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重人格-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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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年纪比卡姆大些。”佩尔回答。
“卡姆告诉我,你脸上戴着一副富兰克林式眼镜,坐在一张桌子旁。”
佩尔伸手摸了摸我那副眼镜的框子,对瑞琪说:“我戴的是这副眼镜。”
瑞琪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你认识戴维吗?”
佩尔皱起眉头。“我知道戴维是谁。”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提起这个孩子我就觉得伤心。”
瑞琪倏地转过身子,面对佩尔,又仔细地打量他。“你到底是谁?”她绞起眉心,一脸疑惑。
佩尔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也弄不清楚……我到底是谁。我只知道我居住在这个身体里头,而我也知道这个身体是卡姆的。我晓得,还有其他人居住在卡姆的身体里头。”他睁起眼睛四面望望,仔细观看我们家的客厅,然后又回头瞧了瑞琪一眼。
“突然跑到外面来,让我感到很不习惯。”佩尔伸出右手,指了指房间中的陈设,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膛。“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这儿。”
瑞琪咬着下唇怔怔地瞅着佩尔,心中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他,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她放下手里端着的茶杯,倾身向前,把两只手肘支撑在膝盖上,伸出手来揉搓着太阳穴。沉吟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腔。
“佩尔,我想知道一些事情。譬如说,你在那里面干什么?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你是从哪里来的?”
佩尔坐在瑞琪面前,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交握着,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他和蔼地望着瑞琪。“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瑞琪,我只知道我扮演的是监护人的角色……我监护卡姆和其他人。我监护一群小孩子。”
瑞琪突然动气。她厉声问道:“什么小孩子?”但她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你说的是哪些小孩子?”她用比较婉转的口气重新问一次。
“瑞琪,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佩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不好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说,像戴维和他外婆之间发生的那种事?”
“对!非常非常不好的事。但我们现在不应该谈论这些事情——上床就寝之前,还是别提这种事吧,免得作噩梦。”
“佩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瑞琪。早晚你会遇到卡姆的其他分身。他们会出来跟你见面。卡姆心中的那扇门已经打开了。大家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不会再遭受打击。我现在该走了!你随时都可以召唤我出来,跟你谈谈。瑞琪,振作起来!卡姆现在最需要你。大伙儿都需要你。”
佩尔说完这番话,我就感觉到一股力量骤然把我推向前方,就在这当口,我发现佩尔在我身旁走过去,就像两个行走在一条道上、迎面相逢、擦身而过的陌生旅伴。我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然后睁开眼睛望了望瑞琪。她张开嘴巴,瞪着我,好一会儿只会摇头。
“不可思议!”她忍不住惊叹起来,声音有点沙哑。“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之间的谈话,你有没有听到?”
“好像听到一些。”我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脖子。“感觉上,就好像坐在一家快餐店里,无意中听到别的座位上有一对男女在谈话。”我睁着眼睛,瞅着瑞琪那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我看到困惑和恐惧。我忍不住打个哆嗦,心里感到焦虑起来。瑞琪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如果她把我当成疯子,那我该怎么办?如果她抛弃我,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我不能没有她。我没法子单独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瑞琪把她那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佩尔告诉我,你还有其他分身,有些是小孩。他说,这些小孩都经历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佩尔这番话,你听到了吗?你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太确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在心中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没有名字,只有朦朦胧胧的轮廓——只有一张张脸庞。瑞琪,我真的不知道佩尔在说什么。”身子往后一倾,我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臂蒙住眼睛。“瑞琪,我感到好疲倦!我的心在淌血。”
瑞琪伸出手来,轻轻揉搓着我的臂膀。
“咱们上床睡觉吧!”她柔声说。“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切明天再说吧。”说着,她又伸出手来把我的手从我的眼睛上拉开,然后拍了拍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钻进她的手心中,躲藏起来。瑞琪站起身,牵着我的手,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她让我把胳臂搭在她肩膀上,然后把她自己的手臂伸过来,环绕着我的腰杆。就这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互相搀扶,拖着沉得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进入卧室。
第十二章
叮铃铃,叮铃铃,瑞琪走过去拿起电话筒。
“哪一位?”
“瑞琪,我是艾莉。今晚出了点事情。我刚才跟卡姆谈话,谈着谈着,他的一个新的分身突然冒出来,在我面前重演他以前经历过的一件事,情绪非常激动。卡姆现在情况不太好,看来没法子自己开车回家了。”
一想到老公又出了状况,瑞琪忍不住打个哆嗦,更糟的是,她得把刚就寝的凯尔抱下床来,让他穿上厚重的衣裳,冒着严寒出门去接他爸爸回家。
“车子怎么办呢?”瑞琪问艾莉。“卡姆开的那部车子怎么处理呢?把它留在你诊所门前的街道旁,安全吗?”
“车子在这儿停一个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早晨你再过来把它开回家就可以了。”
“好吧!我马上过去。”
瑞琪挂上电话,从床上抱起凯尔,告诉他说,咱们母子俩得立刻出门去把爸爸接回家来。她披上大衣,拿一条毛毯把凯尔的身子包起来,搂着他,一头钻进那冷飕飕、黑漆漆的冬夜中。
气喘吁吁,瑞琪抱着一个体重40磅,这会儿困得两眼都睁不开的男孩,爬上楼梯,走进艾莉的诊所。她悄声向艾莉打个招呼,小心翼翼坐进艾莉对面另一张椅子里,以免惊醒正在睡觉的凯尔,然后回过头来,满脸忧愁地打量我。
我只是愣愣瞪着眼睛——这会儿我只会做这个动作——但是刚看到瑞琪走进来时,我心里虽然感到困惑,却也觉得很欣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今天晚上我不是自己开车来这儿的吗?瑞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一切,看见睡梦中的凯尔正在流口水,一滴一滴掉落在他母亲的衣领上。
艾莉压低嗓门,以免惊醒凯尔。
“今晚我跟卡姆谈话,一个名叫克莱的男孩突然从他心中冒出来,在我面前重演一段往事。活灵活现,这个男孩表演得生动极了。”艾莉告诉瑞琪。“这桩往事牵涉到性虐待。地点是俄亥俄州的一家旅馆。那时他们正在搬家。卡姆跟他母亲搭飞机先走一步;他哥哥和父亲开车跟在后面。”艾莉沉吟了半晌,继续说:“看来,这次事件的施虐者是卡姆的母亲。”
瑞琪吓了一跳,“哦,天哪。”
“那时克莱才8岁。可怜他被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艾莉回头望了我一眼,问道:“克莱,你还在这儿吗?”
浑身猛一哆嗦,倏地,我又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像吊桥上的钢缆。
“我——我还还还。”克莱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睁着眼睛,愣愣瞪着艾莉身旁的台灯。
“跟瑞琪打个招呼吧!她就坐在你左手边那张椅子里。能不能请你转过头去,看看她?”
克莱慢吞吞转过头来,乍看,就像一颗螺丝帽从一枚生锈的螺丝钉上松脱下来似的。他瞄了瞄瑞琪。从我藏身的地方,我看到瑞琪脸上的表情:悲悯、恐惧。
“瑞琪是卡姆的妻子。”艾莉向克莱介绍。“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名字叫凯尔。”
克莱没答腔,只管低头望着地板。
“克莱,我必须提醒你,现在你并不是在俄亥俄州一家旅馆的房间里。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艾莉停顿下来,让克莱好好思考她这句话的意义,然后才继续说:“现在你不会再碰到这种事情。”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我——我是个乖……乖……乖孩子。”克莱又结巴起来。
眼圈一红,两行泪水扑簌簌流淌下瑞琪的脸颊。“是的,你是个乖孩子。”这是她第一次跟克莱说话,声音十分温柔。
艾莉拿起一盒面纸递给瑞琪,瑞琪抽出两张,伸到脸庞上抹了抹她的眼睛。沉睡中的凯尔忽然扭动身子,讲起梦话来。瑞琪轻轻拍了拍他那一头柔嫩的发丝,悄声说:“嘘。”凯尔安静下来,继续睡他的觉。他那张小脸儿依偎在母亲脖子上,显得非常满足。
艾莉回头对克莱说:“你也该歇息了。昨睡前,先做两三个深呼吸,让空气进入你的肺,然后慢慢把空气吐出来。”
克莱遵照艾莉的指示,开始做深呼吸。
艾莉柔声说:“克莱,做深呼吸时,你会感觉到你身上的肌肉开始放松……先放松你的脚和脚趾头……接着放松你的两条腿和腹部。现在放松你的胸膛,然后放松你的胳臂和手掌。现在,你会感觉到脖子上紧绷的肌肉开始松懈开来……现在额头也开始放松了……让你那紧绷的眼眶也放松吧。”
克莱的身体随着艾莉嘴里发出的每一个指示在逐渐放松。瑞琪坐在一旁看呆了。
艾莉发现克莱已经进入身心放松、神情恍惚的状态,稍稍改变声调说:“卡姆身体里面还有谁听得见我的声音?现在,我要求你们立刻聚集在克莱身旁,安慰他,把他带到卡姆内心中一个安全、舒适的角落,好好看护他。”然后她对我说:“卡姆,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含含糊糊答应一声:“艾莉,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头颅软绵绵垂挂在胸前,两只眼睛愣怔着,只会盯住牛仔裤上的纤维。“瑞琪呢?她在不在这儿?”我喃喃地说。“瑞琪,你到底在哪里?”
“宝贝,我就坐在你身边呀!”瑞琪赶忙挤出笑容来,回答我。她悄悄伸出手来抹掉脸颊上的一颗泪珠。
我又转过头去。“艾莉,你也在这儿吗?”
“我在这儿,卡姆。”艾莉想必看得出来,我的身心经历过一番折腾,实在太劳累了。“现在我只要你好好放松身心,其他事都不要管。我想跟瑞琪谈谈。然后她就可以带你回家了。”在艾莉允准下,我让自己陷入半松弛、半紧张的状态中,整个人软绵绵瘫坐在椅子里,对周围的事物不闻不问。
艾莉回头对瑞琪说:“现在你已经看出来了,卡姆真的具有高度分裂的人格。我们已经遇见他的两个分身——戴维和佩尔。”
瑞琪点点头。
艾莉扭动身子,调整一下坐姿。“分裂性障碍是一个笼统的名词,涵盖范围很广。直到目前为止,我不愿意给卡姆的情况贴上一个诊断的标签,但我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以便让你们夫妻对卡姆目前遭遇的问题,能够有更深切的了解和掌握。”
瑞琪不断点着头,神情显得非常专注。
艾莉继续说:“我认为,卡姆罹患的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 简称DID)。”瑞琪睁起眼睛扬起眉梢,一脸惊讶。艾莉说:“这种病症以前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
瑞琪听得傻了。
“听我说。”艾莉伸出手来,扯了扯她身上那件毛线衣的袖子。“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人格分裂的倾向。比方说,你开车沿着高速公路行驶,忽然一颗心不知飘荡到何方,当你清醒过来时,你发现你已经把车子开到高速公路的出口。这是一种普通的人格分裂。在不同的程度上,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类状况。”
“嗯。”瑞琪点着头。
“DID是一种极端的人格分裂。譬如说,一个小孩第一次遭受性虐待,而施虐者竟然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帮他穿衣服、临睡前坐在他床边讲故事给他听的母亲。孩子没有能力理解和接受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恐怖的、甚至痛苦的经历,但同时却也能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和兴奋。这个孩子会怎样应付这种情况呢?通常,他的意识会刻意和眼前这一刻保持距离,让心灵的另一部分出面,承担这桩性虐待事件所带来的冲击、痛苦和记忆。如此一来,这个孩子就不会被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压垮,而能够继续过他的生活,照常上学读书,照样和朋友们出去玩耍。”
沉吟了半晌,艾莉继续说:“虐待事件再度发生时,这个孩子又会采取相同的防卫策略。也许,他会让先前那个分身再度出面。也许,他会创造一个新的分身。久而久之,这些分身发展出各自的特征,跟这个孩子的人格分离开来。他们变成了这个孩子的另一个自我。”
瑞琪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艾莉。
艾莉继续说:“至于克莱——”
“等等!”瑞琪打断她的话。“艾莉,你到底在讲什么呀?你的意思是,卡姆就像小说和电影中描写的那个女孩西比尔?”
艾莉点点头。“确实有点像。不同的是:西比尔的众多分身跟西比尔本人已经彻底分离,因此,每当分身们露面时,西比尔本人就会完全被淹没。我不认为,卡姆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他的分身们在不同的时间露面,在不同的程度上接管卡姆。分身出现时,卡姆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而这些分身似乎也察觉到彼此的存在。这就是所谓的‘并存意识’(co…consciousness)。”
瑞琪若有所悟地点头。“难怪,在卡姆的日记中,分身们会互相交谈。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次我跟他的分身交谈,卡姆似乎都听得见我的声音。”瑞琪回头看了我一眼。“瞧,这会儿他正在倾听我们的谈话呢!尽管,这个时候他并不真的在这里。”
“你说得对。”
瑞琪使劲摇了摇头,试图理清她的思绪。“这种情况大概很少见吧?”
“绝对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少。性虐待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当然,并不是每一个遭受过性虐待的孩子都会产生人格分裂。”艾莉沉吟了半晌。“有些孩子确实生来比较能够彻底地将自己分割开来、孤立自己。一般说来,日后发展出多重人格的那些孩子,从小就经常遭受性虐待。无论如何,儿时的性虐待经验通常都会对成年后的心理造成深远的影响。经历过这种事件的孩子,身心难免会遭受某种程度的创伤。要想不受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显然——”艾莉伸出胳臂,向我作了个手势,“根据我们两人的观察,卡姆显然深受其害。”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瑞琪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望着艾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