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明宫十六朝-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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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人见了宪宗,行了礼去,宪宗含笑着令一旁赐坐。老宫人掇过一个蟠龙的绣墩放在当筵,那美人谢恩坐下,却只垂
着粉颈,似很羞愧一般。宪宗叫老宫人斟了一杯香醪,亲自递给美人。那美人忙起身跪接,宪宗笑道:“朕要和卿欢饮
一宵,不必这样多礼!”那美人忸怩低声答道:“罪女蒙陛下赦宥,已深感天恩洪大,怎敢再有失礼?”宪宗微笑道:
“朕许卿无须多礼,卿但体会朕意就是了。”那美人听了,瓠犀微露嫣然地一笑,便端起那杯酒来,咕嘟咕嘟呷个干净。
宫女又斟上一杯,宪宗逼着她共饮,两人说笑对谈,逐渐忘了形迹。
后妃宫嫔侍女原来那美人不是别个,正是朝鲜的大公主富燕儿。当下两人越讲越亲密,那大公主本来是贪富贵爱虚
荣的女子,叫她侍奉中国皇帝,有什么不愿意。这时便拿出她献媚的手段来,把宪宗迷惑得十二分的欢心。大公主又将
自己本心想嫁皇帝的话,尽情吐露,把要求三件宝物的经过都说宪宗听。又说那三样东西,只有一口宝剑算是凶器,如
今大约留在总管府里。宪宗听说毁了孔雀氅,也很为可惜。天色慢慢地晚下来。宫女掌上灯烛,宪宗喝得醉醺醺的,挽
了大公主的玉臂同进后宫,宫女提着明灯前导,到了宫中,早有侍候的宫女替大公主卸装。宪宗在一边瞧着她,宫女代
大公主去了绣花藕色的外衫,里面衬着金黄的短袄,紫绛平金的裤儿,外罩八幅的长裙,解去裙儿,露出一双鲜艳瘦小
的凌波,真是纤纤不过三寸,看了几乎爱煞人。又脱去金黄的袄儿和小衣,里面穿着一身淡雪湖的春绫衫裤,酥胸隆起,
隐隐显出红缎的肚兜儿来。大公主一面脱着衣服,又伸手将云髻打开,重行挽了一个沉香髻,宫人打上半金盆的水来,
大公主便去了脸上的胭脂,再施薄粉,袒开着前襟,露出雪也似的玉肤。单讲她两只粉臂,好像玉藕般的又白又嫩,宪
宗愈看愈爱,不禁捏住大公主的玉腕,只是嗅个不住,引起大公主缩手格格地笑起来。那旁边的几个老宫人,也各忍不
住掩着口好笑。宪宗索性去拖了大公主的玉手共入罗帏。是夜,就在昭庆宫中临幸那大公主了。
第二天,宪宗临朝,便册立大公主为纯妃。只苦了徽王的袁、胡两妃,天天候着宪宗惩凶的谕旨,左等右等还是消
息沉沉。后来打听得大公主册立做了妃子,知道这口怨气是化为乌有的了,只有暗暗流几点眼泪罢了。
宪宗自立了纯妃,比从前的殷妃更见宠幸,并赵妃也不放在心上了。又为大公主常常要想起朝鲜故土,宪宗特地给
她在西苑外,盖造起一座皇宫来,里面的布置陈设,都仿朝鲜的格式。又雇了几十个朝鲜伶人,歌唱朝鲜古剧,所有内
外宫女,一概选雇着朝鲜人。时纯妃迁出昭庆宫去居住在新皇宫内,太监宫人等就称那座皇宫为朝鲜宫。
其时万贵妃的病也好了,听得宪宗又纳了什么朝鲜妃子,心里很觉难受。她的妒心本是极重的,但自己知年老色衰,
敌不过那些年轻的妃子,弄得发不出什么威来。讲到万贵妃的为人,除了奇妒之外,又贪风月,她虽已年近花甲,性情
却还和少女的妇人一样。可是宫中有的是宫女和净身的太监,竟没人能够商量。偏又是天不遂人愿,忽然生起病来,几
乎不起。这一病三年多,宪宗一会儿纳秦妃,不久秦妃失了踪,万贵妃心下暗暗庆幸,宪宗又纳了殷妃、赵妃,把万贵
妃越觉冷淡了。殷妃自经,宪宗十分伤怀,曾幸过万贵妃宫中。万贵妃便竭力献着殷勤,希望宪宗感念到旧情,由是回
心转来。哪里晓得又来了个朝鲜公主,宪宗的宠爱远胜过万贵妃当日,简直形影不离的。连赵妃宫中也没了宪宗的足迹,
何况是年老的万贵妃,还想沾什么雨露之恩。这样的一来,把个万贵妃气得要死,又是含酸,又是恼恨,到了伤心极处,
就是抽抽噎噎地啼哭一会。可怜此时的万贵妃深宫寂处,孤衾独抱,不免有长夜如年之叹了。所以每到月白风清的时候,
终是扶着两个小宫女,不是去焚香祷月,便是倚栏吟唱,算是自己给自己解闷。
有一天上,万贵妃又到御园中的真武殿上去烧夜香,前面两个小宫女掌着纱灯,背后随着一个老宫人,携了烧香杂
物,万贵妃便莲步轻移,慢慢地望那真武殿上走去。那真武殿在御园的西偏,和百花亭只隔得一条围廊,殿既不甚宏敞,
地方也冷僻。六宫嫔妃到了朔望勉强来拈一会儿香,平时好算得是人迹不到的去处。又因英宗的爱妃徐氏,在英宗宾天
后惧怕殉葬,竟缢死在百花亭上。谁知英宗遗诏,有废止嫔妃殉葬的一语,徐氏死的太要紧了,即使不自己缢死,也不
至于令她殉葬的,那不是死得冤枉的吗?太监们传说,常常见徐妃的鬼影出现,在百花亭上长啸,吓得胆小的宫人太监,
连白天都不敢走百花亭了。不多几时,又有一个宫女为了同伴呕气,也缢死在那亭上。一时宫中的人齐说是徐妃讨替身,
大家也越觉相信了。万贵妃自觉情绪无聊,悲抑之余,倒并没有什么惧怕。她往往到真武殿上来烧香,求签句,打阴阳
筊,非闹到五更半夜不休。那不是万贵妃好迷信神佛,其实她借此消遣长夜罢了。
这一天,万贵妃向殿上烧香回来,经过百花亭的围廊,绕到袭香轩前,只见花门虚掩着,檐下的石级上面隐露着男
女的履迹。万贵妃看了,心里一动,暗想这时还有人玩藕香轩吗?当宪宗幸万贵妃时,在暑天终到藕香轩来游宴的。一
过了炎夏,就把藕香轩深扃起来,并鬼影也没有一个的了。值此深秋天气,不是游藕香轩的当儿,即有人来玩,倒也定
是干些苟且勾当,断非正经的宫妃。万贵妃是几十年的老宫人出身,这点的关子也会不知道吗?当下万贵妃一头着想,
脚下便走得缓了。将走过藕香轩,旁边是绿荷榭了,忽听得吮吮的笑声从窗隙中直送出来,万贵妃立刻停住脚步侧耳细
听了,好似男女调笑的声音自绿荷榭内发出来。那绿荷榭也是炎暑游玩的所在,一般地闭锁着。门上纤尘不动,那绿荷
榭和藕香轩是相通的。想里面的人,必是从藕香轩进去的。
万贵妃这时轻轻地止住了宫人,自己蹑手蹑脚地到窗前。听那男女的笑谑声似很熟稔,只听得男的声音说道:“姐
姐的宫里,那个人很凶狠,俺瞧见了她,心里终是寒寒的。若没有姐姐在那里,俺不是设个誓儿,就便割了俺的脑袋也
是不去的。”那女的笑道:“你真心地为了我吗?”男的也笑道:“姐姐嫌俺不真心的,俺少不得把心肝吐出来给你了。”
说罢,故意在那里恶声声呕着,那女的似忙用手掩男的嘴儿。听得男的乘势握住玉腕道:“姐姐的手指怎么这般娇嫩?”
又嗅着臂儿道:“姐姐的粉臂怎地这样的香?”那女的笑得轻轻地道:“怪肉痒的,休得这样啰嗦。”就听得那男的低
声道:“好姐姐,你就依了这个吧!可怜俺受了师傅的教训,今年十六岁了,还第一遭违背师训。”又听得那女的撒娇
道:“似你那样的又白又嫩的脸儿,姐妹们谁不爱你,谁不喜欢你,你至少和那银线这婢子勾搭过了,还来哄我吗?”
那男子急了道:“俺自幼学艺的时候,师傅和父亲都叮嘱着,说长大了近不得女色,否则功夫便要散败的。俺直到如今,
不敢和女子亲近。银线那丫头她虽有意,俺却是无情。但见姐姐不知怎地就会心神不定起来。俺这话有一句虚假,叫俺
不得善终。”声犹未绝,那女子似又来掩他的口了,又听那女子笑道:“你真这般老实吗?”男子接口道:“见别人是
老实,见姐姐便不老实了。”说到这里,那男子真有些儿忍不住了,似已搂住那女子,两人扭作了一团,一会儿笑,一
会儿似娇嗔,卿卿哝哝地闹了半晌,只听那女子吃吃地笑声不住,两人的说话很低,似在那里耳语。
万贵妃再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一时也耐不得起来,便轻轻地把一扇窗格子的绢儿用金针尖儿挑破,变了个小小
的窟窿,就从这窟窿里望进去。里面并不燃灯烛,幸得有一缕的月光射入室中,见两人一块儿斜倚在蟠龙椅上,嘴对嘴
脸摩着脸儿,很亲密地低声在那里说话。万贵妃认识女的是自己宫里的宫女雕儿,那个男的是汪直的干儿子杜宇。万贵
妃暗骂一声:“刁小厮,倒在这里捣鬼!”这时,把个万贵妃的心上弄得和十五六只吊桶七上八下一般,要待任他们去
干,觉得太便宜了两个小鬼头,不如喝穿他们的,好叫两人贴心诚意地服侍自己。想着便令小宫女掌着灯重行回到藕香
轩的门口,轻轻地掩进门去,竟往绿荷榭走去。
那杜宇眼快,早瞧见灯光一闪,吓得跳起身来,雕儿也慌了,一手按着衣襟,一手牵着杜宇的袖儿发抖,正值万贵
妃姗姗地进来,娇声喝道:“你们干得好事!”这一喝把杜宇惊得面如土色,雕儿见是万贵妃,便泪汪汪地走过来,噗
的跪在地上,杜宇也跟着跪了,两人一言不发,雕儿只是索索地发颤。万贵妃见她鬓丝纷乱,酥胸微袒,满脸挂着泪珠,
好似雨后的海棠,不禁也动了一种怜惜之心,就令雕儿立起来,却正色对杜宇说道:“你是个小内监,敢引诱宫人,秽
乱宫廷,非把你重惩一下不可。”杜宇知道这话不是玩的,一味伏在地上,嘣嘣地碰着响头,只求饶恕了初犯。雕儿在
旁边看了,心里也是难受,只好老着脸儿,跪下来替杜宇哀告。万贵妃暗想,不趁此时收服了他们,过后就是他们的话
说了。于是故意放下脸来说道:“你们既是悔过了,我不欲多事,但以后如再有这样的事做出来,我可要将你两人捆送
总管处的。”杜宇见有了生路,又磕个头道:“自后倘有妄为,悉听娘娘的发落。”雕儿也再三地哀恳,万贵妃才叫杜
宇起来,两个小宫人掌灯在前,便带了雕儿和杜宇,令随着那老宫人一同回万云宫。
原来那小杜(杜宇)经汪直收为义儿,十二岁上便送进宫中,充一名掌伞的小监。当时因他年幼,又有汪直的靠山,
并没有去留心他是否净过身。那小杜进出宫闱,只推说是天阉,其实和常人一样。那年宪宗驾幸林西,忽遇见野狮惊驾,
小杜仗着家传的武艺和蛮力,向前与猛狮相搏,侥幸不曾受伤。宪宗很是喜欢他,即命小杜充作护卫,进出不离宪宗左
右。又拿过一回刺客(伍云潭),宪宗越发信任他了。
这小杜年龄慢慢地长大起来,自恃着皇帝的宠信,少不得和一班年轻美貌的宫侍们干些暧昧的勾当。到底宫禁地方,
大家只有眉目传情,却不曾有实行的机会。这天觑着一个空儿,便和雕儿去真个销魂,恰被万贵妃撞见。
第三十六章万贵妃赐死
万贵妃带了小杜和雕儿回宫,就命别的宫女退去,只留雕儿小杜两人侍候着。雕儿便替万贵妃卸了晚妆,什么递水
打髻,忙得手脚不停,小杜在一边呆呆地瞧着,又不好上去帮忙,真弄得他手足无措起来。又见万贵妃留着他不放,深
怕有什么变卦,因此满肚子怀着鬼胎,不觉立着发怔。
万贵妃收拾好了晚妆,雕儿又去榻上迭好枕被,等万贵妃安睡。万贵妃就更上睡衣,望着榻上一倒,唤小杜上去给
她捶腿儿。小杜当然是奉命维谨,真个爬上床过,盘膝儿端端正正地坐了,举起粉团似的拳头,在万贵妃的腿上轻轻地
捶着。万贵妃又叫雕儿替她抚摩胸口。过了一会,万贵妃嫌雕儿摩按得太轻,小杜捶腿的手势却忒重了。令两人更换一
下,小杜去按摩胸口,雕儿捶腿。万贵妃又故意斜侧着身体,使小杜按摩不便,而且非常吃力。小杜也只得斜顺了上身,
一手横撑在褥上,一手慢慢地按摩着。万贵妃噗哧地一笑,随手将小杜一拖,叫他并头睡着按摩,这时小杜的心里不由
得怦怦地跳个不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地两眼只望着雕儿,雕儿只当作没有看见,面向着那窗棂,手里只是为她捶腿。
万贵妃却一会儿摸摸小杜的脸,又问长问短地说着,小杜的胆也渐渐大了,便去抚着万贵妃的玉臂,觉得肌肤细润腻滑,
远胜过雕儿等几个处子,简直不像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人。小杜心中一动,不免起了一种妄念,较前已放肆了许多。万贵
妃更是忍不得,索性袒开了酥胸令小杜按摩,两人逐渐亲密起来,雕儿目睹着这种怪状,心上又气又酸,一股醋味直透
到鼻管里,把一双秋波,酸得水汪汪地快要流下泪来。万贵妃也为的雕儿在旁边碍眼,吩咐她先去睡了。
长随侍妃嫔的宫女和太监在起初万贵妃留他两人,原是遮掩众人眼目的意思,否则只留住小杜,似乎太不像样了,
所以叫雕儿也一并侍候着。如今宫女们都去安息了,万贵妃着实显出了醉翁之意,打发雕儿出去,自己好和小杜共入巫
山云梦。雕儿不敢违拗,撅起了一张小嘴,恨恨地自去。这里万贵妃令小杜闭上闺门(宫门形似圭),双双入寝。
从此,万贵妃每夜少不得小杜,小杜也不嫌她年老。其实万贵妃是天生尤物,人家望上去,至多说她是半老徐娘,
决不当她是个衰年的老娘看待。至于宪宗,他天天和那些妙龄女郎亲近着,自然觉得万贵妃年老了。那小杜到底是初出
茅庐的孩子,懂得什么柔情蜜意,老少的风味。他日间去跟随御驾,晚上来侍候着万贵妃,也算是臣替君职,代为宣劳,
好说是忠心耿耿了。只有雕儿在旁,满心想分尝杯羹,偏偏逢在万贵妃的奇妒手里,连小杜向雕儿说句话,都不敢大大
方方的,其余也就可想了。这样的一来,把个雕儿怨恨到了万分,背着人常常讲万贵妃的坏话,哪里晓得隔墙有耳,雕
儿的说话传入万贵妃耳朵里,便将雕儿唤到了面前,没头没脸地痛骂一顿,骂得万贵妃性发,连打了雕儿两个巴掌,打
得雕儿泪珠滚滚,一口怨愤没处去伸雪,只躲在后宫,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日两夜,粥汤也不肯呷一口儿,小杜听得好不
肉痛,又不敢去劝慰她。乘着万贵妃高兴的时候,将雕儿的话提起来,说她已两天不进食了。万贵妃见小杜似乎很贴念
雕儿,脸上立时变色,又要施出醋性来了。后来仔细转想,觉得自己有了年纪,究竟情虚一脚,于是令宫女去把雕儿唤
来,亲自用温语慰谕一番,雕儿疑万贵妃悔悟了,或者有意外的希望,所以趁风转舵,也就止住了哭,照常进了饮食。
谁知事过境迁,万贵妃依旧占住小杜,不许有第二人和他亲近,雕儿又弄得大大的失望。
一天晚上,小杜在外面喝了几盅酒,带醉到宫中来,那宫里的内侍宫女,谁不知道他是万娘娘的得宠孩子,小杜益
发肆无忌惮了。当他进宫时,万贵妃正在晚妆,终是格外地讲究,什么抹粉涂脂,洒香水,薰兰麝,身上配的芸香,嘴
里含的口香,差不多无处不香,无香不具了。以是害得服侍她的宫女,晚上便得全体站班。只有那些内监们,横竖用不
着他们,乐得偷安,各自闲耍去了,并管宫门的也走开,这叫上不正下参差的缘故。由是闯出事来了。
万贵妃晚妆的当儿,小杜在旁瞧着。等万贵妃妆好起身,小杜只是觑着嘻嘻地笑。笑得万贵妃不好意思起来,随手
向小杜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小杜已有四五分酒意,便也大着胆,一把将万贵妃的玉腕抓住,用力一拖。万贵妃立不稳纤
足,倾身过去。小杜乘间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