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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远大前程-第8章

小说: 远大前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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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在说到“怪物”时,从他的神情来看,仿佛这怪物长了十二个头。 
  “皮普,刚才我打断了你说的话。你想问为什么我不起来造反,是吗?” 
  “是的,乔。” 
  “要知道,”乔说着,把火钳换到左手上,这样他便可以用右手摸他的胡子了。我知道,一巳他做出这种平静的姿态,就不必对他再抱什么希望了。“‘你姐姐可是个大智之人啊。大智之人。” 
  “什么是大智之人?”我问道,希望这个问题能将他一军。但出乎意料之外,我根本没有想到他早已胸有成竹。他用凝神的目光注视着我,说道:“大智之人就是她呗。”他兜了一个圈子,把我说得无以答对。 
  “我不是大智之人。”乔又说道。这时,他已收回目光,又去摸胡子了。“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皮普,而且我得很严肃认真地对你说,我的老弟。从我不幸的妈妈那里,我悟出些道理。她是个受苦受难、做牛做马、肠断心碎的诚实人,可是在有生之年没有过过一天平静安稳的日子。所以,我就最怕把好心当坏意而亏待了女人,要亏待就亏待我,而不亏待她,宁愿自己吃亏麻烦。皮普,我希望一切错儿由我来承担,老弟,我希望那粗粗的呵痒棍不落在你的身上,希望棍子都打在我身上。事情就是这样曲曲直直的,皮普,有时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及的,不免有缺点,你得原谅我。” 
  虽然当时我尚年幼,却相信自那夜开始,我对乔又添加了一分敬慕之情。我们自此以后,仍与从前一样,情如手足,平等共处。但是,每逢平静的时刻,当我坐在那儿,看着乔,想着乔时,会陡生一种新的情怀,内心中对他敬仰不已。 
  “可是,”乔说着,站起来添了些燃料,“这台荷兰自鸣钟已经做好准备,就要敲响八点了,而她还没有回来!但愿彭波契克舅舅的那匹母马没有把脚踩在冰块上,也没有摔倒在地上。” 
  乔夫人有时候要陪着彭波契克舅舅去赶集,帮助他购买日常家居所需要的东西,如吃的和用的。买这类东西总该听听女人的意见,而彭波契克舅舅是个单身汉,对家中的佣人又不敢相信。今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乔夫人便去帮他忙了。 
  乔把火生好,又把火炉清扫干净,然后我们走到门口,听听路上是否有马车的声音。这是一个严寒之夜,风刺骨地迎面吹来,整个大地铺上了一层白霜,冻得结结实实。我不禁想到,今晚要是有人睡在沼泽地上,肯定是要冻死的。我举首仰望,一片星空,不禁又想起,一个人在被冻得快要死时仰望灿烂的群星,却从中得不到任何帮助、任何怜悯,那有多么可怕。 
  “有马来了!”乔这时说道,“这声音多像铃声啊!” 
  马儿的铁蹄声在坚硬的地上得得得地如乐曲一样有节奏。这匹母马今天显得比以往更加轻快,一路小跑而来。我们从屋里搬出一张椅子,好让乔夫人踩着从马车上下来。我们又把炉火拨得旺旺的,使马车上的人一眼便会看到明亮的窗户。我们对厨房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看看一切东西是不是都放得整齐。我们刚做完各项准备工作,马车也到了门口。乔夫人全身裹得紧紧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她下车后,彭波契克舅舅也跟着下了车,并且一下车便在马身上盖了一块遮寒布。然后,我们一起进了厨房,一股冷空气也随着我们给带了进去,似乎一下子就把炉火中的热气赶跑了。 
  “听我说。”乔夫人匆匆忙忙而又兴致勃勃地解开外衣,把头上的帽子向后面一推,挂在肩后,帽子上的带子扎在颈前。她说:“这孩子今晚如果还不感谢别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再感谢别人了。” 
  我尽力表现出一副感恩的样子,其实在心里,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感恩的表情。 
  “我只不过是希望,”我姐姐说道,“他不要给宠坏了。总之,我心中有些担心。” 
  “她不是那号人,夫人,”彭波契克先生说道,“她见多识广呢。” 
  “她”是指谁?我望着乔,撅撅嘴唇,抬抬眉毛,意思是“她是谁?”而乔也望着我挤眉撅嘴,仿佛也在说“她是谁呢?”可是他的这个动作被姐姐看到了,于是他采取了平常一贯的那种免得惹是生非的态度,抬起手背擦擦鼻子,两眼望着她。 
  “你在干啥?”我姐姐暴躁地说道,“睁着大眼看什么?难道家里失火了不成?” 
  “某个人,”乔十分谦恭地暗示说,“刚才提到什么她——” 
  “我告诉你,她就是她,”我姐姐说道,“你总不会把郝维仙小姐称为他吧。我看就是你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 
  “是住在镇上的郝维仙小姐吗?”乔问道。 
  “还有哪一位郝维仙小姐住在镇下?”我姐姐回敬道,“她要这个孩子到她那儿去玩。他自然是要去的,而且最好是去那儿玩。”我姐姐说着,对我晃动着头,好像在鼓励我要表现出特别的轻松活泼、爱闹爱玩。“否则的话,我会给你好看的。” 
  我早就听说过镇上的郝维仙小姐,几乎周围几英里一带的每一个人都听说过镇上的郝维仙小姐,说她家产无限,但生性冷酷无情。她住在一所既大又阴森的房子里,整所住宅保护严密,防范盗贼,而她自己过着一种隐居的生活。 
  “真有这口事!”乔大吃一惊,说道,“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晓得皮普的!” 
  “你这个傻家伙!”我姐姐叫道,“谁说她晓得皮普的?” 
  “某个人,”乔又一次谦恭地暗示说,“刚才提到的,说她要他去她那儿玩。” 
  “难道她不会问彭波契克舅舅是不是能帮她找一个孩子去她那儿玩?难道彭波契克舅舅就不可能是她的房客,难道他就不可能有时,比如一个季度一次,或者半年一次,到她那儿去付房屋租金?对你多说这些也是多余的。彭波契克舅舅到她那儿去,难道她就不会问问他,能不能帮她找一个孩子去玩玩?难道彭波契克舅舅不总是在体贴我们想到我们吗?当然你是不会想到这些的,约瑟夫。”我姐姐用沉重的责备口吻说着(并且用了约瑟夫这个正式名字),好像他是一个最冷酷无情的外甥,“那么,他难道不会提到这个孩子吗?可这个孩子却耀武扬威地站在这里。”其实我可以郑重声明,我一点儿也不耀武扬威。“这个孩子,我一辈子都得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奴隶。” 
  “说得好极了!”彭波契克舅舅大声说道,“真棒!观点明确!确实有道理!约瑟夫,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不,约瑟夫,”我姐姐依旧用那一种责备的口吻说道,而乔则怀着歉意似的举起手擦了擦他的鼻子,“你不会明白的,你根本想不到其中的道理。也许你认为你明白了,然而你却不明白,约瑟夫。因为你不了解,这是彭波契克舅舅,他对我们一番好意。这孩子的远大前程就全靠他把他送到郝维仙小姐家去了,他答应今天晚上就用他的马车把这孩子先带到镇上,住在他家中,明天早晨他就会亲手把这孩子送到郝维仙小姐家中去。但愿我主保佑!”我姐姐高声喊着,突然用力一拉,把帽子拉掉了下来。“我只顾站着和两个傻瓜讲话,倒忘了彭波契克舅舅正等着呢,那匹马站在门外也会感冒的,而这孩子,从头发直到脚底板全都是泥啊、灰啊!” 
  她说完便向着我冲过来,那副架势就像老鹰扑向小羊羔一样,一把揪住我的头就把我的脸按进了放在水槽中的木盆里。我的头正好在大水桶的龙头下面,接着便给满头满脸地涂上了肥皂,揉啊,搓啊,擦啊,拍啊,搔啊,刮啊,一直挨到我几乎要发疯。我不妨在这里说明一下,我看当今的任何一位权威也没有我更了解这件事了,即用一只结婚戒指无情地在一张人的面孔上来来回回地擦,那会给面孔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会擦出多少条隆起的痕迹。 
  我的这一次“洗礼”完成后,便给穿上了一件干净的亚麻布衣服。衣服硬挺得真难受,就好像少年犯穿的麻袋服装一样。接着,我身上又被捆绑上一件外衣,紧得不得了,难受极了。一切完毕,我姐姐把我移交给彭波契克先生,他产然如一位行政司法长官般地正式接收了我,然后对我作了他早有准备的讲演,最后说:“孩子,永远要对所有的朋友感恩,特别是要对一手把你带大的人们感恩!” 
  “乔,再见了!” 
  “皮普,老弟,愿上帝保佑你!” 
  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和乔分过手,所以心中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再加上眼睛上还留着刚才的肥皂水,一时在马车上竟看不到天上的繁星了。然后,这些星星在天空中一个接一个地闪烁出现,却并不能解答我心中的难题:究竟我为什么要到郝维仙小姐家中去玩?究竟她要我到她家中玩什么? 
    
    
    
  
 
 
 
 
 
 
 
 
 第八章

    

  彭波契克先生的宅邸在集镇的大街上,弥漫着干胡椒和谷粉的味道,说他是一个做粮食生意、卖种子的人,真一点不假。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十分幸福的人,因为在他的店堂中有许许多多的小抽屉。我偷瞧了下层的一两个抽屉,看到各式各样的牛皮纸包,里面都是些花种或根茎之类的,不禁想到,它们是不是也想有那么一天,从这纸做的监狱中破门而出、开花结果呢? 
  来到这里后的第二天清早我才有了这些思考,因为到达这里的当天晚上,我立刻被送到一间小阁楼上就寝。这间小阁楼的屋顶是倾斜的,在一个最低的角落处放了一张床。我心中计算着,屋上的瓦和我的眉毛之间相距不过一尺。一大清早,我发现在种子和灯芯绒之间有一种亲缘关系。彭波契克先生穿着用灯芯绒制的衣服,他的店堂伙计穿的也是用灯芯绒做成的衣服,不知为什么,他们穿的衣服散发出的灯芯绒气味和种子的气味很相似,而从种子包里散出来的气味又和灯芯绒的气味十分相似,所以,究竟什么是灯芯绒的气味,或者什么是种子的气味,我是无法分清的。同时,我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彭波契克先生做生意的方法就是直瞪瞪地望着街对过的那个马具师,而这位马具师的经营方式是不停地瞅着那位马车修理匠,而这位修理马车的师傅打发生活的办法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凝视着面包师傅,而面包师傅交叉着双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杂货店老板,这位老板则站在店门口对着药剂师打哈欠。唯一专心致志的人是钟表师傅,他永远伏在他的修表桌上,眼睛上罩个放大镜。尽管一群群身穿农民服装的人走来走去,透过他的店窗玻璃窥视着他,而他却不为所扰,成为大街上仅有的一位专心于自己买卖的人。 
  彭波契克先生和我于八点钟在店后面的客厅中享用早餐,而他店里的伙计却坐在店堂里的一袋豆子上,喝着一大杯茶,吃着奶油面包。我认为彭波契克先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伙伴。他完全接受了我姐姐的那套观点,在我吃饭的时刻也要来伤害我、惩罚我,给我吃的全是面包屑,只加上那么一点点儿黄油,而给我喝的牛奶却兑上了许许多多的热水。我看,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放牛奶更好。他的谈话内容,除掉要我算题目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我对他客客气气地道了声早安,他却趾高气扬地立刻问我:“孩子,七乘九是多少?”可是,我刚住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且肚子空空的,叫我怎么能计算得出来呢?我饿得发慌,连一口面包屑还没来得及吞下去,他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整个早饭时间都没有停过,什么“七乘七是多少?”“乘四呢?”‘乘八呢?”“乘六呢?”“乘二呢?”“乘十呢”?等等等等。一道算题刚刚做好,我还来不及啃上一口面包或喝上一口牛奶水,第二道算题又来了。他这时却舒舒服服,用不着费脑筋地吃着火腿和热面包圈。要是我可以直言不讳的话,他那副吃相简直是生吞活剥、狼吞虎咽。 
  一到十点钟,我们就出发到郝维仙小姐家中去,我禁不住愉快起来,不过心中还是没有多少轻松自在的感觉,因为在这位小姐的家中,究竟应该怎样检点自己的行为,我完全没有把握。一刻钟不到,我们就抵达了郝维仙小姐的家门口。这是一所古老的砖瓦结构的房子,特别阴森凄凉,装着许多铁栅栏。有些窗户已经用砖头封死,那些留下来的窗户,凡低一些的都装有生了锈的铁条。房子的前面是一个院子,也装上了铁栅门,所以,我们按过门铃后只有站在外面等人来开门。趁等在门口的时间,我向里面张望着。就在这时,彭波契克先生还在说“七乘十四是多少?”但我假装没有听见。我看到房子的一侧是一个很大的造酒作坊,不过现在里面没有酿酒,看上去似乎已有很长时间不再酿酒了。 
  一扇窗户向上拉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问道:“谁呀?”引我来的人赶忙答道:“彭波契克。”清脆的声音又说道:“知道了。”接着,窗户被放了下来,一位年轻姑娘手上提着一串钥匙,穿过院子走来。 
  彭波契克先生说道:“这就是皮普。” 
  “这就是皮普吗?”这位年轻小姐问道。她生得很漂亮,不过非常骄傲。“进来,皮普。” 
  彭波契克先生也想跟着进去,她连忙关上了门,将他拦在外面。 
  “噢!”她说道,“你想见一见郝维仙小姐吗?” 
  “要是郝维仙小姐想见我的话,我想进去看看她。”彭波契克答道,表情十分尴尬。 
  “噢!”姑娘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她不想见你。” 
  她回答得那么肯定,根本没有商讨的余地。虽然彭波契克的尊严受到了挫折,而且也无法提出抗议,但是他仍然不放过我,用眼睛狠狠地盯住我,仿佛这一切又是我造成的。在离开时,他还念念不忘用话来教训我:“孩子!你要乖乖地在这里,要为一手把你带大的人争光!”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担心着什么时候他又会跑回来,又会站在大门外面考问我“七乘十六是多少?”不过,他没有回来。 
  领着我的年轻小姐锁上了大门,然后我们便穿过院子往里走去。路是用石板铺的,扫得很干净,只是在石板间的缝中长满了小草。路上有一个通道和造酒作坊连在一起。通道上的几扇木门都大开着,酒坊的所有门窗也都开着,所以一眼望去就能见到那高高的围墙。酒坊空荡荡的,已经不再使用。这里的风似乎比门外的风更加阴冷,并且发出尖厉的叫声。里外风声连成一片,在酒坊敞开的门窗处窜进窜出,和狂风在海上航船帆索间的呼啸声不相上下。 
  她看到我凝视着造酒作坊,便对我说道:“孩子,现在那里造出来的烈性啤酒,就是你全部喝光,也不会对你有半点儿伤害。” 
  “我想是这样的,小姐。”我有些羞涩地说。 
  “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酿酒,否则,造出来的酒也是酸的,孩子,你说对吧?” 
  “看上去是这样,小姐。” 
  “现在根本没有人想在这里造酒,”她又说道,“酒已经造过了,不过这造酒的地方还得呆头呆脑地待在这儿,一直到倒塌为止。至于烈性啤酒,地窖里放了很多,多得可以把这一座庄园宅第淹掉。” 
  “小姐,这房子就叫作庄园宅第吗?” 
  “孩子,这只是这房子的一个名字。” 
  “那么,小姐,这房子有不止一个名字吗?” 
  “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沙提斯。这个词不是希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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