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4年第03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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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保持着比较高的一个唤醒值。而人类因为先是解决了固定居住的问题,有了一个牢固的住所,有了门窗,而后生产方式也变了,不再去打猎,以后工作也越来越不再艰苦,不再劳累,不再有危险,这种种事情都解决了以后,日常的生活当中所天然带有的兴奋值便一下掉下来了。但是你的身体跟祖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这时候你就感到唤醒值太低了,就要提升它,怎么去提升它,就要找刺激。前现代和现代的生活方式,对人的精神状态的作用是截然不同的。前现代的生存状态,用一句比较文学化的语言来表述,叫作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当代人解决了温饱以后的生存状态,叫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怎么办?没别的办法,以前的刺激天然地包含在你的生存当中,现在不同了,要人为地找刺激。
第三点追求叫牛x。这个词的词源本身就透露出它的含义,就是性崇拜与性炫耀。为了雅驯一点,我们后面称“牛皮”,其实“牛皮”不准确,带有撒谎的意思,牛X则是纯牌的性炫耀。在动物的世界里面,具有超过了同伴的性特征的雄性,有望获得更多异性。比如雄孔雀,尾巴越大就越可望得到更多的异性,尾巴小点,吸引力就小了。进化到人类这里,虽然这个东西,或者这种秉性,首先是追求异性的青睐,但是而后升华、扩大化,转变为追求对整个群体——不管同性异性——的承认。而不变的是,这种东西仍然是根植在本性当中的。它对于少数更有作为的人来说就是一种英雄情结,不是英雄的人也在不同程度上追求被承认。实际上在追求被承认的时候,常常会牺牲舒适。且不说人类的很多英雄追求最后牺牲了舒适,就是雄孔雀,尾巴越来越大
了,会舒适吗?跑路都很累。你看,追求牛皮是不舒适的,追求英雄的表现也是极不舒适的。我们可以反省一下,很多不同程度上的被承认的英雄行为,它们同舒适的生活一致吗?截然不同。所以说快乐哲学是站不住脚的。 我批评快乐哲学的单一支点,我说人有三种追求,不是一种追求。那么现代的社会的误区在什么地方?最大的误区在于它混淆了三者,企图用单一的手段去满足这三种追求。它用满足舒适的手段,来满足刺激和牛皮的追求。满足得了吗?你因为解决了温饱,觉得空虚去寻找刺激,那怎么可以靠进一步的温饱,比如多吃一些,来填补空虚呢?多吃一点,物质条件更舒适一点,解决不了唤醒值下降的问题,不幸现代人就偏偏要用这个东西来刺激。再说牛皮。追求牛皮就是追求被他人承认。温饱解决之前,多吃一口,多穿一件,可以被视为牛皮。温饱解决以后,要想显示自己很牛皮,怎么办呢?我本来能吃半斤肉,今天我得买十斤肉放在这儿大家都看着我吃,牛皮可以这样解决吗?你有几个胃呀?你再有钱,一顿饭你只能吃半斤肉,同一个时间你只能睡一张床。我说现在社会的最大误区就是说它混淆了这三种追求,拿满足舒适的手段来满足刺激和牛皮的追求。结果是:第一,荒诞,文不对题。第二,暴殄天物,伤害自己。
三、消费主义批判
炫耀式的消费古已有之。因为人的本性中有两种需求,一个是舒适,一个是牛皮。这两种需求可以合二为一,在某些场合可以在单项消费中就把二者一同解决,不是用某一件物品来满足舒适,用另一件物品来炫耀。为什么不必分开进行呢?这是因为商品所具有的两重性。同一个商品往往既有实用价值,又有象征价值,象征标志着你的富裕程度,显示出你很有钱。多年以前我在批判轿车文明的时候,有位经济学家反驳我:“私车提供的不仅仅是炫耀,还有公共汽车、公车、出租汽车所不能提供的特殊享受。”问题在于炫耀的东西当然并不是没有实用性的,相反,炫耀的东西通常一定要有实用性。为什么?因为要完全没有了实用性恐怕就不好炫耀了。大家深入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喜欢一样东西,别人谁都不喜欢,你使用一样东西,别人谁都不要使用,你怎么炫耀?你爱唱昆曲,别人都觉得这没意义,你能以此炫耀吗?为什么不能?因为别人不爱好,所以不羡慕。你要是说来看我的房子,你拿这个炫耀显然靠谱,因为谁都需要住房。就是说,能拿出手来炫耀的东西来,一定是别人也在消费的,也愿意跟你比一比的东西。别人不消费这东西,你跟人比什么呀,你怎么向人家炫耀?所以说,拿得出拿出手去跟人炫耀的东西一定带有实用性,一点实用性都没有,通常难以炫耀。因此我就觉得这位经济学家的思想方法——不客气的说——太肤浅了。商品里面包含的两重性决定了,一方面它有实用性,另一方面它有象征意义。同样一种东西,不管它是一万块钱、两万块钱还是十万块钱,都有实用性,但同时它的价位显示出一种象征性来。而我们通常在消费一个物品的时候,是贯穿着这两种追求的,一个是实用,一个是炫耀。为什么要炫耀,因为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企图同他人区别开,希望引起别人注意。富人靠几个手段来跟别人区别出来,一个是有闲,一个是有钱,一个是有特殊的生活方式和特殊的游戏方式。光有钱不行,要让人明白他有钱,这就是炫耀式的消费。
炫耀古已有之,但在今天有了很大的不同。在古代高消费只是极少数人的事情,而工业化使消费成为多数人的事情。工业化生产的一大特征是标准化。它导致了两 个结果,其一是效率提高,满足了多数人;其二是标准化导致区别性消失。亚当,斯密曾经说过,古代王后公主们穿的丝袜子,工业化使得普通的工人都可以穿,并且丝毫不逊色于上一个时代公主们穿的丝袜子。这样区别就消失了。区别性消失了人们答应吗?人们不答应。因为人们在消费里追求两样东西,一个是实用性,还有一个是区别性和炫耀性。工业生产出来都是一样的东西了,而且普及化了,普及就满足不了我们的炫耀了。怎么办呢?追求区别是人的本性,那就要不断地在功能大致相似的东西里面添花边,做小的改动,做小的完善,小的加工,以求创造时髦和时尚。但是你刚刚造出一个新的款式来,马上后面就是追踪和复制,因为这是工业的本性,工业有这个能力。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新的区别性刚刚创造出来,马上就消失,因为后面有跟进的;只好再造出新的款式,造出新的马上又消失;就是不断的复制,不断的创新,创新了以后又被复制,于是新鲜不断地消失,新鲜不断地再造,也就是说,不断地需要再造时髦。在这个过程当中商人是首领,商人支配了这个社会,商人造就了消费的意识形态,当然在造就这个意识形态的时候,还有快乐哲学的理论家们帮助商人。
法国学者布西亚说:十九世纪塑造出了工人,二十世纪塑造出消费者。十九世纪前全世界大致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没有那么强的钟点,那么大的约束,大家不需要密集在一个厂房里,很有纪律地合作。二十世纪塑造出消费者。塑造消费者的一大手段就是电视广告,电视广告培养出一代新人,这些新人患有一种疾病叫做嗜新症。这是资本主义的内在结构导致的。
我理解资本主义有这样几个内在的矛盾。一个内在的矛盾是机器的完美与人的残缺。在从前资本主义、从贫困时代走过来的时候,为了解决生存压力,必须使得生产机器要不断地完善,并且开足马力。这是因为社会的需要和赚钱机会的存在,同时,个人为了赚更多的钱,同样要使机器不断地完善,并开足马力。最终造成的结果是生产的系统近于完美,机器运转得极其和谐,极富效率。与之对应,机器前面的工人高度单一和片面。二者同样完美是追求不到的,要想让机器系统完美,就要委屈人,人成为高度分工化的分子,人只出卖单一的部件,人不需要全面发展。
资本主义的第二个内在矛盾是它使得每个人都具有了两重人格。一重人格是讲究工作伦理,成为工作狂,极其努力地辛苦地去工作。另一重人格消费狂。两重人格,天然地联手。你不疯狂地消费,还需要疯狂地工作挣那么多钱吗?但是消费狂本身很荒诞,因为欲望的有限。由此推论,工作狂也是荒诞的。假设每天劳动四个钟头你就可以生活得不错了,那工作八个钟头就是为你的“消费狂”服务了,如若不然就不需要继续工作了。工作中资本主义贯彻的原则是最小的支出,最大的收益。消费当中贯彻的是,最大的支出最小的收益。花二百块钱买一个录音机挺好的,能录能放,花两千块钱呢,只是增加了微不足道的功能,你要再加进五千元呢,还能给你增加一点点功能。生产与生活中的两种逻辑天差地别。
再一个内在的矛盾是目标与手段的矛盾。一个经济学家反驳我对私人轿车的批判,提出这样一个逻辑:汽车业是支柱产业,发展轿车可以提高GNP,因此可以提高公民的收入,生活就好了。于是得到这样的三段式:支柱产业——提高GNP——好生活。他以为这个三段论极其雄辩,其实是极其荒诞的。我大致上可以同意这三段论的前两段,即同意发展轿车有可能提高 GNP,但是提高了GNP就可以带来好生 活,则是一个非常令人生疑的论断。汽车业提高了你的收入,你也要保证汽车业发展——通过买一辆车。为什么?如果人人都只从汽车业中赚钱,而不去买车,汽车业怎么维持和发展呢?发展汽车业的地区收入可能比较高,这不过是厂家、商人搞的障眼法。一个社会发展私车,另一个社会发展公共交通。前一社会的人均的收入似乎高于后一社会,但是前一社会中的成员必须用多出的收入来买车。扣除了买车和养车的钱,两个社会中的收入就差不多了,前者多一些,也是很有限的。那么私车系统是不是比公共交通系统更好呢?私车系统不仅造成了污染、伤亡,而且因为堵车而没有任何迅捷可言。从经济收支和交通效率上看是这样的一种对比,时间上的支出呢?在美国平均而言每个驾车人每天要为买车、养车、开车,花四小时二十三分钟。空间又如何呢?一个以私车为主导交通方式的城市,要将它的二分之一空间用来为轿车服务,其中四分之一的地方做道路,四分之一空间做停车场。最终,选择这样一种生产生活方式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每天要拿你有限的生命中四个多钟头来伺候你的车。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资源能比地皮更宝贵的,因为地皮一寸也增长不了,人却越来越多。而我们却要拿出城市的二分之一的空间来伺候轿车。账算到这会儿,你还能够为刚才那个三段论辩护吗?时间就是生命,空间是生活的舞台,二者是何等坚硬的指标。你还肯于接受GNP的遮眼法吗?
我的演讲的最后一部分,温饱解决后空虚的排遣和牛皮的获得。
温饱解决后人面临着两个可能性,一个是堕落,一个是升华。堕落怎么讲?人的物欲是有限的,物欲的过量满足是荒诞和荒淫。当全社会的温饱大致解决以后,出路是要靠心的发育,要靠精神的发育,要追求一种高级的精神生活。物质欲望满足了,还在物质欲望这里不停顿地挖掘,就只能是荒诞和荒淫。
这个问题呈现在全世界面前是在今天,但是在古代一部分人率先遭遇到了这个问题,这就是贵族。因为在古代虽然全社会处在艰难困苦之中,但是少数人解决了温饱,于是他们率先面临着我们今天面临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们是生命之轻的首当其冲者。他们怎么办?古代西方和东方的贵族们选择了同样的道路。孔子提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孔子说君子不器,就是说,君子不是工具。孔子的教育最集中的体现为两方面,就是礼乐,礼乐是什么,礼乐是提高人的修养,提高人的精神生活。《论语》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说,君子对待自己要像对待一块玉石那样,不断打磨,使之完美。西方贵族的教育内容是什么呢?是修辞学、体育、剑术、竖琴、诗歌。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古代贵族的教育主要都不是学习生产,而是学习怎样生活,不是学习酒池肉林,而是学习提升精神,学习艺术化的生活。虽然那个时候社会呈现出巨大的差别,但是贵族所造就的这种贵族文化,实际上成为了社会的样板。贵族成为了社会的领航者。
这种领航是有意义的,因为后面的人在跟进。领航者告诉跟进的人:阔了不要奢靡,那没有意义,阔了以后去提高精神生活,那是其乐无穷的。不幸的是在近代化的过程当中,贵族文化和贵族式的教育被扫荡出局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但我们毕竟丢失掉了一些东西。现在我们社会没有贵族了,没有给我们提供精神生活的样板了,那么我们跟着谁?现在是大众文化当道。大众文化实际上是商人造就的,实际上你在跟随商人。商人跟随谁呢?商人是想象你们都喜欢这东西,所以他就制作和推销这个东 西。也就是说,实际上你们所追踪的是一个人想象你们想要的东西,大家都在盲从,也可以叫从众。
当一个社会解决了温饱以后没有去努力学习如何生活,如何丰富精神领域的时候,人的那些基本欲望——刺激和牛皮,却不能等待。就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从这儿找刺激,就得从那儿找刺激。你没有学会热爱体育、登山、击剑,把你的多余的能量、冒险的愿望释放在这些激烈的运动当中,没有学会热爱诗歌,热爱音乐,用这些东西陶冶自己,打磨野性,那么你就会空虚,怎么办呢?最容易走上的就是毒品和犯罪的道路。毒品是个非常值得研究的现象,我不是指研究怎么戒毒,我是说从人性方面来仔细研究为什么在当代毒品“每况日上”。简单地说,就是因为温饱解决以后,人要找刺激。而毒品是最不需要学习和积累,最容易找到的手段。
接下来谈温饱解决后牛皮的获得。温饱解决后,牛皮怎么获得呢?物质的繁荣与民主的观念刺激了一个东西:人们追求被承认的欲望。在过去的社会里只是有少数人可以怀抱更大的被别人承认的欲望。随着物质财富增长,随着民主观念推行,渴望被承认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很难办。更多的人希望被注意,更多的人希望不被忘记,更多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北大、清华、人大。温饱没解决的时候不敢这么奢望。温饱解决了,又有民主空气,对不对,牛皮也不是你们家垄断的。这事怎么办?大家都有这个愿望啊。经济的增长相对说可以无限,虽然严格的说不能无限。但是,人们都追求被承认,其可能性是有限的。为什么说有限的呢?因为他人的注意力是既定的。你生活在一个小团体里,30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赢得了29个人的注意,你也要赢得他(她)们的注意就难了。每个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换句话说,一个人可以注意三个人,让他注意团体中的每个人做不到,这是个人心理上的限制。所以说,争夺他人的承认是零和博弈。零和博弈就是他多了你就少了,他牛皮你就不能这么牛皮了。这个学校的位置是有限的,你进了人大别人就进不了了。这是现代生活的一大问题。我们现在高等教育在公民的强烈需求下开始扩招。扩招只能缓和阶段性竞争,将竞争往后推移。过去考上了大学,在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