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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挽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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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连天都站在咱们这边了,否则怎会让我们轻易解决了冷二爷?”冷二爷深不可测,能这么轻易杀掉他,是意料之外的事。
  强盗们的声音愈飘愈远,显然当他们是必死无疑。
  乌云又罩住月亮,冷风更强,挽泪动了一下。
  “好……痛……”她气若游丝,从昏迷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张开痛苦的双眸,“你……你有没有伤到?”
  冷豫天仍是盯着她。
  没听见他应声,她慌张费力的抬起脸,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无力举起。“你……你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他一向能在黑暗中视物,尤其如此接近。她的唇畔不停有血丝流下。
  “没事就好……”心好痛,痛到以为被活生生的掏出了,可是一想到他毫发无伤,这点痛,她能忍。
  “你却受伤了。”
  她挤出个笑,脑袋昏沉沉的,“不怕……我……我不会死……可是你不一样……呕……”血从嘴里喷出来,她的胸口能够感受到那把穿透的刀插在那里,方才强盗扭动刀柄,活生生的让她心脏的部位翻搅切割,可是她还是不会死,再怎样的痛,她还是活生生的。
  “我……我……很可怕吧?”她边说边流血,唇畔是凄楚的笑。“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来了……我还是能活下来……你……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再缠你的……你……呕……你快走,万一他们回来就不好了……”感觉到他全身紧绷,她真的很可怕吗?他是第一次见到怎么也杀不死的妖怪吧?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
  “人世间的爱短薄而利己。”
  “我不懂什么是人世间的爱……我只知道……我曾说过可以为你而死……那不是假话……就算砍去我的四肢,我也会保护你。你快逃吧……”她吃力的想要张开眼睛再看他最后一眼;心痛到连眼皮都不及抬,便昏死过去。
  等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一生一世。也许醒来之后,她的心已被掏出。那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安好,能寿终正寝到百年,就算日日受掏心之苦,她也甘愿。
  只恨自己不是人,若是人,就能与他相伴一生;只恨自己不流泪,咬着牙将万般苦咽下。
  反正,她已经习惯没有人爱的日子,她不怕了,真的不怕。原来爱一个人的心情是牺牲奉献也毫无怨由,如果有来世就好,能与他相偕白首,偏偏她是个没有来世的妖怪,永远只能躲在一旁看他娶妻生子。
  也好,跟个人总比跟妖好。
  冷豫天看她已然昏迷,怔忡了下,从她背后抓住刀柄,俐落的抽出。她震动了一下,细致的眉头蹙起,血从她胸口飞溅出来。
  刀锋上尽是血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轻轻托她躺到地上,她的唇掀了掀,似在说“快逃”,他眼底的迷惑更深。
  他的胸口尚在淌血,他却毫无知觉,仍处于方才她挡刀的震撼下。
  为他挡刀,挡第一刀,他能接受。人挡第一刀会痛,直觉会闪开,要再继续挡下去,会犹豫刹那,这是人之常情、直觉反应,她却不然,仍死抱不放,甘愿受穿心之苦。
  为什么?
  因为爱他?
  她的爱未免太过私情。古有佛祖割肉,为视一律平等,也表博爱之情,所以佛祖割己肉喂鹰。她呢?只为一个私爱、为一个心爱的男人,忍受穿心之苦,未免太过小器。这是私爱与大爱的不同,但为何他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脑里不停映着她穿心时,她眼里的坚决从未改过,即使是受翻搅刀割之苦,她也咬牙不离他,为什么?
  心里的激汤难以言喻。这就是人世间的男女之爱?以往他处于旁观者,没有走进红尘里,不知道里头的疑情狂爱有多骇人……他怔忡的望着她半晌,脑里纷乱难解。他有什么好?好到让她舍命相救?就算不会死,这种掏心之痛又有谁可以忍受?
  他额上的汗不停的滑落,沈浸在方才的余震里,难以自拔。
  风淡淡的吹拂,耳畔响起轻微奇异的声音。
  他一惊,这才发现刚刚由“无我”跌进“自我”的深渊里。
  他连忙收敛心神,张开眼又瞧到她全身鲜血淋漓,心一动,心神又纷乱起来。
  她是为他而伤,纵使她说她是不死身,但心被翻搅刀割,怎还活得下去?
  他抿起唇,将自己胸口淌下的血滴在她的心窝上,随即撕下衣袖,简单的为她包扎起来。
  他将她抱起,目光微瞥,心头猛然又震上。
  世间少有能让他震撼的事情,偏偏今晚一连数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料都没料到。
  之前没有注意过,只当她是哪里的小妖而已,如今他滴血给她,才清楚瞧见她的双手之间有手铐,双足之间有脚镣,普通人是瞧不见的。
  手铐脚镣多眼熟!眼熟到不敢相信,手铐是长命锁,保人长命不死;脚镣是道德练,被练者无法伤人,是专制顽劣妖魔的,这两样皆是数百年前他的宝物,而后缠在一顽劣小妖身上。原来,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数百年前一时慈悲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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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姑娘昏睡好久了,要不要小的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她自己会醒过来。”
  “会醒就好,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客栈是小本经营,禁不起死人的……我的意思是姑娘不会死,我只是怕……”
  “我明白掌柜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醒来,只是时候未到。”
  “那……那就好、那就好。”客倌说得太深奥,就算不能理解,也只能装懂。无言的退下。
  冷豫天望着她苍白的睡容。即使在梦里,她仍然蹙着眉,似乎在作恶梦。虽然他有开人梦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窥旁人心志,非正派君子所为;除非救人,否则他不愿动用这种能力。
  心头略嫌烦躁,为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撇开目光不再瞧她,缓缓绕着圆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没有当年一时的兴起,她不曾度过漫漫岁月。他一直以为她早修成正果……不,应该说,他早就遗忘他曾有过的善举,遗忘他曾施恩于她。
  那是什么恩?对她来说只是连串苦头的启端。
  “应该是心怀歉疚吧……”不然怎会如此烦躁?
  脑里浮现她挡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烦气躁。
  “快!……”细碎的呻吟被他的脚步声掩去。他的双手敛后,一时受不住斗室之小,走到窗边将窗打开。
  “快逃!”挽泪猛然弹起,随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腾。“好痛……痛……”
  “挽泪。”
  她闻言张开眼,从眼角觑到他倾身靠过来,原来捂住心口的手摸上他的脸,急切的问:“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伤。”
  心口的痛比火烧还难过,但她的唇溢起轻笑。“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闭了闭眼睛,用力咬住唇,忍住呻吟。
  他眼底又闪过刹那间的迷惑。“你不痛吗?”开口问的是他,难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吗?
  “好痛……”她辗转翻腾,黑发凌乱的散在枕上,她的拳头紧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气虚,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又随即痛得惊醒。
  原来,人没了心不能活,不是因为失去心,而是那种刮心时的痛,超过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她咬住牙关,鲜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有人擦着她的脸,她露出眼缝,看见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说道:“你……你不要内疚,我……我不会死……”又咬住牙忍了一会儿,才再喘息说道:“你放心……就算我一个人,没人照顾……也能活下来……”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我的心被掏出来了吗?”不敢想像自己将来成了无心人,即使伤口愈合了,心口的地方却是空荡的。
  “如果我说是,你会后悔吗?”他忽然问道。
  她的眼神黯了下。“不……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心脏的痛楚拉扯所有的神经,一时全身痉挛,痛晕了过去。
  疼痛仍然在蔓延,她又痛醒过来。挽泪气虚的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勉强拉扯惨白的唇。“你在为我难过?我可不要。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走吧……我挨刀,是心甘情愿,不关你的事……”
  “你有伤在身,我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我是不死妖怪……”她调开视线,不愿看他的嫌弃。
  身受重伤而能活下来,她根本不是人。听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一回事,如今他见了,会觉得害怕吧?连她自己都害怕,他怎会不怕呢?
  “我是不死身,忍几天痛就过了,我还活着,你……你快走吧,免得我再后悔,死缠烂打的赖上你……”
  迟疑了下,冷豫天说道:“我说过,我要让你有心向佛。”
  “我也说过,我一生一世不信佛……噢!……”指甲插进掌心,她抿着唇,合眼忍痛。
  “我走了,你不怕再孤独一人?”
  “反正任何人迟早都会从我身边离去,我还怕什么……”她的唇在颤动,他伸手摸她的脸,是一脸的冷汗;她的手也是冷的,全身冰冷冷,没有温度。
  她的身躯这样痛苦,简直是经历由生转死的痛。人死,是刹那间之事,虽然是难言的痛苦,但也只有短暂的那一刻,但她分明延长死亡那一刻的痛。等醒后,她仍然活着,永远不会忘掉这令人骇怕的痛苦。
  她不会死,却得经历死痛,是他造的罪。
  如果当年他没有一时兴起,她也只是条普通生命,跟随着生命轮盘转世,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奇异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知觉,他抬起脸来,斗室在他眼里仍是斗室,却再无以往身处斗室,心在天地之间的豁达胸襟。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留下来。”他开口。
  她身子在抽搐,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
  “是了……我忘了你要借寿,自然不能离开……好……你留下来吧,我会借寿给你的……”气虚已至,她紧紧闭上眼眸。
  修长浓密的睫毛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奄奄一息。
  她虽没有明说,方才的眼神却在诉说他的无情。
  什么叫无情?
  他无情吗?他只是不愿破坏因果轮回,人之生死由天定、由果报,他插手,只会乱了天体运行之道,瞧瞧他当年一时慈悲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难道他这样就叫无情?
  心里烦躁更甚,狠心撇头不再瞧她,走出客房之外。
  客房外有庭有院有天有地,比起斗室,应该让人心旷神怡。他深吸口气,自然之气环绕他的身躯,稍稍平复心头烦躁。
  忽地,屋内细微的呻吟让他胃部一阵翻搅,涌至喉口,他嘴一张,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客倌,您哪儿不舒服?”店家端着洗脸盆走进回廊,问道。
  他还能吐出什么?
  早在数千年前,他就没了七情六欲,他还有什么可以吐的?
  “客倌?”
  他半眯着眸子,喃喃道:“你有没有过一种经历……”
  “什么?”
  “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你,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受尽千百煎熬,也心甘情愿?”
  “啊,客倌?”早知就不该收留他们,两个人都有病!一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一个竟然发起癫来!
  “没人为我受过,因为我万能。她为什么这么毫不迟疑的为我挡刀?”脑海不停闪着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爱。
  她像飞蛾,不停的扑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飞蛾,他是水,永远感受不到焚烧的刹那,飞蛾与火的心境。可是为什么他温和的水流里开始起了波动?
  “我愿渡化天下所有不识之人,却渡不了爱我之人……”他闭上眼睛。
  短短几句话,已将天下人与挽泪有所区分。
  何谓神?何谓天人?
  心中无远近亲疏,皆以大爱奉世。在他眼里,众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无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纳天下人,而无分轻重,但如今,他的话出口了,上天在听,诸神在看──看他陷进万劫不复的天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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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他推开房门,见她已醒,半是坐卧在床上。
  “还会疼痛吗?”他问道,将洗脸盆搁下,走近床沿,瞧见她正费力梳理她的长发,他伸出手,笑道:“我来帮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着他。“你要帮我梳头?”
  他的视□落在她略嫌浅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过她手里的木梳,说道:“转过身子吧,我这辈子还没为人梳过头,你不嫌弃就好。”
  木梳极旧,旧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齿断了几根……
  “改日,我帮你作个木梳。”他平静的说道,撩起她的长发专心梳理。
  她发黑而细柔,如丝绸,教人舍不得放手。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舍不得丢,就留下了。”她□声说道。
  “遗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养我的老妇人……”挽泪闭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点也不嫌弃我。”
  他注视着她的黑发,明白她在说假话,却不戳破,若真不嫌弃她,又怎么会造就今天的挽泪?
  “你的娘真好。”他随口应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间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涩的笑,随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吗?等我洗个脸,便能上路了。”她转身欲接木梳,见到他奇异的神态,忍不住担心,脱口道:“你是不舒服吗?”话说出了,来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关切之情的,偏偏人孬,爱他的心意从来没有稍减过啊。他回过神,微微一笑的摇头,“我身强体壮,不曾有过病痛,哪里会不舒服。”
  她暗松口气,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神色难读:“你该再留几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说那借寿之人不能等吗?”她站起来,有点头昏眼花的。
  直觉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见她抬起脸来,双瞳的颜色更淡时,他猛然缩回手。
  她没吭声,咬住下唇,摇摇晃晃的走去冲水洗脸。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吗?明知不该着求,但心里总是渴望他不会怕她。
  不会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没有逃之夭夭,她就该偷笑。
  这几日,见到他时,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问,怕他流露惊骇的神情。
  “你刚好,路途颠簸,我雇了辆马车在外头等着。”
  “马车?”她吃了一惊。“咱们不是用走的吗?”他过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间,要不就是民宿,极少住在客栈里,吃更随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会雇马车着实让她惊讶,但惊讶过后,迅速理解了。
  那借寿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车兼程赶路。她心里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关心,必定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马车在客栈后门,车夫一见他们走来,连忙将布幔撩开,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的双眸。
  “瞧什么瞧,要我将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吗?”挽泪气虚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喘得要死。
  冷豫天摇头叹息,将她扶进车内。“若天下人都看着你,你不是得要挖尽天下人的眼珠吗?”
  “挖就挖,我怕什么!谁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泪恼道。
  马车轻轻摇晃,窗幔后的景物在动,她有些头昏,却咬着牙关撑着。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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