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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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遗憾。我说的遗憾是指他为什么自杀。
我真的有种感觉,仿佛觉得自个在上了个山坡之后,再不知该如何迈出下一步。我想现在我是否是得把自个脑袋里头的所有的乌七八糟的烂东西统统扔进下水道里,把它打扫得像24年前刚脱落母亲子宫时那样洁爽,那样无知,然后再重新注入些好样的文化、人性、主义、思想、观念、道德、标准等等什么玩艺了。
是否是?
我的路还远着呢。
是否是?
我把本文做得很没有章法是否是?
没章法是否是也是章法,是否是?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说过,刚说过,我脑袋里缺乏文化、观念、思辨,缺乏人性的协调。因此,我看本文多半是一条铺满垃圾、废物、脏东西的人行道。
风像往年一样大。夏天像往年一样燥热。而思念中的黑雪却总是没有飘落。白雪是每年都在落,也是每年都在化。落了又化,天地照样还是一个模样。是这么回事。
我当真已经十分思想老Z了。
而我们却总是把五月的鲜花记得牢牢。
我觉得事体很可能就是因此糟糕起来的。
·7·
谁来阻挡
一
春节的时候,陆军第799团政治处新闻干事阿今在家休假。闹闹热热、喜气洋洋地过了几天,到正月初七这日,阿今的父母和爱人都结束节假去上班了,家里只剩下他独个人,他感到很轻松,却也有些无聊,于是就想寻件事做做。他寻到了一件事,就是给单位领导写封信。虽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事,但出于礼貌或其他需要,他知道,写封信是应该的,过去他一直是这么做的,现在似乎也不想不做。可铺开稿纸,刚抬个头就觉得脑袋里闹哄哄的,不想写。不想写,他也不逼自个硬写,心想等等再写也无所谓,反正没什么事。就这样,他什么事没做,只懒懒地望着窗外。
天气很好,一轮薄薄的浅春的太阳如盏灯钻在窗洞里,光芒的手试探着伸进来,光亮一浪一浪,似粼粼水波。顺着这光芒的来路,阿今的目光搭在了一幢高楼的平台上,继而弯曲着泼洒开来,视野极开放,包括了大半个城市的建筑和天空。不知是出门时间长了还是什么原因,每次回家,阿今常常有事没事就跑到窗前来看这城市。他曾跟妻子开玩笑说,尽管他不在这城市,可依然保留着占有它的方式就是:回忆和站在窗前观望。他觉得就这样(从窗户里)看这城市,城市有种比他想象还要好的现代和美丽;眼下,城市在众多鲜艳彩旗和彩条的点缀下,显得越发喜气洋洋,好像有无数双幸福的欢喜的手在挥舞,在歌唱。阿今注意到,那些长长的彩条并没有像他记忆中一样,垂挂在墙上,而是由一只只色彩纷呈的大气球牵引着,在风中,这些拖着长长尾巴的气球恣意飞舞,天马行空,使人很容易想到“龙飞凤舞”。而风停息时,它们又像无数优美的念头,悠然浮在那里,微微而动,飘飘欲仙,仿佛在呼吸、长大。完全是因为它们——这些气球和彩条们的装饰,天空变得如诗如画,阳光显得越发温暖明媚,阿今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宁静、高远,目光变得痴迷、散漫,好像沉入了某种梦幻的思绪中。
不知自什么时起,阿今睡着了一会,醒来后,他觉得自己彷佛经历了一番深刻思考,心中盘踞着一个宝贵念头。他没有马上识别出这念头所指的内容,但它的宝贵性和深刻度似乎又是不容置疑的,以至他因之而感到血在激荡,就像漂泊者在看到大陆之前感到血在激荡一样。这使阿今愈加急切地想敲开念头,弄清其真实。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又专门闭上眼睛,把目力全投聚于窥视心灵的努力中,这时他发现自己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他没什么困难——只是一闭眼,就眼见着这念头动弹开来,吐出核心:他想转业!
·8·
谁来阻挡
二
人有时候也会不理解自己的,譬如阿今,他现在就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转业的念头,而且是这么宝贵地出现,仿佛此念在他心中酝酿已久。而实际上,阿今知道,当兵十多年——12年,结婚也快三年了,转业这根“筋”,他还从来没有动作过。他的家人——父母和爱人,也从未跟他探讨过这个问题。也许,他们的想法跟阿今是一样的:年轻,还可以在部队干几年。
确实,在部队干辛苦是辛苦了些,要说付出也有付出,尤其是成了家,有了孩子,付出的就更具体实在了。但话说回来,食的是军粮,穿的是制服,领的是军晌,不管天塌地裂,日子雷打不动,这份坦然和优越也是颇为诱人的。关键是从阿今目前的情况看,他有着很好的不转业的理由和条件,从部队这边说,他很受领导器重,说句话有人听,办件事别人花两份力,他也许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活得很滋润光彩;从家庭这方说,爱人还没要孩子,等于给他藏起了一半心思,父母虽然年岁不小,但身体都好,而且都还在工作——这很要紧呵,阿今常常想,人老了就是需要工作,只要给他们工作,他们就不会叫老,不会生病,不会要你服侍,好像工作能使他们变得年轻似的。阿今的母亲就是这样,年前退休在家搁了一阵,又是生病,又是白头发,看样子接下来做儿的就该回家厮守床前,端食端尿了。可后来,单位又返聘她去老人俱乐部工作,开始家里人担心她身体吃不消,都不赞成她去,但她执意要去,也就去了。这一去怪了,久治不愈的病好了,变白的头发也黑了(其实是染的),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好转和变化。要说俱乐部的工作实际是很辛苦的,没有星期天,零碎,杂乱,又滋是非。但老人乐此不疲。这是没办法的。这也是最好的办法。比儿子回去侍候她好得多!阿今的父亲是“大器晚成”,一辈子钻研政界,却直到两年前,快退休的年纪,才官运亨通,至省报扛了面总编的大旗,忙碌和辛苦自不必说,哪有心思享天伦之乐?儿子在不在身边自然不在话下。
想起这些,阿今就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虽说同样是“戎马生涯”,却不像别的人一样对“远方的家”牵肠挂肚。有人说在部队干最恼火的是夫妻分居,那个“下面的问题”比较突出——旱时旱死,涝时涝死。这个对阿今其实也没什么,他部队在S市,回家坐火车5个小时,赶汽车还不要这时间,每年两人两个月探亲假(一般都分期使用),加上几个大节日,再加上阿今又是新闻干事,哪个月不冲军区送稿?到军区不就是回家嘛(在一起)。即使进京闯《军报》,回家不也是顺手牵羊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实在憋慌了,偷偷跑回去过个礼拜,事情也就解决了。所以,要说“下面的问题”对阿今是不存在的,起码没突出到要因此闹转业的地步。也有人说在部队玩枪弄炮,到地方啥都拜拜,没意思,不划算。对阿今这也是没有的,他是新闻干事,典型的军地两用人材,转业当记者做秘书或是从政为官,都行,都不需要“脱胎换骨”,“从零开始”。俗话说的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支好笔头,有天又有地。
就这样,阿今对转业的问题以前真正是很少思虑的,如果说这不是由于他眷恋军营,那就是由于他有不转业的条件,也许该说条件很好,从父母大人到单位领导,从年轻爱人到未出世的孩子,从家庭条件到工作条件,一切都是上好的,完美的,没有一声纠缠的噪音,也没一丝破裂的缝隙,起码现今还是如此。所以,尽管左右闹转业的人很多,越来越多,但阿今一直保持着旁人少有的坦荡和镇静,不凑热闹,不偏听偏信,心情完全控制在“不急走”的宽度中。
不过,阿今也知道,这不是说他在部队有什么雄心壮志。没有的,当兵十多年,经历的已经历了,没有经历的他也能想出个大概来,不会太变幻。他早预算过自己在部队最后的笔划,那一定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到时候就转业,转业是他前途中必有的命题,必然等着他去完成,所不同的是他可能会比别人完成得迟一些,好一些。有时候,阿今难免也会生出这种想法:既然迟早是走,不如早走为好。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有认真过,而他要甩掉这种想法,常常就跟他写作时撕掉一张稿纸一样,“嚓”一下就行了,很容易,从不会感到困难和犹豫。
所以,刚才阿今发现这念头原来是个要转业的想法时,他先是为它的突然性而感到惊奇,然后他就惯常地想甩掉它。他不喜欢让这种念头过于夸张而长时间的盘踞在心,因为这是不现实的,是阴差阳错的,而它刚才一度显出的某种宝贵性,则更是荒唐得应该赶紧驱逐它。然而,阿今在甩它的同时,却感到被它抓得更紧了,好像它是一副铐在你心上的牙齿形镣铐,你越求挣脱,结果是越被它紧铐。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是阿今似乎很乐意为它这样抓紧,抓得愈紧,心里愈是有种踏实的欢喜。
这是怎么回事?阿今思索着。
答案马上有了。阿今发现,自己对它原来怀有两副心肠,一副想甩掉它,另一副却又把它当宝贝似的极力拥护着,仿佛它真是一个酝酿已久、好不容易才浮现的宝贵念头。他还发现,前者(甩掉它)只是由于习惯和理智,而后者(拥护它)却是出于愿望和心情。在愿望和心情面前,习惯和理智是那么懦弱无能,简直没有一点对抗的实力和勇气,一抵触就像一只软蛋,颓败地化开了,并媚俗地向愿望俯首靠拢。这时候,阿今明显地感觉到,他心中已被这个念头塞满,仿佛它比刚才又长大似的,而且还在呼吸、长大,好像是团燃烧的火,火焰越烧越旺,他的心也随之越胀越大,越胀越薄……
窗外,正月的阳光明媚动人,有一对情侣正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散步,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老头(穿一件绿色军大衣)正谨慎又梦幻般地晃动着渔杆,也许是渔钩被水草缠住了。这一切使阿今自己知道并没有做梦。
不是做梦,可我又怎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他被眼前的事情完全搞糊涂了。他觉得目前的一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的激情和活力,仿佛是从未来和梦想中割袭下来的一部分,而组成它的各个部分又似乎并不连贯,有一种悄然的神秘和复杂。
确实,阿今怎么也弄不懂自己今天怎么会突然把转业的问题这么珍重地抬出来,而且一出现便得到了他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承认和肯定。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这中间好像有个忆不起的空白,又好像仅仅是因为睡着了一会。
嘿,就因为睡着了会,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满脑子想转业的人。他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上午,它像一道黑色屏障,把他的过去和现在隔开了。
·9·
谁来阻挡
三
然后的大半天,阿今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和恐惧中,好像身上揣着笔秘密款子,怕被人知道,又惟恐你不晓。到晚上,在家人团聚的餐桌上,这种感觉第一次强烈得让他感到难受,好像那个念头已经变成一片鱼刺扎在喉咙里,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出来又怕家人不理解他,让他们担心,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确实,阿今是个谨慎的人,而且,当他想起自己要吐的“东西”是那么怪异又重要,便觉得这种谨慎是应该的。他想,让我感到奇怪,这本身就说明它还没有完全征服我,它还有秘密,还有空隙,这时候我急冲冲把它抛出来,既缺少根据,又没有目的——我是希望他们赞同还是反对?他不知道。就这样,他坚持不说——是坚持,因为想说的欲望实在强烈,胀得他似乎随时都要破裂,以至最后他不得不害怕地逃离了餐桌:他非常潦草地吞下了这顿晚饭,好像吞下了某种威胁和危险。
但是,晚上睡觉时,这种感觉再次向他袭来,其“火力”要比餐桌上强烈得多,而他的处境又比餐桌上要尴尬。餐桌上他可以“害怕而逃避”,而现在——他和妻子相拥而寝,逃避显然不是一条路。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床铺,妻子就会问他干什么。这一问一定会把我捅破,把我满腹心肠都勾引出来。他这么想着就不敢离床。可是,躺在床上,妻子钻在他臂弯里,仿佛挽着个巨大诱惑,丝丝呼吸都是耳语般的纠缠。黑暗中,这纠缠就像命运一样神秘而顽强,又如一只“火焰的手”,不断地伸入他体内抚摸,每一次抚摸他都觉得自己内部有一种东西在一点点消失,另有一种东西在一丝丝增添、长大。到最后,这东西增大得已无法在他体内容纳,这时候,他恍然听到自己唤了声妻子的小名,好像是那东西顶开了他嘴。
妻子快睡着了,好不情愿地回他一句:“干吗?”
这回应与其说是想听他说什么,倒不如说是叫他闭嘴别吵她。
但阿今的嘴已经闭不住,或者说他在闭嘴的同时,一句话像是由于闭嘴而一下子漏出了口:“我想转业。”
“什么?”妻子惊动地仰起头,好像阿今刚才漏出的话跌入了她腋窝里,她被挠醒了。“我想转业。”阿今又说。
“你想转业?”黑暗中,阿今仍然看到妻子的双目因为兴奋而闪亮,好像通了电,“真的,你想转业?”
看着她的兴奋,阿今突然感到失望,回答因而也显得生腔腔的:“你觉得好不好?”
“当然好。”妻子很干脆。
阿今沉默一会,说:“你好像很希望我转业嘛。”
“是啊,”妻子说,“你能转业当然好啊,我早这么想呢。”
阿今说:“那我怎么从没听你说嘛。”
妻子“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说呢,说了你妈到时又有话说了,什么不支持你啊,拉你后腿啊,也许还要给我上一堂政治思想课呢。”
“那你说说看,我转业有什么好?”阿今想,我说是想转业,可还真不知为什么呢,看看她会怎么说。
妻子显然没有认真想过,现在突然叫她说来,就说得没头没绪,颠三倒四的。阿今仔细听着,未了,觉得妻子的理由大概有三条:
1、总的说现在军人的行情看跌,且可能越来越跌;
2、今年她们单位要盖新宿舍楼,如果阿今近期转业,就可望分到一套,这样他们将有自己的小家;
3、她已经26岁,要小孩不是今年便是明年的事,现在转业,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迎接孩子的出世。
“就这些?”见妻子陈述尽,阿今问。
“难道还不够吗?”妻子反问。
“够了。”阿今说,“可我觉得你说的几条理由都有点……怎么说?你比方说房子的问题吧,难道我不转业就分不到吗?国务院不是专门有文件,军人家属分房享受双职工待遇。”
“哼,说得轻巧,国务院有文件又怎么啦!”妻子有腔有调地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件不如规定,现在地方分房你知道吧,不是想办法给你分,而是想办法不给你分,你不在这谁给你分。再说你不回来我要房子干吗,一个人去被鬼吓啊!”说着生气地侧转身。
“嘿嘿,”阿今嘻笑着说,“看来为这房子我也得要转业。”
“想转就转,不想就拉倒。”妻子说着气话,“要说就跟你妈去说吧,我不要听,我要睡觉了。”
阿今拍拍她背说:“好,不说了,睡觉吧。”
很快,阿今就听到妻子睡着的声音,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说真的,他想不到妻子对他转业的事情会是这样,连个为什么都没问,就迫不急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