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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预约财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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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只有英国红茶。”小姐低着头,看着桌布的花边说。她还是懂茶的,挑了一种最
接近砖茶的品种。
    “好吧。就要它吧。”毕刀说。
    “您呢?”小姐问。
    “我要冰咖啡。”郑玉朗摘下了变色镜。
    “对不起,我们只有热咖啡。”小姐依旧低眉顺眼。
    “把热咖啡放到冰箱里镇一下,不就成了冰咖啡了吗?这是欧洲现在最时髦的喝法,我
不急,可以等。价钱可以加倍。”郑玉朗说。
    小姐喏喏而下。
    “你诱敌深入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真实动机。是不是说出来,让我这杯茶也
喝得安心一点?”毕大夫小口啜着红茶,感觉这个来自大不列颠的茶精,实在是一般,皱着
眉说。
    “您一天的收入不一定能抵几包红茶的价格。”郑玉朗面对着桌子的空白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自己付茶钱。”毕刀忿忿地说。她想,当年真应该多说这个
家伙的几句坏话,也许真能督促曹末生跟他掰了的,现在可好,沆煜一气,倒算计起老朋友
来了。
    “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我的收入当然比你多一点,但同这世界上的许多人相
比,我们都在不可遏制地堕入赤贫。”郑玉朗的冰咖啡还没有来,人气就愈发冲。
    “是事实又怎么样?我们都很清醒地知道这件事,用不着你提醒。”
    “你想不想改变它?”郑玉朗循循善诱。
    “不想。”毕刀很干脆地说。
    别看毕刀拒绝得很断然,其实谁能不想富裕呢?只是这些年来,她看过知识分子太多的
纸上谈兵,再也不想空议这个话题了。别看你郑玉朗衣冠楚楚,也没有太多的进项。曹末生
这个记者,招待会没少开,肚子里用公款积聚的油水不少,家里也颇有几箱粗制滥造的纪念
品,比如拉链打不开的公文包,走时不准的手表什么的,但硬通货并不多,郑玉朗也就是算
个中康吧,作出这种拯救他人于水火之中的大慈善家表情,叫人不快。
    “好。好极了。”郑玉朗轻轻地敲着桌边。“末生猜你会这样回答这个问题,我还不相
信。看来毕女士确实是不为商海所动,这使我们对选择你更有了信心。”郑玉朗很严肃地说。
    毕刀愈发迷惑,说:“我又不是一件商品,何来选择?何来信心?”
    “这个我们以后自会向你解释的,我不知末生同你说清楚了没有,看在你与她多年上下
同一张床的友谊上,今晚你能同我一道去看看她的父亲吗?”郑玉朗的面容越加凝重起来。
    “曹老?病了?”毕大夫轻轻重复了一声。如果她记得不错,老人家已经靠80岁了。
    曹末生的父亲是文化界的一位老前辈了,在相当一级的部门做领导工作。现在当然是退
下来了,但仍经常在报纸上露面。就像一颗庞大的彗星,虽说最灿烂的彗头已经闪过,但巨
扇般的彗尾依旧笼罩着半个天空。
    “曹老还会记得我吗?”毕刀响咕了一声。说实话,她不想领这个差事,少年时留下的
冷淡太深刻了。
    “是的。曹老现正在医院的病床前等着你。”郑玉朗肃穆地说。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
了。精明干练的女外科主治医师,像掉进一杯牛奶,范围不大,但四面浑浊。直觉告诉她,
这后面一定藏着一件事。但事的性质规模趋向,毕大夫可是一点也判断不出来。
    你甚至没法提高警惕,因为对方是你30年的朋友。一个秀外慧中的有教养的女人。一
个虽然毕大夫不喜欢可还要算得上出色的男人。现在,德高望重的曹老也卷了进来。三个人
已形成了一个漩涡,毕大夫跳不出去了。
    冰咖啡来了。杯子裹携着凉气,四周散发着飘渺的云雾。郑玉朗又叫了几样小点心以充
便饭,打算吃了就到医院去。
    “委屈你了。今天只能这样凑活了。”他很抱歉地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讲清楚。”毕刀抱着手。大有不说清楚了就绝食的意思。
    “不管事情是个什么结果,我都一定会同你讲清楚。只是,不是今天。一是三言两语说
不明白,二是马上就要到医院停止探望的时间了。虽说老头子那儿有点特权,也不好超时太
多。”郑玉朗率先站了起来,这不符合绅士的风度,但他顾不了那许多了。至于毕大夫吃得
饱不饱,他也不关心。
    现今的女士崇尚减肥,整个世界都崇尚轻。
    毕大夫只好说:“好。”就起身。一连串的安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倒要看看曹家玩的
什么机关。
    的士停在翠柏森森的院落之前。
    斗拱飞檐。岁月把阴凉处的石板镀上城市罕见的青苔,走廊像街巷一样宽大,显示着当
年的建造者奢华的王者气派。
    这是外国人在大约一个世纪以前,用庚子赔款修起的医院。夕阳中,古典式的轮廓清晰
如铁。时光的流逝使它破旧,平添了些许和蔼的温情。
    他们走进高干外宾部。长长的甬道铺着深可陷人的地毯,竟把医院素有的消毒水气味也
吸附掉了许多,朦胧渗出豪华宾馆的气氛。
    走过一间间病房。门都关得紧紧,毫无声息。病房的门把手都是黄铜的,像一只只豹
眼,炯炯地瞪着来人。
    到了。
    推开门,病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撒着均匀的光晕,给开着空调的病房清冷的空气,注入
了淡淡的暖意。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趿着软底拖鞋,缓缓地踱着方步,很有规律地在地毯
上走动着。
    听到人声,老人低吟了一句:“来了。”依旧不停歇地走自己的路。
    毕大夫和郑玉朗站在一旁,看老人若无其事地走着,口中呼出的气流,把一根很长的白
眉毛,吹得飘飘欲飞。一边走,老人一边很有韵律地念叨着:“918……919……”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几十年前毕兰送曹末生回她家时的压抑感,重又鲜活地莅临。
    她原以为老人走到1000步的时候就会停下脚步,没想到曹老全不受习俗制约,到了那
个整数,依旧不紧不慢地把地毯趟出两道浅壕。
    曹老的威严就在这沉默中渐渐生长。他明明约了你,你和他的女婿同时到达,他已经知
晓了,却完全无视你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功课。
    这是一种融入血液中的尊严的气势,它膨胀着,将两位中年得意的后生震慑,觉得自己
萎缩起来。
    老爷子顾自做着游戏,数到1100了,定住身,缓缓地回头,向他们和善地微笑。
    那笑容中有一种很感人的天真。
    毕刀以为他会说:让你们久等了之类的客气话。但她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老爷子毫不
感到内疚,让别人等着他,是他一生中最常做的事之一。他的笑容,是因为自己终于完成了
走路的指标。
    “你是末生的同学。很好,听末生讲到过你。”曹老的确已经很老了,皮肤的面积比躯
体的实际面积大出许多,到处耷拉着丧失弹性的褶皱。他的牙齿不正常地洁白整齐,显然是
假的了。假牙使老人的声音夹杂清脆的回声,使布满老年癍的面孔不真实。眼睛出奇的亮,
尽管有早期白内障,从昏黄的瞳孔正中射出的光芒,还是有一种让你不由自主说真话的魅力。
    “曹老,您好。看您气色还好,不知您得的是什么病?”毕刀关切地问。她开口就问病
情,三分之一是出于礼节,三分之一是因为职业,还有三分之一,是为了掩饰自身的紧张。
    “不要谈什么病了。我住在医院里,天天来人谈的都是病,烦了。谈点别的,外面的
事。我喜欢和年轻人谈话。”曹老很干脆地打断了问候。
    “外面?外面还不是一夭乱哄哄的。大家都像工蜂似的忙,为了名和利,打得头破血
流……”毕刀说着,有口没心。如今大家都这么说,好像不这么说,就不了解社会似的,说
的时候,自然把自己洗涤一清。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人的脸因为回忆显出光彩,老年癍也因充血愈发显出褐色。
    完啦!
    毕大夫哀叹一声,心想自己好倒霉啊!现在的时光,每三五年就可以构成一道代沟了,
和这位老前辈(虽说他是同窗好友的老爹),只怕已有10代以上的隔膜。再说,毕大夫这
一代人,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求学求职,自家吃过的苦,也足够教诲下一代的。渐渐增
长的年龄,已使他们自己滋生出倾诉欲,哪里还耐烦再听别人痛说往昔!
    好在曹老毕竟是多年的领导人了,即使在晚年,也能很节制地控制怀旧这个老年病,话
锋一转,对着毕刀说:“孩子,你是否很喜爱文学?”
    本来昏昏欲睡的毕大夫,没想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之后说:“喜欢看,
不能写。我平常倒是经常写字,摞起来的篇幅可能比一部长篇还要长。但都是病历。”
    曹老宽厚地说:“喜欢看,这就足够了。比如足球,当大伙说喜欢足球的时候,有几个
人是真能上场踢的?能在现场看的都不多,还不就是对着电视机的一块玻璃就说喜欢?”
    毕刀没想到老头还挺风趣的,而且思维敏捷,精神就聚集起来。
    曹老又问:“看过多少世界名著?”
    毕刀想了想说:“所有的吧。”
    轮到须发皆白的老人吓了一跳说:“我搞了一辈子的文学,都不敢说这个话。”
    毕刀自知失言,但话已然说了出来,她又不是轻易愿认错的,就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不
过绕了一个小弯,说:“您是大家,知道得愈多就愈谦虚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医生,图书馆
里有的名著都看过了,再也找不出一本新的来了,所以就说这话了。记得有个哲人说过,已
知的世界是一个圆圈的内部,未知的世界是这个圆环的外部。一个人懂得的愈多,他的未知
的范围也越大。我是一个小圈圈,所以讲话就很随便了。”
    老人听了毕刀的诡辩,宽容地笑笑。接着问:“你觉着名著怎么样?”
    毕大夫想说,现在谁还看名著啊?但当着一个搞了一辈子文学的前辈,这样说就太伤他
的心了,于是说:“名著当然是名著了。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的淘洗,那
么多双眼睛都看过,看了都说好……”毕刀突然孩子气的笑了一下。
    按照预定计划,今天的主角是老岳丈和毕刀。一直冷眼旁观的郑玉朗,觉得毕刀的这一
笑,实在是没有道理。只有女人才会在这样严谨的谈话里,无缘无故地添加佐料。干大事业
的男子汉,绝不如此掉以轻心。
    毕大夫真的是走神了。“看了都说好”——“用了都说好”——那是一种像手指一样玲
珑的捞面条的小工具,它的广告词就是这样写的。从理论上,你不觉得它有多么高明,但是
它真的把面条都捞干净了,你就会觉得这句话很出色。不由自主地记住了,让它在这个严肃
场合蹦了出来。
    定下神,看到曹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等待下文。毕刀慌不择言,说:“噢,名著……
当然了,名著也是有缺点的啊………”
    “哦?好。你说说看,名著的缺点。”曹老眼光一亮。
    毕刀本是顺嘴说的,到了现在的份上,只有自圆其说:“名著,特别是比较经典的名
著,大多成书于18、19世纪,那时候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作家们写到森林草原就要大泼
笔墨。要是写到皇宫宫邸贵族院落,您看吧,洋洋洒洒最少几千言。还有吃的什么穿的什
么,复杂得不行。要是现在,只要附上一张彩色插页,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再幽深的古堡也
能一目了然。包括我们的红楼梦也有这个毛病,一个大观园,费了多少笔墨。当然了,您可
以说这是留下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养活了一大批红学家。可上般读者看的是小说,不是读资
料啊。这就是名著的缺点,或者说是名著的局限了……”
    毕刀侃侃而谈。作为一个医生,文学哪里是她的特长。但事到临头,她一贯的主张是咬
着牙先冲上去。
    曹老很注意地听着,说:“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毕刀心里窃笑,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之言”,不过是不想在郑玉朗面前露丑就是了。
    曹老调整了一下坐姿。郑玉朗不失时机地走过去,在老人的肩胛处轻捶起来,手法之娴
熟,可与旧日地主家的丫环媲美。
    毕刀在内心深处不以为然,她觉得人类一切过于亲呢的举动,都不应在光天化日下进
行。否则就有某种表演或是别有用心的味道。
    老人很舒适地享受着晚辈的孝敬。毕刀就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对这种
动作反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格外珍惜后人的关切。或者明知是假,也自愿当真。
    之后曹老又问了几个问题,毕刀都恭敬地作答。但每个问题都是只答了一半,曹老就用
手指轻点茶几,表示已明白,可就此打住。问题涉及天文地理文史哲,虽说不是根深,但摊
子铺得很广。毕大夫模糊感到这好像是一场考试,但考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完全不知道。
    她无所求,因此也不紧张。知道的,就拣着自己擅长的话,往外掏。总不能叫人太看不
起了自己。实在不明白的,就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清楚。也不是她就特别地谦虚板正,而是长
期的医学实践养成的习惯,接触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不知以
为知,是要用血来偿还利息的。
    曹老飞速地转换着话题,显示出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敏捷。但岁数毕竟不饶人,他很快
露出倦意。
    一直在旁洗耳恭听的郑玉朗,相机递上一杯淡茶,说:“爸,您休息会儿,慢慢说。没
敢给您沏太浓的茶,怕您睡不着。”
    曹老倔倔地说:“我不累。”
    正在这时,门开了,身穿浆得笔挺工作服的护士走进来,态度很轻柔地说:“曹老的客
人,能否让曹老早一点休息?”
    毕刀心里早就巴望着护士来撵人,此刻忙不迭地站起来说:“曹老,您好好休养。我以
后再来看您。”
    曹老兴犹未尽,但体力实在不支,就不甘心嘟囔:“我感觉自己体力很好嘛,可他们总
是来提醒我有病。”
    大家微笑不语,对这种老小孩式的恼火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们怎么来的?”曹老关怀地问。
    “打的来的。”郑玉朗说。
    “这么晚了,怕不好叫车了。我让司机送你们一下吧。”曹老很体恤地说。
    毕刀忙说不必。心想老头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越是晚上,大街上越好打的。公车私车
都上街拉客,满街蝗虫一般。
    郑玉朗没说什么,一时间摸不清老泰山的心思。老人家平日是很反对用公家的车,给家
里人接送客人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老人开始给他单位的管车人打电话。那边答应的并不痛快,意思是要是曹老亲自用车还
好说,既然是别人,这么晚了,是不是……
    曹老火了。别看干瘦的一个疯老头,一旦火起来,威严不减当年。那边就乖乖地说马上
赶到医院来。
    焦急的等待。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就像火车站送行的人们,只等火车鸣笛了。大家就有
些尴尬。
    “曹老,您找我?”房间门嘭的撞开,进来一位穿和尚领文化衫的五短汉子,全然不看
客人,直冲曹老问。他的前胸印着“我没钱”几个拙劣的黑字,待他走到曹老身旁,就看到
他的身后印着“想发财”。
    “……是……啊。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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