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百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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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拜集》
小 引
波期诗人莪默·伽亚谟(Omar Khayyam),他的生日,迄今没有人知道,大概是生在十—世纪的后半。有人说他死在—一二三年,但是也不大的确。他的故乡是在可拉商州(Khorassan)的纳霞堡(Naishapur)。可拉商州在波斯的极东,为亚细亚大陆所拥抱。气候温和,土地丰美,适于农业。棉花的栽培最盛。棉织物、绢、呢等类自古驰名。更产突厥玉和其他诸种宝石。纳霞堡是州的首府,位于州之北部,在莪默当时,是波斯文化的中心地点。
莪默的姓,伽亚谟(Khayyam),意思是“天幕制造者”(Tent maker)。有人以为莪默必然是靠着制造天幕过活的,所以用“天幕制造者”为诗人的雅号,考威尔教授(Professor Cowell)和费慈吉拉德(Edward Fitzgerald)便主张这一说。这种雅号通行于波期诗人之间,如阿塔尔(Attar)意为“药材师”,阿塞尔(Assar)意为“榨油者”之类。有人说恐怕是他的父亲的职业。又有人说,诗人幼年所住的学校有点贵胄的性质,制造天幕的人或其子弟没有入学的希望,阿拉伯族中有伽亚谟族,以制造天幕为业,莪默的祖先恐怕是从阿拉伯迁入波斯的。
诗人幼年所住的学校便在纳霞堡。据他的学友尼让牟(Nizam al Mulk)的记录,当时有一位最大的哲人野芒(Imam Mowaffak)在纳霞堡教书。那就是他们的老师。尼让牟的父亲遣尼让牟来就学,尼让牟在这里遇着两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一个是奔沙伯(Ben Sabbah),一个就是莪默·伽亚谟。尼让牟是图司(Tus)的人,奔沙伯是阿里(Ali)的人,莪默是纳霞堡的本地人。他们读的是“可兰经”,研究的是古代传说。有一天他们三人相聚,霍山(Hasan,即奔沙伯)向尼让牟和莪默说道:“世间一般的信仰,都说野芒先生的弟子会得到幸福(当时的信仰,凡读 “可兰经”及古代传说的人都能够得到幸福,如我国以前读五经三传之类),但是我们假使不能都得到幸福的时候,我们会怎样来互相帮助?”尼让牟和莪默答道: “随便怎样都好。”霍山便说:“那末我们大家应该发誓:无论幸福落与谁人,都应得均分,不能专享。”尼让牟与莪默都同意了。后来尼让牟做了官,竟做到当时的教王阿尔士朗(Alp Arslan)的宰相。
尼让牟做了宰相之后,他的两个旧友来访他,尼让牟请于教王,给了霍山的官职。霍山嫌升进太迟,他把官职丢了。后来竟成了专好杀人的一种宗派——依时美良派(Ismailians)的首领。他在一○九○年占据了里海南岸山国中的阿拉牟提城(Alamut),十字军时有名的“山中老人”就是霍山。尼让牟后来也是被他刺杀了的。诗人阿塔尔叙尼让牟将死时说道:“啊,大神哟!我在风的手中去了。”——这正和莪默诗“来如流水,逝如风”句(见第二十八首)相类。
莪默去访问尼让牟宰相的时候,他不要官职,只向他说道:“你能给我最大的赐与,便是在你的福庇之下,使我得到一个清净的地点安居,我要开展科学的利益,并祝你福寿康宁。”宰相便从纳霞堡的财库中每年赠他一千二百密(Mithkal)的年金。
莪默住在纳霞堡一直到死,一生之中忙于各种知识的探求,在天文学方面的知识更特别丰富,是当时的权威。在马利克夏(Malik Shah)教王时,他得过大量的赏赐。改正蒋牟西旧历的时候,他是委员八个学者中的一人。改正后的新历名叫雅拉里历(Jalali),从一○七九年三月十五日起施行。据英国史学大家吉朋(Gibbon)的批评:“时刻的推算比鸠良历(Julian Calendar)精确,和格利果良历(Gregorian Style)相近。”他又做了些天文图谱,做了部阿拉伯文的代数。
诗人的生活,我们所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关于他的临终另外有种传说,是从他的弟子撒马尔干的宽雅(Khwajah Nizami of Samarcand)传出来的。宽雅说:“我常常和我的先生莪默·伽亚谟在一个花园中谈话;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的坟墓所在的地方,北风会吹蔷薇花来复罩。’他所说的话,我觉得奇怪,但是我知道他的话不是没有意思的。几年之后,我偶尔去访问纳霞堡,我走到他长眠的地方,啊,奇怪!那恰在一座花园之外,果木带着果实把它们的树枝从园墙伸出;花片飞在墓上,墓碑是埋在花里。”——这种美化了的传说,恰合于诗人的永眠;正如李太白之死,人以为捉月骑鲸而去;印度诗人伽毗死后,尸化为白莲(见泰戈尔用英文译出的“伽毗的诗一百首”的序传)。但从这个传说我们可以知道莪默有他的弟子。有人说他也在纳霞堡教过书。他是死在尼让牟之后。(以上的叙述大抵取材于费慈吉拉德的“波斯的天文学家兼诗人莪默·伽亚 谟”)
莪默的诗,在他本国却不大出名。他的“鲁拜集”(Rubaiyat,四行诗集),据费慈吉拉德所说,原文有四五种,各种所含首数也各有不同,少的百五十八首,多的五百一十六首。费慈吉拉德开始把它译成英文。费慈吉拉德以一八○九年生于英国塞福克州(Suffolk)的布瑞费尔德(Bredfield)。父姓本是蒲舍尔(Purcell),父死后,改依母姓。萨克雷(Thackeray)、托姆孙(W。H。Thompson)、丁尼孙(Tennyson)等是他生平的好朋友。他爱花,爱音乐,爱舟游。使他永垂不朽,和莪默·伽亚谟之名相联如双子星座的,便是他的“鲁拜集”的英译。他死于一八八三年。
费慈吉拉德“鲁拜集”的英译,是—八五七年正月十五日出版的。第一版只是一种薄薄的小册子,没有记名。出版者伦敦卡里奇(Quaritch)书店把它丢进四便士均一的书摊格子里,甚至减价到一便士,也没有人要。一八六○年罗舍蒂(D。 G。 Rossetti)首先发见了这部译诗的好处;接着斯文邦(Swinburne)、何通爵士(Lord Houghton)也极力称赞,一直到一八六八年又才出了第二版。
其后七二年、七八年,出了三版、四版。第一版只有七十五首,第二版最多,有一百一十首,第三、四版一百零一首,次第和语句都有些不同。我这里所译的是他的第四版。第一版我在亨利·纽波特(Henry Newbolt)所选的“英国诗文钞”里看见过,第二版我看见过竹友藻风的日文译本,只有第三版我还不曾看见过。
“鲁拜集”(Rubaiyat)的原名本是鲁拜(Rubai)的复数。鲁拜这种诗形,一首四行,第一第二第四行押韵,第三行大抵不押韵,和我国的绝诗相类似。“鲁拜集”的英译,在费慈吉拉德之后,还有文费尔德(E.H.Whinfield)、朵耳(N.H.Dole)、培恩(J.Payne)等人的译本,对于原文较为忠实,但作为诗来说,远远不及费慈吉拉德的译文。原文我不懂,我还读过荒川茂的日文译品(见一九二○年十月号的“中央公论”),说是直接从波斯文译出的,共有一百五十八首。我把它同费慈吉拉德的英译本比较,它们的内容几乎完全不同。但是那诗中所流贯的情绪,大体上是一致的。翻译的功夫,做到了费慈吉拉德的程度,真算得和创作无异了。
我的译文又是英文的重译,有好几首也译得相当满意。读者可在这些诗里面,看出我国的李太白的面目来。(郭沫若)
'波斯' 莪默·伽亚谟 著郭沫若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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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呀!太阳驱散了群星,暗夜从空中逃遁,灿烂的金箭,射中了苏丹①的高瓴。
【译注】① 苏丹(Sultan):回教徒之统治者。
2
朝昧的幻影破犹未曾,茅店内似有人的呼声,“寺院都已扫净了内堂,托钵人何犹门外打盹?”
3
四野正在鸡鸣,人们在茅店之前叩问——“开门罢!我们只得羁留片时,一朝去后,怕就不再回程。”
4
新春苏活着旧时的希望,使沉思的灵魂告了退藏,退到那树枝上露出“摩西的白手”,①耶稣从地底叹息的地方。
【译注】① “摩西的白手”:《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第六节:“耶和华又对他(摩西)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此首宜与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城门之前”参读。
【肖毛注】译注① 的引文标点有误。按1989年南京基督教会“和合本”《新旧约全书》,这段译文应这样标点:“耶和华又对他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另外,《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的前五节中提到了“moses's hand”,《圣经典故》(马佳编著 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将其译为“摩西的杖”:“摩西的杖(moses's hand),典出《旧约·出埃及记》第4章1-5节。……耶和华对摩西说:‘你手里是什么?’他说:‘是杖。’耶和华说:‘丢在地上。’他一丢下去,就变作蛇,摩西便跑开。……此典喻指神迹。”那么,这里指的到底是哪个典故呢?不知道,因为这首诗译得实在生猛,我一句都看不懂。
5
夷朗牟的花园①已和蔷薇消亡,蒋牟西的七环杯②谁也不知去向;但有玛瑙殷红仍从葡萄破绽,水畔的花圃处处都是落英。
【译注】① 夷朗牟花园(Iram):波斯名园,如我国金谷园之类,传言园在阿拉伯沙漠中也门地方。② 蒋牟西的七环杯:蒋牟西(Jamshyd,日天子之义)是派西地安(Pishdadian)王朝的第五世。七环杯象七天七星七海之灵杯,为凯科稣尔所作(参看第十首注),传言掌此杯者可知去来今三世。
6
大卫①的歌唇已锁;黄莺儿用着毗勒危语②高歌,“葡萄洒,葡萄酒,红的葡萄酒哟!”把蔷薇花苍白的脸儿唱酡。
【译注】① 大卫(David):古代之善歌者,出于“旧约”。② 毗勒危语(Pehlevi):三世纪至七世纪波斯等地之古国语名。
7
来呀,请来浮此一觞,在春阳之中脱去忏悔的冬裳:“时鸟”①是飞不多时的——鸟已在振翮翱翔。
【译注】① “时鸟”:即指春天之小鸟,或系以时辰喻作飞鸟之意。
8
莫问是在纳霞堡①或在巴比伦②,莫问杯中的是苦汁或是芳醇,生命的酒浆滴滴地浸漏不已,生命的绿叶叶叶地飘堕不停。
【译注】① 纳霞堡(Naishapur):已见“小引”中。② 巴比伦(Babylon):在幼发拉底河畔,古代巴比伦国之首府。
9
君言然哉:朝朝有千朵蔷薇带来;可是昨朝的蔷薇而今安在?带来蔷薇的这初夏之季,也使蒋牟西、凯科白提①一去不回。
【译注】① 凯科白提(Kaikobad):波斯第二王统凯亚尼安(Kai anjans)王朝之第一君主。
10
去休,听随他们去休!凯科白提大帝、凯科稣尔①于我何有?查尔②、鲁士图牟③听随他们酣战,霍丁牟④招赴欢筵——也不用管。
【译注】① 凯科稣尔(Kaikhosru):凯科白提之孙,破巴比伦,释放犹太人之被俘虏者即此人。② 查尔(Zal):波斯之英雄。③ 鲁士图牟(Rustum):即查尔之子,雄武有力。④ 霍丁牟(Hatim Tai):东方贵族之一。
11
请来呀,请来随我沿此平芜,这儿一边是荒原,一边是耕土,囚奴与苏丹的名分到此消亡——尽他穆罕默德①安坐在黄金座上!
【译注】① 穆罕默德(Mahmud):十世纪末叶有名之苏丹。
12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13
有的希图现世的光荣;有的希图天国的来临;啊,且惜今日,浮名①于我何有,何有于远方的鞺鞑的鼓音!②
【译注】① 浮名:Cash是现金,Credit是债券,Credit即指第一句的“现世的光荣”,故意译成“浮名”。② 远方的鼓音:宫殿之外的大鼓。——此句是承说上文的天国。
14
请看周遭的烂漫的蔷薇,——她说道:“我笑着开来世里,一朝我的锦囊破时,我把囊中的钱财散满园地。”①
【译注】① 此首喻花瓣飘飞之意。
【校记】:“烂漫”,原书作“烂缦”。
15
有的节谷如金,有的挥金如雨,玉女金童身归大梦,墓又为人掘启。
16
人所系心的现世的希望易灰,或则一朝繁荣,而又消毁,比如那沙面的白雪,只扬得一两刻的明辉。
17
天地是飘摇的逆旅,昼夜是逆旅的门户;多少苏丹与荣华,住不多时,又匆匆离去。①
【译注】① 此首宜与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并读。
18
蒋牟西宴饮之宫殿如今已成野狮蜥蜴之场;好猎王巴朗牟①之墓头,野驴已践不破他的深梦。
【译注】① 巴朗牟(Bahram):三世纪至七世纪间萨沙尼安(Sassanian)王朝之君主,好色,造七城以象七天,涂以七色,以美女七人居之,谈七种之故事。此处把渔色之意用成田猎去了。
19
帝王流血处的蔷薇花颜色怕更般红;花园中的玉簪儿怕是植根在美女尸中。①
【译注】① 此首闻一多君有直译文,甚忠实,附见于此以供参考。
我怕最红的红不过生在帝王喋血处的蔷薇;园中朵朵的玉簪儿怕是从当年美人头上坠下来的。
20
这河唇的青青春草我们在枕之而眠——轻轻地莫用压伤它罢!那怕是迸自美人的唇边!
21
啊,爱人哟,请再浮此—觞,解除昨日的后悔,明日的愁肠;啊,明日呀!明日的我呀,许已同七千岁①的生前一样。
【译注】① 七千岁:依波特逊夫人解说,莪默时代波斯以地球的年龄为七千岁,此诗言到明日身死化为尘土之意。
22
往日的良朋,多少是貌美身强,滚滚的时辰把他的葡萄压成洒浆,他们只饮得一怀,或者两杯,已次第地进了那长眠的茔圹。
23
秾花被满了他们的华堂,我们正尽情地在此欢畅,我们又将要入土长眠——我们的尸骸呀又将替谁作床?
24
啊,在我们未成尘土之先,用尽千金尽可尽情沉湎;尘土归尘,尘下陈人,歌声酒滴——永远不能到九泉!①
【译注】① 以上四首,宜与《诗经》“山有枢”一诗并读。
25
有的在今生棘忧,有的又希图来生成就,牟也卿①自“黑暗的钟楼”宣告:“愚人哟!报偿是无处可求。”
【译注】① 牟也卿(Muezzin):即钟楼守,“黑暗的钟楼”即是不可知的运命。
【肖毛注】按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字典》,“Muezzin”的字义为:(在回教寺院叫拜楼上面的)报呼祷告时刻的人。
26
伊古以来的圣哲,惯会说现世与天堂——一朝口被尘封,自嘲莫解,同那江湖的预言者流一样。
27
当我在青春时分,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径。
28
我也学播了智慧之种,亲手培植它渐渐葱茏;而今我所获得的收成——只是“来如流水,逝如风。”
【肖毛注】《倚天屠龙记》中曾言及此诗:“其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当十字军之时,西域提起‘山中老人’霍山之名,无不心惊……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杀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便是这两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处终’了。”
29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许。
30
请君莫问何处来?请君莫问何处去!浮此禁觞千万锺,消沉那无常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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