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重人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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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那么轻,身心却遭受过那么大的伤害!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猛然惊醒过来:我必须把现场清理干净。我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自来水把盥洗盆里的一摊鲜血冲刷掉,然后拿起一叠卫生纸,把右胳臂内侧伤口的血渍吸干净。刀痕很深,暴露出脂肪和肌肉,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只感到胳臂上有一种轻微的刺痛的感觉,仿佛被蜜蜂螫了一下似的。我把卫生纸按在伤口上,不停地吸着,直到只有少许鲜血渗出才停下来。然后,我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拧拧臂膀上的皮肤,以确定我是否应该赶到医院急诊室,把伤口缝合,或干脆用家里的消毒绷带将就包扎一下。我拿掉按在臂膀上的卫生纸,伤口登时迸裂开来。妈的!我得马上把伤口缝合起来。
我实在不愿意去医院急诊室。那儿的人早就认识我了。一想到这点,我就猛摇头。这副德性又跑去见他们,多不好意思啊!我得捏造一个连3岁小孩都不相信的谎言,骗他们说,我不小心被刀子或什么的割伤了臂膀。唔……那时我正在厨房更换铺在地板上的油布,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被刀子割到了。这样的谎言亏我说得出口。我尽可能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打死都不会相信。而他们也都知道,我知道他们知道我在撒谎。
我扯起嗓门大吼了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的胳臂受过那么多次伤。只有我,瞧我右臂上的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可不就像棋盘一样。急诊室那帮人看见我又跑进来,肯定会皱起眉头,面面相觑。我知道他们心里恨不得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狠狠把我修理一番,但我也知道他们不敢这么做,因为我太会假装了,外表看起来跟正常人简直没啥两样。这帮人只是急诊室见习医生和护士,并不是精神科大夫呀。他们对“多重人格”这种精神疾病,简直一无所知,而我的态度是那么的镇定从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拿刀割伤自己的精神病人。像我这种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除非遭遇某种意外事件,否则决不会无缘无故捧着一只受伤的胳臂,慌慌张张地跑进郊区医院的急诊室求医。我不相信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可是,在凯尔面前,我怎样隐藏胳臂上的伤口呢?我得赶紧打个电话到瑞琪的办公室,告诉她,我又把自己割伤了。上回发生这种事,瑞琪跑进来,看见我捧着一只血淋淋的胳臂在那个发呆,心一酸,两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那时,我们夫妻俩正准备出门,到隔壁参加晚宴。瑞琪狠狠啐了一口:“你自己开车去医院急诊室吧!”这回,我得赶在她下班回家之前,先打个电话给她,让她心理有个准备,这是我欠她的。
我拿出一捆细纱布,把臂膀包扎起来,然后把血迹清理干净。一股深沉的、无奈的哀伤蓦地涌上心头。我听到脑子里叽叽喳喳,一伙人七嘴八舌正在争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都是我的“分身”。一路驱车前往医院,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把急诊室那出戏给演好,千万别露出马脚。离开医院回到家里,我会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但却十分熟悉的宁谧和安详,渐渐渗进我的身心——每回割伤自己后,我都会体验到这一份宁静。跟往常一样,我也会感到疲惫不堪——严格说来,感到疲乏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分身斯威奇。
“从医院回家后,我们全都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我板起脸孔,厉声说。在空荡荡的车厢里乍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那种感觉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把伤口缝合、包扎后,回到家里,我会让自己整个人沉浸在安详宁静的状态中。但我知道——我和我的分身们都知道——对我来说,今天可不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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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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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伤心旅店
第一章
我仰卧在我们家客厅那张白色的柏柏尔名牌地毯上,手里捧着一本印刷精美、图文并茂的书《伦勃朗:人体造型与精神》,观赏这位荷兰画家的自画像。父亲生前,我和瑞琪曾送他几本珍贵的艺术书籍,这部伦勃朗画集就是其中之一。他老人家以59岁的盛年过世后,我固然感到很高兴,但父亲的英年早逝却也在我心中留下无限哀思。
每回观看伦勃朗的自画像,我心中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和惆怅,就像观赏夜空下的一条空荡荡、冷清清的河流。我晓得我正在注视这个人的灵魂。不知怎的,每回翻看这一幅幅自画像,我就会觉得跟父亲更加亲近,尽管——我猜——伦勃朗可能比我更加了解我父亲。
10月中旬,傍晚时分。白昼越来越短了。这时在屋外走动,你可以看到从你鼻孔呼出的气息飘漫在空气中。我们这栋坐落在面积达4英亩的山丘顶端、用粗石砌成的小屋子周围,那一株株树木的叶子已经染红了,不久就会掉落下来。到时,我们再也无法像蚕儿那样,享受茧居的生活——当初我们搬到这个老社区,就是受到这儿清幽、隐密的环境吸引。再过一阵子,透过屋外那一片光秃秃、瘦嶙嶙的树木,我们就可以看到最近的邻居了。他们的房子坐落在对街山腰,离我们家约摸600英尺。秋天已经降临新英格兰。
这会儿,瑞琪待在客厅旁边那间灯光明亮的小厨房里。她正站在白色塑料贴面的操作台前,准备晚餐。操作台上堆满各式各样的比萨配料,令人一看忍不住食欲大振。(自制的比萨是我最爱吃的两种食物之一;另一种是配上香蒜沙司的意大利式小方饺。)生面团已经发酵,渐渐膨胀起来。瑞琪把它铺在穿孔的比萨锅上。香喷喷的酱料在火炉上熬煮,一大块白色意大利干酪躺在操作台上,旁边放着一块用不锈钢打造的、装有黄色柄子的礤床。黑橄榄、蘑菇和红艳艳的甜辣椒全部已经切好了。这会儿,瑞琪手里握着一把英寸长的“亨克尔斯牌”菜刀,在一块陈旧的、圆形的柚木砧板上——那可是我们12年前结婚时收到的礼物哦——熟练地切着一枚韦达利亚出产的洋葱。
我37岁生日那天——其实那天是我们俩的生日,因为我和瑞琪是在同一天出生的——瑞琪送给我的那双簇新的“比恩”牌仿麂皮鞋,这会正躺在我身旁的地板上。5岁大的凯尔趴在我身边,身上穿着红蓝相间的蜘蛛侠睡衣,外加一件同色的披肩。他把我那只仿麂皮鞋当作一座城堡,指挥他手下的一群玩偶大兵发动攻击,这会儿战斗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凯尔在帝提供对白和音响效果。这小家伙口沫横飞,表演得起劲时,竟然把一口口水喷吐进我耳朵里。
“凯尔,拜托!”我装出恶心的样子,耸起肩膀,擦掉耳朵上沾着的唾沫。
“爸,对不起哦。”凯尔细声细气地向我道歉。父子两个眼瞪眼对望了半晌,忍不住格格笑起来。我放下手里捧着的那本伦勃朗画集,翻个身子,侧躺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
“哦,这不算什么,”我说,“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才3个月大吧,有一天我朝天躺在地板上,把你高高举在手中,表演‘超人’——”
在厨房干活的瑞琪举起手里握着的菜刀,指向我,点点头,又自顾自低头切起菜来。“对!这件事我倒还记得。”说着,她咧开嘴巴笑了笑。
“反正,”我继续说,“那天我朝天躺在地板上,把你这个小家伙高高举在手里,一面唱着‘超——人——来——也’,一面把你兜来兜去,在空中飞荡不停。突然……你到底想不想听啊?你这小子二话不说,哗啦哗啦就在我面前呕吐起来,把刚吃进嘴巴的东西全都吐进我耳朵里!”凯尔一听,乐不可支,直笑得连鼻涕都流出来,挂在嘴唇上。
“赶快去妈妈那儿,擦一擦!”我大吼一声。凯尔吓得跳起来,冲进厨房,一面跑一面笑,小小的鼻子窸窸窣窣不停地吸着,试图把黏答答的鼻涕吸回鼻孔里。瑞琪放下菜刀,抓起一张纸巾,捂住凯尔的脸庞,帮他擤鼻涕。
“这个小家伙竟然在老爸耳朵里呕吐!”我忍不住格格笑将起来。
瑞琪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操作台下的垃圾桶里,洗洗手,又拿起菜刀和另一颗洋葱。“凯尔, 你以为那就很好笑啊,还有更好笑的呢!”她倾身向前,从操作台后面探过头来对我说,“你告诉他吧,卡姆。”
我点点头。听瑞琪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做了12年夫妻,当了5年父母,分享过无数共同经验,我和瑞琪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近乎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猛一摇头,我笑着对凯尔说:“小家伙,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肯定会让你笑破肚皮。”
“爸,什么事呀?”凯尔蹑手蹑脚走回客厅里来,噗通,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自顾自又玩起麂皮鞋战争游戏。“什么事会让我笑破肚皮啊?”
“听着!”我说,“那时你年纪更小,比你在我耳朵里稀里哗啦呕吐时还要小呢——”
“稀里哗啦呕吐!”凯尔格格笑起来。“爸,你好夸张、好滑稽哦。”
“别乱讲哦!”我模仿名小丑格劳乔的招牌动作,手里装模作样夹着一支雪茄,挑起眉毛瞪了凯尔一眼,“谁说我滑稽,我就修理谁哦。”
现在轮到瑞琪格格笑了。话讲到一半,我停下来,好一会儿只管呆呆望着她。瑞琪一边抿着嘴噗哧噗哧笑个不停,一边挥舞菜刀,使劲剁着砧板上的洋葱。我喜欢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儿。我喜欢听她的笑声。多爽朗的笑声啊!这个好女人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好朋友。瞧她那副身材,多迷人啊。老夫老妻了,我还是忍不住盯着她那副魔鬼身材多看几眼。37岁的女人,5英尺6英寸的身材,依旧保持得那么苗条。瞧那双修长的美腿,一头又长又直的金褐色发丝,披散在肩膀上,额前的一蓬刘海几乎遮盖住她那两只湛蓝的大眼睛。遇见过她的人,都爱死了那双眼睛。
凯尔伸出一根手指头狠狠戳了我一下,扯起嗓门号叫:“爸,说下去嘛。”
我从遐思幻想中惊醒过来。“好,刚才讲到哪里啦……哦,对了。那时你很小,出生才4个星期吧?”我抬起头来,带着询问的表情望了望厨房里的瑞琪。
“唔,”她说,“正好4个星期。”
“没错,”我继续说,“那时我们正在用我们家那台老爷录像机,拍摄家庭录影带……”我又抬起头来望了瑞琪一眼。“你还记得那台录像机吗?”
瑞琪点点头。
“老掉牙的机器,拍出来的画面全是绿色的!”我回头对凯尔说,“那天你妈拿着录像机,而我们父子两个就坐在客厅里——那时我们是住在纳什维尔哦。你坐在我的膝头上,浑身赤条条——也许身上穿着一件衬衫吧?我忘记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T恤。”瑞琪抬高嗓门说。
“那天,你为什么不给他包上尿布呢?”
“我也不晓得呀。”瑞琪耸耸肩膀。“也许是想要带他出去散散步吧。”
“反正,”我继续说下去,“那时你坐在我的膝头上,你妈手里拿着录像机,对准父子两个。突然,二话不说,劈里啪啦一声,你就在我的大腿上拉将起来啦,臭死人了。”瑞琪一听,登时笑弯了腰。凯尔伸出双手捧着他那个小肚子,笑得直躺在地板上打滚。
“这一幕都记录在录影带上哦!”我摇摇头。“头一回,我儿子在我身上拉屎。”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哦。”瑞琪还在笑。她使劲抽着鼻子,眼眶泪汪汪的——这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故事,笑得掉出眼泪来,而是因为她正在切洋葱。“这个故事肯定会流传下去,成为一则经典故事。”她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今天晚上瑞琪身上穿着一件针织紧身衣。
凯尔拿起他的大兵玩偶,放在我头上,把大兵的屁股对准我的脑门。然后他伸出舌头,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假装在拉屎。拉完,捧腹大笑。“喂,老爸,咱们来玩‘太空中的醉鬼’游戏吧。”
玩这种游戏时,我朝天躺在地板上,耸起膝盖,脚底平贴着地板。凯尔跨坐在我肚皮上,就像骑马那样。我伸出双手,托住凯尔的屁股,把他的整个身子举起来。这时,凯尔就会扯起他那细嫩的小嗓门,向大伙儿宣布——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小朋友,现在又到了‘太空中——的——醉鬼’演出的时间啦!!”宣布完毕,我就开始摇晃他的小身子,把他整个人举起来,嘴巴发出火箭发射的声音,轰隆轰隆。我伸直两只胳臂,把凯尔高高举在空中,大叫一声,“按钮,准备进入‘超空间’!”凯尔就会伸出一要手指头,假装按了按左边膝盖上的一个电钮,而我就会把他的身子摇晃得更剧烈、举得更高,嘴里轰隆轰隆呼啸不停。过了一会,我就让凯尔一头栽下来,而我会不停地咳嗽、喷气,噗噗噗就像一辆老爷车。“天哪,我们要坠落到地面上来了!”我一面叫嚷,一面举起凯尔的身子猛摇。“瞧,就要撞击到地面啦!”凯尔乐不可支,伸出双手使劲攀住我的手腕,嘴里吃吃笑个不停。我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轻轻放落到地面。然后,父子两个就会依偎着躺在地板上,笑得好不开心。休息了一会,凯尔就会跳起身来,央求我,“爸,我们再玩一次好不好?”于是我们父子俩又会再让火箭发射升空。
我很久没跟凯尔玩“太空中的醉鬼”游戏了——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好长一阵子没再玩过。凯尔渐渐长大了,如今我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仰卧在地板上,双手举起他那现在已经重达40磅的身体。想到这点,不免会让人感到黯然神伤。
我告诉凯尔,今天晚上我感到有点疲倦,咱俩改天再玩吧。他耸耸肩膀,自顾自玩他的战争游戏去了。我又翻开那本伦勃朗画集。没多久,瑞琪就宣布开饭。
饭后,我又得马上躺下来。一如往常,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我患有鼻窦炎,每次吃完饭就会发作起来。我赶不及收拾桌上的杯盘碗碟,就离开餐桌,踉踉跄跄走进客厅中,一头栽倒在那张长沙发上。
瑞琪把凯尔带上楼去洗澡。我独个儿躺在客厅,愣愣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心情坏透了。忽然,我看到墙边那一排橡木书架角落里结着一张蜘蛛网。一只苍蝇被困在网里,早已经死了。身上的汁液全都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尸体。我也要死了。猛一摇头,我试图把这个念头驱赶出我的脑子。妈的,临死前也得洗个澡啊!
“喂,等等我啊!”我朝向楼上喊叫。“我马上就上来。”我挣扎着从沙发上撑起身来。
瑞琪站在楼梯口向下望。“你真要上来吗?”
“当然要!”我没好气地回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撑起身子站起来。可怜这会儿我连弯腰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伸出胳臂,往地板上的那双麂皮鞋抓过去,却够不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试一次,这回总算给我抓到了。鞋子里头装着凯尔的那群玩具士兵;我把他们全抖了出来,然后摔掉脚上穿着的拖鞋,把脚伸进麂皮鞋里,蹒蹒跚跚,我拖着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