣。盗者虑探柱下之金,掇寝户之帘,攓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拾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诸侯,此其无行义之尤至者已。其余猖蹶而趋之者,乃豕羊驱而往,是类管子谓四维不张者与,窃为陛下惜之。
    以臣之意,吏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时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移心而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弗为不立,不植则僵,不循则坏。秦灭,四维不张,故君臣乖而相攘,上下乱僭而无差,父子六亲殃僇而失其宜,奸人并起,万民离畔,凡十三岁而社稷为墟。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冀幸,而众下疑惑矣。岂如今定经制,令主主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无所冀幸,群众信上,而不疑惑哉。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无维楫,中流而遇风波也,船必覆矣。悲夫!备不豫具之也,可不察乎!
    贾谊忧心忡忡:哎呀呀,世风日下啊,笑贫不笑娼,礼义何在啊!我们一定要重视精神文明建设,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国家要乱的呀!在家是逆子,在朝必定是奸臣。管仲当年提过“四维”的概念,我觉得很好,值得提倡。所谓“四维”就是“四个纲领”,即:礼、义、廉、耻。我建议组织各级政府深入学习“四个纲领”,对“礼义廉耻”我们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还要组织群众学习讨论,让大家知道什么是礼义,什么是廉耻!看看现在,啊,看看现在,太令人痛心了,大家都在追逐私利,根本忘记这世上还有道德了。刑事案件里有杀害祖父母的,有伤害养父母的,有刺伤兄长的,小偷们也比以前更有胆色了,敢偷帝王陵墓了——那天抓着一个,这小子居然还敢嘴硬,扛着把洛阳铲硬说自己是考古工作者!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考古也没人说什么,可你挖的那坟,那是古墓吗?呸,先皇才死了半个月不到啊!唉,还有光天化日在闹市抢劫官吏的,这些老百姓也不知都是从哪儿听说的,以为是个当官的至少都趁几百万!还有更离谱的,有人诈称朝廷之令,从国家粮仓诈骗走了十万石粮食,粮仓主管都给气哭了,说:“我这个官仓鼠两年了才贪掉八万石,我不平衡!”还有喜欢现金的,骗走了朝廷六百多万税款,查都没法查,因为朝廷的统计数字从来就没有真实过——主管官员都习以为常了,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小孩缠着老师非要改考卷的分数,这孩子考得不错,一百分,可他非让老师给改成八万分,我好奇一问,这孩子说拿一百分的卷子回家他爸爸会打他,他爸爸是管统计的。——唉,这个动荡的世界呀,礼义廉耻全都不见了,实在该是号召全国来学习“四个纲领”的时候了!
    ——贾谊说话简直像个愤青,可是,我们如果仔细一想,这里面好像有问题呀:贾谊在《时变》里斥责的是秦国的法制,反正被推翻的政权全是坏的,屎盆子可以随便扣,可在《俗激》这篇里,贾谊怎么说的全是他本朝的事啊?汉朝政治号称反秦之道而行,可从这里看来,社会风俗怎么竟和秦国相差不多呀?
    政治的两面性开始露头了。改朝换代的一般原则是:被推翻的那个朝廷罪大恶极,而新朝则反其道而行之,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支持,敌人支持的我们就反对,汉朝这个时候可供参考的历史经验并不太多,大家很奇怪为什么庞大的秦王朝仅仅十四年就土崩瓦解,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学者们深入研究,发现秦朝实行法治,不行仁义,既然认清这是祸根,那我们汉朝就多行仁义,少搞法治好了。贾谊和董仲舒就全是持这种观点的。我们很多人都知道汉朝初年的休养生息政策,这是不假,秦朝尽搞国家工程,劳民伤财,又打了那么多年仗,老百姓实在吃不消了,好好休息吧;可事情的另一面是,在“休养生息”之外还有一个词叫做“汉承秦制”,顾亭林在《日知录》里就说:“汉兴以来,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古人这类说法很多,话比较重的还说汉朝延续了秦朝的弊政,总而言之也就是说,汉朝自己没搞过什么原创性的政治改革,而是拿来主义,全盘秦化。比如,当年针对老百姓苦于秦朝的繁密刑罚,刘邦提出了深得人心的“约法三章”,而实际上,这“约法三章”并没有实行太久,萧何后来给汉朝编制法律,直接就把秦朝的法律条文拿过来稍加修改就用上了。所以我们不要以为汉朝前期法网真有多宽,有宽的时候那也是因为放松执法的关系,而不是说立法上有多么宽疏简单。钱穆评论秦汉两代,说过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是中国历史上的雄主,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吏为师,严禁有人以古讽今,而汉武帝恰恰相反:表彰六艺,追慕尧舜,尊行上古圣王之法。可这种“恰恰相反”只是表面上的,汉武帝设立五经博士,这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性质是一样的;汉武帝求仙、封禅,和秦始皇如出一辙。汉武帝把尧舜当作偶像,很瞧不起秦始皇,可所作所为和秦始皇却并无二致。汉武帝以为自己上承三代圣王,却不知自己正是亡秦的延续。原因在哪儿呢,汉朝自从刘邦以来,恭俭无为,搞的全是拿来主义,照抄秦朝。汉武帝虽然发愤图强,想像上古圣王一般有一番伟大作为,平治天下,其实还没脱离照抄秦朝的老路。学者们推崇尧舜,痛斥秦朝,可眼光也都限制在秦朝的历史局限性里。因为说来说去,上古的事情到底全是虚的,而秦朝的事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秦汉同是大一统王朝,相似之处很多,一不小心就学上了。229
    这么看来,汉朝初期所谓的“无为而治”倒有两层意思,除了“休养生息”之外,却是自己在政治上并无创新,只是照抄秦朝,投机取巧。至于个中原因,钱穆以为是刘邦那伙人除了张良具有贵族血统之外,其他人全属草根阶层,让这些人制订国家法典什么的那可真是难为他们了。现在把贾谊方才那两篇文章拿来一加对照,这可着实露出了他的马脚:好你的贾谊,把你说的那些坏人坏事抹去时代背景,嗯,怎么看不出来是秦是汉呀?——难道是近似的政治框架终于搞出了同样近似的不良后果?
    还得说董仲舒把握得住,在“天人三策”的第二策里大谈秦朝苛政,把批评紧紧地绑住秦朝:“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和贾谊说的那些都差不多,反正就是秦政府乱搞法治,不体恤百姓疾苦就是了。董仲舒随后转而表扬本朝,以作为和暴秦的鲜明对照。
    董仲舒说:“皇上您如今一统天下,四海无不顺服,太牛了呀!”——其实这话如果不作为转折,直接放在坏典型秦始皇身上也是一样合适的。
    董仲舒接着说:“皇上您太了不起了,万里之外的夜郎、康居这样的国家都被您的德政感化,向您归顺!”——这是儒家“以德服人”的政治思想,前边讲过萧望之就是拿这种思想用在匈奴身上的,结果赢得了空前的政治胜利。但现在的问题是,董仲舒这句话可能有假,因为夜郎和康居这时候还没归附汉朝呢。所以有专家怀疑“天人三策”存在着被后人篡改的嫌疑——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古书尽是被篡改的,所以后世写历史的家伙里边,有些人写推理小说也很擅长。^_^
    我们先不必去纠缠文献真实性的问题,反正,即便这里遭到篡改,篡改者也必是儒家无疑,出发点大概是要把这篇汉儒经典点缀得更加完善吧。我们不妨糊涂一下,把它当作董仲舒自己的话好了。董仲舒在举了夜郎和康居的例子之后,话锋突然一转,说:“海外都纷纷归附了,这充分说明了皇上您德治光辉普照四方、充满天地,但是,国内老百姓怎么没得着您什么好处呢?”——董仲舒对这个话题没有深入,其实他已经点出了一个专制朝廷的通病:对内对外两副面孔。
    专制体制的特点是:全国所有土地、所有人口、所有物品,全是皇家的,虽然政策上可以允许私有权,但这是出于皇帝的恩赐,皇帝予取予夺,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剥夺谁的私有权。所以,全国之人谁都不具备和皇帝的人格平等性,他们都是皇帝的私产,要像狗一样无条件地忠于皇帝。而外国领导人却是和我们的皇帝有着人格上的平等性的,即便是个小国领袖也是如此,大家坐在一起就像大财主和小财主坐在一起,大财主尽可以财大气粗,小财主尽可以卑躬屈膝,但两人都是财主,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一份产业,是可以坐在一起说话的。而再小的财主也是财主,再大的家奴也是家奴。某个财主觉得自己经营有方,家大业大,很想炫耀一番——这是人之常情——但财主的苦恼是,家里虽然有无数家奴,虽然有无数忠狗,但总不能向他们炫耀吧,真要显摆显摆泱泱大财主之风,也只能在那些小财主面前炫耀,而在一个财主社区里,大财主也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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