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用历史擦亮思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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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的厕所,也是能闻得见臭味的。哦,这是晋朝,到了清朝,宫廷马桶就已经先进到没什么臭味的水平了。另外,我见过的用手纸擦屁股的记载最早的大概是在南宋,当然南宋以前可能也有,不过我没见过。汉唐时期,上流社会流行的擦屁股用品是厕筹,这是一种削好的竹片,让人觉得恶心的是,这种竹片很可能不都是一次性的。如果有谁有兴趣不妨就这个专题做一番详细考证,反正,春秋战国时代的厕所肯定不大舒服。大家想想,如果你在诸侯的宫廷里,上厕所的时候,使用的是一种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蹲坑,完事之后再使用一种虽然我没有考证出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货色的东西来做清洁工作,想一想就很恶心。
所以,纯粹从物质上的生活质量来讲,一个上海小资很可能比齐宣王强出不知多少。要知道,上边还仅仅是讲了一下衣食住行,还没有说到现代生活丰富多彩的方方面面呢。但是,相反的,一个现代上海小资却很可能远不如齐宣王对生活的满足感强。
看来幸福还真是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和周围人的比较,来源于你所在的社会阶层的序列。你的绝对生活质量是好是坏无关紧要(当然不能太差),重要的是要比你周围的人都好。所以人永远不会满足,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水涨船高的事啊。
接下来,如果我所在的序列比较低,那我就会使劲往上爬;如果我已经在最高的位置上,那我就会把自己这种高位想尽办法展示给在我下面的人看——这就是普遍人性。儒家就怕这个,所以儒家告诉我们:如果你是颜渊,你应该怎样;如果你是齐王,你应该怎样。上上下下都照顾到。这就是儒家所谓“内圣”的道理之一:如果你是个穷小子,那你好好修身,修到安贫乐道的程度,多学学人家贫嘴张大民,千万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如果你是统治者,那你更得好好修身,修到能够有抑制自己炫耀型消费冲动的程度。孟子下面要告诫齐宣王的便是这后一种道理。
孟子说:“贤者也好这口儿啊。有些人,得不到这种乐子就埋怨他们的领导人,这很不好,可领导人做不到与民同乐这也一样不好。领导人要能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便也以领导人的快乐为快乐;领导人以百姓的忧愁为忧愁,百姓便也以领导人的忧愁为忧愁。如果一个领导人与天下人同喜同忧却还不能一统天下,嘿,您把我的‘孟’字倒着写!”
孟子接着来举例子了,这回他终于没有再搬出尧舜和周文王,而是拿一位前任的齐王来说事。这一位,就是齐景公,我们前面提到过他。事实上,齐景公可是姜齐的齐王,和现在这位田齐的齐宣王没有血统关系。齐景公手下有一位名臣,我们前面也提过的,就是晏子。齐景公和晏子的关系有点儿像传说中纪晓岚和乾隆之间的那种君臣斗。孟子现在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齐景公和晏子之间。
齐景公对晏子说:“现在正是旅游热呢,我也想赶赶时髦。这不,《齐国国家地理》这一期刚介绍了转附和朝儛这两座山风景不错,比九寨沟还强,我想去转转,然后沿着海边往南,再去琅邪。哇,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好浪漫好浪漫!”
晏子一脸严肃:“您打住吧,还‘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呢,我告诉您吧,写这诗的人既没喂过马,也没劈过柴,更没周游过世界。您少读点儿朦胧诗,好好管管政务吧。”
齐景公辨白道:“我这是想学习古代圣王的伟大壮游!”
晏子一呲牙:“就您还知道古代圣王呐?说几个,我听听。”
齐景公满脸憧憬:“恺撒大帝,欧,我的偶像。他说:‘我来,我看,我征服!’多经典的话啊——”
晏子点点头:“确实经典。”
齐景公接着说:“有够经典,有够小资!”
“嗯——???”
齐景公连忙解释:“我认为,一个真正的旅游爱好者就应该有这样的热情,背上行囊,踏上雪域高原,欧,蓝天!欧,白云!欧,壮美的牛羊!”
晏子叹了一声:“人家恺撒那是开疆拓土,不是游山玩水。算了,我来给您讲讲什么叫古代圣王的壮游吧。您知道什么叫巡狩,什么叫述职吗?”
齐景公不屑地一摇头:“一颗艺术的头脑是不去装这些俗物的。”
“我倒——”晏子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巡狩就是天子去巡视诸侯国,视察诸侯的工作;述职就是诸侯去朝见天子,向天子汇报工作。”
齐景公一晃脑袋:“听上去和我没什么关系嘛。”
晏子也不理他,接着说:“人家出门远行都是带着工作的。”
齐景公忙说:“我也是带着工作的,我还要给《齐国国家地理》写专栏呢。”
晏子奇道:“那我怎么从没在杂志上见过您的署名呢?”
齐景公羞涩地一笑:“我用的是笔名,叫齐齐猫。”
“嘿——”晏子气不打一处来,“这笔名倒真可爱。”
齐景公忙说:“对了,咱们这回去转附和朝儛,你得把相机带上。你的摄影水平高,到时候你拍片子,我写文字,相得益彰啊。还有,你的笔名我都给你想好了。”
“啊,叫什么?”
“就叫‘小燕子’!”
“我倒——”晏子真被气着了,“我都被你给气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来着?不去!接着说正经的,古代圣王出行都是为了工作,春天就看看春耕情况,哪家农户没钱买种子就发点儿救济金;秋天就视察一下秋收,谁家歉收了也给发补助。”
齐景公抒情地说:“春耕和秋收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是我,春天就去看海,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秋天就去看——”
“秋收!”晏子气哼哼地打断齐景公,“秋天只许看秋收!接着听我说!对了,我说到哪儿了?”
齐景公提醒:“说到‘面朝大海’了。”
“哦,”晏子应了一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的这首诗写得——嗯?把我给绕进来了!好了好了,我接着说。夏朝有句谚语,叫‘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齐景公接着说。
晏子狠狠叹了口气,咬着牙说:“夏朝有句谚语,叫‘国王要出游,大家能揩油。饿的能有饭,累的能轮休。巡狩政策好,大家乐啾啾。’”
“哎,等等,”齐景公打断了晏子,“最后一句我怎么没听懂啊,什么叫‘大家乐啾啾’啊?不是应该是‘乐哈哈’么?”
晏子答道:“‘乐哈哈’押不上韵。”
“啊——?!”
晏子接着说:“您就别跟我抠字眼了,接着说正经的。我上面说的可都是古代圣王出行的场面,您得好好学学。可现在您要是出行呢,动静可大着呢,兴师动众,又是马队又是粮草辎重,就您还‘喂马劈柴’呐,尽会说好听的,真到那时候,这‘喂马劈柴’得多少下人给您伺候着啊!”
齐景公若有所思:“看来,这些下人才真正是‘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啊。”
晏子说:“您这一出门,全国老百姓都跟着倒霉。就说这个交通管制吧,影响了多少人上下班呐!大家对您的不满情绪就会越来越重。您在车里趾高气扬地坐着,老百姓在下边可全是侧目而视,骂骂咧咧,这恐怕离农民起义就不远了。”
齐景公说:“农民起义不是正义的么?是什么反封建,反压迫,争取解放,这是好事呀。”
“天哪!”晏子惊呼,“您怎么有这么高的觉悟啊!您可别忘了,您自己就是代表了被他们‘反’的那个腐朽没落的封建统治阶级!”
齐景公一惊:“啊?!这可怎么是好?”
晏子一叹:“您别紧张,统治阶级从来都不会主动退出历史舞台,他们要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所以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血腥镇压农民起义的。”
“可是,”齐景公犹豫地说,“我不想去血腥镇压谁的,我觉得,能做一个快乐的小资就很满足了。”
“啊——?!”
“再说,我兴师动众也不是为了要折腾老百姓啊,我堂堂诸侯,家大业大,我还长得一表人才,所以,出去显摆显摆也不算有错吧?你看人家土财主发了财,还马上一只手戴六个大金戒指呢。”
晏子忙说:“炫耀型消费要适可而止。您这一显摆,影响了多少人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多招人恨呐,这可完全不是古代圣王之道啊。”
齐景公捉摸了一会儿:“嗯,你说的倒也不错,是这么个道理。看来当领导的不能总想着显摆自己啊。晏子,你是个好大臣,这样吧,我不出去显摆了,不但如此,我还要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晏子一挑大指:“这才是好领导!”
齐景公意犹未尽:“我再叫乐官来谱两首新歌,主题就是咱们君臣同乐。对了,你喜欢重金属还是RAP?”
——孟子给齐宣王讲完了齐景公和晏子的这个故事,最后说:“齐景公叫乐官谱的那首新歌一直到现在还有人唱呢,那就是《徵招》和《角招》,去年听说蔡依林老歌翻唱,把这两首歌重新演绎,还上了年度排行榜呢。”
听孟子一提蔡依林,齐宣王来精神了,两眼放绿光,凑到孟子耳边,神情诡异地说:“你知道吗,蔡依林跟我的偶像周杰伦,嘿嘿,他们他们,那个——”
孟子气结:“难怪有杂志专门喜欢抖搂明星隐私,看来这还真是个人人关心的话题啊,就连大王这样的诸侯王都不例外。”
看来,孟子并不反对国君的奢华,但前提是,国君要做到与民同乐。领导富裕了是好事,但还要带领大家一同富裕才对啊。做领导的喜欢游乐,这很正常,贤者也喜欢这些,谁又不喜欢这些呢?那么,把这种喜好之心推己及人,致理于国富民强,让天下百姓一起高高兴兴地生活,那才是正路啊。
所以,孟子所认为的修身和克己一点儿都不迂腐,是后来的儒者给搞得迂腐了。那时候一提什么追求享乐就该被上纲上线了,要克己,要克己,世上无如人欲险,要克制内心的欲望。可追溯到孟子原本的思想呢,他的重点不是克制欲望,而是把自己的欲望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我很想发财,这没错,但我也要同时想想你也想发财,他也想发财,那咱们大家一起来发财,这多好啊。国君可以享受,这没错,但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让大家也一起来享受,一起来过快乐富足的生活,这多好啊。
这一点,是后人对儒家先哲的一个严重歪曲之处。后代名臣如林则徐写对联表态,下联就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话一直被人称道,其实呢,把儒学追溯到孟子思想,并不是让人“无欲”的。
在社会发展的历史上,这类事情是屡见不鲜的。很多人一直坚定地学习什么什么,信仰什么什么,其实追根溯源的话,会发现全搞错了,本来不是那么回事。这类事情实在太普遍了,所以值得多说几句。
安息日不是星期日
先从安息日讲起。
按照基督教的传统,每周的第七天是安息日,在这一天里大家是不能工作的。安息日的出处是《旧约?创世纪》,后面的经文里也反复提到这个问题。守安息日本来是个严格的规定,现在在一些基督教传统很强的城镇,安息日这一天大家几乎除了教堂之外是无处可去的。可是,有些认真的教友却发现,原来很多人一直守的安息日都守错了,安息日不是星期日。
安息日是一周的第七天,而星期日其实是一周的第一天,星期六才是第七天。当然,如果要考证安息日是如何从星期六变成了星期日,这可就是件复杂的工作了。但是,星期六就是真正的安息日吗?
其实也不对。这个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但还是不够精确。
安息日应该是从星期五天一擦黑算起,一直持续到星期六天一擦黑。
这看上去有些古怪对吧?
其实,古代犹太人计算日子就是这么计算的,他们的一天到黄昏就快结束了,从天一黑开始就属于第二天了。所以,真正的安息日既不是星期日,也不是星期六,而是安息日应该是从星期五天一擦黑算起,一直持续到星期六天一擦黑。
看,即便是守安息日这样一个重大问题,原则问题,很单纯的问题,看上去不会发生问题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转也就积非成是了。
古得猫宁的《大悲咒》
这类事情实在多到不胜枚举,我就拣一些显眼的、和现代人仍有很大关系的来说。
现在开始流行一些佛经、佛咒的CD,佛咒是一种被渲染得很有神秘感和神奇功效的东西,著名的有《大悲咒》、《楞严咒》等等。源流不谈,只谈读音。咒的文字是从梵文音译过来的,表达在中文上,就像五四时期流行“费厄泼赖”之类的词汇,文字本身是没有意思在的,因为它是用中文的字音来模仿梵文的字音。也就是说,如果模仿得准确的话,你把一个咒念下来,中国人听不懂,但是印度人却能听懂。
这里还是要先澄清一些人的一种误解,认为咒就是一种没有意思的语言,是直接用声音来表达佛的法力,无论中国人还是印度人都听不懂。——这种看法是不对的,咒是有意思在的,印度人是能听懂的。
说到汉译的梵文,郭靖背的《九阴真经》就是把梵文按照读音写成中文,中国人一看,全是既没有意义又没有关联的字,可懂梵文的人才能明白。——而实际上,如果《九阴真经》真是像金庸书里这么写的,其实懂梵文的人也看不懂。这个问题下面会细说。
我先大体上做个结论好了。佛咒的CD凡是像读中国话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那基本上都是读错的。写在书上、写在纸上的佛咒,如果也是像写中国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的,那基本上也都写错了。好,下面我来解释。
梵文和中文是两种语言,发音方法是不一样的。拿英文来举例子比较好理解。很多人一开始学英语的时候,发音记不住,就喜欢把和英文单词发音相近的中国字写在旁边,比如,good morning,旁边写上“古得猫宁”,郭靖那本《九阴真经》就是这么写的,你想想,你跟老外按中文读法念这“古得猫宁”四个字,老外能听懂吗?
Good morning怎么翻译?
如果只是意译,有人会翻译成“早安”。
中国有位老翻译家,专攻诗歌翻译的,叫飞白,如果是他来翻译,我想,他会翻译成“早上好啊”。
有人觉得奇怪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人家飞白的功力就体现在这里(当然,这里我只是用个简单的词组来模仿他的翻译风格),首先,意思翻译得没错,然后,声音模拟得也像——good morning读起来是重音+轻音+重音+轻音,而“早上好啊”也一样,“早”字重读,“上”字是轻声,“好”字是重读,“啊”字是轻声。大家再读一回,是不是能体会出来?这就是兼顾了声音和意义的翻译。如果再加把劲,还得进一步模仿原文的音色美感,这在诗歌翻译里是很重要的。补充说明一句:英文诗以前也是格律诗,和咱们唐诗宋词一样,咱们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类的规矩,人家也有什么“抑扬格五音步”,自由体是后来的事,所以在翻译过程中对声音的模拟是很重要的。
所以,“早安”和“早上好啊”这两种翻译哪个更好?当然是后一个,这里面的门道你要是不懂,就看不出区别来,也分不出好坏来。
飞白对声音的翻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