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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万寿寺-第24章

小说: 万寿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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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汉人的风俗,红线是不懂的,但她也看出这是表示哀痛之意。然后,薛嵩就坐在地下嚎啕痛哭,又用十根指头去抓自己的脸,抓得鲜血淋漓。这些哀痛之举虽然真挚,红线却冷冷地说:一箭把人家射死了,怎么哭都有点虚伪。后来薛嵩拿起地上那把青铜剑,在自己身上割了一些伤口,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但红线还是不感动。最后他把自己那根历史的脐带放在侧倒的车轮上,想把它一剑剁下来,给老妓女抵命,红线才来劝止道:她人已经死了,你也用不着这样嘛。薛嵩很听劝,马上就把剑扔掉了。这说明,他本来就不想失掉身体的这一部份。不管你对上述描写有何种观感,我还是要说,薛嵩误杀了老妓女之后,是真心的懊悔。其实,我也不愿给薛嵩辩护。我对他的故事也感到厌恶。假如我记忆无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薛嵩在凤凰寨里,修理翻掉的弩车。如前所述,红线一刀砍断了弓弦。假如它只是断了弦,那倒简单了;实际上,这件机器复杂得很,很容易坏,而且是木制的。不像铁做的那么结实;翻车以后就摔坏了。薛嵩把它拆开,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木制的牙轮、涂了腊的木杆、各种各样的木头零件。随便扳动哪一根木杆,都会触发一系列复杂的运动。这就是说,在这个庞大的木箱子里,木头也在思索着。这东西是薛嵩的作品,但它的来龙去脉,他自己已经忘掉了。所以,薛嵩马上就被它吸引住了。他俯身到它上面,全神贯注地探索着,呼之不应。触之不灵。红线在地下找了一根竹签,拿它扎薛嵩的屁股。头几下薛嵩有反应,头也不回地用手撵那不存在的马蝇子;后来就没了反应。这件事使红线大为开心。她也俯身到薛嵩紧凑的臀部上,拿竹签扎来扎去;后来又用颜色涂来涂去,最后纹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苍蝇。此后,薛嵩在挪动身体时,那苍蝇就会上下爬动,甚至展翅欲飞。这个作品对薛嵩很是不利──以后常有人伸手打他的屁股,打完之后却说:哎呀,原来不是真苍蝇!对不起啊,瞎打了你一下。由此看来,假如红线在他身上纹一只斑鸠,他就会被一箭射死。那射箭的人自会道歉道:哎呀,原来不是真斑鸠!对不起啊,把你射死了…… 

 

  在凤凰寨里,此时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分。天气已经很热了,所以万籁无声。所有的动物都躲进了林荫──包括那些刺客和小妓女。但薛嵩还在修理他的弩车,全不顾烈日的暴晒,也不顾自己汗下如雨。起初,红线觉得薛嵩这种专注的态度很有趣,就在他屁股上纹了只苍蝇,后来又在他脊梁画了一副棋盘和自己下棋。很不幸的是,这盘棋她输了。再后来,她觉得薛嵩伏在地上像一匹马,就把他照马那样打扮起来一一在他耳朵上挂上两片叶子,假装是马耳朵;此后薛嵩的耳朵就能够朝四面八方转动。搞来一些乾枯的羊胡子草放在他脖子上,冒充鬃毛;此后薛嵩就像马一样的喷起鼻子来了。后来,她拿来一根孔雀翎,插在他肛门里当作马尾巴。这样一来,薛嵩的样子就更古怪了。
  后来,那根孔雀翎转来转去,赶起苍蝇来了──顺便说一句,自从红线在臀部纹上了一只苍蝇,这个部位很能招苍蝇,而且专招公苍蝇。这不仅说明红线纹了只母苍蝇,而且说明这只苍蝇很是性感,是苍蝇界的电影明星──这根羽毛就像有鬼魂附了体一样,简直是追星族。一只金头苍蝇在远处嬉戏,这本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现象,这根翎毛却已警惕起来,自动指向它的方向。等它稍稍飞近,羽毛的尖端就开始摇动,像响尾蛇摇尾巴一样,发出一种威胁信号;摇动的频率和幅度随着苍蝇逼近的程度越来越大。等到苍蝇逼近翎毛所能及的距离时,它却一动也不动了;静待苍蝇进一步靠近。直到它飞进死亡陷阱,才猛烈地一抽,把它从空中击落。你很难相信这是薛嵩的肛门括约肌创造了这种奇迹,倘如此,人的屁眼儿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我倒同意红线的意见,薛嵩有一部份已经变成马了……
  这种情形使红线大为振奋,她终于骑到他身上,用脚跟敲他的肋骨,催他走动。而薛嵩则不禁摇首振奋,摇动那根孔雀翎,几乎要放足跑动。照这个方向发展下去,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薛嵩变成了一匹马。在红线看来,一个丈夫和一匹马,哪种动物更加可爱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她觉得这匹马没有毛,皮肤细腻,骑起来比别的马舒服多了……
  但是,故事没有照这个方向发展。薛嵩对红线的骚扰始终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别讨厌”,就专注于他的修理工作。这态度终于使红线肃然起敬。她从他身上清除掉一切恶作剧的痕迹,找来了一片芭蕉时,给他打起扇来了……虽然这个故事还没有写完,但我已经大大地进了一步。
  现在,万寿寺里也到了正午时节,所有的蝉鸣声嘎然而止。新粉刷的红墙庄严肃穆,板着脸述说着酷暑是怎样一回事。而在凤凰寨里,薛嵩蹲在地上,膝盖紧贴着腋窝,肩膀紧夹着脑袋,手捧着木制零件,研究着自己制造的弩车──他的姿式纯属怪涎,丝毫也说不上性感。但红线却以为这种专注的精神十足性感。因为她从来也不能专注地做任何事,所以,她最喜欢看别人专注地做事,并且觉得这种态度很性感……与此同时,薛嵩却一点点进入了这架弩车的木头内心,逐渐变成了这辆弩车。就在这时,红线看到垂在他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逐渐变长了,好像是脱垂出来的内脏──众所周知,那个东西有时会变得直撅撅,但现在可不是这个模样。仅从下半部来看,薛嵩像匹刚生了马驹的老母马。那东西色泽深红,一端已经垂到了地上。这景象把庄严肃穆的气氛完全破坏了。开头,红线用手捂着嘴笑,后来就不禁笑出声来了。薛嵩傻呵呵地问了一句:你笑什么?红线顾不上回答。这种嘻皮笑脸的态度当然使薛嵩恼怒,但他太忙,顾不上问了。那个白衣女人对这个故事大为满意,她说:写得好──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这句话使我如受当头棒喝。原来我们男人就是这样的没出息!



  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对自己不满:我是一个男人,有着男性的恶劣品行:粗俗、野蛮、重物轻人。其中最可恨的一点就是:无缘无故地就想统治别人。在这些别人之中,我们最想要统治的就是女人。这就是男人的恶行,我既是男人,就有这种恶行……
  看过了《甘泽谣》的人都知道红线盗盒的故事是怎么结束的:薛嵩用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收拾不了田承嗣。最后是红线亲自出马,偷走了田承嗣起卧不离身的一个盒子,才把他吓跑了。现代的女权主义文论家认为,这个故事带有妇女解放的进步意义,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不该只偷一个盒子,应该把田承嗣的脑袋也割下来。这真是高明之见,我对此没有不同意见。我要说的是:的确存在着一种可能,就是薛嵩最终领悟到大男子主义并不可取,最终改正了自己的错误。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在改变中,也会有反复。因为这个缘故,每次看到薛嵩的把把变粗变直,红线就会奋起批判:好啊薛嵩!你又来父权制那一套了!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叫什么样子?而这时薛嵩已被改造好了,听了这样的指责,他感到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地说:是呀是呀。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这样。
  可借仅仅认错还不能使那个东西变细变软,它还在那里强项不伏。于是,红线就吹起铜号,把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招来,大家开会批判大男子主义者薛嵩,那个直挺挺的器官就是他思想问题的铁证。说实在的,很少有哪种思想问题会留下这样的铁证──而且那东西越挨批就越硬。久而久之,薛嵩也有了达观的态度,一犯了这种错误就坦白道:它又硬了,开会批判罢──这哪叫一种人过的生活呢。好在有时红线也会说:好吧,让你小孩吃巴巴,就躺下来,和薛嵩做爱──像这样的生活能不能叫作快乐,实在大有疑问……
  这样写过了以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统治女人的恶劣品行。我能把薛嵩的下场写成这个样子,这本身就是证明……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顺便说一句,我想到了自己对领导的许诺──我在工作报告里写着,今年要写出三篇《精神文明建设考》──既然说了,就要办到。这个故事我准备叫它《唐代凤凰寨之精神文明建设考》。白衣女人对此极感兴奋,甚至倒在双人床上打了一阵滚;这使我感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滚完了以后,她爬起来说:可别当真啊。这又使我如坠五里雾中:我最不懂的就是:哪些事情可以当真,哪些事情不能当真。



  不久之前,万寿寺厕所的化粪池堵住了,喷涌出一股碗口粗细的黄水。这件事发生在我撞车之前,这段时间里的事我多半都记不起来,只记起了这一件。它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因为我只要看到那片黄水,就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欲望,要用竹片去把下水道捅开──连竹片我都找好了。而那位自衣女人见到我的神情,马上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很坚决地说:你敢去捅化粪池───马上离婚。因为这个威胁,那片黄水在万寿寺里蔓延开来。这种液体带着黄色泡沫,四处流动。领导打了很多电话,请各方面的人来修,但人家都忙不过来。后来,那片黄水漫进了他的房间。他只好在地上摆些砖头以便出入,自己也坐在桌子上面办公。有些黄色的固体也随着那股水四下漂流。黄水也漫进了资料室,里面的几个老太太也照此办理,并且戴上了口罩。与此同时,整个万寿寺弥漫着火山喷发似的恶臭。全城的苍蝇急忙从四面赶来,在寺院上空发出轰鸣……这种情形使我怒发冲冠。没有一种道理说,所有的历史学家都必须是学院派,而且喜欢在大粪里生活。豁出去不做历史学家,我也一定要把壅塞的大粪桶开。
  在此情形之下,那个白衣女人断然命令道:走,和我到北京图书馆查资料去。我坐在图书馆里,想到臭轰轰的万寿寺,心痒难熬。而那位白衣女士却说:连个助研都不给你评(顺便说一句,我还没想起助研是一种什么东西),你却要给人家捅大粪!我的上帝啊,怎么嫁了这么个傻男人!后来,我逃脱了她的监视,飞车前往万寿夺,在路上被面包车撞着了。因为这个缘故,她在医院里看到我时,第一句话就是:你活该!然后却哭了起来。当时我看到一位可爱的女士对我哭,感到庄严肃穆,但也觉得有点奇怪:既然我活该,她哭什么呢?我丝毫也没有想到这种悲伤的起因竟是四处漫延的大粪。当然,大粪并不是肇事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是现代派,而非学院派。现代派可以不评助研,但不能坐视大粪四处漫延……那白衣女人现在提起此事,还要调侃我几句:认识这么多年,没见过你那个样子。见了屎这么疯狂,也许你就是个屎克螂?我很沉着地答道:我要是屎克螂,你就是母屎克螂。既然连被撞的原因都想了起来,大概没有什么遗漏了。薛嵩走上塔顶去修理锅炉的故事跨过丧失的记忆,从过去延伸到了现在……

第七章  第一节

 

  早上我在万寿寺里,在金色的琉璃瓦下。从窗子里看去,这里好像是硫磺的世界,到处闪着硫磺的光芒,还有一股硫磺的气味。我多次出去寻找与硫磺有关的工厂,假如找到的话,我要给市政府写信,揭发这件事,因为硫磺不但污染环境,还是种危险品,不能放在万寿寺边上。结果是既没有找到工厂,也没有找到硫磺,而且一出了寺门气味就小了。事实是:我们正在污染环境,我们才是危险品。面馆里的人还抱怨说,我们发出的气味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这样我就不能写这封信了──因为人是不该自己揭发自己的呀。
  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有一个礼拜了。我有一个好消息:我的记忆正在恢复中,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信息闯进我的脑海。但也有很多坏消息,这是因为这些记忆都不那么受我的欢迎。比方说这一则:我不是历史学家。我已经四十八岁了,还是研究实习员,没有中级职称。学术委员会前后十次讨论我的晋升问题。头三次没有通过,我似乎还有点着急。到了第四次我就不再着急。第五次评上了,我又让了出去,让给了一个比我岁数大的人。领导说:这是你自己要让啊,可不要怪我们;我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第五次以后总能评上,我自己高低不同意晋职,说自己的水平不够。第十次发生在我撞车之前,我还是不同意晋升,并且再三声明,我准备在一百岁时晋升助理研究员,并在翌年死去。谁敢催我早日晋升就是催我早死。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收走了我的工作证,发回来时就填上了新职称。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承认自己已经晋升了中级职称──就是这样,我还被车撞了,这完全是领导给我强行晋职所致──既然我没有职称,也就不是历史学家。但我还不至于什么人都不是:我大体上是个小说家。
  在香案底下,我找到了一叠积满了尘土的文学刊物,上面都有署我名字的作品。我还出过几本小说集。今天,我还收到了一张汇款单,附言里写明了是稿费。还有一封约稿信,邀请我写篇短篇小说,参加征文比赛,但很婉转地劝我少一点“直露”的描写──我想这是指性描写。这些事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但既然是小说家,那就好好写吧。
  我把薛嵩的故事重写了一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中午,那个自称我老婆的白衣女人把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置可否地放下了。这使我感到失望。我总觉得,失掉记忆以后,我的才能在突飞猛进,可以从前后写出的手稿中比较出来。现在我正期待着别人来验证。我问她道:怎么样?她反问道:什么怎么样?这使我感到沮丧──她连我的话都听不明白了;或者说,我自己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这两种说法中,后一种更为通顺,但我更喜欢前一种。我说:这回的稿子怎么样?她淡淡地答道:你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说完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按说我该感到更加沮丧才对。但是我没有。她走路的样子姿仪万方,我总是看不够。

 

  在我失掉记忆之前,写到:盛夏时节,薛嵩走过金色的池塘,去给学院修理一具热水锅炉。现在我必须接着写下去。在写这件事之前,我必须说说这件事使我想到了些什么:我自己念研究生时,就常常背着工具袋,去给系里修理东西,我自己还念过研究生,有硕士学位,这使我不胜诧异。系里领导直言不讳他说:他们录取我,不是看中了我的人品和学业,而是看中了我修理东西的手艺──这就提示我,我的人品和学业都不值得回忆,只有手艺是值得回忆的。历史系和别的文科系不同,有考古实验室,文物修复室,加上资料室、计算机教室,好大的一份家业,要修的东西也很多。顺便说一句,领导对我说这样的话,不是表扬我有手艺,而是提醒我,修理东西是我应尽的义务,不要指望报酬了……对薛嵩来说,学院是什么地方、要修的是一台什么锅炉等等,只要你把薛嵩当成了我这佯的人,就无须解释。只要让他知道有座锅炉坏了,这就够了,他立即就会去修理。
  薛嵩要修的锅炉在一座八角形的楠木大塔上,这座大塔又在一个新月形的半岛的顶端,这个半岛伸在一个荒芜的湖里。在湖水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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