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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四卷吴浊流:面对新语境 作者:石一宁-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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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浊流捐出十万元作为“吴浊流文学奖”基金。当时,十万元不是一个小数,吴浊流自从两个女儿出嫁之后,便吩咐妻子每月节省五百元存起来作为刊物和台湾文学奖的基金,所以才会有这笔钱。 
  吴浊流捐资成立“吴浊流文学奖”,在台湾文学界内外引起轰动。台湾《新生报》副刊为此出特刊揄扬。《中央日报》《大众日报》以“短评”响应,其他各报也刊载了中央社关于此事的报道。《新生报》特刊上彭歌的《今日愚公》一文,将吴浊流喻为当代“愚公”。彭歌《今日愚公》一文中说:“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像吴浊流先生这样的人,似乎是做傻事永远做不够,永远也不晓得为自己打算的。在今年已经是七十高龄了,为了薄薄的一本《台湾文艺》杂志,不知花费了他多少心血。现在,他又把自己的退休金和历年家用节余的钱凑成了新台币十万元,设立‘吴浊流文学奖’。这当然又是吃力而未必讨好的事。” 
  彭文与《新生报》特刊发表的寒爵、林海音、司马中原、叶石涛、钟肇政的文章均转载于(台北)《台湾文艺》第二十五期。以上引文转引自钟肇政:《铁血诗人吴浊流》。“吴浊流学术研讨会”,1996年10月5日,台湾新竹县立文化中心。 
  以吴浊流的年龄和体力而言,经营一份刊物确实是一种烦恼和煎熬。煎熬是无穷尽的,一个烦恼消除了,另一个又接踵而至。除了经费上的艰难困窘之外,还有其他的困扰。一次,某作家给《台湾文艺》投了一篇约两万字的稿件,已大大超过杂志社制定的八千字以下的投稿原则。吴浊流有感于他的诚意,和编辑商量如何刊登。编辑的意见是分两期刊出,但吴浊流考虑如果分两期刊登的话,该文就错过了本年度的台湾文学奖的评奖。商量的结果,索性将已准备发表的两篇文章撤下,将该文一次登完。不曾想杂志出版后,有读者来信指出,某作家的那篇“大作”已于香港一家杂志露过脸,并且已收入单行本在书店销售,书名与《台湾文艺》登出的篇名一模一样。吴浊流感到被某作家愚弄了,立即写信质问对方,对方却特地上门来振振有词地辩解一番。对方的无耻态度使吴浊流感情很冲动。他一气之下不想再干了,想到日本去研究汉诗,以免受此闲气。他将此想法与友人商量,虽有赞成者,但多数人劝止了他。他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能因一时意气而停掉《台湾文艺》。何况刊物一年比一年进步,青年作家踊跃投稿,而且作品都有可观之处,刊物正按自己主张的办刊宗旨走着健康向上的文学之路。自己其实已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负起办刊重责,为台湾文学事业添砖加瓦。 
  吴浊流在世时,“吴浊流文学奖”共颁发了七届。其中吴浊流汉诗奖颁发了三届,吴浊流新诗奖颁发了四届(详见本书附录)。《台湾文艺》、台湾文学奖、“吴浊流文学奖”,为台湾文学事业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厥功甚伟。台湾老中青几代作家许多人都曾在该刊发表过作品。 
  1970年10月,吴浊流的《无花果》由台北林白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不久,即遭国民党当局查禁。为何这部作品在《台湾文艺》上连载则平安无事,出版单行本就不行?吴浊流颇觉莫名其妙。他私下里抨击国民党当局的“出版自由”、“言论自由”只是挂羊头卖狗肉。钟肇政在《铁血诗人吴浊流》(“吴浊流学术研讨会”,1996年10月5日,台湾新竹县立文化中心)一文中说:“1970年10月间,《无花果》第一次版本(仍为袖珍本)上梓。然而,这回吴氏可没有那么幸运,不久即遭查禁厄运。杂志上刊载,平安无事,单行本印出来,马上查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吴老来舍,总要提提这个哑谜——当然,也免不得愤激一番,大骂一番,并告诉我日据时代日本官员作风。在异族统治下,所谓‘发卖禁止’也不是罕见的事,而且是采取事前检查方式,放行后始准发行,刊物上开天窗的情形屡见不鲜。如今名为‘出版自由’‘言论自由’,却只是羊头狗肉,而且标尺如何,叫你摸不透、猜不准,这才是令人气愤,也叫人伤脑筋的事。” 
第十二节 雄心未已身先去  
  年过七旬的吴浊流,除了继续将心血倾注于《台湾文艺》和“吴浊流文学奖”,还频繁地出国旅游观光。关于吴浊流出国旅游的经费来源,台湾作家吕新昌在其著作中有所解释。详见吕新昌:《铁血诗人吴浊流》,(台北)前卫出版社1996年4月初版,第163—165页。 
  1971年4月8日至5月22日,吴浊流第四次游日本,他从台北出发,先到琉球冲绳观光两天,然后再到日本。他将此行写成游记《东游雅趣》。 
  1972年1月15日至2月3日,他参加大成旅行社组织的考察东南亚活动,回来后将日记整理成《东南亚漫游记》。就在这一年,他开始写作另一部重要的自传体小说《台湾连翘》。 
  1973年1月,吴浊流汉诗集《浊流诗草》由台湾文艺杂志社出版。《台湾连翘》的一小部分也于《台湾文艺》第三十九至四十五期连载。 
  3月1日,吴浊流六十八岁的太太林先妹因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自结婚至今,两人共同生活了四十九年。林先妹是一位贤妻良母,虽然与吴浊流是以传统的方式相识结婚,但嫁给吴浊流近半个世纪来,两人相濡以沫,恩爱甚笃。林先妹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使吴浊流免除了许多后顾之忧。林先妹于六十三岁时得了高血压症,病情时好时坏,变化无常。如今终于不敌病魔,在金婚将近之际离吴浊流而去。吴浊流深感哀痛,分别写了《哭妻》《怀妻记》《五月节祭妻》三首悼亡诗。 
  1974年4月7日至5月25日,他参加美国环球旅行社组织的旅行团,途经美、加、日三国,到南美洲观光游览。临行前,他想起以前六次出国游历,太太林先妹都在家烧香拜佛,为他祈祷旅途平安。而今太太已不在人世了。他内心颇为感伤,于是到太太的灵前燃香默祷,告诉她今天自己要赴南美观光,请她代表神明保佑。从南美回台,最后一站经过东京。他的日本朋友不少,同时由于《亚细亚的孤儿》在日本出版,使他在日本具有知名度,因此他抵达东京后,5月13日东京文化界的十八位人士联合在随园别馆招待他。5月22日,他到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参加座谈会并演讲。演讲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亚细亚的孤儿》的时代背景、创作过程等。他告诉与会者,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写这部作品的。如今看来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三十年后这部小说受到日本文化界学者的重视,便是最好的说明。如果他当时不写这部小说,他今天不可能来演讲,也不能结交这么多日本朋友,更不能每次旅游日本时,都有那么多的日本友人招待他。这次远游回台后,他发表了《南美游记》。 
  1975年10月19日至11月11日,他出游印尼、澳大利亚、新西兰、菲律宾等国,写有《印澳纽游记》。 
  1976年,即吴浊流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又游非洲和印度。他于3月5日出发,29日回台。作《非印游记》。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南京杂感》(台北,远行出版社1980年2月再版)于目录和内页均作《印非游记》,误。他这次出行的目的主要是想看开罗和印度古代文明遗迹和现代文化。他认为,印度和中国自古就有文化交流,佛教来自印度;印度还有广大的国土,人口则占世界的七分之一,仅次于中国,所以应该游览探究一番。他事先没有估计到的是,非洲部分的观光按预定计划进行了,在印度却仅被允许停留二十四小时。3月24日从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准备搭乘泰航经曼谷往香港时,因飞机修理故障,迟了一个多钟头才至曼谷,此时已无去香港的飞机,只能等到翌日9点钟。但泰国移民局拒绝他们这个旅行团入境,因此大家在候机室的安乐椅上度过了难眠的一夜。3月27日,旅行团从香港去澳门观光。在澳门与大陆交界处,七旬老人吴浊流在浓雾中驻足凝望: 
   
  我老人家只看到距离约五十公尺的地点有二门柱而已。我们临于隔界的地方,望了望,万里迢迢,想象莫及,我展开老眼凝视一番,视线濛濛,眼睛渐渐花了。不知不觉地似乎湿润的烟雾遮盖一切,我闭着老眼,静思许久才离此地,之后作三首诗以志。 
   
  在澳门与大陆隔界地点远眺有感 
  一 
  澳门门外立多时,西望中原慨叹之。兄弟阋墙燃豆壳,釜中豆泣本同枝。 
  二 
  嚣然世事本无奇,时局纷纷将欲移。历史循环今既定,不须慨叹不须悲。 
  三 
  愁烟怨雾锁重重,望断自由却笑侬。击楫宁无千里志,雄心未已振寰中。 
   
  有观光癖的我,在此远眺之中,忽然想到我不知有无再去大陆观光的机会呢?于是我的眼帘浮上北京、南京、上海、天津、汉口、广东、苏州、西湖、大同、敦煌……等等,无限的风光频频诱我,年高喜寿感觉机会很少,不觉嗟叹一声。吴浊流:《非印游记》,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南京杂感》,(台北)远行出版社1980年2月再版,第189、190页。 
  又,张氏收入的《非印游记》,略去了《在澳门与大陆隔界地点远眺有感》三首诗。今据《台湾文艺》第52期(1976年7月)将此三首诗补入。 
   
  3月29日,旅行团的飞机降落台北松山机场。吴浊流的家人来迎接,回到家后还燃放鞭炮庆祝。全程平安无恙,吴浊流又萌生豪情壮志: 
  我想今后旅行远方,谅必无问题,不知不觉眼帘浮起上海、南京、北京、天津、东北、广东等地的风光。吴浊流:《非印游记》,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南京杂感》,同①,第195页。 
   
  然而,吴浊流并没能等到再次领略祖国大陆无限风光的那一天。 
  就在这一年的9月11日,吴浊流患了感冒。起初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拖一拖就会好。到了9月21日,他支持不住了。经医生检查,由感冒并发了糖尿病、肝硬化、腰酸背痛和白血球过多等症状。于是住进了台北中华开放医院。住院后,病情并无好转。9月23日上午,他竟然不能说话了。在医院照顾他的儿媳妇急忙打电话告诉亲朋好友。许多文学界的朋友接讯立即赶到医院看望。吴浊流见到文坛的朋友们,神情显得也很悲伤。 
  由于吴浊流的病情不见起色,家属将他从中华开放医院转到仁爱医院。而在仁爱医院,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了。至9月底,他的脸上和手脚都出现了黄疸,人也一直在昏睡之中。家人看到医院已无能为力,只好把他带回家治疗。10月3日,家人再次把他送进仁爱医院。在医院过了一夜,医生明白地告诉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家人于是在10月4日当天又将他接回家。 
  10月7日下午1时50分,吴浊流告别人间,终年七十七岁。千里志存难击舟,雄心未已身先去。他再也不能重游祖国大陆,再也不能等到民族和解、兄弟团圆、中华振兴成为现实的那一天。 
  吴浊流临终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但早在三年前他就曾留下遗嘱:万一遭到不幸,《台湾文艺》能办则办,不能办则废刊;而“吴浊流文学奖”则一定要办下去。 
  台湾《新生报》《自立晚报》《大华晚报》和《中央日报》等报道了吴浊流逝世的消息。10月14日上午,吴浊流告别式于台北市殡仪馆举行。出席的亲人和生前友好,将告别厅挤得满满的。人们在哭泣和哀伤,也在钦佩和景仰…… 
  10月15日,吴浊流葬于新竹县新埔镇的四座屋山麓。这位台湾文坛杰出的作家和诗人,又回到他生命的摇篮,回到哺育了他正直良心和嫉恶如仇品格的故乡的怀抱。 
  吴浊流生前曾写下三首七绝《五十书怀》,其二有句云“文章报国言何易,淡泊生涯荆棘多”。吴浊流虽不是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呐喊冲锋的风云人物,一生中并无几多大惊大险、大起大落,然而他毕竟经历了两个时代。亡国奴的屈辱,台湾光复的喜极生悲,以及家庭和个人命运的波折,使他的人生之路并不平坦顺畅,而是坑洼坎坷,歌哭萦途。“淡泊生涯荆棘多”,可谓作者归结自己一生的传神写照。    
第二章 介入精神与中国民族主义  
  如果以作品数量而论,吴浊流并不算一位高产作家。然而,他的创作却呈现着多头并进的面貌。小说、汉诗、随笔、游记是他的四大创作领域。对其创作进行整体的考察,我们将会发现它们的内容或风格存在着一种互补的关系,即写实与抒情,现实批判与理想阐发的变奏和交响。在艺术思想上,吴浊流不遗余力地同时张扬两大文学观,即介入文学与中国民族主义文学。本章将概述和探讨吴浊流的文学主张与创作风格。其中小说部分主要分析其中短篇,长篇小说《亚细亚的孤儿》《无花果》《台湾连翘》以及随笔集《黎明前的台湾》则在后面另辟专章论述。  
第一节 介入文学与中国民族主义文学  
  作家的文学观与创作实践孰先孰后其实不易也不必区分,而且并非每一位作家都有系统的文学思想。但要讨论一个作家的创作,我们只能从这样一个事实或假定出发,即作家的写作总是某种文学观念作用的过程,这种文学观念或显或隐地推动着他向艺术构思的深处走去。因此,在分析吴浊流的具体作品之前,先就其文学观念进行一番检视和梳理,也许并非多余之举。 
  吴浊流是一位作家和诗人,不是理论家和批评家,他的文学观不是以严谨的理论思维表述,而是以随笔形式发表或流露的。然而,这一类随笔却也较为详尽地阐明了他的文学主张。 
  吴浊流的文学观可归纳为以下八个部分。 
  一,文学是对历史与现实的书写: 
   
  我写的小说带有历史性的性格,所写的各篇都是社会真相的一断面,……若将此十九篇连串起来,日据时代及光复后的社会情形之投影,以及政治的影响不消说,同时,社会的歪风畸形怪相也可以窥见的,所以亦可作为本省社会之内幕来看吧。《吴浊流选集·自序》,(台北)广鸿文出版社1966年12月初版;转引自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台湾文艺与我》,(台北)远行出版社1980年2月再版,第198页。 
   
  (《亚细亚的孤儿》)不是本人的自传。胡太明可以说是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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