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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秦朝一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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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该怎么办呢?
  事关自己的未来和家族的前途利益。
  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李斯最终屈服了——与其说屈服于赵高的胁迫,不如说屈服于自己对丞相一职的恋栈和持续荣华富贵的欲望。李斯走至宫台凭栏处,站在黄昏掀起的风里,不禁垂泪太息,哭叹道:“嗟乎!我李斯遭逢乱世,夷陵直至今天,既不能以死,安托命哉!”李斯这时候已经精神错乱,他最后的这两句话,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无法翻译了。大约意思就是说,真不如死了啊,可是我还得活着,活着就得为接下去打算,为接下去打算就得背叛主子的遗嘱,这可又真不如死了啊,到底怎么“托命”啊。李斯果真感觉到了to be or not to be的生死皆难的沉重了。
  但李斯的垂泪,也等于答应了赵高,因为,无论如何,他还要活下去,除了为他自己,还必须为子孙后代。
  李斯无法克制自己持富保贵的欲望,这就是他的无奈。一个有欲望的人,会变得软弱。于是顺从赵高的主意,而置帝国的未来于危险。也许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太息垂泪。他的垂泪,大约是对帝国未来命运的提前吊亡吧。
     他的私欲的达成,是以国家的命运受挫乃至毁灭作为代价,作为一代丞相,倘有一点良知,怎能不为此垂泪呢?  


(四)
 
  赵高欢天喜地地修改了诏书,写了一份“丞相斯受始皇遗诏”,讲立胡亥为太子,然后也给扶苏写了一封假信。随后,就把老秦的body装车运走。
  老秦也许非常不满于赵高、李斯、胡亥的大逆不忠不孝之举,于是在车里使劲散发出二氧化硫、硫化氢、有机酸、尸胺、腐胺、多氯联苯等腐败有机物的味道,把赵高、李斯一行人醺得够戗。大臣们还不知道秦始皇已经死了呢?纷纷想走过去请安,但又被二氧化硫顶了回来。众臣屏住呼吸、满脸狐疑。赵高于是找人弄了120斤咸鱼(古代叫鲍鱼),装在车上,利用咸鱼散发出来的恶心人的甲基吲哚,以毒攻毒,以乱其臭。
  整个车队变成一个大猪圈。
  (秦始皇的body到底会冒出什么气体呢?我问了学化学的人,他说:二氧化硫(SO2)是有机硫化物较为彻底的氧化产物,需要较强的条件,如加热,燃烧等。像老皇上那样被日头暴晒,强度还不够,我估计得指望赵高他们来放把火才行。应该是冒出其它含硫化合物。有机硫化合物是世界上最臭的一系列化合物——“猛臭”。几滴硫醇可以把整个煤矿的人熏出矿井。所以作为矿山紧急疏散之利器。
  他认为,应该主要冒出尸胺、腐胺,举一个例子就知道这俩个东西有多臭了。某学校化学系的几个教授没事要合成个什么东西,需要几毫克的腐胺,结果就着通风橱做了起来。尽管采取了很多吸收的措施,但是就是泄露出去的那一点,就让整个化学系大楼封了三个星期。走过的时候,人人掩鼻。真是臭不可闻,说顶风臭出十里也许太夸张,但是百米之内绝对是无敌杀手。)
  公元前210年的沙丘路上,飘散的满是历史的遗憾、迷乱的惊诧和不祥的气息。


  有句话叫做“咸鱼翻身”,比喻死灰复燃。但老秦躺在自己的猪圈车里,再也不能翻身了。老秦也属于兢兢业业,他这最后这一次巡游旷日持久,将近一年,五十岁的他,也可谓不畏风霜劳顿了。如今我出差两天,就觉得浑身疲累。古代旅途中的艰辛颠簸、水土不服,以及古代微生物、瘴气、细菌和非典病毒,终于把这个原本曾经三十几岁的陕西壮汉,一剑而刺倒义士荆轲使之身被八创的秦王政,如今的秦始皇,掀倒在夏日的热风里,再也不能咸鱼翻身了。秦始皇也算是因公殉职的吧。
  若不因为劳顿而死得这样仓促意外,秦王朝的寿数也许不会那么促然短暂。凭着秦始皇扫清六合、一统华夏的赫赫声威和海内名誉,只要有他活着,人们就不敢轻易造次。要是他多活几年,把分封制向皇权专制的过渡做的更扎实一些,六国的凝固力更强一些,并有充裕的时间把接班人问题做好,接班人未来新政策的调剂方向争取,那也许情况就会不一样。总之,秦始皇算是早殇。须知,刘邦仅比秦始皇小三岁,这时还没登上历史舞台呢。连诸葛亮活的都比他长(54岁)。
  
  公元前210年的沙丘路上,飘散的满是历史的遗憾、迷乱和惊诧的不祥的气息。
  随着老秦的车子离去,吱吱扭扭地慢慢赶路,我们留在原地停会儿,谈一下哲学吧(因为我们待会可以坐飞机走,追得上他们)。
  这里我们说一说“势”。
  商鞅讲“法”,申不害讲“术”,慎到讲“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古人多富于原创精神啊,谁跟谁互相讲的都不一样)。韩非子生的晚,只好整合了“法术势”,作为法家的集大成。
  法和术,我们都明白。法,就是明赏罚,用趋利避害来调动人。术就是监察,国君最好隐密着,不露声色,表面上装作不听、不看、不知,让下边人捉摸不透。其实暗下里搞些手段监察测试着下属。
  那么,势是什么呢?势是啥意思啊?
  其实语言已经不易触及和描述之了。我们只能作比喻。
  李斯小时候曾经上厕所(当然,这个习惯他后来也没有改)。只不过,李斯小时候上的厕所比较差——因为他那时候还是上蔡县的一个布衣小吏,和萧何这般人一样,住在闾巷里。闾巷的公厕跟现在一些胡同厕所差不多,常有大耗子横行。所以李斯常牵着狗去。大耗子还真给面子,见着狗就跑。
  
  李斯一手牵着狗脖子上的绳,一手帮自己解开下裳蹲下。狗虎视眈眈地盯着耗子,旋及又看看李斯屁股。不管怎么样,大耗子是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来侵犯了。
  接着,李斯又去粮仓里行走(行走就是办事的意思,现代叫跑腿儿,因为李斯是个小吏),他看见粮仓里的大耗子则简直好比——你想像一个大富翁的样子——仓里的耗子就好比那样,拥坐粮堆,大腹便便,皮毛油光贼亮,而且泰然不惊。你还不敢拿烟熏它,除非你想把粮仓也点着。这位耗子生活在严重超好的福利社会,锦衣玉食,不沾风雨,还有仓库主任给他保安站岗。
  总之,李斯长叹一声:“人啊,全看你是在什么处境下了。”
  好,我们的比喻讲完了。
  这位粮仓里的大耗子,就算是处了势了。在这个“势”里,哪怕你是笨蛋,是不贤的蠢笨如牛的耗子,也一样脑满肠肥。而失去了“势”的耗子——比如沦落到了厕所,则就算你技压群芳、善蹿能跳长于思考,八项全能,是天才级的耗子,你也一样不免饥寒交迫,吃的东西不卫生,生的孩子闹畸形,还被大赖狗凌辱。
  所以,法家说,君主一定不能失去自己的“势”,也就是说权柄(即赏罚等等)。如果你把赏罚、授官、考课等等大势,授予了别人,那你会死的很难看,会被臣子驾空了你。所以,君主一定要仅仅攥住自己的“势”。
  不光君主有“势”,人臣也有自己的势。李斯就是凭借秦始皇的“势”,老秦给他荣华富贵和煊赫权力。如果换去了扶苏的朝廷里供职,那他就算是没有“势”了——就像赵高一样被去势了。因为,扶苏不会借势给他,而只会借势给蒙恬。
  赵高也要有自己的势——虽然肉体上被去了势,但他还是有志气,要打造自己的势。所以他哄抬胡亥登上君位,就算是为自己造出来一个势。往后就可以站在这样的“势”上(借着胡亥的权威),安全而且富贵,乃至可以作福作威了。
  “势”就好像一个土台子,你自己没有土台子,或者土台子不够好,你可以像赵高那样搭一个出来,造一个势给自己用,站上去就舒服了。吕不韦包装子异,也算是为自己造一个势的台子,让自己最终当了相国。还有“红顶商人”也是这样。这就是所谓“造势”,基本属于自力更生。实在造不出来,还可以借别人的势,即借别人的土台子,上去站站,也满舒服。譬如一个企业,比如你资金和技术不行,可以借某个高校的名义,借了这个势,出去骗客户,就容易多了。否则的话,光有本事和技术,累得半死,终好比厕所里的耗子,辛苦也吃不成大胖子。
  而一个饭馆,挂几张领导人握手题词的照片,也算是基本小打小闹的借势了吧。
  “势”对任何一个人都非常重要。在不同的经理岗位上,有的人就能发大财,有的人就拮据得要命。不是他们智力不一样,而是所处的岗位、所处的势不同。不在于你个人本事怎样,智力如何,学历是否高,相貌是否酷,关键是你处在什么样的“势”上。所以你一定要设计好自己的职业生涯,寻找到你所可以站上去的势。找到之后,你就算是可以“乘势”了。若实在你没有“势”,你就可以去趋炎附一个势来。哈哈。比如娶个名人寡妇什么的。女的就嫁个珠宝商。这种趋炎附势,实是属于借势。陈胜起义,也要借了公子扶苏的势,以扶苏为号召。项梁则借楚怀王的势。这都跟娶名人寡妇差不多。而蒋介石依托英美或者苏联,也是为了乘势。不“乘势”则不足以“成事”。
  所以古人云:“君子终日而行,不离辎重。”就是说,君子一定要紧紧抓住自己的势,站在势上,轻松而且无往而不克,终日而行,绝不能一时一刻丢掉自己的势(土台子)跑下来。
  “势”有好坏高下之分,你尽量要处在好的和高的上去。譬如,大耗子,最好就去仓库这个好势上去生存,不要去公厕那个坏势。
  “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好的势可以转化成坏的势,有势又可能变成无势。譬如说,一旦秦始皇驾崩,原本有“势”的李斯就算没“势”了。原本他是丞相,站在秦始皇这个大“势”上,呼风唤雨,全国皆惧。现在老秦这个“势”台子崩了,他就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势”的问题了。接下去,他是要站在胡亥的台子上呢,还是扶苏的台子上呢?
  不需要多作分析,扶苏的台子即便好,他肯定也上不去——因为蒙恬家族的人已经站在上边了。只有积极帮助胡亥,将来获得胡亥的感激,胡亥允许他站在胡亥的台子上去,也就乘上了势了。
  李斯于是也就这么决定了。
  这就是李斯的“仓中鼠”理论,也可以叫“势理论”。不在于你贤与不贤,更主要在于你站在哪个“势”的台子上——譬如对老鼠而言,是站在仓库这个势的台子上,还是公厕这个势的台子上。
  不过,李斯还是忘记了一条。胡亥这个“势”的台子上面,已经站了一个赵高了。赵高允许李斯也站在这个台子上平分秋色吗?事实最后教育了李斯,赵高还是把他从台子上踹下去了。直摔得身败名裂,三族无遗。
  唉,李斯真的是没办法啊。扶苏的势台子上,已经站着蒙恬;胡亥的台子上,站着赵高。去哪里都不好办!如果你是李斯的幕僚,你该怎么建议李斯的去就呢?
  李斯好想到火星上去啊。或者帮个火星人搭个台子,扶那个火星人为君,然后好让自己也站上去。
  我们也确实奇怪了,早在秦始皇还健在的时候,李斯就应该考虑未来出路的问题,提早找到未来的势,提早搭台子。李斯不知未雨绸缪,没有事先找到自己的下一份奶酪——有远见的大臣,应该在君主的接班人身上早相插手,当然这样做也是风险极大——终于陷于被动。在沙丘宫里他左右为难,无势可乘,坐困愁城。
  到这时候再着急,已经晚了。李斯的悲剧,这时候已算是揭开序幕。他这个肥老鼠,原先居住的仓库,突然失火烧毁了。好可怜的无家可归的老鼠啊,只好借挤赵高檐下,
  
  潇水曰:今天看到新闻,饶颍也开始要演电影了。此亦善于借势者也。从老赵那里借来了势台子用用。虽然只借了一阵儿,收效居然亦这么不俗。老饶可算是善借势者也。
  靠,如果生活再挤兑我,我也要出去借势去! 
 
(五)
 
  扶苏,不同于一般的花花公子,他少年英武但天性退让,喜欢与忠臣孝子如蒙恬之徒来往,现担任蒙恬三十万边防军军政委(监军),长期驻扎上郡(陕北延安一带),蒙恬驱逐匈奴,尽得河套之地,大有边功。“国人多闻其贤”(陈胜语)。连赵高都夸他“信人而奋士”。
  所谓“奋士”,就是使士奋的意思,善于motivate 别人。他为什么能够motivate别人呢?因而他“信人”——对人信任,给别人机会,故大家都愿意为他出效死力。扶苏遂得众人之心。跟着他的人都很high,就像服用了兴奋剂一样。
  这一天,扶苏正和同志们在上郡服用兴奋剂,使者拿着赵高的假木板信来了。拆开一看,是老爹的口吻:“朕巡行天下,如何辛苦。而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十有余年,士卒多耗死于外,却无尺寸之功。”
  意思是一尺一寸的土地也没抢来。
  其实非也。蒙恬一直打到宁夏内蒙古境内,尽得河套地区。所谓河套,就是黄河像个避孕套,用它“几”字形的上部分,套住陕西北部、内蒙古南部及宁夏西北的部分地区。这块地方,匈奴人趁着七国混战,一度将它占领。蒙恬不但尽行收复河套之地,甚至打到河套以外,迫使单于又向北退却七百余里,又得地四十四县,新置九原郡(在河套外)。秦不仅仅是像后代那样抗击匈奴,而是主动进攻匈奴——这只有在秦汉盛唐做得到。为了保住这些新占领地,蒙恬又在北方大修长城,西起甘肃岷县,东至辽东,弥连六国旧长城,延袤总共万余里。
  诏书接着说:“没有功也就罢,扶苏反倒数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作所为。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赐剑以自裁”几个字触目惊心,扶苏读到这里,就哭了。于是他对使者说:“请你先等一下,我去内室里待一会儿。过一会儿,我自杀完了再出来。”
  “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虽然没自杀过,缺乏相关经验,但我还是试着DIY吧(do it myself),自己来吧。” 
  《史记》上说,扶苏“为人仁”,意思是为人和气。说完,为人仁的扶苏,拎着宝剑就进了内室,准备do it himself。
  蒙恬却没那么和气,急惶惶一脚踏进内室:“公子!请先不要do it。一旦do 完了,诏书却是假的,您就没法recover(恢复)了。还是先检查一下诏书吧。”
  “诏书没有问题的,外壳的封泥有皇帝印玺。”
  “印玺也未必总在皇帝身上带着。最好写信请示一下,跟陛下核对无误再自杀不迟。现在就凭一介使臣跑来,您就自杀,安知其非有诈呢?”
  这时候,外面的使者开始嚷嚷了:“公子——公子——扶苏?在吗?Do完了吗?还差多少啊?不行还是我进来吧?怎么没声音了?我进来啦——”
  使者这么一催促嚷嚷,扶苏就急了,他大约不喜欢辱死于使者之手,所以急着抱起宝剑说:“不要再罗嗦了。父亲让儿子死,儿子有什么好去核对的?我得抓紧时间了,白白了!”
     蒙恬赶紧抱住宝剑,急叫:“公子不行啊!”
  “你让我死吧!——快!”
  “不是,我是说你这样死不掉的,宝剑拿反了!”
  “哦!呵呵,你先不要笑,这里也有你呢。你不知道匡正我,诏书说,你也属于为人臣不忠,也赐你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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