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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远大前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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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你这只老狐狸,快放我们出去,要么我就请贾格斯先生告你私自拘禁罪。” 
  看守笑着向我们说再见,等我们走下石阶到了街上时,还见到他正从装着倒刺的铁栅门上探出头来对我们笑着。 
  “皮普先生,我告诉你,”温米克先非常真诚地拉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正正经经地说道,“据我所知,贾格斯先生做得最漂亮的事就是摆出高不可攀的架子。他经常摆出高傲的架子是因为他有很大的神通。那位上校就不敢和他道别,就好像这位看守一样,不敢向他探听有关案情。在他的高不可攀和这类人之间为寻求一种联系,他便要有一个帮手居于二者之间,你看,这不是完完全全玩他们于股掌之间嘛。” 
  我监护人的精妙手腕早就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说句心里话吧,我早就希望我的监护人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能力小一些那就更好了。 
  在小不列颠街的律师事务所门口,我和温米克先生分了手。门口依旧有不少人走来走去,都是来求贾格斯先生帮助的。我自己回到驿站所在的那条街,继续等候马车,计算一下还需三个小时马车才能来。于是,我便开始思索,世界上的事情无奇不有,那监狱和犯罪的气息总是在我身边神山鬼没地包围着;早在我孩提时代,在那冬日沼泽地上的一个黄昏,我就和这团气息首次相遇;后来又有两次,就像虽褪色却没有消失的污秽一样又重复地和我相遇过。如今,正当我处于锦绣前程的幸运之中,它又隐隐地向我袭来。我的心思正被这些思想占据时,大脑又出现了年轻美貌的埃斯苔娜,那般高傲,那般雅洁,马上便会向我迎面走来。我越想越恨,竟然把她和监狱相提并论。于是我又想,如果不遇到温米克就好了,或者虽然遇到他而不和他同往新门监狱,那也很好。可是在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就恰巧是今天我去了新门监狱,吸进了监狱中的臭气,沾上了监狱中的污尘。于是,当我在街上来往走动时,我先把从狱中带来的尘土从脚上跺去,又把衣服上沾的狱中灰土拍干净,再把从狱中吸进的臭气完全从肺中呼出。我忆起今天来到这地方迎接的是谁,遂感到全身染满了污秽,因而倒认为马车来得过早了。我在温米克的花房中所带来的乌烟瘴气还没有消散,突然迎面驶来的马车中,埃斯苔娜的面孔已在窗户中出现,她的手正向我频频挥动。 
  我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阴影倾刻之间又在眼前闪过。 
    
    
    
  
 
 
 
 
 
 
 
 
 第三十三章

    

  在我看来,埃斯苔娜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风雅秀美。她穿了一件毛皮的旅行大衣,仪表也更加楚楚动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于吸引力,使我对她倾倒。我看得出是郝维仙小姐对她施加的影响,她才有今天的变化。 
  我们来到旅馆,走进院子时,她就指给我看她带来的行李。待把行李整顿到一起,我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去向,因为除了她本身外,我把一切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我要到雷溪梦去。”她告诉我,“我知道有两个雷溪梦,一个在苏利,另一个在约克郡,我要去的是苏利的雷溪梦,离这儿有十英里。我得去雇一辆马车,然后你把我送过去。这是我的钱袋,你从里面拿钱出来付车费。噢,你必须拿着这钱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选择,只有服从命令。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把钱袋递到我手上时望着我,我希望能悟出她的话中之话。她说话时虽有些儿轻蔑意思,但没有看出有什么不愉快。 
  “埃斯苔娜,马车得找人去叫,你是不是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好吧,我在这儿先休息一会儿,我还想喝点茶,你这会儿要陪陪我。” 
  她把她的手臂伸过来挽住我的手臂,好像她非得这样做不可。我告诉一个茶房给我们找一间安静的屋子,他这时正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辆驿车,真好像在他一辈子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似的。他听到我的话后便拿出一条餐巾,好像这是一条神秘线索,不带上它就不可能上楼似的。他把我们领到楼上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里面有一面没有框架的镜子(就这间小黑屋子的大小来看,这面镜子实在是件多余的物品)、一个盛着鳀鱼汁的佐料瓶和一双不知是谁穿的木拖鞋。由于我不喜欢这一处,他便领我们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摆了一张可供三十个人用餐的大餐桌,壁炉里有一蒲式耳的煤灰,煤灰下面有一页烧焦了的抄本纸。这个茶房看了一眼这一堆已经熄灭的死灰,摇了摇头,便来听我点饭菜,可我只叫他为这位小姐沏茶,他于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我一闻这个房间里的空气,是一股强烈的马厩和马肉汤混合气味,至今难忘。这便不得已使我想到是否驿站的生意不佳,老板便把马宰了用肉煮汤在饮食服务部出售。不过,只要埃斯苔娜在这里,我就心满意足,其他一切也就顾不到了。我思忖着,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一生便会幸福,其实,我心中非常明白,就在当时,我也一点儿也不幸福。 
  “你到雷溪梦的什么地方呢?”我问埃斯苔娜。 
  “我到雷溪梦,”她答道,“和一位夫人住在那里,过一种豪华的生活。她有能力让我见世面,领我出人上流社会,让我见识名流,也让名流见识见识我。” 
  “我想你也很高兴经历环境的变化,博得更多人的崇拜吧?” 
  “对了,我想是这样的。” 
  她那么极其随便地回答,我便又问道:“你看你谈自己的事就好像谈别人的事一样。” 
  “你从什么地方知道我是怎么样讲别人的?得啦,别这么说,”埃斯苔娜得意地笑着说道,“你不要期望我来接受你的教训。我有我自己的谈话方式。我倒要问问你,你和鄱凯特先生相处得怎样?” 
  “我生活在那里很愉快,至少——”我感到我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至少?”埃斯苔娜问道。 
  “不和你在一起,就是愉快,也只是一般性的愉快。” 
  “你这个傻孩子,”埃斯苔娜非常沉静地说道,“你怎么谈这种无意义的话?我们谈谈你的朋友马休先生吧,我想他一定比他家其余的人都好吧?” 
  “他确实比其余人更好,不和别人为仇——” 
  “还要加上他也不和自己作对,”埃斯苔娜打断我的话头说,“我最恨专门和自己作对的人。不过,我听说他倒是真的不贪图私利,妒忌。怨恨这一类的恶性他是没有的。” 
  “我也这样看,一点不假。” 
  “你就不能说他家其余的人也像他那样一点不假了,”埃斯苔娜说着,对我点点头,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又带些嘲笑的意味,“他们总是围在郝维仙小姐左右,缠着不放,一方面巧妙巴结,一方面打你的小报告,把你讲得一无是处。他们监视你,造你的谣,写信说你的坏话,甚至于写匿名信,说他们一辈子被你坑害了,他们也要一辈子恨你,而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地恨你。” 
  “我希望,他们不至于伤害我吧?” 
  埃斯苔娜没有答复,反而笑了起来。我想这可有些叫人纳闷,便带着非常迷惑不解的神情看着她。她这笑不是没精打采的,而是充满了快意。一直等她笑完了,我才有些羞怯地对她说道: 
  “他们要是真对我有所伤害,我想你不至于幸灾乐祸吧?” 
  “我不会的,你可以放心好了,”埃斯苔娜说道,“你该相信我笑是因为他们伤害不了你。哦,那些围住郝维仙小姐纠缠不放的人,结果害人反害己,自己倒霉!”说着她又大笑起来。虽然她告诉了我笑的原因,我还是感到纳闷。我相信她的笑是出自内心的真情,可是又觉得她的笑过了分。我思索着,是不是其中还有别的我尚未知晓的原因。她看出了我心中的疑窦,于是便解答式地说道: 
  “我看到这些人受折腾,心中多么地高兴,你自然是一下子难以明白的。这些人的愚蠢可笑行为使我多么开心想笑呵。因为你不是从婴儿起就被关在这所怪房子里长大的,而我是在这怪房子中长大的。这些人表面上同情你,可怜你,暗地里布下阴谋诡计陷害你,因为你忍气吞声,无人帮助,所以听起来句句是甜言蜜语。你没有把脑子磨炼得聪明起来,我的脑子却给磨炼得聪明起来了。你那双孩子气的幼稚眼睛没有慢慢地睁大起来,所以也就没有看见那种女骗子专门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她们从来不关心别人,偏偏说由于关心别人夜里睡不着觉。你看不清楚这些,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埃斯苔娜说到这里,可以看出,她重提旧事并不是把它作为笑料的,也不是从她个人的浅见出发。她的这副样子不会是由于我的大笔遗产而造成的。 
  “有两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埃斯苔娜说道,“第一件,虽然俗语说滴水穿石,但你可以不去理会它;你可以放心,这般人即使花上一百年时间也不会得逞,无论在大事或小事上都不会破坏郝维仙小姐对你的看法;第二件,正因为这些人疲于奔命,尽其卑鄙之能事来反对你而忽视了我,我倒要感谢你,这我可以发誓。” 
  这时,她满脸的愁云在霎时间内完全消逝了。她风趣地把一只手伸给我,我捧住它在嘴边吻了一下。“你这个可笑的孩子,”埃斯苔娜说道,“你真是不接受我的劝告。也许你现在吻我的手和当年我让你吻我的脸是同一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我得想一下,是一种对拍马屁和搞阴谋的轻视。” 
  “要是我说是,我可以再吻一下你的脸吗?” 
  “在你吻我的手之前你就该问了。不过,只要你高兴,我答应你。” 
  于是我俯下身子。她的面孔安详得像一尊雕像,简直是毫无情感。我的嘴唇刚接触到她的脸,她便躲闪开来,说道:“现在你叫人把茶水给我送来,你还得马上送我到雷溪梦去。” 
  她的语调又恢复到老样子,好像我们之间的来往都是被人强迫的,而我们只不过是傀儡而已,这使我内心十分痛苦。其实,我们之间来往的哪一件事不使我痛苦呢?无论她用什么语气对待我,我都不能对它信以为真,或对它怀抱希望;同时也不能绝对不信,或者绝对失望。反正事情就是如此,何必去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呢? 
  我打铃要茶,那位茶房又带着他那条神秘线索的餐巾来了,并且一次一次地搬进五十多件餐具,就是看不见茶。他拿进来的有茶盘、茶杯、盆子、茶碟、刀叉,包括大切刀,还有各式调羹、盐瓶;一块柔软的小松饼,上面盖着紧紧的铁盖;一块松软的奶油,下面垫着为数不少的荷兰芹,看上去真像《圣经》中躺在蒲草箱中的胖娃娃摩西;一块面包,上面撒了粉状的东西;另外还有两块三角形的面包,上面留着烤箱铁格的烙印;最后才是一把肥胖的家用茶壶。茶房拖着脚步走进走出,面孔上表现出疲倦和受苦的样子,拖延了好半天才把东西放好,然后才拿来一只外表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放的是小树枝一般的茶叶。我这才冲开水沏茶,又随手从这一大堆餐具中拿了一只茶杯,倒了一杯给埃斯苔娜。 
  喝完茶后随即付账,自然没有忘记给茶房小费,给马车夫小费,连女侍者也没有忽视。总之,整个旅馆的人都得到了好处,结果弄得他们好像受了污辱,甚至射来敌视的眼光。埃斯苔娜的钱袋变轻了。我们登上马车后即刻离去。马车一转弯便驶进了齐普塞德,叮叮当当地在新门街上前进,两旁是高高的围墙。我一看到这围墙便感到羞愧。 
  “这儿是什么地方?”埃斯苔娜问我。 
  起先我愚蠢地装作没有认出是什么地方,然后才告诉她是什么地方。她伸出头望了望,又把头缩回来,低低说了一声:“全都是坏蛋!”当然我一定不会告诉她刚才我还来过这里呢。 
  我这时轻而易举地把话题引到了别人身上,说:“贾格斯先生在这个鬼地方可有名望呢,他掌握了许多秘密,在伦敦是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的。” 
  “在我看来,无论什么地方他掌握的秘密都比别人多。”埃斯苔娜低低地说。 
  “我猜,你常和他见面吧,对他的一套已经习惯了。” 
  “自从我能记事开始,和他见面确是习以为常,不过见面的时间是不定的。至今我还是对他了解不深,了解的程度和我刚刚学话时对他的了解差不多。你和他打交道,觉得他怎么样?你和他相处还好吗?” 
  “我习惯了他那种对一切怀疑的神气后,”我对她说道,“和他相处倒是蛮好的。” 
  “你们来往亲密无间吗?” 
  “我只到他家中吃过饭。” 
  埃斯苔娜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他住的房子也是个古怪希奇的地方。” 
  “是个古怪希奇的所在。” 
  我本该小心谨慎地谈论我的监护人,结果却自由地和她谈了起来;如果当时我们没有突然被煤气灯的亮光照射得头昏眼花,我就会详细告诉她那次在吉拉德街吃饭的情况。亮光持续着,好像四周全被照得通亮,我心头出现一种从来没遇到过的、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直走过了这一地段,我还感到眼花了几分钟,就好像身处于闪电之中。 
  我们的话题由此而改变,主要谈论着我们马车所经过的这条路,如这条路左边是伦敦的什么地方,右边又是伦敦的什么地方。对她来说,这座大城市也是陌生的。她告诉我,在她去法国之前一直未离郝维仙小姐左右,即使到法国也只是来去两次经过伦敦而已。我又问她,她现在住在伦敦,是否也受我的监护人监管。听了这句话,她斩钉截铁地答道:“但愿不受他监管!”只说了这一句,其他的话就没有了。 
  她一心专注于吸引我,想战胜我。只要达到令我倾心于她,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我想逃避这点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这并不能使我愉快,因为即使她没有表现出我们之间的来往全由别人一手安排的意思,我也意识到她把我的心紧紧地抓在她的手中,无非是出于她自己的任性而已,而不是因为她对我有任何柔情蜜意,舍不得把我的心捏碎,然后再把捏碎的心抛掉。 
  我们的马车经过汉莫史密斯时,我把马休·鄱凯特先生的住房指给她看,并且告诉她这里离雷溪梦不太远,我表示希望以后有机会到雷溪梦去看她。 
  “噢,那当然了,你要来看我;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会把你的名字告诉那家人,其实早就提到过你的名字了。” 
  我问她,她现在去的那一家是不是有很多人的大家庭? 
  “不是大家庭,只有两个人,也就是母女两人。母亲是个贵妇人,很有社会影响,我想,但对于增加收入来说,她是不会反对的。” 
  “我真想知道为什么你刚回来,郝维仙小姐却又愿意和你分开。” 
  “皮普,这是郝维仙小姐培养我的一项计划,”埃斯苔娜叹了口气,好像带有十分的倦意,说道,“现在我要常给她写信,定期回去看她,向她汇报我的情况,包括我的珠宝情况,因为那些珠宝现在几乎全都归我所有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皮普”称呼我。当然,她如此称呼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我很珍视这种称呼。 
  我们很快便抵达雷溪梦,在那绿色如茵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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