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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卧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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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无人管,滕大爷拄上嵌着飞机机关枪弹壳的藤木拐杖,踢开市自来水公司经理室的门,将假手像拧大萝缨子一般揪下,啪!扔在女经理面前,直眉瞪眼道:“你再不给我们的楼送水,我可要把这假手砸碎,让市长重新给我装上。”
  自来水公司女经理咋舌,她只听说过日本鬼子,根本没见过日本鬼子,让日本鬼打断一只手的八路她可不敢惹。他说:“您老人家息怒,我今天亲自带人去修。”……
  滕大爷成为小区居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物,邻里敬重他还有一个原因,他的老伴是地道的日本人。据说当年日本投降撤回国内前夕,带不走的家属,要通通为天皇尽忠——杀掉,宪兵队长的女儿让他给窝藏起来,才免遭杀戮,后来她就嫁给滕大爷。日本女人与楼上楼下、小区居民相处很好。王力伟今天望着那把空椅子,心情与往日不一样,滕大爷是程影的亲舅舅。
  珂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自然界的蝴蝶,掏心里话向它倾诉:我有好多好多的朋友,有警长、大灰狼,还有我大舅,我大舅是警察。
  凉亭子里有伙儿下象棋的,两人对弈,八九个人围观。王力伟没哪个兴趣,在花坛的水泥池子边坐下来,看着珂。儿子和蝴蝶在一起的情景,将他带回自己孩童时代那连脊砖平房大院,一栋九间,是造纸厂的家属房。大浩家住三间,因他爸是纸浆车间主任,李婷父亲是纸库保管员住两间。王力伟从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他父亲因工伤亡,一次原料场——储存造纸用料苇子的地方失火,救火中死亡,他家也住两间。
  关上大院那扇由木条钉的大门,王、杜、李三家就像一家人。大人间的友好,直接影响到子女们,王力伟、杜大浩、李婷一起在六马路小学读书,他们俩小哥哥似的呵护“小精品人”李婷,她长得又瘦又小,真正发育身体还是她考上省警校。
  “王妈妈真心喜欢我。”若干年后李婷回忆说。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小辫子一周梳一个样式,一根、两根、四根,一直到十几根,都是王力伟母亲亲手梳的。她用绫子系出各种图形,于是李婷的头上落着蜻蜓呀!蝴蝶呀什么的。
  王力伟记得母亲会吹箫。吃完晚饭,大家坐在院子里,种满芨芨草、爬山虎的花圃旁,李婷总是抢先把自己的矬凳摆在一干朽的榆树墩前,王力伟的母亲总是坐在树墩上吹箫。
  箫声悠悠,将月亮牵出。每每见到月下吹箫的情景,杜大浩的爸爸对妻子说:“有相当的,给力伟他妈妈介绍一个人。”
  妻子叹息道:“她命够苦的,孤孤零零,又那样好的岁数呦!”
  王力伟成为孤儿是在1979年他九岁那年冬天,母亲卧轨自杀。他当时还不懂“捉奸”这个词的含义,母亲在造纸厂苇子垛里同一名热恋之中的男工被捉了奸,她觉得无颜回到大院,穿着一身劳动服卧轨的……九岁的孩子无法生活,杜大浩的父母抚养了王力伟。
  王家原来的老屋变成王力伟和杜大浩卧室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常糗在屋里不走,有时就睡在他俩的中间,这就是小他俩三岁的杜芳。在这个时期,或者稍晚几年,另一个女孩的眼睛注视王家老屋。注视中瘦小的身躯春天柳条般地茸出毛毛狗——喜欢异性。这个在十三岁因初潮而吓哭的女孩,在十六岁时的特殊情况下,将身子暴露给那个男孩,就是她后来的丈夫杜大浩。
  八十年代的大岗市二十中学,为弥补教学经费不足,学校让学生义务交十捆草,卖掉这些草再买教具、添置桌椅什么的。去西郊水库的北山间草地割草,是李婷主张的。本来说好他们三人一同去割草,学校忽然通知王力伟集训,他是校篮球队中锋,他没去,李婷拿起月牙镰,对杜大浩说:“咱们走。”
  离城很远的地方,蒿草茂盛起来,杜大浩始终离她很近,暗中保护她。青草没棵的,别有什么坏人。
  “妈呀!”李婷突然惊叫一声,接着是哭喊:“大浩,四脚蛇钻我裤子里啦。”
  他见她用手胡乱在裤子深处抓捏,根本抓不到那个四脚蛇,她呜呜直哭。急中生智,他伸手解开她的腰带。裤子掉在膝盖下,可四脚蛇钻进她紧腿的裤衩里,他顾不得许多,拉下她的裤头,四脚蛇逃走了,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画面展现面前,惊大了他的眼睛。
  从惊吓缓过神来的李婷,慌张朝上提裤衩,她说:“你都看见了。”
  “我?”他羞涩地闭上眼睛。
  “妈说,第一个看见女孩身子的男孩,长大就得嫁给他。”李婷系好裤子说。
  那次割草偶然的事件从中帮了杜大浩的忙,以及在三人长大后,面对她都爱的两个男孩选择时,杜大浩的目光使她周身滚烫,他曾见过自己的身子……杜大浩长相无法与王力伟相比,这一点连杜大浩自己也承认……
  “力伟,带珂回来吃饭!”妻子杜芳声音从卫生间窄小窗口传出,花坛斜对着自家的卫生间。

  5
  红星阀门厂姜雨田厂长一家被杀案,这是大岗继缉毒警察李婷、黄宁被杀后,与“8·11劫案”几乎同时发生的又一恶性案件。大岗警方成立了由市刑警支队和岗东区分局刑警参加的专案组,赵春玲任组长,由她指挥破案。
  凶手为何杀害姜雨田一家呢?是仇是怨,还是图财害命?
  姜雨田搬进新楼,那幢楼尚未有一个进户。他家的油漆也没干透,睡觉前仍需通风。晚饭时,他打开门,和窗户形成穿堂风。
  小保姆盛汤时发现一粗壮大汉出现在门口,她一下就惊呆了,来人抖开风衣的姿势很潇洒,一支黑洞洞枪管对准饭桌,枪响时姜雨田还朝嘴里边填块馒头……四个人毫不知情,便成为冤死鬼。
  开枪人将发烫的枪管裹进风衣里,走到餐桌前,舀了一勺鸡汤滋味地喝下,而后瞧一眼四位死者,关上门下楼。
  在二楼缓台遇到一楼装潢的住户,他手还拎着刮大白用的胶皮抹子,肥胖的身躯塞满楼口,问:“楼上好像谁家放爆竹。”
  杀手朝楼上望望,竟说:“我听是枪响。”说罢下楼去,从肥肉旁边挤过去。
  胖男人转身下楼,望着穿风衣的人走出小区后,立即回屋给110打电话,说:“四楼有枪声,我见到了杀手。”
  “你肯定?”110警察问。
  “是的,我闻到了穿风衣人身上有枪药味。”胖男人说,“他戴着口罩墨镜。”
  胖男人一点都没想像,实实在在嗅到从风衣里散出的枪药味,杀手在新楼前要了辆出租车,女司机的鼻子很灵敏,她说:“你身上有股怪味。带什么啦?”
  杀手朝后边挪了挪身子,离司机远一点后,他说:“我的胃肠不好,吃了不少怪味豆,产气。”……
  “请详细说说那人的长相……”赵春玲对女司机说。
  “他戴着口罩、墨镜。”女司机回忆最后的细节,穿风衣的男人在三角广场下了车。
  两位目击者都没看清杀手的长相,只弄清杀手身高180米以上,操大岗口音。在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寻找一个身高180米,操大岗口音的男人,不啻大海捞针。专案组决定暂放下查找凶手,围绕姜雨田的社会关系,继续展开调查……
  城北间草地已不是野百合花盛开的季节,王力伟连续三天傍晚开车到这里。
  山间那墩矮柳还在,只是粗壮了,苍老了。当年两只沙鸡藏在里面,突然飞起,吓白李婷的脸,那时柳很矮很嫩。岁月啊,使多少生命的躯干斑驳弯枯,新绿从朽败年轮中透出,更显得悲怆而沧桑。一棵树同一个人一样,能有多少个最美好的早晨,一个一生所爱的女孩珍藏心中,也就珍藏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早晨。那时候湿漉漉的露水打湿裤角,李婷的裤角沾满夏季里成熟草籽。这是一次难得的表白、示爱机会,倘若在这个早晨一双眼睛向另一双眼睛凝望,将会在爱的角逐中出现另一种结局,因那双眼睛需要更直接的表白。
  黄花甸子长满野韭菜,城里有人怀念它,塑料大棚的韭菜越吃越没韭菜味。李婷说:“我妈想吃野韭菜,明天早晨你帮我到黄花甸子采韭菜。”采韭菜是她对他的一次美妙安排,她给他这个更直接表白机会。她希望自己仍然是他情书中的形象,用文字叙述的火辣辣语言渴望他当面表白出来,别像浮云一样飘忽,要雨似地淋漓落下。
  高三这一年,他们三人仍然同在市第一中学,分别编在三个班里,造纸厂的家属房拆迁了,拔地而起一家超市,原居民分别安置其它住处。李婷家搬到城东南方向,杜大浩和王力伟楼上楼下。有一桩不幸往事,发生在动迁的前一年:大浩父亲、母亲死于一场车祸。
  搬进新楼,杜大浩和妹妹住楼上,王力伟住楼下。杜家两位老人罹难,王力伟从一个群体中分离出来,独立撑门过日子。已长成大姑娘的杜芳,楼上楼下照顾两个哥哥,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摆在王力伟面前,杜芳表现出对他爱慕,可他的心里,牢固着李婷。他还清楚,杜大浩也在追求她,和对自己有恩的杜家人争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错综复杂的情感刀子一样割削自己。
  “我心里有一棵爱的小树再成长!”王力伟在给李婷的情书上写到。这是他的第一封情书,交给她后他在动荡不安的两天中,盼望李婷出现,又怕她出现。她电话中说:“我妈想吃野韭菜……”
  黄花甸子的晨光飘洒中,他用挚爱的目光抚摸了沾着湿漉漉夏天成熟草籽的裤脚,他说:“你腿肚子好像刮破了。”
  “锉刀草割了一下。”她朝上抻下裤角,说。
  “割了一下”已是很好开端,谈锉刀草划伤,不需绕道便可进入实质性的谈话,把情书中的话重复一下,这并不难。何况她两根手指在轻抚一处割伤的血口,这本来就是最好的谈话切入点。
  许久,湿湿的晨风中发出很低的声音:“我们采韭菜吧!”
  这个季节韭菜大部分已经老了,拔出莛儿,不久的日子里,就要开出白花。鲜嫩的韭菜很难找到,他们整整找了一个早晨,直到露珠从草叶上消失,她说:“我们回去吧!”
  王力伟常带着茫然去回忆那湿漉漉的早晨,一个十年前的期待,一直在期待——她始终没提那封情书,可是一种期待仍然沿着十年前采韭菜的路延伸,有时那个早晨回想起来十分虚幻,睫毛沾着露珠的目光注视自己,她希望我对她说什么?
  “我决定退出了。”王力伟对杜大浩表这个态时他们都在大学读书,杜大浩和李婷上警校,王力伟学化工专业。暑假里,他们相约来到城北山间,野韭菜已沉甸了种子。山间草地此季节已没有野百合花,她仍然在荒芜与空旷中寻找。
  阳光从蒿草缝隙中泻出下来,光柱杂乱两张脸,他们彼此猜出所思所想,那个谁都不愿最先切入但最终必须切入的话题。杜大浩与他过去岁月里——孩提、少年来黄花甸子动作习惯毫无二致,折根蒿草,黄蒿或柳蒿,折成一定长度,用牙齿一点一点啃去外皮,剥去皮的蒿子杆,洁净而新鲜,他的身旁堆了蒿子的残体。在剥蒿子杆中,他见到一个女孩突然在蒿草中成长,朝他粲然一笑,于是他情不自禁奔过去,女孩像一只风筝飘飞,他紧紧追去,他感到追赶风筝的幸福,喊道:“我爱你!”风筝飘着穿过片片白云……有一次在警校的操场上,他对她道:“你是一片云!”她极目天空,果真有一片白云在飘,几双翅膀盘旋云端,她说:“我见到两只燕子,它们在追一片云。”
  “我相信只有一只燕子能追到。”他说。
  “云不一定这么想。”……
  “百合花!”李婷的喊声从荒草中飘出。杜大浩嘴停住剥蒿子皮,脸上出现了迷惑神色:“这个季节?”
  王力伟泥塑在一墩矬柳旁,胳臂抱着双腿,头贴在膝盖上,像一只蜷曲的刺猬,将自己身子往夏季里沉得更深,依稀回想起很久以前大院里的情景。但很难回忆清楚是怎样进入那个话题的:“假如日本鬼子让你交出大浩和力伟其中一个,交出哪个呢?”杜大浩母亲毫不迟疑地说:“交出大浩!”为什么?她说:“力伟是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杜家将自己养大,没机会报答两位老人的恩情。记得杜妈妈说过,将来娶李婷做儿媳妇,多好啊!于情于理,自己该风格,给大浩机会。这样选择,对王力伟来说近乎残酷。因此,他情绪相当低落,纸似的尽量把自己揉团很小。
  李婷弄到一朵很稀有的野百合花,捧着来到他们两人面前,一会儿放他的鼻前,一会又放他的鼻前,与当年无猜岁月中没什么两样。
  那个大学暑期的夏日山间草地在他表明“我决定退出”后被他赶得很遥远,有时它像一只蜜蜂跟他而来,他轰赶它,它不走,他便极力轰赶……王力伟近日来山间草地,就是对那大学暑期山间草地的寻找。倘若找到那个时刻,他想重新选择一次,说:“我坚决追下去。”追下去的结局,也许徒劳无果,但他不会像今天这样后悔。
  一个割牧草的人突然走近,王力伟像一只草叶间惊起的飞虫,慌然站起,准备逃走。来人手握的镰刀锋刃在晚霞中闪烁血光。来人说:“我注意你半天啦。”他握刀的胳膊随着镰刀朝白色出租车指去:“我以为你是偷车贼。现在看不像,偷了车不能不跑呆坐着等警察来抓。喂,有火吗,我抽支烟。”
  王力伟掏出打火机扔给割草人。
  割草人自卷支纸烟,沉重的声音滑出胸膛:“我侄女死啦,她也是开出租车的。”
  “开出租车?”王力伟心里一激凌,他一下想到因遭抢劫、强暴而自杀的女司机高露雨,他问:“你姓高?”
  “我不姓高,我媳妇姓高。”割草人忧伤地怅望一眼荒草甸子:“据说她的车就停在你停车的地方,那确实有堆玻璃纤维。”他吸口烟,待烟在肺部循环一下,继续说:“放牛的人看见一辆红色轿车,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因为他们倒在地上,牛倌误认为又是城市情男情女,到这无人眼目的地方做那事……”
  王力伟明白割草人在说什么,他端坐一旁听一个陌生人向他叙述一桩不幸的事件。
  “牛倌把事情想得坏些就好啦,他觉得城里太拥挤,到乡村野地干那事的人不少。”割草人艾怨地陈述。
  一种情景在王力伟内心展开,像打开缠卷着的画轴:劫匪将女司机高露雨威逼下车,按倒在地上……那个女孩的呼救声急促、绝望,他听到心颤抖不已,隐隐约约可见鲜血洇红一片肮脏土地。
  “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在这一带守候多天,其实我家不用草。”他移动坐在屁股底下的镰刀,又点燃一支纸烟,这次没有向王力伟借火,他用前一支烟头残火点燃后一支纸烟,悲伤地说:“侄女——她没了,可苦了我那残疾侄儿。”
  王力伟离开黄花甸子时回望一眼,见一个握镰刀的身影隐进蒿草丛,像一只隐藏青纱帐里等候兔子出现的狐狸。他开车进城,远远见有交警设的路卡,还有全副武装的武警配合。
  交警示意王力伟靠边停车接受检查,交警:“驾驶证、行车证……”
  王力伟一一递给警察,警察反复对照证件上的照片,确定无误后将证件还给他。然后让他打开后备箱,检查后放行。
  车到城里,他问一个熟人怎么满街警察?熟人告诉他:“抓罪犯!听说罪犯胳臂纹一匹狼。”
  王力伟开车回家,打开防盗门见儿子珂站在面前,端着一把塑料枪,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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