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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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向前跨了一步,被卫兵用轰击枪冷冷地顶了回来。他急切地说:“等一等,尊敬的小姐。请听我说!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见到总督。你明白吗?”
对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他拉开嗓门大声嚷道:“那么,你至少得告诉总督阁下,我是拜伦·法里尔,来这儿要求庇护权,好吗?”
这是他所能抓住的惟一一根纤细的救命稻草。古老的封建习俗随着年代的流逝,甚至在泰伦人到来之前就逐渐失去力量。如今,这种习俗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是,今天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转过身,眉毛变成了拱形。“你现在要求得到贵族待遇。而转眼之前,你的名字还是梅莱因。”
一个新来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确实如此,不过,你后来说的名字才是你的真名。你确是拜伦·法里尔,我的老兄。没错,你准是法里尔。凭着你的长相,这绝对没错。”
一位笑眯眯的小个儿男子站在门口。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相互间分得很开。他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神情机敏地上下打量着拜伦。他一边扬起那张瘦削的脸,翘首仰望着拜伦,一边对她说:“你也不认识他,阿蒂米西亚?”
阿蒂米西亚赶忙跑到他跟前,话音中有些不耐烦地说:“吉尔叔叔,您到这里来干吗?”
“关心我的利益,阿蒂米西亚。请记住,要是有什么暗杀事件的话,我将是欣里亚德家族中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吉尔布雷特·奥·欣里亚德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然后加上一句:“嗨,让中尉先生走吧,这里没危险。”
她不理会这些,说:“您又开过通话机了?”
“正是。难道你想剥夺我消遣行乐的权利?悄悄地听听通话机之类可真快活。”
“要是叫他们逮住,您就快活不成了。”
“危险是游戏的组成部分,亲爱的,而且是其中最有意思的组成部分。毕竟,泰伦人对王宫的监听从来就是不遗余力的。我们干什么都很难瞒过他们。好吧,言归正传,你不想给我介绍?”
“不,我不介绍,”她直截了当地回绝说:“这里没您的事。”
“那么,我来给你介绍。当我听到他的名字时,我不再听下去,于是就走进来。”他从阿蒂米西亚身边经过,走到拜伦跟前,以一种超然的微笑审视着他。然后,他说:“没错,这确实是拜伦·法里尔。”
“我刚才已经这么说过了。”拜伦说。他的注意力大半还在那中尉身上。因为,中尉手里还紧握着轰击枪,随时准备击发。
“但是,你没有附带说明你是怀德莫斯牧场主的儿子。”
“我本来刚好要说,可让您打断了话题。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已经明白事实真相。很明显,我得摆脱泰伦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把真名实姓告诉他们的道理。”拜伦停下没往下说。他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如果下一步不是将他立即逮捕的话,那他还会有一次小小的机会。
阿蒂米西亚说:“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件该由总督来处理的事。那么说,你担保不存在那种阴谋吗?”
“肯定没有,尊敬的小姐。”
“那好。吉尔叔叔,您在这儿陪着法里尔先生好吗?中尉先生,你是不是跟我来一下?”
拜伦觉得精疲力尽。他很想坐下来,可是,吉尔布雷特却没有这样的示意。他还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医生检查病人的神态审视着拜伦。
“牧场主的儿子!真有意思!”拜伦无心继续这场谈话。他对那些审慎的单音节字和仔细的措词感到厌烦。他粗声粗气地说:“是的,我是牧场主的儿子,这是天生的。我是否可用别的办法帮助您呢?”
吉尔布雷特满不在乎。他爽朗地笑着,只是那张瘦削的脸上皱纹更多了些。他说:“也许你会满足我的好奇心。你真是来要求庇护权的吗?到这里来要求?”
“我愿意同总督讨论这个问题,先生。”
“行啦,趁早别打这个主意,年轻人。你会发现,跟总督一起成不了大事。你何不想想,为什么你这会儿不得不跟他女儿打交道?如果你把这个考虑考虑,那倒是很有意思的。”
“您以为什么事都很意思吗?”
“为什么不呢?这是对待生活的一种很有意思的态度。‘有意思’,这是惟一合适的形容词。看看整个宇宙吧,年轻人。你要是不能从中拼命发掘点什么乐趣的话,那你还不如去抹脖子,因为那里面好东西实在少得要命。噢,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罗地亚星总督的堂兄弟。”
拜伦淡淡地说:“恭喜了。”
吉尔布雷特耸耸肩膀。“不错。这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毕竟根本就盼不到什么暗杀,所以,很可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除非您怂恿别人去替您行刺。”
“我亲爱的先生,你可真幽默!你得习惯这样一个事实,谁也不把我当回事儿。我的话不过是些愤世嫉俗的表白。你难道不觉得,这年头有了总督的地位就是有了一切?你肯定不会相信欣里克一直就是今天这种样子。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深谋远虑的伟人。而且,现在更是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令人无法忍受。哦,你看我!我都忘了,你连见都没见过他呢。不过,你一定会见到他的!我听到他来了。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可得记住,他是泛星云帝国中最大一个王国的统治者。想想真有意思。”
欣里克仪态威严,神情坦然。对于拜伦彬彬有礼的鞠躬,他反以适度的还礼,他略为有点不客气地问道:“先生,你来找我们有何公干?”
阿蒂米西亚站在她父亲身边,拜伦有点吃惊地注意到,她长得竟然十分可爱动人。他说:“阁下,我为我父亲的名誉清白而来。您应该知道,他被处决是不公正的。”
欣里克转过脸。“我对你父亲不甚了解。他到罗地亚星来过一两回。”他停了一下,声音有点颤抖。“你和他很象。是的,很象。但是,你知道,他受审了。至少,我想他是受审了,而且被依法判刑。说真的,我并不清楚详情。”
“确实如此,阁下。不过,我想要知道详情。我确信,我父亲决不是叛国分子。”
欣里克急忙打断他说:“作为他的儿子,你捍卫父亲的名誉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真的,目前讨论这样的国家大事确实有困难。事实上,也不成体统。你为什么不去见阿拉塔普呢?”
“我不认识他,阁下。”
“阿拉塔普!那个专员!泰伦人的专员!”
“我已经见过他,是他把我打发到这里来的。您肯定懂得,我不敢让泰伦人……”
然而,欣里克呆住了。他迷茫地将手举到唇边,似乎是要抑制它的颤抖,结果却无意中说道:“你是说,阿拉塔普打发你上这里来的?”
“我当时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不必重复你告诉他的是什么。我知道,”欣里克说:“我什么也帮不了你,牧场主——哦——法里尔先生。我无权单独过问此事。你得去——阿塔,别拉我。你这样分我心,我的注意力怎么集中得了?——找最高行政会议磋商。吉尔布雷特!您是不是去帮助照料一下法里尔先生,好吗?我去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我要去和最高行政会议磋商。你们知道,这是法律的形式,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他转过身,口中念念有词地走了。
阿蒂米西亚停留了一会儿,她碰碰拜伦的袖子。“稍等片刻。你说你会驾驶太空船,那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拜伦说。他朝他微笑着。而她,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也报之以嫣然一笑。
“吉尔布雷特,”她说:“我待会儿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她匆匆离去。拜伦目送着她,直到吉尔布雷特使劲扯他的袖子才作罢。
“我猜想你一定饿了,或许也很渴了吧,要不要洗个澡?”吉尔布雷特问道:“日子总该好好对付过去,我说得对吗?”
“谢谢,是这样的。”拜伦说。紧张的心情差不多完全烟消云散。这一会儿,他觉得如释重负,感到舒服极了。她的确可爱,非常可爱。
但是,欣里克却不轻松。他回到自己房里,思绪万千,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飞速闪现。尽管他努力不朝那上面去想,但还是不能摆脱这样一个无法回避的结论:这是一个圈套!阿拉塔普打发他来,肯定是个圈套!
他双手捂住头,以使怦怦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于是,他明白过来,他该去干什么。
第七章 精神音乐大师
夜幕适时地在所有人类可居住的行星上降临。据记载,行星的自转周期从十五到五十二小时不等。因此,夜幕降临并不是没完没了,而可能在两次降临之间有相当长的时间间隔。这个事实要求人们在作星际旅行时竭尽全力作心理上的适应。
许多行星上都要求这类心理适应。为此,需要调整作息时间以适应该星球的情况。更多的行星上,由于普遍采用空调和人工照明技术,昼夜问题便成了次要问题,它只不过使农业生产有所变更罢了。还有一部分行星(那些边缘天区的星球)根本不去理会白天和黑夜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是,不论社会习俗如何,夜幕的降临往往具有一种深刻和持久的心理意义,这种情况可以上溯到人类历史中尚在树上栖息的前人时期。夜是可怕和危险的时间,就连心也会随太阳的落山而沉寂。
尽管中央王宫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据以感知夜幕降临的机械装置,但是,拜伦还是凭借着人脑里一些无名沟回中隐藏着的模糊直觉感到夜的到来。他知道,门外黑沉沉的夜色不会因为星星微弱的闪烁而变得稍稍明亮;他知道假如正赶上一年中的那个时候,那么,素有“太空洞穴”之称的边缘犬牙状的“马头星云”(所有泛星云帝国星球上的人都熟悉这个名字)就会湮没半数本来可以看见的星星。
这时,他又一次感到沮丧。
自从与罗地亚星总督简短交谈之后,他还一直没见过阿蒂米西亚。他觉得自己为此有点闷闷不乐。他曾经盼望晚餐,因为,届时他也许可以和她攀谈几句。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所期望。用餐时,他一个人独酌独饮,两个卫兵在门外忿忿然逛悠着,甚至吉尔布雷特都离开了他。他也去用餐了,或许,不象拜伦那样孤单。会有那么几个人陪伴着他。不过,仅限于人们在欣里亚德王朝宫中可以指望得到的那几个同伴。
因此,当吉尔布雷特回来说“阿蒂米西亚和我谈论过你”时,他得到的是拜伦敏捷而兴致勃勃的反应。
这只能使他感到很有意思,而他也这样对拜伦说了。接着,他说:“首先,我要带你看看我的实验室。”他挥挥手,两个卫兵退下。
“什么样的实验室?”拜伦问道,他的兴致已经不如刚才那样高了。
“我搞了些小玩意儿。”他含混地答道。
它看上去并不象实验室,倒是更接近于图书馆。墙角上有一张装饰华丽的书桌。
拜伦把它慢慢地打量了一番。“你就是在这里搞小玩意儿的?什么样的小玩意儿?”
“瞧,这里有一种特殊的音响设备,能以最新的方式探测到泰伦人的监听微波束,他们却什么也察觉不了。因此当阿拉塔普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我使知道了有关你的事。此外,我还有一些有趣的小东西。比方说,视音器。你喜欢音乐吗?”
“有的喜欢。”
“那好。我发明了一种乐器。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恰如其分地称之为音乐。”说着,他轻轻一碰机关,一个缩微胶片书架就滑了出来,移向一边。“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好在没有人拿我当回事,所以,他们看都不看这里一眼。真有意思,不是吗?哦,我忘了,你是个不会觉得有意思的人。”
那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古怪盒子,表面无光泽。这说明它是个自制的玩意儿。盒子的一面分布着一些微微发亮的小旋钮。他把盒子放下,有旋钮的一面朝上。
“它并不怎么可爱,”吉尔布雷特说:“但是,谁在乎这一点呢?把灯灭了,噢,不,不!没有开关,也没按键。只要你心里想把灯灭了就行。使劲地想吧!你要下决心让它关掉。”
灯光变得昏暗起来,惟有天花板上残存着一片微弱的珍珠般的银光,这银光使他俩的脸在黑暗中就跟鬼影一样。看到拜伦·法里尔惊讶不已,吉尔布雷特不由得发出一阵轻声的嗤笑。
“这正是我那视音器捣的鬼,这跟专用球状宇宙容器一样,它也服从你的精神支配。你懂我意思吗?”
“不,如果您需要我直截了当地回答,那么,告诉您,我不懂。”
“好吧,”他说:“你这样来看它。你的脑细胞的电场在这乐器里建立起—个感应电场,从物理学上讲,这是十分简单的。但是,就我所知,以前从来没人能把所有必需的电路塞到这么小的盒子里。通常,这么多的电路需要一幢五层楼那样高的发电厂才能容纳得下。此外,它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工作。我可以在这里把电路接通,并且把它们直接传递给你的脑子,这样,你不用眼睛就能看到景物,不用耳朵也能听到音乐。瞧吧!”
起初,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接着,有样模模糊糊的东西在拜伦眼角处轻轻飘动,它渐渐变成一团紫罗兰色的光球在半空中飘浮。他转过脸,光球也跟着他转过去;他闭上眼,光球还是在老地方。一支清脆悦耳的音乐为它伴奏,那音乐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就是它本身。
光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拜伦渐渐不安地觉得,光球是在他脑袋里。它并非真正的色彩,确切地说,它是五彩缤纷的音乐,虽然这音乐并无声响。它可以触摸,却又无从感觉。
光球转着转着,变成一条彩虹,同时乐声大作。彩虹一直飘浮到拜伦的头顶上,犹如下垂的彩绸。接着,它轰然爆炸,色块飞溅到他身上,一触之下,即刻燃烧,却并不留下半点痛楚。
骤雨般的绿色泡泡又一次平静地、低声呜咽着泛起。拜伦用手胡乱捅开它们,但他逐渐明白,他既看不见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小泡的移动。他的脑子里什么也不存在。一切都从脑子里摒除,唯有小泡充满他的心灵。
他不出声地喊叫起来。于是,幻觉终止了,屋里亮堂堂的。吉尔布雷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眯眯笑着。拜伦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哆哆嗦嗦地擦了一把冰凉汗湿的前额,忽地坐下来。
“怎么回事?”他以竭力克制的生硬口吻问道。
吉尔布雷特说:“我不知道,我刚才是置身事外的。你难道不明白?这是你的大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你的大脑直接进行感觉。这种现象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只要你集中思想于感觉,那么,你的脑子万般无奈,只能试图将这种感觉的效果纳入过去熟悉的途径。它试图将这种效果分别或同时转换成视觉、听觉与触觉。顺便问一下,你闻到味道了吗?有时候,我好象闻到一股什么味道。依我想,对狗来说,可以迫使这种感觉几乎完全变成嗅觉。总有一天,我要在动物身上做做试验。
“另一方面,要是你既不理会它,也不与它为难,那么,幻觉就会消失。当我要观察它在他人身上的效果时,我就是这么办的。这并不困难。”
他把青筋绽露的小手搁在视音器上,漫无目的地拨弄着旋钮。“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人真能学会这种乐器的话。那么他就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