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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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依靠民众排外情绪的政策。
1849年初当英国人再次要求进入广州时,徐广缙在全城及乡下动员民兵
搞自卫,这种高昂的反抗外国人的民气受到清帝的嘉许。由于巴麦尊没有做
好发动第二次战争的准备,英帝国后退了下来。总督徐广缙与那位表面上气
壮如虎的巡抚叶名琛受到清帝的器重和士绅们的赞扬:英国人十余年来“蹂
躏我边境,追捕我男妇”……若非这些官吏体恤人民,“鼓其勇气,使之众
①
志成城,则似此一举,实不可得”。 结果便形成了僵持局面。在十九世纪
五十年代,条约虽已签订,但在广州依旧未生效力。西方的贸易,象以往一
个多世纪一样,继续在英国人和广州人之间敌意尚未消除的情况下进行,何
② 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71—76 页。
① 小韦克曼:《1839—1861 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第104 页引用了1849 年5 月11 日散发的一份中文
揭贴。中国官员与接连几任英国公使的通讯往来以及他们对广州绅士及民众的告示,已由佐佐木正哉从英
国档案中编辑成《鸦片战争后的中英抗争资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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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此时一场大规模的起义又已在内地爆发起来。所以新的中外关系的结构是
无法在这种旧背景下创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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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沿海的骚乱
随着英国人的新权力在中国沿海边境的确立,引起了人心向背的变化:
一方面是对清政府日益疏远,一方面出现对外国人效忠的迹象。广州商人和
仆役实际上参预西方扩张的活动,助长了这一人心转变的过程。当怡和、宝
顺和旗昌等洋行在通商口岸扩大合法贸易并在口岸外的轮泊处发展鸦片贸易
时,他们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从南方招募来的中国帮手。广州和福建商人也
独立自主地迁往上海,从事合法的与非法的贸易。
这些随着西方贸易的扩张而迁来的广州人,不仅语言和风俗习惯不同于
长江三角洲,带有那种异域情调,而且许多人是对外贸易中日益成长的下层
社会里的不务正业者和诈骗者。从厦门来的广州人和福建人,他们出过洋,
因为曾是香港、新加坡、槟榔屿或马来亚等地的居民而取得了英国国籍,他
们也可以要求领事裁判权的保护。这就形成一整个介乎东、西方之间的中国
人阶层,他们能够随时要求外国保护,拒绝接受中国管辖,虽然中国的习俗
则坚持各地的中国人都是清帝国的臣民。这样一来,外国庇护下的广州人和
厦门人便成了中国沿海一带的特权人物:他们拥有外国武器和与外国人的关
系,中国官吏要对他们进行高压就得三思而行。早期在厦门领事馆注册的英
国居民中,大多是华裔及新加坡、麻六甲或槟榔屿人。这些英籍中国人一旦
穿上西服,通常都被认为是受到外国保护的。他们只须简单地换上西服就俨
然有权要求不受清政府的管理,而一旦改着中装,又可以融合在本地人中间。
但是,利用英国的掩护进行违法活动,只是更大规模的潮流——华南持
不同政见组织——的先兆;这种组织首先在贸易路线上,后来在居民当中滋
生起来。人口和贸易的增长使政府的管理鞭长莫及,秘密会社遂能迎合那些
从事合法贸易的客商之间与日俱增的互助互卫的需要,同时也迎合了鸦片走
私商及分享他们利益的衙门吏胥、船户和盗匪之间的需要。
华南秘密会社一般是三合会或洪门 (见第三章)的分支。三合会各会堂
大多是独立的,不受中枢的控制,而且只在他们愿意时才进行合作。但他们
的秘密兄弟关系彼此间有一种秘密的语言、口令和暗号,会员即使互不相识,
也可凭着这些办法了解对方的身份:这一切对从事不可告人的生意而到处飘
泊的人是特别有用的。松散的三合会网络组织没有中枢头目,肯定是无法对
抗政府的,但政府也无法消灭它。它作为地方犯罪的媒介物而滋长起来。①
就这样,在西方商业扩张的半阴影里,一种不法的中国社会成分开始沿
着贸易的道路发展壮大起来。三合会会徒成批涌向香港,英国人想在那里把
他们管起来。在中国的海域内所树立的一种以英国海军为代表的新权威企图
建立一套新的法律统治,但它不可避免地会同时给不法分子提供掩护。举例
来说,就是这些促进了鸦片贸易的广州人和厦门人,也帮助了苦力买卖的发
展。非洲的贩奴贸易已被禁止;但新的种植园仍旧需要廉价劳力。结果是产
生一种新行业,它用外国船只从厦门、汕头、广州或澳门将契约华工运往马
来亚、苏门答腊或爪哇以及秘鲁或古巴等地,为开辟种植园提供劳动力。这
一勾当是由厦门的德滴等肆无忌惮的英国商人们推动的;德滴作为英国臣民
而享有治外法权的保护,而且他还是荷兰与西班牙两国的领事,所以又获得
① 小韦克曼:《1800—1856 年广东的秘密会社》,载谢诺编:《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850
年》,第28—47 页。伦敦档案局的中国文件,已由佐佐木正哉发表在《清末的秘密结社资料汇编》一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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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豁免权与权势。
海盗活动这时也随着沿海贸易的增长而趋于猖獗。到 1850年,厦门领事
估计,至少有三千名中国海盗活跃在福建沿海。英国炮舰正式进行巡航,追
捕海盗,把一批批罪犯带到通商口岸交给中国地方官。在四年内,英国船只
捕获了大约一百三十九只海盗船,并得到英国政府付给的奖金:即对七千名
左右被杀或被捕的海盗按每个人头付奖金二十镑。这种活动只部分地在公海
上进行。它也是英国权力代替中国权力的一种表现。但是追捕海盗遇到了真
假难分的困难。因为中国渔船队开始武装自己以抗御海盗活动,何况有些武
装船只既可充渔民,也可充海盗的角色。
作为抗御海盗活动的保护者而发展起来的护航队,也变成了一种生意。
获得香港所发英国通航证的武装船只,开始订立保护中国渔船队和贸易船只
的合同。例如,一百零五吨的斯派克号双桅纵帆船,长七十英尺,宽十九英
尺,深八英尺,上有一层甲板和两根桅杆,它配备着九门炮、二十三支毛瑟
枪、五支手枪、十把弯刀、四支长矛和五根梭标,并有十一名水手。此船归
宁波的威廉·戴维森所有,悬挂英国旗,带着由香港总督签发的有效期为一
年的通航证。船长、大副和炮手是英国人,但大多数水手是马尼拉人。斯派
克号不怕中国船只,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它不得不依赖中国人去分辨海盗与
合法渔民。因此它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中国人的纠纷之中,使英国旗帜被私人
目的所利用,但船长、大副和炮手对此并不一定反感。①
不久,英国私人的护航业务碰到了其他外国人——澳门的葡萄牙人——
的竞争。到十九世纪中叶,后者的十二、三艘武装洋式中国船(有着欧洲式
的船身和中国式的帆),不顾澳门葡萄牙人的限制,聚集于宁波江口大肆敲
诈勒索。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由于臭名昭著的布兴有 (阿帕克)率领二十
几艘船只组成的广州海盗船队在宁波港外停泊,本来在护航业务上就已经相
当剧烈的英、葡竞争被弄得更加复杂化了。虽然用惯常的收买办法把布兴有
设法安插到了清帝国的水师里去,但他继续在护航事务中进行讹诈。不幸,
中国地方当局未能使这些广东海盗与葡萄牙人互相火并而同归于尽,局势依
然没有被控制住。
在这种背景下,再加上鸦片贸易非法地日益扩张,以及苦力买卖、海盗
活动和护航工作等原因,新的条约制度精心哺育的西方对华合法贸易,受到
了贪污和混乱局势的威胁。在那么多越轨不法事情不断发生的情况下,实行
条约税则就越来越行不通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外国商人既可以用威胁来恫吓
中国的海关税收人员,又可以接着用利诱以达到互利的目的——这样干有何
不可呢?不能指望中国海关放弃它们一贯捞外快的常规,也不能指望它们执
行外国制度去管理他们无法控制的外国人。然而在条约税则日趋无法贯彻的
时候,依赖条约税则的大商行的贸易利益也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上海成为
新的发展中心地点,外国的侵略和中国的软弱在这种发展中结合起来,创造
了新的中外条约口岸制度。
① 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338—346 页;第17—18 章中所有有关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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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兴起
上海由一个小县城的地位迅速崛起而为中国的大都市,这是由几个因素
凑合起来的结果。当然,有一个是地理因素。上海濒临一条宽阔的河流,距
该河流入长江的江口处约十余英里。它提供了种种港口设施,有一个安全港,
由于有通向内地的河道,与内地的交道也相当方便。它位于两条贸易航道的
交叉点:一条是溯江而上直达四川,一条是沿中国海岸从广州直到满洲。从
国际上说,它是航运的枢纽,从广州、天津和日本循海路到这里都很方便。
它既是巨大的长江流域和华中区贸易的集中地,又是整个东亚的分配要地。
从地方上说,上海之所以能够兴起,是由于肥沃的粮仓长江三角洲生产了过
剩的粮食;北京的粮食供应就是从长江三角洲通过大运河或绕山东海角北运
的。这个全中国最富饶的区域有能力供养一个大都会。①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上海变成一个关键地点,中西关系新的力量对比在
这里允许英国建立了优势地位。英国对上海兴起的贡献首先是皇家海军作出
的,它保障了中国和外国财产的安全;其次是英国商人作出的,他们自己赚
钱,也给中国帮手和商人提供了同样的机会。英国领事赋予这些起作用的势
力以合乎法理的和制度的形式。其实,英国领事不过是先作出了这种贡献而
已,帮助他们的有美国和法国的领事,更不用说还有美国和别国的商人了。
中国人作出贡献的则有以下几种人:中国商人,他们吸引了整个富饶的长江
三角洲的地主豪绅的资本;中国的叛乱分子,他们制造了当前的骚乱问题从
而引起了外国的干涉;还有那些唯利 是图、投机钻营的清朝官吏,这些人名
义上代表着一个软弱得不能控制他们的政府。
上海自元朝以来就已经是一个县城。1871年的县志就记载,1813年全县
①
人口约逾五十万,1852年还要多一点。外国居留地开始开辟于城墙北面一
段地区,在城墙同苏州河(中国人叫吴淞江)及较宽的黄浦江汇合处之间(见
地图8)。早年外国领事和苏松太道台之间的有关安排都是很不正规的。不
象后来别的口岸的安排那样,上海的领事们都没有从清政权那里正式获得租
让给他们政府的租借区;对于这种租借区,领事们是可以转手再租给外国国
民的。(譬如天津后来辟有八个租界,汉口有五个租界。)上海的情况则不
同,虽然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开头都要求各有各的地区,可是早期的上
海租地章程规定,外国人不得购买土地,但可允许他们直接同中国的土地所
有者洽商永久租借事项,并通过他们的领事向清当局申报,然后从道台那里
取得租地权。虽然法国居留区被人们称为“法租界”,并且由法国领事当局
进行管理,但这是一点一点地拼凑而成,而不是一开始就作为一个单独的租
界存在的。同时,占优势的英国人本着自由贸易的精神,在原来一百三十八
英亩的英国居留地内欢迎任何国家的国民及其领事入境居住,因此它便逐渐
扩展成为一个在整个条约制度下列强领事团共管下的国际自治区。由此产生
的公共租界是一种独特的制度,它最后变成了对支配此地的英国人所特有的
① 墨菲:《作为近代中国锁钥的上海》。陈德昌在《历史研究》1957 年第1 期第58 页中提出,早在十三
世纪,上海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港口。
① 《同治上海县志(1871 年)》,卷5 第9 页。关于从1190 年建县以来上海县的发展,参看上海通社编:
《上海研究资料》,卷1 第53 页及有关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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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精神的颂歌;但是,它形成的过程却经历了二十年的酝酿期。 ②
从1843至1853年在这些小居留区内,除中国雇员仆役或服务行业外,
一般不让中国人居住。中国居民在1853年初估计仅五百人,但到3月太平军
占领南京时出现了大批难民。几千名无家可归的中国人立即在外滩露宿或住
进码头边的小船上;席棚、店铺和廉价住宅组成的新街道弄堂如雨后春笋那
样涌现,以容纳这些人;于是外国居留地很快变成了一个中外杂居的城市。
逃避太平军的难民不仅包括平民百姓,也包括有钱有地位的地主和商人家
庭。在以后十年中,被迫离开家乡的绅士加入到上海社会中来,从而加速了
长江下游的地主家庭与外国的接触和贸易往来。这样,在西方商人和中国统
治阶级分子之间便出现了某种利害与 共的关系。在上海租有土地的西方人,
现在通过把土地转租给不动产经营者和建筑业者而获利。到 1854年年中,在
一百五十栋外侨宅第之外增加了大约八千所中国住户。
这种中国人大大超过西方居民的中外杂居情况,并没有使上海居留地退
还给中国人来管理。相反,上海旧城于1853年9月7日被粤、闽小刀会起义
者攻占以后,外国居留地更加成为难民栖身之所。直到十七个月以后,即到
1855年2月法国军队与清军把造反者赶出时为止的这段时期,上海的外国居
①
留区始终被骚动和叛乱所包围。各国领事虽然坚持中立立场,但他们不得不
越来越多地承担地方政府的责任,其中包括涉及中国居民的审判事务。他们
对较小罪行处以适当的罚款或收监,比较严重一些的案件就移交给中国当
局。这时的道台是广东人吴健彰:此人原在公行中吴爽官的商行里做过事,
捐了官,但继续在商业上与旗昌洋行的金能亨等人保持联系。1853年9月7
日吴健彰被他的美国朋友救出县城;此后他继续和他们合作。一种新的中外
利害与共的关系现在在上海与日俱长起来。除鸦片而外,从西方的进口都减
少了,而茶叶,特别是丝的出口,却由于太平军破坏了中国国内的需求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