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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定西孤儿院纪事:回忆右派农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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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太阳滑过头顶了,乞丐的队伍走进了王家寨子,一个向阳的山坡坡上的一片村庄。先期到达的一个干部在村口路上站着,招呼后边走来的人:

  到这边来,到这边来,在这个庄缓一下,喝汤。

  先期到达的乞丐们已经在烧汤了,分在两户农民家里。那拴拴进去的一家正好是姐姐烧汤,已经烧熟一锅疙瘩汤了。农民家的锅小,烧了三四锅,人们才吃饱。——这一顿饭还真吃饱了,民政局干部知道今天的路远,还都是上坡,舍得下面,疙瘩汤里有许多指甲盖大的面核核。

  先喝完汤的人,民政局干部催着叫先走。乞丐们分成两三拨出发了。姐姐叫拴拴还是跟着那个袁家沟的中年人走,说到华家岭收容所见面。姐姐还要给没喝汤的人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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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拴拴跟着人走,路越来越难走,一个劲儿钻沟,爬坡,有些地方小路被雪埋掉了,民政局干部领着他们走,雪有半尺厚。后来上到华家岭了,沿着山梁上平坦的公路走。公路南北方向,公路上汽车轧出的辙印层层叠叠。风大极了,也冷极了。刮的西北风。

  这时候天已经黄昏了,那个中年人说还有十多里路就到新站了。那拴拴前后左右看去,他们走的这道山梁最高,两边的山都矮。云彩在他们脚下,太阳也在脚下,太阳在云彩里藏着,把云彩烧红了。

  又走了五六里路,太阳从西边的云彩后边消失了,他们前方的公路边上出现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不小,有些房顶的烟筒冒着淡淡的蓝色烟雾。这是麦秸、谷草燃烧的烟雾,它和城镇的烟筒里冒出的黑烟不一样。蓝烟一出烟筒就像被扫帚刷地扫掉了,消失了。华家岭的风太大了。风把拴拴的两条套着穿的单裤刮得哗啦啦响。虽然他的脸已经冻木了,但还是被风打得疼痛难忍。

  娃娃,你现在阿么[5]办哩?我们不走了。

  走到那片村庄旁边了,那个中年男人站住了说。拴拴不明白他的话,看他。他又说:

  我实在走不动了,这达有个熟人,我们要到这里站[6]一夜去。你是往前走呢,还是在这达等你姐呢?

  拴拴听明白那男人的话了,突然就觉到了骇怕。从会宁城出来,姐走在前头,吃过中午饭姐留在后边给人烧汤,现在,姐还落在后边很远的地方,而他们前后走着的人一个也看不见了。这个人说他们要到熟人家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天已经黑下来了,左右看出去都是深沟,深沟被夜色填满了,如同万丈深渊一样可怕。他的前面是一座黑魆魆的山头,脚下的汽车轧下的辙印往那个山头爬去。

  娃娃,你往前走吧。这里是老站,往前五六里就是新站。收容所在新站,前边走的人都到新站去了。那人又说。

  拴拴一点儿都不明白这个人说的老站新站是什么意思。还在明清时代,华家岭上的这条铺满积雪的道路,就是中原通往定西、兰州的必由之路,无数的商旅马帮、左宗棠征伐甘(肃)新(疆)的大军就从这儿走过,这儿形成了盛极一时的驿站和兵站。民国二十六年,国民政府出于战略的需要,开始修建和拓宽这条驿道,二十九年贯通的西(安)兰(州)公路在老驿站南边三公里处建立了汽车站,修建了很高级的招待所,苏联援华战争物资经由此处运往抗日前线,中央大员和地方官员来往于东部和甘新青之间也要在此处落脚住宿。拴拴又一次回顾走过来的茫茫雪路和瞻望黑楚楚的前程,心都颤抖起来:

  大大,你把我领上吧,我跟你去蹴一夜[7]。

  中年男人也回头和前瞻了片刻,很为难的样子说:

  那就走吧。

  那一家人进了一个土墙土房的院落。主人烧汤招待,也给拴拴舀了一碗,但是睡觉时为难了:主人家就一盘炕,主人家两个大人两个娃娃,客人两个大人一个女子,打颠倒睡把一盘炕挤得满满的。中年男人就说拴拴:

  你就在地下蹴着吧。

  拴拴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华家岭上没有取暖炉子的农家房子跟冰窖一样,冻得他实在睡不着,便央求主人:

  老大大,叫我在炕旮旯上蹲着吧。我不占地方,就蹲着。

  主人不忍心了,说,上来吧。

  拴拴上了炕在炕旮旯里蹲下,但后来主人客人都睡着了,他也睡着了,歪着头,不知不觉就躺倒了。

  早晨起来,主人不做饭,客人也自觉,说,我们到收容所吃去。拴拴就跟着出来了。拴拴已经习惯和姐姐分开过夜了。他们在要饭的日子里,每走进一个村庄,都是分头要饭——这样可以多要一口馍或者一口汤,因此,经常各自在给馍的人家睡觉,然后第二天早晨在村口碰头。但是,这天走到新站附近的时候姐姐在街口站着,一看见他就发火了,就像刚出来要饭的那一天对待二姐一样:

  你到哪里去了!

  他说,跟这个大大在人家屋里蹴了一夜。

  姐姐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我给你说过没有,在收容所等我!

  他不吭声。姐又说:

  你把我吓死了!我当成你叫狼吃了!怕你在路上冻死了!我等到半夜不见你,天不亮又在这儿找你。

  拴拴不回嘴,他知道姐为他操心了。这时那个中年妇女说话了:

  你不是托付给我们了吗,我们能把你兄弟撇了吗?

  姐又高兴了,赶紧从手中的提笼里摸出个馍给拴拴,说快吃,饿坏了吧!

  还在从会宁与靖远县的交界处往回返的路上,在会宁北川的甘沟公社的一个村庄里,进了一个庄廓,一个人也没,家搬空了,但在一个房角上发现了几捧秕胡麻,里边也有许多雀粪和老鼠屎。拴拴和姐把粪拣出去把胡麻拿上了,又在一户有磨的人家磨碎了,又在一户给了两碗甜汤[8]的人家搀上汤烙成了馍。这些馍他们舍不得吃,说带回家给娘和奶奶吃,还有妹子。他们姐弟两人要饭每天能吃上些,身体已经强多了,饥饿感减弱了,能存住馍了。几个人回到收容所。进门的时候,头天管他们的那个穿蓝色棉制服的民政干部问姐姐:

  丫头,找着你弟弟了?

  姐高兴地笑着回答找着了。然后,姐就跑到灶房烧汤去了。姐勤快,到了哪儿都帮人干活,人都喜欢,都愿意招呼她。

  一人两碗汤喝完了,人们都挤到收容所的办公室门口,问汽车啥时来?还在会宁收容所的时候,民政干部就讲了,会宁城里雇不上汽车,到华家岭汽车站再找车,那里是枢纽站,班车多,谁去那儿都可以坐上车,车票钱收容所出。但这时华家岭收容所的一个警察说话了:这么厚的雪,哪个司机敢出车?今儿个腊月二十九了,能走动的就自己走,走上回家。走不动的等着看,看来车不来车。很多人哭开了:这么厚的雪,怎么走到家呀?

  很多人走了,他们回家过年的心切,他们也心里清楚,路上雪太厚不会来车的。拴拴姐没动弹,她帮着灶上的炊事员和会宁来的管伙食的干部把锅碗收拾洗净了,跟会宁那个穿蓝色棉制服的干部说,我兄弟小,昨天走了一天,腿肿了,你照顾一下,叫我们缓上一天,也等一下车。有车我们坐车,没车我们明天走着走。蓝色棉制服说行哩,晚上你还给我们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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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家岭收容所是正式的收容所,有警察,有民政局干部,房子里有炕。这天华家岭的管理干部安排拴拴和姐和其他的娃娃们睡在炕上,大人们睡在地下。半夜里,拴拴身旁睡的一个小娃娃没气了,没人往外扔。门从外边锁着的,谁也出不去。早晨管理干部开门进来,看死娃在炕上躺着,把一个大人骂着叫抱出去撇了。那人撇完死娃回来,管理干部说,今天三十了,车肯定是来不了啦!做饭的也回家过年了,没人烧汤了。你们都自己走,想办法回家吧!

  本来剩下的人就不多了,离开收容所走了一阵,出了新站,拴拴和姐身边也就剩下袁家沟的那一家人了。雪厚得很,走起路来特别吃力,只听见咯吱吱的脚步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有寒风的啸叫声。拴拴和姐与那家人没有走散,是因为两家人都住在第三铺公社,相距很近,动身之前两家人就说好的,一搭儿走。

  他们走的是华双公路。这是一条以华家岭新站为初始站,通过马营公社所在地马营镇,再经过锦屏公社、通渭县城、碧玉公社……进入秦安县再去陕西省双石铺的跨省公路。从华家岭新站到马营镇二十公里,山大沟深,汽车路就在高高的山梁上逶迤旋转一路下坡。

  他们计划这天要走到锦屏公社的坡儿川,总共是距新站三十多公里,但是走了不到十公里,那个男人就走不动了。婆娘娃娃们停下来等。等他跟上来时,瘦瘦的脸黄腊腊的,鼻梁上一道白印印直通到额头上。缓一下再走,男人又落后了,几个人站下来又等。这样数次,那男人站下来喘息,说:

  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拴拴的姐有点着急:这么走,啥时间能到家?

  那妇女也是黄渣渣的脸色,也是走得气喘吁吁。看出拴拴的姐不耐烦了,替丈夫解释说,饿的,前天一个猛子走了八九十里路,乏劲没缓过来,今天一口汤也没喝上。

  拴拴姐说,强挣着走这梁也要走下去,到马营再缓着。

  那妇女说,实在是饿了。

  拴拴姐说,哪一个不饿?要强挣着走嘛。

  那妇女说,丫头,男人比不上女人娃娃,饿起来饿得劲大[9]。

  拴拴姐说,这咋办呢,才走了十几里路?

  拴拴姐说完这话,扭过脸去朝着山梁旁的深沟看着,心里想这事该如何处理。很快地她就在心里作出了决定,就弯腰放下胳膊弯儿上挎的提笼儿,又摘下挎在肩上的一个面口袋。自打从会宁县城出来,这两天又背粮食又烧汤,她和民政局管伙食的那个干部混熟了。昨天晚上烧汤的时候,那个干部把八九斤谷子面连同装面的口袋递给她了,说丫头,明天食堂就不烧汤了,我们也要回会宁家里过年呢。这几斤面你拿上,领上你的兄弟回家去。当时她快乐得脸上都放光了,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大大说,你拿回家去吃嘛。那个干部说,丫头,这是公家的,你拿走没关系,就是预备下叫你们吃的嘛。我拿回家可就犯错误哩,可不敢拿!她接过面粉之后,昨天在灶房里就找了根麻绳扎紧了袋口,另一头扎在面袋底上;今天上路的时候,麻绳搭在肩膀上,面口袋吊在腋下,就像是挎着个书包。她再把提笼儿挎在胳膊弯儿里挡住人们视线,于是,不盯着看的人就发现不了她背着八九斤面粉。

  昨天往口袋上拴麻绳的时候,她还把提笼里的几个胡麻面馍馍也放进面口袋里去了。此刻她背对着那一家人解开了袋口上的麻绳,伸进手摸出一个胡麻面馍馍来。馍馍上沾了些灰黄色的谷子面,她抖了抖,另一只手伸进去把馍馍上粘着抖不下来的谷子面抹进面口袋,转过身把馍馍递给那个男人说:

  你把这个馍馍吃上。

  一开始那个男人没太在意她的举动,当她解开口袋抹去馍馍上的谷子面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眼睛才注意起她的手来。她把馍馍递过去,男人的手就抖得啪啦啦的接住了。嘴里说了一句很感激的话:

  丫头……大姐姐,我怎么报答你哩……

  拴拴的姐姐说,报答啥哩。你吃上了我们赶路。

  那男人手抖得厉害,把馍馍举到嘴上。一开始他伸了一下舌头,想舔一下粘在馍馍上的谷子面,但他的嘴干,他便伸着舌头舔了一下牙齿,又舔了舔唇,然后才用舌尖尖舔了一下馍馍上的谷子面粉。

  生谷子面有点甜味,他的舌头在嘴里转动着,转了很久。他一定是品出了甜味,且长时间地品味着甜味,香味。接下来他就三口两口把胡麻面馍馍吞进肚子去了。胡麻是榨油的材料,香得很,且滑润不扎喉咙。只是他吃得太猛了,噎住了,他闭紧了嘴伸着脖子鼓着眼睛咽下去了。

  唉,香得很!

  后来他说,并且舔了舔手指头。

  出门要饭的后一阶段,由于天天能要上饭,拴拴和姐姐的饥饿感已经不那么强烈了,所以那男人吃胡麻面馍馍的时候,他们两人静静地站着看那人的吃相。那母女两个人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待那人吃完了,姐像是可怜自己一样叹息了一声:

  唉,遭的这罪!

  她转身弯腰准备系口袋,接着走,但这时那个妇女说了一句:

? 大姐姐,把你的馍给我的丫头也给上一个。

  拴拴姐姐看了她一眼,说,这馍馍我是给我娘我奶奶存下的,自个儿都舍不得吃。

  那妇女说,给上个嘛?大姐姐。

  那个和姐姐年岁相仿的丫头也说:大娘娘,给上个馍馍。

  啊呀,这种声音拴拴太熟悉了——离家要饭的第三个傍晚,那是在沙家湾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姐姐就是第一次这样要饭的:

  大奶奶,给上些吃的。

  突然,拴拴就热泪盈眶了,说姐姐:

  你就给他们一个嘛。

  姐姐瞪了他一眼,像是生气了,但是略为停顿一下,又弯腰从面口袋里掏出个馍来,掰成两半,分头给了那母女俩。口袋里还剩四五个馍了,姐的手伸进去模了好久,掏出一个小点的,像小娃娃的手掌那么大那么薄的,跟拴拴说:

  你把这个吃上。

  拴拴说了声给娘留着,转身走起来。他这几天特别想娘:自己和姐姐能要着吃上馍馍,能要着喝上面汤,能要着吃上洋芋,可娘和奶奶在家里吃的什么:草胡子根,荞皮,麦衣……他跟娘跟姐姐曾经把苞谷秆秆切碎炒干,放在磨子上推。苞谷秆秆进不了磨眼,娘用一根柳树枝子往下捣。苞谷秆秆磨成粉吃,扎嗓子,的确咽不下去……

  拴拴才走出十几步远,就听见姐姐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拴拴!

  他扭脸往后看,一下子惊呆了:那个男人抓住了姐姐手里的面口袋,姐姐用力往回拽,那男人就是不松手。提笼儿在附近的雪上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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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他叫了一声。

  姐一边夺一边喊:

  快过来,我们一起夺!

  他反应过来了,噔噔噔跑过去。这时那男人已经扑倒在地了。那个男人身材虽然高大,却是虚弱,没力气,但扑在雪窝里之后,还是抓住口袋不放,姐夺不下来。拴拴跑过去拉住了姐的胳膊,往回夺。那个妇女也扑上来了,她怕男人捏不紧口袋,干脆双手也抓住了口袋。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局势,八只手捏着面口袋往两边拉,且拴拴和姐姐占了上风:他们两人比那一对中年夫妇有力,那两个人随着他们姐弟两人的倒退而往前滑动。那个丫头在一边站着,惊呆了。

  猛的那个妇女喊起来:

  把剪子拿来,戳烂,戳烂了咱吃!

  那个手足无措的姑娘说:

  人家攒劲,把你打死呢!

  那妇女发狠道:

  拿来,赶快把剪子拿来!

  拴拴和姐以为那妇女吓唬她们,没当回事,一起用力夺口袋。不料那丫头还真拿了个剪子来,狠劲儿往面口袋上扎了一剪子。结果,嘶啦一声响,顺着剪子扎破的地方面口袋断成了两截,八九斤谷子面粉噗的一声洒了出来。由于双方用力很大,面粉在雪地上洒了一大片。

  拴着面口袋的麻绳没断,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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