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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挽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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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就挖,我怕什么!谁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泪恼道。
  马车轻轻摇晃,窗幔后的景物在动,她有些头昏,却咬着牙关撑着。
  “也许,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在你心中会有美丑之分吗?”
  他的黑瞳里映着她清艳的娇容,娇容上是爱恨分明的神态。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气。”
  她略嫌失望的撇开脸,不再看他。有生气有什么用?别说是动心,连一刹那的闪神都没有过。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爱得这么苦了。她闭上眸子,心头的一时激动让她头晕,不由得倒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振作的坐起来。
  “你休息吧。”冷豫天从车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连休息也听你说着佛家道理。”
  “我不说,你睡吧。”他微笑的将薄毯铺在车板上。
  挽泪怀疑的盯着他。他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岭,他从不曾主动询问她是否冷了、是否怕山间野兽,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即使她赖着他睡,他也无动于衷。
  虽然怀疑,但身子还是撑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气,神智昏沉沉的,眼睛不肯闭,就这样望着他。
  “睡不着?”他问。
  “睡不着也不要你说佛家道理。”
  “我说过我不说了。你想听什么?”他的语气温和亲切,却多了什么。她真恨自己的愚昧,只能听出有异,却不知异在哪里。
  她想睡,但不愿回到没有他的梦里,随口问道:“那借寿之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无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着布幔之处挡风。他淡笑道:“我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若真要论,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同乡?”她不信,仅仅同乡就能引起他关注,那他还算无情人吗?
  “我原是黑龙寨二当家。”见她吃惊的模样,微笑。“我不像吗?”
  “是不像,我以为你是修道中人。”否则怎会三不五时把佛理琅琅上口?
  见她专注聆听,双颊略有红润,他不由露出浅笑,继续说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几年前上山当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么?”
  “等断指无赦的下场。”他解释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强盗扰民,官府却又无可奈何,因为黑龙山上的大当家断指无赦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官府围剿数次皆无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场?等他死吗?”
  他微笑点头。
  “他什么时候死?”
  “他虽然作恶多端,但脱轨的罪孽之身跳脱因果,他会寿终正寝而死。”
  他连人的寿命都能算出来,几乎跟神仙没有两样,这样的想法不经意地在她心里滑过,但更深的疑惑让她问出口:“他既然罪孽难恕,为什么你只看着他,却不杀了他?”
  他含蓄道:“我并非普通人,不该插手人间事。”
  挽泪注视着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觉得他有何错误。
  “你究竟是残忍还是无情?”她缓缓摇头。“你守着他有什么用?看着他寿终正寝又有什么用?他照样屠杀生灵,照样死了许多人。你以为你洞悉天机,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连条命都不愿意去救,算什么修道中人?”
  “天命难改。”
  “嗤。”她冷笑。“好个天命难改。我瞧不是天命难改,是根本没有神佛之说,若有神佛,怎会容许你说的杀人魔现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只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扰乱人间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这样天下将大乱。”
  “好个藉口,还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温和善良,但压根儿没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对他冷言冷语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败在他的无情下,心里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个啊。
  不求他有多爱她,只求她爱他的万分之一,就算让她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话不说,咬牙忍了!
  见她一脸悲苦,他不再言语,怕她动气伤身……这个念头微微晃过心头,他倏然一惊,连忙闭上眼不再瞧她。





  第五章
  马车跑了几天,每过一个城镇重新雇车。冷豫天多半是不说话,连佛理也不再说了。有时候跟着车夫坐在前头,留她一人在车内。
  她少下车,不是不愿下车走走,而是他说她病体刚愈,不该出来吹风,于是连夜晚时她也睡在马车里。
  她的性子本就不是恭顺有礼,她的身子也早好了,会听他的话,是因为他的话让她窝心。
  他关心她的身子呢。
  真希望这趟旅程永远不会结束。
  只是这是她在奢想。他为了赶路,有时过镇不停;话少,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今晚要夜宿山间,你可以睡在车里。”冷豫天跟着车夫坐在前头,忽然朗声说道。
  “你在哪儿睡,我就跟着你在哪睡。”
  他不说话了,像在专注赶路。
  她抿起唇,盯着他宽厚无情的背。
  远方,吹锣打鼓惊动了她,从窗幔之后眯眼瞧丢,望见一抹黑影逐渐接近。
  “是有人成亲啦!”车夫笑道。
  “成亲?现在?”现在半夜,四周一切黑暗啊。
  “是啊,姑娘不知道吗!成亲要选时辰,这方向一定是张家村的姑娘要嫁到李家村去,赶着破晓行礼,连夜依着吉时往新郎家呢。”车夫边说着,提着灯笼的迎亲队伍迎面而来,锣鼓喧天。
  挽泪疑疑望着红顶大轿错身而过。轿子十分朴实,没有悬挂多余的缀饰,前后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向他们热情的挥挥手。
  “咱们就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好了。”最前头的人举起手喊道,身后拉拉杂杂的迎亲队伍陆续的停下。
  挽泪坐在马车里,怔怔的看着迎亲队伍愈离愈远,回头再瞧着他的背影,脑海忽然浮现她娘曾说过的话“娘早就准备好嫁妆,等我的挽泪要成亲了,一定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苦笑,三百年前的话,竟然还傻傻记着。她是不死身,是连娘也不要的孩子,能在世间遇上他,度过这一段有他相伴的日子,她是该谢天谢地了。
  “挽泪……”冷豫天回过身,瞧见她疑迷的看着迎亲队伍,他叹息,同车夫说道:“咱们也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也好,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车夫拉住缰绳,停下马车。
  “挽泪,下来走动一下吧。”冷豫天跃下马车,走到车后,同她伸出手。
  她迟疑了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跳下马车。
  “咱们能过去瞧瞧新娘子吗?”他要抽手,她不肯放,死紧握住他的手。
  “挽泪,你先放手。”
  “放了手,你就不见了,我明明可以感觉你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为什么转眼间又对我无情?”
  冷豫天张口欲言,在瞧见她的眼眸之后,冷静说道:“我对众生一向喜欢,自然也喜欢你。”
  挽泪盯着他。“你骗我,你若像以前一样对我无情,我……我会像当初所说的,不再纠缠你,可是……可是你变了,对不对?你虽然口头不变,但……但你会开始注意我了……”会注意她是否吃饭、是否受寒了。他的言行完全不一致,让她又迷惑又渴望。
  “挽泪,你在自作多情了。”他面无表情的,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迎亲队伍而去,“神、人、畜牲,为何众生愿修道成仙,正因人的七情六□枷锁在身,是一切痛苦的渊源。没了它,世间只有大爱,没有战乱。挽泪,你该好自为之。”他说的话彷佛只是在说服自己。
  “我就不当神,当神有什么好?我宁愿……”挽泪停下追逐他的脚步,一时疑愣的望着红顶花轿里走出来的新娘子。“如果我是神,我宁愿废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冷豫天震动了下,紧抿着唇。
  “你们是外地人吧?”媒婆笑咪咪的走过来,纯朴的脸上有浓浓的腮红。“要不要过来沾沾喜气?人多热闹。来来,还有喜糖可以吃呢。李家村长娶媳妇,人愈多愈好……”定睛一瞧,惊艳道:“姑娘好美!有没有婚约了?若是没有,包在我王媒婆的身上,咱们村里还有好几个年轻汉子……”
  “我有喜欢的人了,无须你多心。”挽泪避开她,靠近了些冷豫天。
  王媒婆见状,笑起来。“我说哪儿来的金童玉女,要是兄妹就太可怕了,原来也是一对小佳偶。”忽然拉住挽泪的手,说道:“来来,你们既然还没成亲,也不好黏这么紧,姑娘跟我去瞧瞧新娘子,沾点喜气,保证你也早日与意中人共偕白首。”拉着挽泪往轿子走去。
  王媒婆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时挣不开,挽泪频频回首,瞧见他微笑以对,而后他被迎亲队伍里的汉子围上聊天。
  他真好,随时打进人群,她却尴尬的盯着新娘子,不知该如何说话。
  新娘子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拉下红巾后,是圆圆的笑脸。
  “好美的姑娘。”隔着微弱烛光看见挽泪,新娘子忍不住赞美,亲切的拉起她的双手,“你许了人家吗?”
  “她有意中人啦。”王媒婆笑呵呵的插嘴,“我瞧,八成是私奔,要不然小姑娘眉间有喜有愁,又在大半夜与情郎在一块,是不是家里人反对?”
  “我……”挽泪支支吾吾的,不由自主的脸红一大片。难得有人对她这么亲切,她反而不适应。
  新娘子见着她垂下脸,掩嘴笑道:“还好咱们今天正巧撞上。棒打鸳鸯,叫你们回家的事,咱们做不来,不如王媒婆做个顺水人情,别讨红包,趁着这半个时辰,解决他们的婚事。”乡下人多纯朴,也不会分亲疏,只要是好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新娘子忽然将红头巾盖在挽泪头上。
  挽泪吓了一跳,直觉要挥开,左右手臂分别被王媒婆与新娘子紧紧拉着,钻进迎亲队伍里。
  “来啦,公子,您的新娘子来啦!”
  冷豫天怔了怔,随即便了解他们在说什么、想做什么。
  “公子姓什么,叫什么?”新娘子笑嘻嘻的问道。
  “在下姓冷。”
  “姑娘呢?”
  “挽泪,我叫挽泪……”她声小如蚊。
  “好啊,没有高堂在上,就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吧,今天你们私自成亲固然不对,但有个名份在,回家后父母也不会再说什么。”
  冷豫天看着盖着红头巾的挽泪。头巾盖住她的面貌,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她的衣裙也是红的,乍看之下确有几分喜气。她的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块,一撮长发滑落胸前。
  夜晚是魔,削减人的克制能力,他不是人,所以日与夜交迭,对他并无影响,但在方才那一刹那间,他暂时失了神。
  看不见她的容貌,但能想像她的娇羞,还有她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里有皇天后土,却没有成亲的人。”他的语调是温和的,温和到感觉不到一丝的波动。“你只求一夜夫妻,有没有想过为何世间毫无相关的二人会有姻缘线?”
  挽泪缓缓拉下头巾,心寒的望着他。
  “是相欠、是因果、是偿债。”
  “胡扯。你要拒绝我,我早就预料,不必找藉口。”挽泪咬牙道。
  冷豫天不理她的抗议,继续说道:“三生石上订鸳鸯,莫说你我无情无分,石上鸳鸯只不过是转世间的偿债,到头来一切虚空,你该是最明白人世间没有一样情分可以永留,何苦执著!”
  冷风吹来,吹麻她的脸颊,最好连她的心也吹麻了,就不必大感心痛。真恨当时那山贼没有将她的心挖出来;挖出来了,虽然从此无心,但总比现在心痛如绞要好许多。
  “我偏要执著,偏要看不开!”挽泪气恼极了,狠声一字一语的说道:“我偏不修行!我偏要七情六欲缠身!我偏要爱你一辈子!爱到你白头,爱到你入土!等你转世了,我会继续爱,生生世世的,我要让你看,什么叫人世间没有一样情分可以永留!我可以爱你,爱到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心甘情愿,这不叫偿债,这叫作我爱你!”
  他凝目注视她,她也不示弱的盯着他。无法用言语让他了解她的真心真意,就用眼神赤裸裸的表达吧。
  不管她再怎么说,他总是坚待人世间的爱不会长久,她也确实经历过像娘亲那样转眼烟消云散的母爱,但那又如何?她不是天下人,她叫挽泪,拥有自己的个性,也许在他眼里是顽劣不受教,但至少她能确知她付出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
  良久,他先撇开视线,微微眯起眼。
  “莫要迷惑,人心最迷人之处,在于激烈的情感光采引人夺目,不由得让人陷进其中。但等日子久了,激烈的情感降温,进而舍弃,那也是人心最残酷之处,你待在世间岂止百年,怎会看不破这一点?”亲切的声音响起,酷似他。
  冷豫天心头一震,转身一一扫向迎亲队伍里的汉子。
  新娘子、媒婆与汉子们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彷佛不曾听见方才的话。
  他闭上眼睛,是“他”吧?世上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能了解他心思的转折?
  差点,他就陷进自己的心魔里,幸而有神点醒。是万幸,绝对是万幸。
  他张开眼睛,清朗之声响遍树林,“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即使有……”眼里不是无情,而是绝情。“也只是同情。”
  “同情?”挽泪沙哑重复。
  “我同情你,同情你的遭遇,同情你孤身一人在世间,同情你的所有,所以才会让你跟着我修行,盼望有一天你脱离情之枷锁。”
  他的话一如以往的残忍,她已听惯,但心里仍被刺痛了下。
  “你现在同情……也许将来由同情生爱……”她拉下脸皮,厚颜喃道。
  “爱?”他耻笑,摇头。“我就算要爱,又怎么会爱你?你有什么好?你有什么值得我来爱?你的貌美?你的年轻?你的才学?还是你的才德?你忘了你自身的身分吗?蛤蟆怎与天鹅配?你是自抬身惯、自作多情了。”
  新娘子见挽泪将脸撇向一边,似乎极为痛苦。她瞧不过去,举高灯笼对着他们正要劝说几句,远处白光骤闪,彷佛打在眼前。
  新娘子吓了一跳,脱口道:“是要下大雨了吗?”挽泪无心地抬起脸,藉着近照灯笼,新娘子亲眼瞧见挽泪的双眸。
  “啊!”她放声尖叫,灯笼落地,冷风猛力吹来,雷电打在近处。“……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挽泪。”冷豫天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回马车上。”
  “我的眼睛怎么啦?”
  “……妖……妖怪啊!”
  又是一阵白光闪电,照亮了树林里的景物,也照亮挽泪,众人朝挽泪的眼睛望去,皆惊吓不已,轿子也不管了!媒婆扶着新娘,扛轿的苦力用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的奔离树林。
  挽泪迷惑。她的长生不死怎会从外貌看出来!
  “我……我的眼睛是怎么了!”她立刻转向冷豫天,奇怪问道。
  “没什么,赶路要紧,咱们不留作休息了。”
  “你骗我!我的眼睛若没有什么,为何他们前一刻视我为人,待我极好,下一刻又吓得鸟走兽散?”
  忽然想起自从她受伤之后,他未曾让她见过其他人,通常都是留她在马车上,即使是夜宿荒野时,他也是先让车夫到别处去睡她快步奔向远处等候的车夫。
  “挽泪!”冷豫天大惊叫道,温和的面具破裂,流露在脸上的是担心、是不忍,远方传来低低的叹息声,他的耳朵再也听不见,跟着追过去。
  挽泪走到打瞌睡的车夫前摇醒他。
  “你给我醒来!”
  “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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