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岸之鱼-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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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发现早晨是如此安好了。
给粟米拨电话,她刚进办公室,一边摔下包,一边气喘吁吁接我的电话。
我说:我喜欢一个男人。
知道了,还是那个七岁的喜郎,他现在还爱不爱吃雪糕了?
呵呵,这次你错了,是个成熟男人,优秀着呢。
优秀,成熟的男人,怕是早被哪个艺高胆大的女子抢到手了吧。
我语塞。粟米总是的,一语击中要害,从不肯给人留余地。
我说算了。收线。所有的倾诉欲望彻底没了,很多事情,自己是明白的,却不愿意承认,其实,女子的所谓幸福感,大多是一个幸福的自我欺骗谎言。
而粟米,一下子就戳穿了我的幸福谎言。
我锁上门,出去,在楼下的永和豆浆吃东西,周围,是三三两两的情侣,忽然感觉自己很不合气氛。
拎着几只烧麦和牛奶,我回家,开始写字,语言干涩,不在状态,啪地关上电脑。
我哭了。
总以为自己的所有无疾而终的爱情,都是因为一个叫喜郎的少年,即使一场谎言般的爱情,我都不曾坚持过,总感觉冥冥中的他,是在等我的,即使我知道这很可笑,却管不住自己……给自己擦泪时,我告诉自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要一场爱情,用来取暖。
后来,我知道,这是只鼓励自己接受阮石的借口而已。总有许多许多的女子,借着冬天的理由,开始一场场错误的爱情,跟季节,是没有关系的。
连着几天,倾诉的欲望逼迫得我像要疯狂,却没人倾听,我的心,像风中的麦管,渐次的干燥下去。
我不停地在电脑上敲字,删除敲字删除,一遍遍重复着同样毫无意义动作。
粟米来时,我的狂躁已经过去,我们宁静地坐在垫子上,抽烟,看烟圈恍惚、幻灭。然后相视一笑。
爱上谁了?粟米扬着细长的眉毛,有一丝挑衅的味道,一只手捏着我的腿,是习惯动作,她喜欢我的皮肤,光滑而柔软。
别人的丈夫。
要他的身体就行了别要他的心,否则你会伤着自己。
我说知道了。把脑袋歪在她肩上,话就不必多说了,只要对望一眼,就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晚上,我们去附近的川菜馆吃了点东西,然后去那家叫做伤的酒吧,里面聚集着一群貌似萎靡的孤男寡女,用忧伤的落寞做为诱饵垂钓陌生的身体,我们总是在郁闷的时候,进来,叫一杯酒,坐上片刻,看周围的男人们怎样做款款的绅士派头,然后偷着乐,回去的路上,用刻毒的语言,臭骂他们本就是一只贪婪的狐狸,仰望着树枝上乌鸦嘴里一片肉,以为在酒吧的高脚凳上一坐,就立马变成了衣冠楚楚的绅士。
我们喜欢酒吧,里面的一切,就像一刻都不肯停留上演的戏剧,生生真实。
酒吧里光线逼仄阴暗,像它的名字,幽幽暗暗的,如隐秘伤口在黑暗中裂开,出门之后,便了无痕迹。
酒吧里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在吧台一侧坐下,粟米叫了两杯鸡尾酒,不必付钱,等一会有蠢蠢欲动的蠢男人替我们埋单,因为他们向往我们的身体。
我们每次都是彬彬有礼地谢过了,在他们的绅士面孔还没来得及谢落时,优雅地离开。
粟米闷着头只是喝,有一些不快,我拍拍她的手:别喝了。
粟米斜斜眼看我:看一下,哪个男人有戏,抛个媚眼让他替我们把帐结了。
粟米喝高了,往常,这都是她的活。我只好四处看了一眼,对她说:今天倒霉,要自己埋单了,今天晚上女人比男人多。
粟米嘟哝着骂了声脏话,醉眼朦胧地掏钱包,我压下她的手,抽出一张钞票递给酒保。
酒吧外已是夜朗星稀,空气清冽得沁人心肺。
粟米站在星夜下,懵懂地问我:万禧,我顶了一张狐狸脸么?
谁说的?
最近,李莫的太太没事就蹭在公司里,活脱脱一守株待兔的老农架势,好象我要把她老公抢走似的,她稀罕李莫就当全世界的女人都他**稀罕了?
李莫是粟米的生意合伙人,一个据说天生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男子,和粟米一外一内把一间不起眼的公司在两年之间经营出了颜色,去粟米公司时,我见过李太太,一个绵软里藏着锋芒的女子,对时尚有着非凡的敏感,早些年旗袍尚未风行时,她早已旗袍当家了,就连冬天也不放过,雍容的外套里面,是玲珑的旗袍,被粟米讥笑是惟恐浪费曼妙身材一分钟。
你就当她不存在嘛。
她的眼球跟着我转来转去,我能当她不存在吗?活脱脱就像特务盯梢。
粟米细细的牙齿咯咯地咬响在夜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哪天她把我逼急了我就啃给她看看!
我伸手拦车,粟米即使可以跟天下所有男人上床却独独不会跟李莫有任何身体上的瓜葛,像对婚姻拎得清楚一样,粟米对经济亦绝对拎的清爽,不要爱情不要婚姻的床第伙伴遍地是,仅仅为合作长久,粟米亦绝无可能跟他有染的。
在车上,粟米迷糊着睡着了,好在她住的是一百多年前德国人建的平房,不需爬楼梯,高高的门洞里黑糊糊一片,从她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门,把她扔到床上,弄了一点热水给她抹了几把脸,爬在她耳朵上说:睡吧,我走了。
粟米懵懵懂懂,一把扯过我的手:万禧,别让臭男人伤着。
我的心酸了一下,拍拍她的手,锁上门走了。走过窗下时,听见粟米迷糊着喊:万禧,我爱你。
我也爱你。这是我们的口头禅,像熟人见面问好一样自然。
深夜的街上车子呼啸而过,我走走停停地拦车,拦了四五辆,统统有人,这个之间还在路上的人,都是寂寞的,连浪迹在每个隐秘角落的三陪小姐都回家了,我还在路上。
路边突兀的跳出来一个男人,游移地靠近而来。
午夜流氓遇到过不是一次了,我笑了笑迎上去:先生,能陪我回家吗?
和所有的午夜流氓一样,他张大了诧异的嘴巴。我继续:我不收钱的,怎么样帅哥?
接下来,他嘟哝了一声神经病,落荒而逃。
我立在树荫里,内心干干地冷笑两声,这是粟米教我的,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在黑夜的街上,遇到午夜流氓,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变成午夜女流氓,主动出击骚扰,没有一个不是落荒而逃的,这些外强中干的虚伪的男人,以为骚扰是男人对女人的专利,女人骚扰男人,那定然是神经不正常了。
终于拦到了车,打开门,茶几上堆着一些水果以及零食,我不在时,阮石来过了,忽然地有一丝失落,剥开一只荔枝,慢慢地吃。
想心事的夜,我喜欢开着床头的灯光线暧昧,像了一些心事,由近到远,渐次暗淡过去,像极了夏日凌晨的雾霭,纠纠葛葛地戳穿内心的等待。
一直没有睡意,困顿在夜里,忽然地有点害怕,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总以为,能够伤到女人的,不是黑夜,不是鬼魅,而是深切藏在一个女人心底里的一个男人,因为爱,他便是最大的伤害。
这个夜,在自己的房子里,我像一个夜游的鬼魅,赤着脚,开亮所有的灯光,看门有没关好,窗子是否合上了挂钩,以及窗帘的背后衣橱的内部,都是我必要检查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地害怕,我依着墙,慢慢地,让身体下滑,泪水轻巧地掉下来,落在脚趾上,在这个夏天,是阮石曾经赞美过的脚趾:它们像夏天早晨的露珠,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看着脚趾,我在不停地想,阮石的眼神,直直地扑在上面的样子,像看他自己的脚趾,而我知道,自己只能像过客一样,在他的生命一闪而过。
灯光下闪烁着粉色光泽的脚趾让自己害怕,关闭了所有的灯,我坐在垫子上抽烟,明明灭灭的猩红,照亮咫尺之间手指,皮肤被映得微红而剔透,像一张透亮的纸张。
这个夜晚的害怕,来自阮石。
就像我曾经知道,期待冥冥之中与喜郎相遇是异常不经的荒唐,可是我阻止不了自己,每个女人的一生,或许,都要做一件,在别人看来荒唐,而自己却认为是地老天荒般真实的事。
懂得骗自己的女人,至少,拥有一种幸福的表象,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望穿欢乐的背后拖着长长的灰暗影子。
失眠了,我张着眼睛,一直看到东方的白,渐次渡满了窗子,它们越过窗帘,告诉我,天亮了,可以不必履行睡觉的程序。
我爬起来,一夜未眠,让我有强烈的饥饿感,坐在床沿上,我循序渐进地消灭阮石带来的零食。
然后,去卫生间刷牙,洗脸,镜子的脸看不出失眠的痕迹,这就是青春的能量,真好。
水流在指缝里缓缓地穿梭,我想起一个女子曾在文字里建议,所有适龄的女孩,都该去恋爱,不然,大好的青春,宛如一朵开放在荒园的花朵,兀自的花开花落却无人欣赏,于自己有一些凄凉,于造物主,是一种浪费。
擦干脸时,我已明白了自己,一夜的失眠、害怕,是因为,我在说服自己屏弃过去,而我不能肯定即将开始的是一场爱情还是游戏?
我的青春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需要一些人物,演绎一些故事,或对或错,让它们如光滑的石子,被岁月磨砺,沉淀在心底。
8
我敲字时,门轻轻开了,不必看,是阮石。
他无声无息站在电脑椅后,暖暖的呼吸穿过我的发丝,心像浮游的水藻。
手指渐次慢下来,渐次的,停下来。
电脑椅被旋转过去,阮石慢慢得伏下身体,坐在地毯上,像一个爱听故事的孩子,偎依在母亲的脚边。
他说:万禧,让我看看你。
我的脚上没有套袜子,我喜欢赤脚走在地毯上的感觉,软绵轻盈。阮石握着它们说:真凉,你该套上袜子。他解开衬衣,把它们塞进胸口。
火一样燃烧的温度,顺着他的皮肤,顺着我的脚蔓延进身体。
衣衫渐渐褪去,它们像飞旋的花瓣,落在地毯上,秋日安好的阳光普照在裸露的皮肤上,有一丝微微的寒意,阮石的唇齿是暖的,鱼样游弋。
心跟着身体,便失去了主张,绵软在他的怀里,想啊想,有一些疯狂,想钻进他的身体里,被他暖着一生一世,他霸道之后的柔情,让我迷恋。
我看见,另一个飘渺的自己,飞起来,影子一样悬挂在天花板上,怔怔地望着在地毯上纠缠的两个身体,她闭上眼睛时。我听到了来自身体的一声轻轻的叹息,细细若无。
我用身体,结束了一场无谓的等候。
少年的喜郎,被阮石拥挤出身体。
这一次,我爱上了身体,爱上高潮迭起时思维的苍白,这样的快乐,虽没有足够的干净,却是纯粹。
阮石张扬着四肢,躺在地毯上,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右手紧紧攥着我的左手。
我坐起来,细细地看他,结实的肌肉,微黑的皮肤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胸肌夸张的起落,我用食指按了一下,他笑,跳起来,提着我的腋下,高高举起来。
我尖叫,用脚踢他,他仰着头看我,他忽然肃穆了,手臂缓慢地放下来,攥在怀里,他的声音在耳边说:万禧,对不起。
从他目光的落点,我知道了为什么,这是我的第一次,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有太太了。
知道,还知道你只可以爱我却不可以娶我。我望着别处,慢慢地说,然后,我们缄默,然后我诧异于自己,竟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
漫长漫长的缄默,阮石把我转过来,我们对望,从对方的眼眸里,我们看到一张伤感而迷茫的脸。
当语言不能表达自己,我们只剩了身体,阮石把我放在电脑椅上,轻缓地闯进我的身体。
缓慢的,电脑椅四处游动,阮石跟着电脑椅追逐我的身体,像一个不肯服输的赌徒。
一声不响地退却,追逐,最后的痉挛袭击了身体,我尖叫着自己的名字,泪流满面。
后来,我们躺在地毯上抽一支香烟。
我告诉阮石,关于他太太的事,我不想听,关于他的婚姻我不想知道,更不要说爱我,在婚姻之外的爱情承诺,一旦说出,便是利刃,我不想在追逐这个承诺兑现的过程中,伤着自己。
关于他的婚姻,我又能想听到什么呢?难道刚刚从一个女人的身体上爬起来就说我真的很幸福?或者说他的婚姻很不幸?两者都可能真实,不听也罢。
只有愚蠢的男人才会在新欢面前痛斥旧爱,他意识不到的是,被同时否定的,还有自己。
阮石还好,关于太太只字不提,只是看我时,眼睛闪闪烁烁的,总有一些疑问在飞翔。
阮石常常来,来了也不说话,在背后站在看我敲字,一直看到我的手指失去灵敏,停下来,对着屏幕,满脑飞絮。阮石的手开始到处游弋,我们在电脑桌上在地毯上在床上在卫生间里,在所有能够使用的地方做爱。
然后躺在一起,喘息,像两只刚刚逃脱劫难的动物,眼神苍白,望着彼此。
9
一次,阮石说:万禧,你知道吗?男人看见你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我摇头。
他把我抱在他身上:就这样,把你抱在怀里。
我笑:然后有性冲动?
不全是,就向抱抱你,然后疼爱你。
心下一酸,听很多人说过爱,但没有人在爱前面加一个疼字,眼睛酸酸的,有点疼,我喃喃说:阮石,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我想咬你。
阮石摊开四肢:你看哪里好咬就咬哪里吧。
第一次看见他健硕的肌肉时,便有过咬他的冲动,想他的肌肉叼在齿间,会是怎样的一种坚韧?
张开牙齿,叼住他的胸大肌,轻轻的用力,然后松开,我不能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别人丈夫的身上。
我用手指摸着那圈微微的红色,摸不掉。
阮石一下子拥抱了我的脑袋,狠狠的说:万禧,我爱你!
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管阮石是否在听,我开始讲一个叫喜郎的少年的故事,在平原小城,我们的家之间隔着一道低矮的墙,当晨曦铺满矮墙的草叶,喜郎毛茸茸的脸就会准时出现在墙上,他张望着院子喊:阿禧,不要吃掉牙膏啊。
他知道我是多么贪婪着水果型牙膏的清冽香气,总是忍不住的,挤进嘴巴,一点点品尝着吃掉,那时我家的牙膏用的特别快,而我消瘦得厉害,像随时都会被风掠跑的一片落叶,母亲说,我的消瘦是因为吞进肚子的牙膏涮净了原本供应给身体的养分。
所以,每个早晨,喜郎要趴在墙上监督我刷牙,以免我吃掉牙膏,在他的喊声里,我举着牙缸,跑到院子里,对着晨曦满头的他刷牙,然后给他看我刷干净的牙齿:喜郎,你看我没吃掉牙膏。
阮石抽掉了三支香烟,我的故事尚且停留在开始。
我问他:阮石,你相信孩子有爱情吗?
他捏捏我的手指: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七岁的时候,离开了平原小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阮石盯着我,忽然笑:你看,我是不是你的喜郎?
是么,你还记不记得走前跟我说过什么?
等我长大了回来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