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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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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莫夕不再是一个开朗的孩子,她变得自闭和格外敏感。有时候她会用惊恐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她的索索姐姐。也有的时候,她会在梦里一直哭,怎么摇也摇不醒。她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变得吝惜每一个字。她甚至也开始抵抗索索进入她的世界,她不和她交谈,不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她们失去那种亲密午无间的感情也许就在一夜之间。然后莫夕长大了。长大从来都是一件残酷和丢弃的事。那么突兀和伤人。
  而这样一个古怪的孩子,最容易变得偏执,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追逐一样东西,在一条路上奔跑,永远也不回头。在这一点上,索索和莫夕其实并无分别,莫夕把所有的气力和爱用在了小悠身上正像索索把所有的爱用在了莫夕的身上。
  4.女巫和她的密室
  莫夕把她们的整个童年说完了,凌晨四点钟的天空,已经白了一大片。莫夕的位置靠窗,她可以看到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魔术把戏。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她能够见到开阔的室外景色,能够尽情地看着浓密的光。她闭上眼睛,就听到男人说:
  “你有一个很好的姐姐。她多么爱你呵。”男人的语气严肃而凝重,他刚才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莫夕讲述。莫夕睁开眼睛,看看男人的脸,他脸上凹凸不平的小坑,但很均匀,又是原本的肤色,看起来倒像是一种有特质的皮肤,自然,并且相当有生气。男人的嘴唇在严肃的时候就会绷成一条线,那条线缓慢地上下滑动,像一根张驰有度的红色橡皮筋。它柔软,充满弹性,并且它代表了男人的一种品性,紧绷的,严肃的,又是温柔的,色彩柔和均匀的。

昼若夜房间(7)
  莫夕看着男人,笑起来:“噢,是的,索索是个多么好的姐姐哪!——我困了,找个地方我要睡下去。我得好好地睡一觉。我吃了太多的东西,食物让人昏昏欲睡。”
  他们走出了茶餐厅。清早的马路,几乎一个行人也没有,来去的大车都疾驰而过,因为过于安静,车的声音格外清晰。男人和莫夕换了位置,他让她走在马路沿上。他们并排着走,不说话,甚至姿势都很像,低着头,有点弓着身体。莫夕没有问男人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她已经变得很轻,她多想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掌玩偶,跳进男人温暖的口袋里,在那里睡觉。
  男人带她回到了他的家。那是天蓝色的房间。有很重的寒气,还有油漆粉刷的味道。男人说,他不久前才把墙壁刷成了这个颜色。很冷静,是吗?
  三间屋子,有书房,很多很多书,有客厅,柔软的暗黄色布沙发。而卧室里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这张床相当奇特——它是圆形的,巨大的圆形床,并且一看就知道会是很软很软,能把整个身体陷进去的。莫夕想,如果再给它配个桃红色的纱帐,从房顶一直罩下来,会变得奢华而暧昧。她显然被这张别致的床深深地吸引住了,转头问男人:
  “你自己挑选了这样一张床?”
  “是的。”
  “它特别极了。唔——你一个人睡它吗?”莫夕并没有打探男人隐私的动机,她只是忽然想起,她的兴趣首先在于这张圆床。
  “嗯,我买了它是希望心爱的女人和我一起享用。但是我现在仍旧一个人睡在上面。”
  莫夕知趣地点点头:“我可以睡在上面吗?它一定很舒服很舒服。”
  “你可以,”男人低头微笑地看着她,又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呃——不过,丫头,你睡觉不流口水吧?”
  莫夕很快进入了沉沉的睡眠。她睡得十分坦然和心安,她甚至不关心男人会在哪里,会看着她?会躺下来冒犯她?她觉得一切都不用担心,她感到自己安全极了。当然,这和倾诉也有很大关系,一场释放式的倾诉,就好像一次身体内部的大扫除,令身体内部变得宽松并且清洁了。此时身体好像轻了,软了,需要一场睡眠来补给。
  莫夕在傍晚的时候醒来,房间里没有灯光,窗帘拉上了,蓝色在夜晚看起来瑟瑟的冷。她猛地坐起来。她环视四周,却忽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一个病,每一次醒来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她睁大眼睛却不见日光或月光,她只看到竖立着的蓝,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冷飕飕的冰山还是什么。她跳起来,她觉得她又被完全紧闭的房间围困起来了。她冲下床去,开始摸墙壁,她在寻找窗户。等到她摸到了窗户的位置,她就开始撕扯窗帘,她要把外面的光放进来。女孩像疯了一样地撕扯窗帘,她咬着嘴唇,牙齿间发出一种狠狠的声音。
  男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女孩全身都在颤抖,中了邪一般地挥动手臂撕扯窗帘。他立刻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女孩,把她的两只手臂抓住,问她: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索索,放我出去!求你了!索索,放我出去!”莫夕拼命摇头,大叫着。
  “我带你出去,乖,我带你出去,谁也没有把你关起来!”男人搂住女孩,女孩在他的怀里踢打,而他还是紧紧地搂着她。他抓起她的手,领她出了房间,然后他带她去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阳台,他把她领出去,她就看到了夕阳,看到了郁蓝的天空和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看到男人养在阳台上的小白玉鸟,看到男人种在花盆里的文竹和海棠。她立刻感到了外面的一切,属于自然的,属于市井的。令她心安。她挣扎的动作终于停止了,颤抖也渐渐缓了,她缩在了他的怀里,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男人仍在缓缓地抚着她的头,轻轻地对她说:
  “没有人要把你关起来。你现在很安全,而且是自由的。你不要担心。”男人把莫夕的身体慢慢扳过来,把她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缓缓地摇摆着,让她镇定下来。
  女孩小声的抽泣,她的脸贴着男人的胸膛,眼泪鼻涕都粘在男人的衬衫上。但是她感到这是一种相连,这是一种依赖和不能割舍。她紧紧地抓住男人的衣服,像是一只寄生的水螅一样贴着他的身体,轻轻地对自己说:
  “谁也不能把我关起来。我是自由的,我是安全的。”
  男人已经大致明白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莫夕都被索索关起来了。
  莫夕说,索索对她的爱随着她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强劲和猛烈,像是一根无法抵抗和摆脱的铁链,牢牢地勒住了她。她不能允许莫夕和任何男孩儿有亲密的交往。所以小悠就成为了她们之间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当索索察觉到莫夕对小悠那种非同一般的感情之后,她开始阻止莫夕去见小悠,阻止他们出去玩,阻止他们通信,阻止他们通电话。她用一切能够进行的阻拦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情感。她和莫夕之间开始发生频频的争执,她在怒不可遏的时候,也会伸出手去打莫夕。
  “你不要轻贱,莫夕,那些男孩儿都会伤害到你!你要远离他们!”索索总是这样告诉莫夕,莫夕冷淡地看着她,有时候也会嘲弄地笑起来。索索二十多岁了,可是莫夕没有看到她和任何男子有亲密的交往。她冷漠,她说话绝情,眼神尖利并且恶狠狠的。她痛恨一切的男人,不让他们接近自己,还有莫夕。她过着修女一般的生活,觉得所有跟男人好上的姑娘都是轻贱的。
  “我可不想和你一样,变成个老处女。”莫夕恨恨地反驳她道。然后她就挨了一个索索的耳光。索索就扳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到索索睡觉的小房间里,反锁上门一天不让她出来。索索的房间没有光。窗帘很多很多层,并且用图钉和钉子紧密地压好了边缝,而外面的窗户也钉了厚厚的木板,所以根本无法戳破,一点阳光也射不进来。房间的墙壁有小小沙砾状磨沙颗粒,黯淡无光。床上的床单是灰色,一年四季都是灰色,她有很多套床单备用,但是其实只是从一种灰色换到另一种灰色。她的衣柜里只有黑色和灰色的衣服。都是长长大大的袍子,没有腰身,她穿上就像一个把妖法和暗器都藏在衣服里面的女巫。索索的确很具备当女巫的天资,她是个脸色相当白的女孩,白得没有层次,所以缺乏立体感,像是从白色纸片儿上剪下来的。她的手指长而尖利,伸出来的时候,能够看到明晰的骨骼脉络,像是干枯的人体标本。莫夕觉得,索索本可以长成一个美人,少女时代的索索也正是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走上了长成一个女巫的道路,她一径地走下去,就有了女巫应当俱有的面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莫夕真的不知道吗?

昼若夜房间(8)
  莫夕每一次和索索的争执,都会被关起来几天。她挣扎过,但是索索是个力气十分大的女孩,大得完全和她瘦削的身体不相称。也许是她从小就做女工,干很多超过负荷的体力活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她那内里已经长成了女巫的心智,也许就是上天对于柔弱无助的女子的一种恩赐,总之她是个力大无比的女子,她总是可以狠狠地抓住莫夕的双臂,把她推进密闭的房间。
   然而这样的管束对于一个已经和她姐姐走上完全不同道路,并产生难以填平的情感沟壑的女孩莫夕来说,也许只能使她变得更加激进和叛逆,只能令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变得越来越稀薄。莫夕变得更加依赖小悠,她用尽自己所有的时间去和他在一块儿,她暗暗地等待着这样的一天——小悠变得足够强大,成为世人仰慕的艺术家,他把莫夕带走,她跟随着她这光彩照人的丈夫离开,谁也无法阻止,因为这像是一种天意,理应如此。
  她和小悠一起成长,小悠在她的眼睛里慢慢放大,他是她的青梅竹马的朋友,他是她的情人,他是她的亲人,他是她的救赎者。
  她和索索的战争一直持续着,她对小悠的爱和依恋一直加剧着。唯一的一次是在她的生日,她借口说要和朋友们一起开昼夜的party庆祝,那一夜她和小悠在BOX酒吧跳舞,酒醉之后睡在酒吧的沙发上。那是第一次莫夕夜晚在外面过夜。她一直记得小悠身上的味道,她记得她的脸贴着了他的脸,呼吸来来回回的交换,那带给了她回味悠长的记忆,那可能也是一种萌动,令她十分迫切的希望他们彼此拥有,交换,分享。
  那年夏天,莫夕来到了她的十八岁。她和小悠都从高中毕业,毫无悬念地升入著名的芥城大学。莫夕感到了一种蜕变,她认定自己已经完全长大了,——她在仔细端详镜子的时候,看到那女孩已经是个齿白唇红的美人儿,身上有淡淡的花粉味道,就像花儿一样,要打开了,她轻轻地说,对着镜子笑起来。
  然而莫夕还是没有讲她为什么离开了小悠。这一次她甚至没有用什么过渡的句子敷衍过去。她的叙述有很大的跳跃,接下来她立刻说到的是,她和索索在柏城的生活,她去了一所非常一般的大学学习文学,平淡,乏味。而索索把新家布置得和从前的家一般无异,她自己的小房间又被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阳光。莫夕看着,就冷冷地说:
  “你还打算把我关起来吗?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索索不说话,她在给她的窗帘钉钉子,声音铿锵有力,莫夕想,她是魔鬼,身体里有用不尽的力气。
  她们在柏城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至于有多久,莫夕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日子太过平淡就会连季节和月份的标记都失去了。就像死人的心电图,反正都是一条平直的线了,还会去在意它具体的长短和形状变化吗。
  她只是记得她在给小悠写信。她想用一封特别棒的信来打动小悠,让小悠立刻冲到柏城来见她,并带走她——她的脑中永远都只有这样一个灿烂美好的结局,她被小悠带走了。所以她要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写好这封信。然而之所以说她对时间没了概念,也因为这些信都没有写完,都没有写到需要署日期的地步。所以自然没有回信,也就没有回信的日期。她每天只是在写开头,坐在阳台上,让充足的阳光晒着,一字一句写着,这个时候她心情不算坏,因为她觉得青春很长,信很快能够写完,那个美好的结尾很快会抵达。
  在这一段忽略了长度的日子过后,小悠的死讯就抵达了。这个每天都坐在日光下写着甜蜜的信件,每天都感觉着那个“被带走”的美好结局在一点一点靠近的少女几乎疯了。她要立刻回芥城去看她的小悠。她要问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躲起来,为什么倒下去。她要把他叫起来,她一定得把他叫起来。
  可是回去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那么冲动,忽略了一直和她一起生活,看守着她的女巫。女巫拦住了她,女巫抢走了她手里握着的那些没有写完的信件。她的新建的密室终于派上用场了,她把莫夕推进去,关上了门。
  此时的女孩已经濒临崩溃了。她大叫着拍打着门,撕扯着窗帘。她声嘶力竭地哭,并且在哀求。她可能从未做过如此的哀求,她一直在平等地抗争,不低头,不屈服。可是现在她屈服,她求饶,她跪在地上,大声地叫着索索,她甚至没有叫她索索,她叫她姐姐,她不知道,这种血缘的提醒,能不能令索索骨头里的血液有一点温热起来。她跪在地板上敲打着门,哀求着:
  “姐姐,小悠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吗?我得去见他,求你了,放我出去吧,我得去把他叫起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放我出去吧!”
  “噢,姐姐,求你了。你就答应我一次好吗?我很快就回来,回到这里,回到你身边,我不会逃走的,我只是去看看他。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吗?”
  “小悠死了,姐姐,怎么办?怎么办?”
  ……
  她绝食,睡在门边,醒来就拍打着门,说着越来越绝望的话。她已经没有力气恨了,无助的女孩只是想要一点安慰,想要抱着爱人的身体(或者是尸体),她只是想要这些,这最后的一点点。
  “男人都是妖怪。他害得你还不够吗?死是他的报应!你绝对不能再回去!”索索在门外对她说。
  一个早晨,索索听不到莫夕的哭喊声了,她轻轻打开门,女孩已经晕倒在门边了。她嘴唇发紫,脸色蜡黄,手指半握着,企图抓住什么。索索伤心地抱起她,放在床上。她抚摸着妹妹的额头,亲吻她的脸颊:
  “乖,睡着了就不难受了,睡醒了就忘了。你知道的,姐姐多么爱你啊,你怎么舍得离开呢。”她轻轻地摇着可怜的女孩,不断地亲吻她。一个小时之后她才站起身来反锁上门离开。她去找医生来。
  医生诊断莫夕是低血糖所以昏过去的,开始给她输液。然而医生还发现,这女孩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变得紊乱而易激动。
  “您是说她疯了?”索索惊异不已。
  “目前还说不准,要等她醒来看情况再说。”
  “不可能,这决不可能。”索索哀伤地抱住莫夕的头。
  医生一直没有离开,几个小时之后,莫夕渐渐醒来。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丝从门外面射进来的光,她倏地坐了起来——门开着!她马上要起身冲向那扇虚掩着的门,可是去被索索按在了床上:
  “你病了,快好好躺下休息。”索索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此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莫夕抬起眼睛看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医生。她对着医生大声说:

昼若夜房间(9)
  “医生,我没有病,告诉她,我没有病!我要离开这里,小悠死了,小悠死了,你知道吗?”医生仔细地观察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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