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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张五常文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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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内资买地是放弃今天、争取明天;外资的买地,从中国的角度看,却非外人对今天、明天的选择,而是外人放弃了外地投资的机会而转到中国去。假若中国真的推行经济开放政策,外资或内资都可能撤离中国的。哪一样比较容

  易撤离,难以肯定。但经济政策越开放,资金撤离的机会就越少——这是香港、台湾、南韩等地的经验。所以在这一点上,外资比内资对中国有利。

  第二,土地的出售是应以市价为依归。这是因为价高者得的办法,可较为直接地将土地使用于最有效益的途径上。不过,如以市价出售,内资则会缺乏现金,而外资(外商)对中国土地有兴趣的可能不多。分期付款的办法是应该采用

  的。优惠内资——例如减少订金的规定、打折扣、或甚至将土地赠送给国内的机构——为害不大,但随后土地必须有自由的转让权(买卖权),否则有效益的士地运用就会失去效能而遭“遗弃”(见下一篇《资产转让为何重要》)。

  第二,资本要尽可能落在私人或私营机构的手上。对外资而言,收足地价是理所当然的。但对内资呢,收足地价,就可能导致发展经营上资本不足的困难(自一九七三年起,香港的补地价是依市价补足的;假若香港由战后开始就采用

  这政策,香港的经济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与其“国”富,倒不如民富。

  所以,如果“内资”或目前的承包机构以市价买地,纵然用分期付款的办法,政府也应尽可能将一部分资含交还给买地的机构。简单的地税及减低了的所得税的收入,加上一部份的地价收益,肯定会高过目前的左抽右抽所得。这是因

  为除地价外,承包者的资产一旦改为私有,生产收入就会激增。

  结论

  中国的财政困难,若以急功近利的政策或办法来解决,则得不偿失。因为由好大喜功及其他浪费而引起的财政困难,除节约以外,别无良策。中国政府决定不以“搞通胀”的办法来榨取民脂民膏,是正着。但过渡件的财政困难,则上

  文所述那种基本的,“节约”也无补于事。

  要解决基本的财政困难,我们必须假设中国的制度会继续改进,假设浪费的支出会大幅度减小。如果这些假设不能成立,那么中国迟早也是一穷二白的——“理想”与“绝望”相同,什么解决办法也不用谈了。

  但是,如果上述的假设真的成立,而不是甚么神话,那么,最可取的办法就是将土地出售了。是的,中国政府(国家)甚至可以将大量可卖的士地出售。经济越为开放(向“以资产界定权利之路”走得越近),土地的使用范围越大,

  越合乎经济原则,投资的人对中国的将来就越有信心,而地价也就越高了。地的市价是以“期望将来”而决定的。

  出售土地既可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可减少与简化税收,而经济制度的本身又会因为土地可作为“私产”而有一次大的、震动性的改进。所以我认为这是解决目前中国过渡性财政困难的最可行的办法。 

从律师行看学券的优越性
  作者:张五常

  ——给曾荫权、杨怀康上一课

  2000年7月13日

  一九八二年回港任教职后不久,我见香港的公立学校大有问题,就向当时的财政司彭励治建议改行学券制(Voucher System)。我当时的观点与现在的一样:公立学校的运作大幅地浪费纳税人的钱,而教师的薪酬与他们的学问脱了

  节,这二者皆因纳税人或学生的家长没有教育的话事权。套用诺贝尔获奖人布格南(James Buchanan)的话:公立教育的供应不需要向顾客交代,而出钱的无权过问。美国的情况,是公立与私立分庭抗礼,后者给予前者很大的压力。另一

  方面,纳税人可用投票的方式去否决公立学校的经费。

  彭励治同意我的观点,但认为要推行学券制,压力重重,过关的希望甚微。但他还是要我去打听一下,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后来我与两间大有名望的中学的校长提及学券制,他们强烈反对。

  学券制这回事,可不是我发明的。首先提出的应该是佛利民(M。Friedman,一九七六年诺贝尔奖),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这个制度的重点,是以公家的钱推行私立学校,把话事权交回教育顾客那方面去。当然,佛老的首选是废除政

  府资助教育,不得已而求其次,用学券制,资助教育就以市场的运作为依归。佛老有先见之明:今天,美国的公立学校被私立的逼得节节败退,转用学券制渐趋时尚。

  阿康时来运到。年多来他极力鼓吹学券制,竟然有听音之人。不久前曾财爷荫权也赞成学券制,不知他是听我的,是听佛老的,是听阿康的,还是自己发明的。既然财爷也那样说(而又听说赞成的团体越来越多),有机可乘也。学券

  制的好处——把教育的话事权交给纳税的家长——毋庸细说,而香港教育的不成气候,众所周知,用不由我来落井下石了。

  我要谈的,是阿康与财爷不知道的事,好叫我能给他们老老实实的上一课。他们不知道的,是改用学券制之后学校的制度及其运作在结构上会有什么转变。那是说,在自由市场竞争下,学校的结构制度会是怎样的呢?

  一九六八年某天下午,在芝加哥大学,我跑进史德拉(G。Stigler,一九八二年诺贝尔奖)的办公室与他聊天。闲谈中他突然问:“史提芬,你是研究制度的,可否猜一下,最好的大学的制度与哪一个行业最相近?”一时间我无以为

  应。他见难倒了我,欣然自得,哈哈大笑,说:“是律师这个行业,美国的私立大学与大律师行的结构制度是如出一辙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史德拉和我于是畅谈私立大学与律师行业的大同小异。大学与律师行出售同样的服务:知识及方法。光顾的人通常需求一组专家合并的知识,所以大学以多位教授组合而成机构,而在美国的一家大律师行中,律师数

  以百计。一个大学顾客所需求的知识,是多方面的组合;同样,一个比较重要的案件,在美国是由几个不同专业的律师组合来处理的。

  一位初出道的律师,在一家大律师行工作了五、六年,其能力由该“行”内的资深律师议决,认为可取就晋升为伙伴(Partner),获得长期任职的权利,这与在大学工作了大约六年,若被认为可取就晋升为Tenured Professor一样

  (即由Assistant Professor升为Associate Professor)。在律师行作伙伴后若干年,工作表现好就变作资深伙伴(Senior Partner),这在大学是等于正教授(Full Professor)了。

  一位大案顾客,跟一位大学生一样,到律师行(大学)表达案情(选择前途)后,律师行(大学)就跟他安排所需的专人组合(安排课程),安排主事律师(主导教授)。每个律师(教授),就算是同级的,其收费往往很不一样(同

  级教授的薪酬在美国很不一样)。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学系)与不同的本领(不同的学问),其收入往往大为不同。

  更重要的是,在美国的大律师行及一等的大学里,行政的权力与知识的权力分得很清楚,互相尊重,互相合作。法律或学术的知识,永远是律师行或大学的重点,因为知识是他们出售的产品。

  大家同意知识就是力量,所以在美国的大律师行及一等的大学中,行政归行政,实质的权力永远落在知识高人的手上。当年在芝加哥大学,经济系的佛利民和商学院的史德拉是主要的话事人,但他们从来没有当过系主任或院长。哈佛

  大学的经济系,在一位学术较差但行政绝佳的系主任退休后,没有同事肯花时间搞行政,逼要轮值作系主任。

  是的,美国一等大学的权力结构与大律师行一样,是以“合伙”的理念来出售知识,其产品以顾客的需求为依归,而管理阶层是为知识“伙伴”服务的。我自己的儿女在美国念幼儿班及小学时,选私立,其结构与律师行也差不多。以

  私立为本,需求与供应就要按市场的规律,否则必被淘汰。

  上文所谈及的知识出售机构的结构与权力的安排,与香港今天的公立学校相去甚远,不可以道里计。

  吃了那么多年香港纳税人的饭,抚心自问,不免汗颜!另一方面,我赞成改用学券制,是有一点自私的成分的。在学券制度中,我会是一个可以生存的适者。 

从蒙代尔看六十年代的芝大经济学者
  作者:张五常

  1999。11。18

  不久前蒙代尔(R。Mundell)获诺贝尔经济学奖,林行止在颂文内谈及我知之甚详的六十年代的芝加哥大学经济系,有些地方说得不对。我本来不打算回应,但几天前的晚上我翻阅旧作《凭阑集》,读到自己在九年多前写的一段话,

  回味无穷,忍不住要补充一下。那段话是这样的:

  “在经济学的历史上,似乎只有两个年代,两个地方,有那样热闹的思想‘训练’所。其一是三十年代的伦敦经济学院,其二是六十年代的芝大。我由六七至六九在芝大,身历其境地躬逢其盛,算是不枉此生。”

  这段文字发表后,再有五个当时在芝大的朋友获诺贝尔奖,好象是不费吹灰之力似的。

  记得我在六九年决定要转往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任职时,芝大的经济系主任A。Harberger 对我说:“为什幺那幺傻,我们现在的经济系的强劲是史无先例的呀!”我当然知道该系强得厉害,但说是世界历史高峰,当时有点怀疑。

  于今回顾,点只高峰咁简单?想想吧。芝大一共有八个经济学者拿得诺贝尔奖,那大概是所有获该奖的五分之一,而这八位都是六十年代任职于芝大的。从芝大六十年代的经济英雄榜上看,应该还有两三位可获诺贝尔奖。说是史无先

  例应该没有人反对,要赌后无来者应该没有人敢下反对的赌注吧。

  蒙代尔是六十年代的芝大怪杰。我认为他是在九一年高斯之后,最值得获诺奖的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天才,屡有新意,而我们认识时他住豪宅,好开豪华的酒会,衣着时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殊有奇气。他不喜欢多说话,教书

  有如天马行空,而作为本世纪最有地位的经济学报(JPE)的主编,投诉的人不计其数!

  这个有时思想难以捉摸、有时喜欢胡说几个数字的蒙代尔,凡事都看得极为简单。可能是因为这样,他的判断力是我所知的经济学者中最准确的。

  他主张货币要用金本位制,我问他为什幺,他回应道:“古代的罗马帝国及后来欧美经济最繁荣的一段长时期,都是用金本位的。”二十多年前,美国的通胀把经济弄得一塌糊涂,蒙代尔在《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篇短文,建议以金

  本位保钞票的一个百分率。这是今天香港所用的联系汇率的另一个版本了。

  一九六九年,世界金价由美国规定每安士三十五美元。欧洲建议以纸券指明金量,用以代金。我问蒙代尔可不可行,他说:“你要纸还是要金?要赚点钱,大手购入黄金吧。”后来在该年的暑期我回港度假,朋友见我是经济学者,问

  我有什幺好投资。我说:“买金吧!”这些朋友买金后,其价下跌了百分之五,他们就把金沽掉,亏了本,把我大骂一场。殊不知骂声未了,金价马不停蹄地上升了十一倍。后来听说蒙代尔赚了大钱。

  六七年我初出道时,把一篇颇长的关于佃农制度的文章,寄给大名鼎鼎的AER学报。编辑回应,要我修改文中最重要的一点,我原封不动地把该文转交给蒙代尔。他读后对我说:“你为什幺那样蠢,把两篇文章合为一篇?这样吧,在

  这里把文章一分为二,第二节跟第三节调换位置。我要第一篇,把第二篇给高斯的学报。”

  我照他的建议修改,不到两个小时就改好了。后来他把他要的那一篇放在JPE之首,高斯把他要的排在JLE的第二位。如此“出道”很不错,但要靠蒙代尔的简单判断。

  六八年,中国文革当道,我搞笑地写了一篇题为《费沙与红卫兵》的短文,不打算发表的,目的是让芝大的同事娱乐一下。蒙代尔看到该短文后,坚持要将之发表。我说:“我是故意幽默一下文革的,不应该发表吧。”他道:“你听

  过‘幽默中有真理’这句话吗?你若不介意,我就发表。”

  从蒙代尔看六十年代的芝大经济系,是适当的,因为此公性格突出,很有当年芝大的代表性。

  其一,蒙代尔“怪”得精采,而当年芝大的经济学者,大部分都算是怪人。今天,好些香港人认为我怪得出奇,但比起当年的芝大同事,我是小巫见大巫,不敢认怪。

  其二,当年芝大的高手好些嗜酒,而蒙代尔是免费大量供应美酒之人。大家于酒后的深夜,创作去也。要说得顺理成章,他们就发明了一个“一杯的假说”。那是说喝了小量酒之后思想能力上升。不幸的是那所谓“小量”往往不小。

  夏理?庄逊以半瓶烈酒为小,以一整瓶为一晚之限。后来庄逊因酒谢世,他们就废除“假说”,不再多喝了。

  其三,那所谓芝加哥经济学派,与众不同之处,是重于阐释世事。专于理论的蒙代尔,对历史知得广而精。

  其四是不拘小节。庄逊有时穿拖鞋授课;Uzawa在十个星期的学期内,八个星期在日本,回芝大后要学生整天跟他,每天教十多个小时地教两个星期。问蒙代尔借一本书,他不可能记得这回事。

  是的,说六十年代的芝大经济系很有点乱来,是对的。但要把众多天才集在一起,不可能不让他们乱来一下。井井有条算是什幺天才呢?

  当日认为蒙代尔做编辑做得乱七八糟的朋友,今天都认为他做得非常好,因为在他的编辑下,精品甚多。

  我想,学术到了最高的境界,免不了有点怪,有点糊里糊涂的。 

懂深不懂浅的学问
  作者:张五常

  1999。11。12

  不久前发表了两篇关于学术的文章——《博士论文是怎样写成的》及《价格理论快要失传了》——获得颇大的反响。不幸的是,大声拍掌的都是学术界外的专业人士,学术界内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最近收到柏克莱加州大学一位研究生的信,说他(显然是在网上)读到我的《价格》一文,一方面同意我的观点,另一方面不同意我主张以简单的理论来解释复杂的世界。这位同学认为简单的理论不切实际,脱离了现实。他说真实的

  复杂世界,是要以复杂的理论才能解释的。

  我不知道这位同学所学的是哪一个新学派。我这一辈的理念是,理论不是真实世界的影照,而是真实世界的阐释。别的学术不说也罢,但就经济而言,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真实现象能成功地被一个复杂理论解释过。成功解释所用的理

  论永远都是那幺浅,浅得有点难以置信。

  一个现象可能由好些不同部分组合。要把整个现象解释,可用几个不同的简单理论,逐部分击破。在经济学来说,不同的简单理论,归根究底,来来去去都是两招基本的原理,活学活用,千变万化,可以推出数之不尽的理论来。

  上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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