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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云初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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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各村殷实户主,都得出人买枪,这是件风火事儿,区上要没个靠近的人儿,咱们可有很多事不好办哩!”
    “今年这么旱,大秋好不了,可哪里有富余钱买枪啊,一杆湖北造就要七八十块大洋哩!”有几个村长村副发起愁来。
    “这是张专员委派给耀武的命令,我们也没法驳回。”田大瞎子说,“可是也犯不上为这件事情发愁作难。各位回到村里掂对着办就是了,叫那些肉头厚的主儿买几枝,其余的就摊派给那些小主儿们。可有一件:钱叫他们出,买回枪来,还得拿在我们手里!”
    宴会完毕,各村村长村副都说在改选区长的那天,投耀武的票。
    天很热,送客出门,田大瞎子就搬一把藤椅,放在梢门洞里,躺着歇凉。
    东头有一个叫老蒋的,这人从小游手好闲,专仗抱粗腿吃饭。他每天指望的就是村里出点横祸飞灾:红白大事,人命官司,失火求雨等等,找些油水。这些日子天旱,农民们早早晚晚好站在村边大堤上望云彩等雨,他就过去:“老天爷又等着子午镇的好戏看了!”
    农民们答腔的很少,他们明白:就是眼下落了透雨,收成也不会好,再加上求雨唱戏花钱,穷人更是难办。
    老蒋正自没趣,看见大班的客人们走了,就摇着蒲扇拐到这里来,他放轻脚步走到田大瞎子身边说:“我说呀,老天爷也瞎眼,这么热天,他还不下场雨叫你老人家凉快凉快!”
    田大瞎子眼皮也没抬,只把翘起来的一只挂在大脚趾头上的鞋,摆动摆动。半笑半骂的说:“滚蛋吧!又跑来喝我的剩酒了!”
    “叫我看呀,你还是不会享福。”老蒋说,“大地方不是有了电扇吗,怎么还不叫耀武买一把回来呀?我们也站在旁边,跟着凉快凉快。”
    田大瞎子不说话,老蒋就冲着他扇起扇子来。田大瞎子坐起来说:“算了。你去把管账先生叫来,有点剩酒菜,你们一块吃了吧!”
    老蒋跑去把先生叫了来,田大瞎子告诉他们派款买枪的事。
    先生抱着大账算盘,老蒋背着钱插,先从尽西头敛起,到了春儿家里。
    秋分和春儿正为冬天的棉衣发愁,每天从鸡叫,姐妹两个就坐在院里守着月亮纺线,天热了就挪到土墙头的荫凉里去,拚命的拧着纺车,要在这一集里,把经线全纺出来。一见又要摊派花销,秋分就说:“大秋都扔了,正南巴北的钱粮还拿不起,哪里的这些外快?”
    老蒋说:
    “你说这话就有罪,咱村的收成不赖呀!”
    “谁家的收成好?”秋分问。
    “大班的支谷,下了一亩八斗,你砍我的脑袋!”老蒋说。“别提他家!”
    春儿说,“那是大水车的灵验,我们哩,我们这些穷人哩,别说八斗,八升打出来,你砍了我的脑袋!”
    “你可有多少地亩呀?”老蒋笑了。
    “他地多,就叫他把钱全垫出来呀!”
    “人家不是大头!”
    “他家不是大头,难道我们倒成了大头?”
    “这是阖村的事,我不和你小丫头子们争吵,”老蒋说,“你不拿也行,到大众面前说理去!”
    “你们是什么大众!”春儿冷笑着,“还不是一个茅坑里的蛆,一个山沟里的猴!”
    管账先生说:
    “你这孩子,不要骂人,这次泼钱是买枪,准备着打日本,日本人过来了,五家合使一把菜刀,黑间不许插门,谁好受的了啊?”
    “打日本,我拿。”春儿从腰里掏出票来,“这是上集卖了布的钱。我一亩半地,合七毛二分五,给!”说着扔给老蒋。
    “这就是咱村的一大害,刺儿头!”老蒋走出来,和管账先生嘟念着。
    听说山里的枪枝子弹便宜,老蒋在那边又有个黑道上的朋友,写了封信,田大瞎子派芒种先去打听打听。这孩子吃得苦,受得累,此去西山一百多地,两天一夜,就能赶回来。
    芒种轻易不得出门,听说叫他办事,接过信来,戴上一顶破草帽,包上两块饼子就出发了。
    这时已是起晌以后,农民们都背上大锄下地去了,走到村边,从篱笆门口望见春儿和秋分,正在葫芦架下面经布,春儿托着线子走跳着,还挂好一边的橛子。芒种想起身上的小褂破了,就走了进来。听见脚步声,春儿转过身来,没有说话。秋分抬头看见,就说:“起晌了,你倒闲在?”
    “我求求你们,”芒种笑着说,“给我对对这褂子!”说着把饼子放下,把褂子脱下来。
    “什么要紧的事,你这么急?”春儿停下手来问。
    “到山里送封信?”芒种说。
    “颠颠跑跑的事,就找着你了?”春儿盯着他说。
    “没说吃着人家的饭嘛,就得听人家的支唤。”芒种低着头。
    “叫春儿给你缝缝,”秋分说,“她手上带着顶针。”
    春儿回到屋里,在针线笸箩里翻了一阵,纫着针走出来,一条长长的白线,贴在她突起的胸脯上,曲卷着一直垂到脚下。她接过褂子来,说:“这么糟了,衬上点布吧!”
    “粗针大线对上点,不露着肉就行了。”芒种说。
    春儿不听他,又回到屋里找了一块白布,比了比,衬在底下,密针缝起来,缝好了,用牙轻轻咬了咬,又在手心里平了平,扔给芒种:“别处破了,这个地方再也破不了啦!”
    芒种穿在身上,转身到墙根水瓮那里探头一看,说:“又干了!我去担挑子水来!”
    秋分说:
    “一会我和春儿去抬吧,叫你们当家的看见,又该说你了!”
    “这是体己活,他管不着!”芒种说,“我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哩!”
    他担起她们的小梢桶就出去了,担了一挑又一挑,小水瓮里的水波波的漫出来了,又去担了一挑,浇了浇葫芦。
    春儿在他背后笑,刚刚给他缝好的褂子,又有一个地方,像小孩子张开了嘴。
    “来!再对上几针,”她招呼着芒种,“就穿着缝吧,给你叼上一根草棍儿!”
    “叼这个干什么?”芒种说。
    “叼上,叼上!要不就会扎着你,要不咱两个就结下冤仇了!”春儿笑着,把一根笤帚苗放在芒种的嘴里。
    两个人对面站着,春儿要矮半个头,她提起脚跟,按了芒种的肩膀一下,把针线轻轻穿过去。芒种低着头,紧紧合着嘴。他闻到从春儿小褂领子里发出来的热汗味,他觉得浑身发热,出气也粗起来。春儿抬头望了他一眼,一股红色的浪头,从她的脖颈涌上来,像新涨的河水,一下就掩盖了她的脸面。她慌忙打个结子,扯断了线,背过身去说:“先凑合着穿两天吧,等我们的布织下来,给你裁件新的!”
    四
    芒种拿起饼子,连蹦带跳的跑下堤埝去,他头一回听见子午镇村边柳树行子里的小鸟们叫的这样好听。小风从他的身后边吹过来,走在路上,像飞一样。前边有一辆串亲的黄牛车,他追了过去;前边又有一个卖甜瓜的小贩,挑着八股绳去赶集,他也赶过去了。他要追过一切,跑到前边去。有一棵庄稼,倒在大路上,他想:“这么大的穗子,糟蹋了真可惜了儿的!”扶了起来。车道沟里有一个大甩洼:“后面的车过来,一不小心要翻了哩!”把它填平。走到一个村口,一个老汉推着一小车粮食上堤坡,努着全身的力气,推上一半去,又退了下来,他赶上去帮助。到街里,谁家的孩子栽倒了,他扶了起来,哄着去找娘。
    当天晚上,他就过了平汉路,在车站上,他看见了灰色的水塔和红绿色的灯,听见了火车叫。一火车一火车的兵马,在他眼前往南开去了,车顶上挤着行李、女人和孩子。
    他走在山地里的石子路上,爬过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一打听道儿,老乡总是往前面山顶上一指说:“翻过这个小梁梁儿就到了,一马平川!”
    这里冷的早,山前的草还青着,山后的草就发白了。白色的房顶上,堆着枣儿,黑色的山羊,在山坡石头堆里跳跃着。山道两旁,常常遇见泉水,小小的水泉慢慢冒出水来,像螃蟹吐泡,芒种从没喝过这样甜的水,不断蹲下用手掏起来喝。
    尽量抬着脚步走,还不断踢起小石块,不久鞋底磨出窟窿来,石子钻到里面去,芒种想:“回去又该求春儿了!”他捡了几块又圆又滑的紫色小石头装在兜里,平原的孩子们欢喜这些小石头,偶尔才能从田地里拾到一块,说是老鸹从山里衔回的枕头。他预备回去送给女孩子们抓子儿。
    中午,他走到一个大镇店,叫做城南庄。村边河滩上有一片杨树,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大道旁边纳着鞋底儿,卖豆腐和红枣。芒种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下鞋来休息。
    前面是一条大河,叫胭脂河,太阳照在河面上,水流很清,红色的砂石在河底翻动。河对面有唱歌和喊叫的声音。
    不久,从山后转出一支队伍来,稀稀拉拉,走的很不齐整,头上顶着大草帽,上身披着旧棉衣。这队伍挤在河边脱鞋,卷裤子,说笑着飞快的趟过来,在杨树林子里休息了。芒种问那妇女:“大嫂子,这是什么军头啊?”
    “老红军!”妇女说,“前几天就从这里过去了一帮,别看穿的破烂,打仗可硬哩,听说从江西出来,一直打了二万多里!”
    “从江西?”芒种问,“可有咱这边的人吗?”“没看见,”妇女说,“说话咵得厉害,买卖可公平,对待老百姓可好哩!”
    “怎么火车上兵往南开,他们倒往北走哩!”芒种又问。
    妇女说:
    “那是什么兵,这是什么兵,往南开的是蒋介石的,吃粮不打日本,光知道欺侮老百姓的兵。这才是真心打日本的兵,你听他们唱的歌!”
    芒种听了听,那歌是叫老百姓组织起来打日本的。队伍散开,有的靠在树上睡着了,有的跑到河边上去洗脸。有一个大个子黑瘦脸的红军过来,看了看芒种说:“小鬼!从哪里来呀?看你不像山地里的人。”
    “从平地上,”芒种说,“深泽县!”
    “深泽?”那红军愣了一下笑了,“深泽什么村啊?”芒种听他的口音一下子满带了深泽味儿,就说:“子午镇。
    老总,听你的口音,也不远。”
    “来,我们谈谈!”红军紧拉着芒种的手,到林子边一棵大树下面,替芒种卷了一枝烟,两个人抽着。
    “我和你打听一个人,”红军亲热的望着芒种,“你们村西头有个叫吴大印的,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呀,”芒种高兴起来,“我们在一个人家做活,我还是他引进去的哩。现在他出外去了,在牡丹江种菜园子。”
    “他有一个女儿??”红军说。
    “有两个,大的是秋分姐,小的叫春儿。”芒种插上去,“你是哪村的呀,你认识高庆山吗?”
    红军的眼睛一亮,停了一下才说:
    “认识。他家里的人还都活着吗?”
    “怎么能不活着呢?”芒种说,“生活困难点也不算什么。
    就是想庆山想的厉害,你知道他的准信吧?”
    “他也许过来了。”红军笑了一下,“以后能转到家里去看看,也说不定。”
    芒种说:
    “那可就好了,秋分姐整天想念他,你见着他,务必告诉他回家看望看望。”
    红军说:
    “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我去给当家的送封信。”
    “你们当家的叫什么?”
    “田大瞎子。”
    “你们村里谁叫这个?”
    “就是村北大班里,那年闹暴动,叫红军打伤了眼的。”
    “是他!”红军的眼睛里的热情冷了,宽大的眉毛挑动一下,“那些闹暴动的人们,眼下怎么样?”
    “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出外去了。”芒种说。
    “老百姓的抗日情绪怎么样?”红军又问。
    “什么情绪?”
    “抗日的心气高不高?”
    “高。”芒种说,“我这就是去买枪,回来就操练着打日本。”
    “村里是谁的主事?”
    “田大瞎子。”
    “咳!”红军说,“武器掌握在他们手里,是不会打日本的。
    你们要组织起来,把枪背在自己肩上。”
    他给芒种讲了很多抗日的道理,天气不早,芒种要赶道,红军又送了他一程,分别的时候,芒种说:“同志,你真能见着庆山吗?”
    “能。”红军说,“你告诉他家里人们放心吧,庆山在外边很好,不久准能家去看看。”说完,就低着头回到树林子里去了。
    芒种一路上很高兴,想不到这一趟出差,得着了庆山的准信,回去一告学,她们不定多高兴哩。把信交了,把事情办妥当,第二天就赶回来,路过城南庄,部队不见了,卖豆腐的妇女说连夜又往北开了。
    回到子午镇,看见秋分和春儿在堤埝上镶布,芒种老远就合不上嘴,走到跟前小声说:“秋分姐,家来!我说给你句话。”
    “什么事啊,这么偷偷摸摸的?”春儿仰着头问。
    “家来,你们全家来!”芒种说着先走了。
    到家里,芒种坐在炕沿上说:
    “天大的喜事,庆山哥快回来了!”
    秋分靠在隔扇门上,问了又问,芒种说了又说。好容易把那个红军的身量、长相、眉眼、口齿,告学明白,秋分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芒种着了慌。
    “你见着的恐怕就是他!”秋分说,“怎么这样狠心,见着了靠己的人,还不说实话呀!”
    春儿抱着线子家来,也斥打芒种:
    “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儿叮问叮问?他穿着什么衣裳?”
    “衣裳顶破旧。”芒种说。
    “什么鞋袜?”
    “没穿袜子,我看那也不叫鞋,是用破布条子拧的!”芒种比划着。
    “你问那些个干什么?”秋分说,“我看就是他,别人能知道咱这里的事儿那么清楚?”
    “他有胡子没有?”春儿还是问。
    “一脸黑胡子碴儿。”芒种说。
    “我看那不是。”春儿说。
    “他离家十几年,你还不叫他长胡子?”秋分说着笑了,她站立不住,就到五龙堂去了。春儿在后边暗笑:姐姐像好了一场大病,今天走的这么轻快。
    五
    走到五龙堂,秋分把芒种带回来的好消息,告诉了公公,还加上她的猜想。老人说:“那一定是他。他还不能明说呀,这个地面还是归人家辖管着哩!”
    他披上褂子,拿起烟袋来:
    “你在家里看门,我到村里去转转!”
    秋分嘱咐着说:
    “不要见人就告学啊,等他真的回来了吧!”
    “我知道!”老人说,“我不是那缺谋少算、眼薄嘴浅的人,我不过是去告诉几个真心实意和咱相好的人,人家也整天惦记着庆山哩!”
    直到天黑,高四海还没有回来,秋分把门锁上,也到村里去了。
    她到和庆山一块出走、现在北平坐狱的高翔家里去。高翔家里有爹有娘,一个和秋分年岁差不多的媳妇和一个小女孩。秋分在婆家住的时候,好到他家坐坐,和高翔媳妇说说话儿。这两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都能说到一块,高翔的媳妇是从小娇养大的,热爱丈夫,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净做那些傻事,对于那年暴动,她也不赞成,因为婆家稍微富裕,还跟着吃了一惊。可是,她愿意和秋分说话,她说:“庆山嫂子,咱两个是一个命儿,”停一会就又说,“我比你还苦!”
    那时庆山只是没有准信,至于高翔,在那个年月,就是身边的孩子,也随时能从共产党这三个字联想起杀头来。
    公公和婆婆曾经到北平去看望过高翔一次,媳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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