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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人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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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主人们听。念一些瓦什科夫、罗克沙宁、卢德尼利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和那些对烦闷得要命的人帮助消化的文艺作品。
  我最讨厌念出声来,这妨碍我理解所念的句子。但是主人们都听得出神,以一种虔诚的贪婪的神情对于主人公的恶行不断发出惊叹,而且自鸣得意地说:〃可是,咱们过得挺平安,什么事也没有,应当谢谢上帝。〃
  他们常常把事件弄混,把有名的大盗丘尔金的所作所为记在马车夫福马·克鲁奇纳的帐上;又常把名字搞错。我纠正了他们的错误,他们非常吃惊:〃唔,他的记性多么好呀。〃
  有时《莫斯科报》上登着列昂尼德·布拉韦的诗。我很喜欢这些诗,把它们抄在本子上。但主人们谈起诗人的时候,便说:〃人都老了,还作诗呢。〃
  〃他是酒徒,是半疯儿,一切都无所谓。〃
  我喜欢斯特鲁日金和梅曼托…莫里伯爵的诗,但女人们,无论老婆子还是年轻主妇,都认定诗是胡说八道的东西。
  〃只有小丑和唱戏的戏子,才用诗句说话。〃
  冬天晚上,躲在窄狭的小屋子里跟主人一家子对面坐着,是一种难堪的时刻。窗外是静静的夜,有时听得见树枝被冻得噼啪作响的声音。人们象冻鱼一般,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子旁边。风雪敲打着窗子和墙壁,在烟囱中怒吼,吹得火炉门直响,儿室里婴儿在哭叫。我真想坐到屋子暗角落里,蜷缩起来,跟狼一样大声号叫。
  女人们坐在桌子的一端,缝着针线,织着袜子。另一端坐着维克托,躬着背,懒洋洋地绘图样,不时喊叫:〃别摇动桌子呀,真要命。狗贼,吃耗子的。……〃在旁边的大刺绣架后面,主人正坐在那里用十字纹绣一张台毯。从他的手指底下,出现红的大虾、青的鱼、黄的蝴蝶、秋天的红叶。这个图案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干这个活儿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现在他已做腻了,有时候白天见我空闲下来,便对我说:〃唔,彼什科夫,你来绣这台毯,动手吧。〃
  我坐下来,拿起一枚粗大的针就动手绣。我很同情我的主人,我总是想什么事都尽力都他忙。我觉得有一天他会把绘图样、绣花纹、打纸牌这类事完全扔掉,另外来干一种有趣的工作的。他常常忽然把工作扔到旁边,用一种瞧陌生东西的惊异的眼神,愣生生地凝视着那种有趣的工作,他的长长的头发,一直披到脑门和脸颊边,好象一个修道士的徒弟。
  〃你在想什么?〃他的妻子问他。
  〃没想什么。〃他这么回答着,又继续工作起来。
  我默默地惊奇着:难道可以问人家在想什么吗?这是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一个人所想的,一时之间,总有好多事情混杂在一起:在眼前的一切事、昨天或去年见到过的事,都会混杂到一起,变幻着,叫你无法捉摸。
  《莫斯科报》的小品栏,还不够念一个晚上。于是我提议把寝室里床底下的杂志拿出来念。年轻的主妇不相信地问:〃那些杂志里面只有画,有什么东西可以念的呀?……〃可是床底下除了《绘画论坛》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火花》的杂志;于是我们念起萨利阿斯的《佳京…巴尔李斯基伯爵》来。主人对这中篇小说里的那个有点戆气的主人公非常喜欢;对于小公子的悲惨的遭遇,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这么喊:〃这可真有趣儿。〃
  〃看来,这都是胡编乱造。〃主妇为了表示自己的独立见解这样说。
  床底下找出来的作品,对我大有好处,我得到了把杂志拿到厨房里去的权利,夜里可以看书了。
  使我最高兴的,是老婆子搬到儿室里睡去了,因为保姆老是喝醉酒。维克托不打扰我,他每晚等家人们都睡静之后,就悄悄儿起来把衣服穿好,溜到外边什么地方去了,直到天亮才回来。晚上还是不让我点灯,因为大家都把蜡拿到寝室里去了。我没有钱买蜡,便偷偷把蜡盘上的蜡油搜集起来,装在一只沙丁鱼罐头盒里,再加上一点长明灯的油,用棉线做灯芯,便点起一盏烟气腾腾的灯,整夜放在炉子上。
  当我翻动一页书的时候,那昏红的火头就摇晃不定,好象要熄灭的样子。灯芯常常滑进燃得很难闻的蜡油里;油烟熏我的眼睛。但这一切不便,都在看图片读说明的快乐中消失了。
  这些图片在我的眼前展开了一个一天天扩大起来的世界:这里有梦一般的城市,有高山和美丽的海滨。生活美妙地展现开来,大地更富于魅力:人多起来了,城市增加了,一切都变得更加多样,无所不有。现在,我望着伏尔加河对岸的远方,已明白那儿并不是一片荒漠,而在以前,当我遥望伏尔加河对岸的时候,我感到一种特别的烦恼:草场平坦地扩展着,披着破衣似的黑色灌木丛,草场的尽头矗立着参差不齐的茂密森林,草场上空展开一片混浊寒冷的蓝天,大地空旷而凄凉,我的心也空落落的,一种淡淡的悲愁。撩乱着它。我失去了一切希望,感到百无聊赖;只想闭上眼睛。这种忧郁的空虚没有给我半点希望,它只是把我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吸尽了。
  图片的说明,用一种容易懂的文字,把另一些国家和民族的状况告诉了我,把古代及现世的许多事情讲给我听,但是其中,也有不少是我所不懂的,这使我感到苦恼。有时候一些奇怪的名词刺到我的脑子里——什么〃形而上学〃、〃千年天国说〃、〃宪章运动者〃一类奇怪的名词,对我实在有点头痛。我觉得它们是一种阻止我的想象的怪物。如果我弄不清这些名词的意义,也就永远再也不会明白什么了——正是这些名词象卫兵一样把守着秘密之宫的大门。有时候,全部的句子象扎进手指的刺一般在我的记忆里停留很久,使我再也不能去想别的事情。
  我记得念过这样的怪诗:
  匈奴族的首长阿底拉骑着马,
  满身披着钢铁甲胄,
  象坟墓般地阴郁和沉默,
  在无人境中行走。
  他的背后有一队乌云一样的大军在追寻着叫喊:〃何处是罗马?何处是雄伟的罗马?〃
  我已知道罗马是一座都城,但是匈奴是怎样一种民族呢?
  我必须把它弄明白。
  我找到一个好机会,就向主人问。
  〃匈奴?〃他惊奇地重复了一句。〃鬼知道这是什么呀?大概是个毫无意义的东西吧……〃他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你满脑子都是些无用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彼什科夫。〃
  不管是好事坏事,可是我要知道它。
  我觉得团队里的牧师索洛维约夫一定会知道匈奴是什么,我在院子里碰到了他,就拉住他问。
  他体弱多病,红眼睛,没眉毛,黄须,脸色苍白,性情暴躁。他把黑手杖拄着地,对我说:〃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涅斯捷罗夫中尉恶狠狠地回答说:
  〃你说什么?〃
  于是我决定,关于匈奴这个问题得去问药房里那位药剂师,他对我总是和和气气的。他有一张聪明的脸,大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匈奴,〃药剂师巴维尔·戈利特贝格对我说。〃匈奴是吉尔吉斯那样的游牧民族,再没有这个民族了,现在已经绝种了。〃
  我觉得难过懊丧,倒不是因为匈奴人都已经绝种,而是因为把自己烦恼了这么久的那个词的意思,原来只是如此简单,而且使我一无所获。
  但我还是很感激匈奴。自从我为这个名词大伤了脑筋之后,我的心踏实了许多,而且由于这位阿底拉,我跟药剂师戈利特贝格接近起来了。
  这个人能够很通俗地解释一切难懂的名词。他有一把开启一切知识之锁的钥匙。他用两个手指头把眼镜正一正,从厚玻璃片中盯住我的眼睛,好象拿一些小钉子钉进我的脑门一般,对我说:〃好朋友,一个名词好象树上的一片叶子,为了明白为什么这些叶子不是那样的而是这样的,我们必须先明白这株树是怎样生长起来的,必须学习。好朋友,书好比一座美丽的园子;园子里什么都有:有的叫人见了舒服,有的对人有用处……〃我常常到那药房里去,为那些害慢性〃烧心〃病的大人们买苏打粉和苦土,为孩子们买月桂软膏和泻药,我就顺便去找他。他的简短的教导,使我对于书籍的态度更加端正了。
  不知不觉地我对书籍好象一个酒徒对酒一般,变成不可一日无此君了。
  书籍使我看见了一种另外的生活,一种刺激人们、使人们去干大事业,去犯法的强烈的感情和愿望。我看出在我周围的那些人,是既不会干大事业,也不会去犯法的,他们活着,好象跟书中所写的世界完全没有关系。他们的生活中,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这是难解的。我不愿过这种生活……这是我很清楚的,我不愿意……我从图片的说明上知道了布拉格、伦敦、巴黎那些地方的街道上并没有坑洼和垃圾堆,有的只是笔直宽阔的马路,房子和教堂也是另一种样子。在那里既没有人必须在屋子里过六个月的冬天,也没有只准吃酸白菜、醃蘑菇、燕麦面片、马铃薯和讨厌的麻子油的大斋日。过大斋日不准看书,《绘画论坛》被他们收起了;这种空虚的斋戒生活,又迫到我的身上来了。现在把这种生活和书中见过的来比较,更觉得它的贫乏和畸形。一有书看,我的心境就好,精神就振作,干活也干得利索,因为心里有了目标:早些把活干完了,就可以多剩一点时间来看书。但书被没收了之后,我便变得百无聊赖、懒洋洋的了,害上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健忘症。
  记得正是这种无聊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有一天晚上,大家正要睡觉,忽然传来嗡嗡的教堂的钟声。家里的人都被惊起来了,半裸着的人们跳到窗子边互相问道:〃失火了吗?……是打警钟吧?〃
  别的房子里,也都在忙乱,门户砰砰碰碰地响。有人牵着套好了的马在院子里跑。老婆子大声嚷,说教堂里失了盗。
  主人竭力阻止她:
  〃够了,妈……不是听得很清楚吗,这不是警钟。〃
  〃那么就是主教死了……〃
  维克托从床上爬下来,一面穿衣服,一面嘴里嘀咕:〃我可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知道。〃
  主人叫我跑上阁楼去望有没有火光。我跑上楼去,从天窗爬到屋顶上,望不见火光。在寂静的寒冷的夜气中,钟声慢吞吞地接连地响着,街市睡梦惺忪的横躺在大地上。一些瞧不见的人,在黑暗中踏着雪地吱喳作响地跑过去,雪橇的滑板吱吱地叫。钟声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地响着。我回到起居室里说:〃望不见火光呀。〃
  〃呸,真是的。〃穿着外套,戴上帽子的主人说着,把大领子拉上,又开始迟疑不决地把两脚伸进套鞋。主妇劝他:〃别出去,喂,别出去……〃〃少废话。〃
  维克托也穿好了衣服,挑逗着大家:
  〃我可知道……〃
  两兄弟走到大街上去了,女人们吩咐我烧茶炊,自己又跑到窗子口去望。可是,主人几乎马上就回来了,在外边拉门铃。他从楼梯跑上来,一声也没吭,把前室的门打开,粗声说:〃沙皇给人暗杀了。〃
  〃杀死了。〃老婆子叫了一声。
  〃死了。军官告诉我的……现在怎么办呢?〃
  门铃又响了,维克托回来了,他无精打采地脱着衣服,怒气冲冲地说:〃我还当是打仗呢。〃
  后来,大家坐下喝茶,而且慢吞吞地,可是压低着嗓子,小心翼翼地谈起来。街上已经静下来,钟也不响了。他们整整两天,悄悄地小声议论着,不知到什么地方去过,而且也有客人到这儿来过,详细地说了什么。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主人们却把报纸收起来不让我看。我便问西多罗夫,沙皇为什么被人暗杀了?他低声说:〃这种事不准乱说……〃这事情很快就被忘记,日常的琐事分去了我的心,而且过了不多几时,我遇到了一件很倒霉的事。
  有一个星期日,主人们一早出去做礼拜,我把茶炊生上火,就收拾屋子去了。这时候,那个最大的孩子跑到厨房里来,把茶炊上的龙头拔下,拿到桌子底下去玩。茶炊里的炭火很旺,水一漏完,茶炊就开焊了。我还在起居室里,就听见茶炊的响声很怪,跑到厨房里一瞧,啊哟,不得了,整个铜茶炊都变青了,在颠动,好象马上就会从地板上飞腾起来。
  插龙头的嘴口脱了焊缝,软吞吞耷拉下来;盖子歪在一旁;把手底下,熔化的锡液滴答滴答地滴着;这只紫红带青的茶炊,完全跟一个烂醉的酒鬼一样。我用水去泼,它就嗤地响了一声,很凄惨地瘫倒在地板上。
  外边门铃响了。我开了门;老婆子劈头就问我茶炊烧好了没有,我简短的回答:〃烧好了。〃
  这句话只是在慌张惧怕时信口胡说的,她却说我在嘲笑,因此把罪状加重了。我就受了一顿痛打,老婆子扎了一把松木柴,大发威风。打起来倒并不十分痛,却在背脊皮下深深地扎进了许多木刺。到了傍晚,我的背肿得枕头一样高。第二天中午,主人不得不把我送到医院里去。
  一个个子瘦高得有点滑稽的医生验了我的伤,用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一种私刑,我得写一个验伤单。〃
  主人红了脸,两脚沙沙地蹭着地板;小声地对医生说了些什么话,医生两眼越过他脑袋望着对面,简单地回答:〃我不能这样做,这不行。〃
  但后来又来问我:
  〃你要告发吗?〃
  我很痛,但我说:
  〃不,快点给我治吧……〃
  我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拿一个冷冰冰的碰在皮上很好过的钳子,一边钳着刺,一边玩笑地说:〃朋友,他们把你的皮炼得相当出色呀,现在你身上的皮不漏水了……〃这个痒得叫人难受的手术一完,他说:〃钳出了四十二根刺,老弟,好好儿记着,可以吹吹牛皮呀。明天这时候再来,我给你换纱布。你时常挨打吗?〃
  我想了一想,就回答说:
  〃以前,还挨得多一些呢……〃
  医生粗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朋友,都会好起来的。〃
  医生带我到主人那儿,对他说:
  〃请你领回去吧,已经包好了。明天再来换纱布。这孩子是个乐天派,算你运气好……〃我们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主人对我说:〃我从前也挨过打,彼什科夫。有什么办法呢?老弟,我也挨过打的。你倒还有我同情你,可是谁也没有同情过我呀,谁也没有。人到处都有,可是同情的连个狗崽子也没有。唉,畜生……〃他骂人一直骂到马车到了家门口。我有点同情他。我非常感激他,因为他象对待人一样跟我谈话。
  一家人象迎接做寿的人一样迎接我。女人们追根究底地问医生如何给我治伤和说了些什么。他们听着,惊奇着,好似很有味地咂咂舌头,又皱皱眉头。我很奇怪他们对于疾病痛苦以及一切不快的事,竟有那么强烈的兴趣。
  我看出他们因为我不愿意控告他们而感到很满意。趁这机会我就请求他们许可我向裁缝妻子借书看。他们不敢拒绝我,只有老婆子吃惊地叹息:〃真是个鬼东西。〃
  过了一天,我来到裁缝妻子面前。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听说你害病进医院了。你瞧,别人尽胡说。〃
  我没作声,把真相告诉她,我觉得很难为情,干吗叫她知道这种凶暴伤心事呢?她跟旁的人不同,这太好啦。
  现在我又看书了:大仲马、庞逊·德·泰尔莱利、蒙特潘、扎孔纳、加博里奥、埃马尔、巴戈贝等人的厚厚的书,我都一本一本地迅速地囫囵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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