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明宫十六朝-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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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汪直把禁卒屯驻了,也来叩谒宪宗,自认死罪,宪宗并不责难他。汪直谢了起身。宪宗忽然说道:“驾前二
百四十名侍卫和校尉,只一个王纲还能见危不惧,其他的人都顾自己逃走,使朕几遇不测。但不知那独斗猛狮的少年是
谁?”汪直跪下磕了一个头道:“他也是侍候陛下的,便是愚臣的义子杜宇。”宪宗笑道:“卿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快
叫他来见朕听候赏赐。”汪直领谕起身,去领了一个小监来,跪叩三呼毕,宪宗见他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娇艳得如处
女似的,不觉诧疑道:“这就是斗狮的杜宇吗?看他如此温柔,哪里来的气力?”汪直说道:“连愚臣也不晓得他有那
样的武艺。”宪宗即问杜宇自己,杜宇便把老子是个拳教师,他在幼年曾下过苦功,得着他父亲的真传,所以略有几分
勇力,前后朗朗地奏了一遍。宪宗大喜道:“你既具有真实本领,又有打野狮的功绩,朕就封你做个驾前护卫使吧!”
杜宇谢恩起来,侍立一旁。从此杜宇充了宪宗的贴身卫士,逐渐把他宠幸,酿出后来一段风流史,按下不提。
再说宪宗车驾到了林西,汪直已设有行宫,是日即在行宫里驻跸。宪宗以王纲勇猛搏狮,也重赏了他。于是在林西
住了半个月,天天出外打围,可是那殷妃依旧闷闷不乐,宪宗以殷妃不嗜行猎,自然没有什么兴趣留恋。过不上几天,
传旨回銮。
不日到了京师,万安率着群臣出城跪迎。宪宗进城,便升奉天殿受众臣的朝参,毕后退朝回宫。宫内的太监宫女又
都来叩见过了,宪宗去看那万贵妃时,见她病已稍愈,只是花容憔悴,比前衰老了许多。宪宗嘱咐她静养,自回赵妃的
宫中。这一夜仁庆宫内,忽然地闹起刺客来。慌得一班嫔妃、宫娥、内监等抱头乱蹿,不到一会儿,万春宫瑜妃、万云
宫万贵妃、长春宫王妃、晋福官宁妃、永春宫惠妃、雍仁宫嘉妃、仁寿宫瑨妃、永寿宫江妃、昭仁宫赵妃等一齐嚷:
“有刺客!”宪宗从梦中惊觉,忙披衣下榻,连声呼:“小杜(杜宇小名)快来!”那杜宇保护着宪宗,早晚不离左右,
宪宗也十分喜欢他。凡临幸妃子,无论往何宫,杜宇总是在外侍候的。这时听得宪宗呼唤,杜宇知道必然有紧急事儿,
便跳起身来,仗着一把钢刀,直抢入昭仁宫中,见宪宗手指着窗外颤巍巍地说道:“刺客!”“刺客!”杜宇也不回答,
转身又奔出宫外,星光下瞧见一条黑影儿望着槐树旁边蹿去。杜宇瞧得亲切,挺刀大喝道:“贱徒慢走,俺杜宇来了!”
说罢,连跳带纵地赶将上去,兜过槐树亭子,觉得那黑影一闪,接着就是一声:“看家伙!”杜宇晓得是暗器,急往树
边闪过时“啪”的一下,却是一根槐树皮儿,杜宇不由地好笑,谅他是没有暗器的,不过吓人罢了,就大着胆向前追赶,
忽听“疙塌”一响,一枝袖箭飞来,直贯杜宇的耳边,杜宇吃了一惊,眼中火星四迸,两条腿在地上也奔得快了,看看
将要追上,杜宇恐自己力弱,不能擒住刺客,回头见背后火光通明,足步声杂沓,侍卫、内监一窝蜂地追来,只距离还
很远,杜宇胆却壮了许多,竟奋臂舞刀取刺客,刀光飞处,那刺客也回身来战。两人刀战刀,在光明殿的丹墀下交手,
那刺客的刀法纯熟,把一口九环刀舞得呼呼风响,杜宇手里招架,心中寻思道:“那刺客想必有些儿气力,否则黑夜行
刺,总以轻捷为宜,携带的武器不是单刀就是宝剑之类,从不曾见带九环刀的。要不然,他不是诚心来行刺,或者特别
地到皇宫里来献些本领的。”杜宇正这样地想着,那刺客忽虚晃一刀,望着回廊中便走,管廊的太监闻得刀声,拿着灯
出来探望,那刺客疑是拦捕他,随手“咋嚓”一刀,头颅下地,尸体扑地倒了,那盏灯兀是擎在手里,这真是算他晦气
了。
刺客杀了太监,抢步越过雕栏,绕着光明殿从月洞门中穿出去,恰逢守门的侍卫,方在举斧来拦,那刺客已一刀劈
去,究竟侍卫是个武进士出身,懂得解数的,见刺客刀至,引身躲过了,乘势一斧拦腰砍还过去,那刺客无心恋战,托
地跳起数尺,仍向前狂奔。后面杜宇飞步赶到,侍卫也提着银斧帮助杜宇追赶,将到香扆殿时,刺客似路径很熟谙的,
他并不超越香扆殿,却弯向一泓流水处而逃,那里有一座石梁,要往稻香榭出宁清门走御花园,非得经过这石梁不可。
正值宫中的侍卫绕出小径,预在石梁上守候。一见刺客逃过来,大家吆喝一声,提着手里的家伙准备厮杀。那刺客背腹
受敌,料想是寡不胜众,便“哗嘟”地抛了口九环刀,纵身一跳,扑通地一声响,跌落河中去了。石梁上的侍卫忙伸下
拿钩去,只一搭已搭住了刺客的衣领,由两人并力地拖起来,此际那刺客弄得双脚落了空,任你有多大的技艺也休想施
展得出。于是七八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将刺客捆好,杜宇在后押着,解往光华殿来。
内监先去禀报宪宗,上谕下来,令杜宇押往总管府里囚禁了,待明天在便殿御驾亲鞫。杜宇领命,解那刺客到了总
管署。王真接着,即械系刺客囚入牢中,杜宇自回复旨。其时,宫中议论纷纷,这一夜的闹刺客,除了坤宁宫无人居住
没有声息外,只昭庆宫殷妃沉寂无事。那些内监都说是来行刺皇帝的,幸得皇上洪福,未遭毒手。但不知刺客是受谁的
唆使,明天鞫讯起来,自有分晓。内监们这样地说长道短,大家闹到了天色破晓,皇帝将临朝了,才算安静下去。
宪宗视朝完毕,御了便殿,命杜宇往总管府中提了那刺客来讯鞫。不一会儿,杜宇押着铁索锒铛的刺客到了殿前。
那刺客在丹墀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礼,只是身上带着铁链,起跪很是狼狈。宪宗厉声道:“好大胆的逆徒,敢到
禁阙地方黑夜行刺吗?你系受何人的指使?从实供了,朕有好生之德,若情有可原的,就赦你无罪,快把你的姓名和缘
由供来!”那刺客听了,连连叩了几个响头,含泪奏道:“罪民此番私闯皇宫,并非谁人指使,也不敢行刺圣上,罪民
实有一段隐情在内,真是罪该万死。”说罢,又叩头不住。宪宗道:“你有什么隐事,只管直陈就是了。”那刺客俯伏
着徐徐地说道:“罪民姓伍名云潭,是泗州人,现在泗阳的县署中充一名办案的都头,也尝破获过几桩大盗巨案。县主
见罪民小心从事,又会些小技,便倚作左右手一般。罪民在襁褓的时候,已定下了亲事,原是指腹论婚的,女家姓殷,
也做过县中胥吏。这样地过了十几年;罪民家境清寒,乏力婚娶。直至今岁的春间,承县主帮衬了些银两,罪民就回家
定姻。忽接得女家的消息,说他的女儿殷素贞已被州尹强迫选去,送往京师充皇帝的嫔妃去了。罪民坚不肯信,待到仔
细一打探,才知道真有其事。罪民的邻人彭监生,未婚妻赵氏也被选人宫,气得他寻死觅活,和罪民正是同病相怜。那
彭监生愤极投江自尽,被罪民救了起来,商议同入京师,一来是候有什么机会和妻子通个信儿,二来顺便在都下找个亲
戚做些小本营生。惟选秀女是圣上之意,谁敢违忤。罪民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望今生与妻子见一面,虽死也心甘了!但
不该自恃微技,擅进禁阙,希和妻子晤叙,谁知路径走差了,连找几处,终没有罪民妻子的影踪,因至绝路遭擒,罪民
实是该死!”伍云潭陈毕,泪垂声下,宪宗察言观色,知系实情,不觉很为怜悯他,便霁颜对伍云潭说道:“你妻子进
宫已久,朕已册立为妃子了,看来不能再适民间。今且恕你无罪,和彭监生各赐千金,回去另行婚娶吧!以后你不得再
生痴想,妄入宫廷,否则就获决不宽恕的了。”伍云潭听说赦宥不杀,心下万分感激,忙叩头谢恩。宪宗吩咐锦衣尉带
伍云潭下去,又命内务府发银二千两,赐与伍云潭、彭监生二人,着即日出京。那伍云潭因昨天落水,湿衣服还不曾更
换,这时踉踉跄跄地跟着校尉下殿去了。
宪宗退殿回宫,方要想把这件事去和殷妃说知,走到宫门口,忽见宫女含泪报道:“殷娘娘自缢了!”宪宗听了大
惊,慌忙三脚两步地赶到昭庆宫,只见殷素贞已直挺挺地卧在床上,头上带子还没有解去,大约已气绝了好一会,浑身
冷得似冰,一缕香魂早往地下去了。宪宗痛哭了一场,才悟殷妃平时愁眉不展的缘故。只得谕令司仪局,按照贵妃礼盛
殓,往葬金山,并追谥为贞义贤淑贵妃。原来宪宗勘问伍云潭时,宫人们三三两两地在那里私议,被殷妃听得,忙亲来
探看,见果是伍云潭,谅他必无生理,想起此生已了,即回宫遣开了宫人,投环自尽。
宪宗自丧了殷妃,很是闷闷不乐,正没有消气,又得内侍禀报,昭仁宫中失窃,别的一样也不少,单单不见了那袭
朝鲜进贡来的孔雀氅。那盗氅的人在尚衣局里留有姓名,写着“二月十二日韩起凤到此,取孔雀氅而去”十六个大字。
宪宗看了大怒道:“辇毅之下,有这样的事吗?而且常在宫禁内的,朕要朝中这班尸位素餐的群臣何用?”当下立刻下
一道严厉的谕旨,令限日侦获。
第三十四章徽王骗婚丧命
这道严厉的谕旨一下,宫内忙坏了主管太监王真,外臣自督抚以下,都惶惶不知所措了。大家闹得乌烟瘴气,盗贼
既没有影踪,那件宝氅自然更无下落了。讲到这孔雀宝氅,是朝鲜老国王进贡来的。宣宗的时候,把宝氅赐给了孙贵妃。
孙妃见诛,氅衣缴还,一直藏在内府的尚衣局里。英宗继统,赏赐与慧妃(蓉儿),慧妃有杀云妃之嫌,中道失宠,那
氅也就追缴回去,仍去藏在衣库中。景帝时又把来赐与琼妃,英宗复位,将宝氅追回,从此深藏内府,足有七八年没人
去提及它。
紫檀百宝嵌长方盒待宪宗嗣立,宠幸了万贵妃,太监汪直又说起这件宝氅,宪宗便赐与万贵妃。万贵妃色衰,宪宗
纳了殷、赵两妃,令把宝氅向万贵妃索还,要待赐给殷妃,恰巧赵妃在侧,见那宝氅光彩耀眼,不由地暗暗叹羡,把视
不忍释手。宪宗晓得赵妃爱那宝氅,不便强夺下来去赐与殷妃,况殷妃、赵妃一般的见宠,就将那件氅衣赐了赵妃,赵
妃不胜的喜欢。宪宗因殷妃终日愁眉,想博她的欢心,私下和赵妃商量,命将宝氅转赠与殷妃,赵妃心里果然不舍,但
是上命,不得不叫她割爱。谁知殷妃以宝氅不是皇上所赐与,系出私人的授受,转不把它放在心上,殷妃自缢后,赵妃
分外宠遇了,她第一件事就先把那件宝氅收回来,藏在昭仁宫的司衣室里。宫中的规例,公物大都置在内府的,一经赐
了臣下或是嫔妃宫娥,那物件便算是私人的东西了。所以赵妃取回宝氅并不交给尚衣局中,就是这个缘故。哪里晓得过
不了十几天,宝氅竟至失窃。当宝氅失去时,赵妃自己还不曾得知,经尚衣局的太监发现了韩起凤的十六字揭帖,首领
太监忙来谒见赵妃,把尚衣局揭帖的话陈说了一遍。赵妃即令司衣宫人检视。去了半晌,那宫人慌慌张张地来报:“氅
衣不见了!”赵妃听了,花容顿时失色,一面召总管太监侦查,又着内侍去报知宪宗。宪宗见说,怒不可遏,立命搜查
宫廷,又谕知外臣严缉。其时宫内闹得天翻地覆,仍影响全无。宪宗怎肯便罢,只促着外臣协缉,并给期限三个月,必
须人赃两获,倘若误期,二品以下罚俸,四品以下一例革职远戍,或另行定罪。
这样一来,外臣为保前程,谁敢怠慢,督抚去追着臬司,臬司又去督促他的部下,只苦了那些小吏,天天受责遭笞,
弄得怒气冲天,依旧没有一些儿头绪,且按下暂时不提。
再说徽王见涛,本卫王瞻珽的幼孙,也是蕲王祁磷的儿子,宪宗把他封在宣德。那徽王见涛的为人,专好结交名贤
能士,凡有一技之长的去投奔于他,或是假贷资斧,无不慨然应命。由是徽王好客的名气盛传各处,四方闻名来相依的,
可算是无虚夕了,一时有孟尝君的雅号。那时徽王住在京中,进出和交接的朋友整千整百地多起来,出门时总是前呼后
拥,朝野渐渐议论纷纷,宪宗虽知他不致别生异念,然经不起廷臣的参奏。宪宗见他闹得太不像样了,便下一道上谕,
把徽王封在宣德,令他即日就道。徽王接了谕旨,毫不迟疑留恋,星夜就往封地去了。
他到了宣德,一班门客当然随往,有的自后赶去。不多几时,仍旧是宾客满座了。那时徽王有个爱妃蔡氏,忽然得
急症死了,徽王十二分地感伤,哭得勺水不进有三四天。那些门客再三地婉劝,才肯略食一些汤粥。又有几个门客,忙
着去替徽王打探香闺名媛,再续鸾胶,希解除他的忧闷。徽王的目光甚高,拣来拣去,一个也选不中意。
那时有个门客杭子渊,是著名的画师,新从朝鲜回来,带有一幅美人的倩影,是朝鲜大公主的玉容,被杭子渊偷描
下来的。这时把那帧倩影进呈徽王,徽王看时,只见芙蓉其面,秋水为神,妩媚多妍,含情欲笑,姿态栩栩如生,确是
绝世佳丽。徽王瞧得出神,不觉拍案叹道:“天下果有这样的美人吗?那不过是画工妙手罢了!”杭子渊正色说道:
“某在朝鲜,亲手给大公主描容,所以乘势依样画一张下来。那时某见大公主坐在帘内,容光焕发,在座的人都为目眩
神夺。就这画上是呆滞的,然已觉令人可爱。假使是个活泼泼的真美人儿,她那容貌的冶艳当要胜过几倍呢!”徽王听
了,呆呆地怔了一会,笑对杭子渊道:“据你说来真有这个人儿了,俺只是不信,俺那蔡妃也算得天下女子里面数一数
二的了,难道她较俺蔡妃还要美丽吗?”子渊答道:“不敢欺王爷,朝鲜的大公主的确生得不差,在从前要算公主的祖
母称为朝鲜第一美人,现在第一美人的佳号却轮到了大公主了。据他们朝鲜的人民说起,去年那国王陈的寿诞,凡王公
大臣,内外治吏的眷属都进宫去叩贺,陈就令官眷们在皇宫里开了个联袖大会,总计妇女老少共三百七十四人,由众人
当场推出领袖,以外交大臣江赫的女儿最美,大家正要举她做领袖,不期大公主和三公主(其二为日升王子)姊妹姗姗
地出来,众官眷但觉耳目一新,弄得人人自惭形秽。见大公主姊妹艳光远映十步之外,真有‘六宫粉黛无颜色’,霎时
压倒了群芳之概。单讲大公主身上的那袭舞衫,金光灿烂,已足使众宫眷气馁了。结果,大公主做了领袖,她第一美人
的名儿,也就在这时大噪起来了。朝鲜士大夫及一班公侯爵相,醉心大公主的人很多,如近日的伯爵贝马,因垂涎大公
主竟至生相思病身死,其他王孙公子为了大公主想死的也不知多少。听说大公主已设誓过了,非天下第一人,她尽愿终
身不嫁。这不是自己谓是第一美人,在那里作痴想吗?”徽王见杭子渊说得有声有色,谅不是假的,忍不住笑了笑道:
“那真是痴想了,她要嫁天下第一人,除了俺中国的皇帝还有谁呢?”说着自进后殿。
徽王自蔡妃死后,万分觉得无聊,今日杭子渊一说,不禁心动,便在袖中取出大公主的玉容来细细瞧看,不由得越
看越爱,连带着忆起了蔡妃,又悲悲切切地哭了一场。此后徽王和一般门客交谈,言语间时时把心事吐露出来。众人得
了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