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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风云初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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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些岗哨哩?”春儿急的跺脚说。
    “没有经验,叫他杂种们给蒙混了!”老常说,“他们进了村,还冒充八路军哩!”
    “这些人呀!看不见他们穿的灰色衣服?”春儿说。
    “前面来的,都是穿的绿衣服,胳膊上还戴着八路的符号儿哩!”老常说,“搭腔说话的,你们猜是谁?”
    “我和他们又不认识,我猜那个弄屁!”春儿说。“是高疤!”老常说,“我看这小子是叛变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着,要赶紧到五龙堂,给区上去报信!”
    三个人奔着五龙堂来,芒种说:
    “老常哥,你怎么跑出来的?你听到什么情况吗?”
    老常说:
    “别提了。他们砸门子,我正和老温蹲在牲口屋里学习认字哩。一开门,田耀武和高疤拥进来,老温冲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就想走。后来一想,要看看他们干什么,说什么,就借机会到里院去了两趟,听到田耀武讲:要拿县城。田大瞎子看见我,冷笑了两声,说:老常主任!这里没有你的事儿,先到外边休息一会吧,回头我们就要正式谈谈了!我一听事不好,才闪出来。”
    “老温哥哩?”芒种说,“他也该出来呀。”
    “我出来的时候就很难了,”老常说,“他叫我先走,他说:他有一条命支应着他们。我们要快走,去报告区上。”
    到了五龙堂,在高四海的小屋里,区委书记听了老常的报告说:“情况十分紧急,敌人正在进行一个政治阴谋。我们城里武装力量很小,准备也不足。
    我们第一步,要去通知李县长做准备。第二步组织附近各村的民兵武装,打击敌人。”
    老常、芒种、春儿担任了进城送信的任务,马上就出发了。区委,高四海,去召集民兵。
    春儿飞身跑下堤坡,着急的对芒种说:
    “我们得快一点,得比敌人先到一步,要不就坏事了。可是,你的腿痛不痛?”
    “不要紧,”芒种跟上来说,“你路上说话,声音要小一些。”
    芒种忍着痛,赶到春儿前边去,在这个情况下面,一个男孩子不愿意落在一个女孩子的后面。老常也迈着大步跟上来。
    他们没有走那条通往县城的大道,他们从紧紧傍着这条大道的一条小路走,可以近便一些。就要成熟的、沉重的、带着夜晚的露水的麦穗子,打着他们的腿,芒种在前面,差不多是用一条腿跳着跑。
    他们要走到前边,要保卫已经解放了的土地。过了黄村,他们听到了第一声叫明的鸡声,在树林里过宿的小鸟,也在不安的飞动。村庄、树林、道路和麦地都不是在旁观,它们在关切着,它们在警戒着。小路在黑夜里,渐渐变得非常清楚,走起来非常平坦了,家乡要继续战斗,平原鼓励她的亲生的儿女,在黎明之前抗拒那些进犯的、叛变了祖国的敌人。
    他们听见田耀武的队伍,已经从子午镇出发了。大道上有乱嘈嘈的马蹄响。
    如果,是田耀武先到了,这一带的村庄和人民就又要从白天退回黑夜去,命运就十分悲惨了。如果,是芒种和春儿先到了,我们的家乡,就按照这两个孩子的宝贵的理想,铺平它的幸福的道路吧!
    芒种和春儿望见了县城,那拆平岭城垣,反射着星斗的光辉。
    他们三个人的心里,同时一冷。难道拆去这座城墙,他们辛辛苦苦的工作,是做错了吗?无坚可守,今天夜晚,他们怎样来阻击敌人的进攻呢?
    五十二
    芒种他们先到了。芒种刚刚和守城的几个民兵说明情况,叫春儿和老常快去报告县里,田耀武的几匹马队已经到了眼前。
    “站住!口令!”民兵们伏在原来是城门的土岗后面,喊叫起来。
    “耳朵叫黄蜡灌了,连自己人的声音也听不出来?我是高团长!”答话的还是高疤。他的马已经上到土坡上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一个民兵问。
    “敌情吃紧,”高疤说,“回来防守县城。”
    “你后边是什么人?”民兵们问。
    “高支队长!”高疤说。
    “你是一个叛徒!”芒种喊叫着射击了一枪,高疤的马直直的打了一个立桩,就倒下了。
    高疤并没有受伤,吃了一嘴土,跑回田耀武的队伍里去。芒种指挥着几个民兵射击,民兵们的破枪旧子弹不好使唤,枪法又不准,看到敌人的大队,心里又有些害怕,实在抵挡不住,敌人分几路攻进了县城。芒种拼命奔着县政府跑去。
    白天,李佩钟用电话和司令部联系了,知道情况紧张。但是她知道的只是日本人有可能从东面向县城进攻,并没想到高疤的叛变,和张荫梧匪军的偷袭。县委们分头下乡去做战时的动员,留下她做城关坚壁清野的工作。
    她看着大车队把公粮拉到城外,又派人把一些重要的犯人押送到乡下去。政府的大多数干部,也都分配下去了。夜晚,她把重要的文件,装到一个白色绣字的挂包里,放在身旁,准备天明以后,到区上去看看。她躺在只剩下木板的床上,要休息一下,就听见了西关附近的枪声。春儿和老常跑了进来,她仓皇的带好文件,挂上手枪跟着他们出来,刚刚走到大堂门口,就遇见了田耀武和高疤。田耀武用手电筒一照,就抱起一枝冲锋式枪,向她扫射,她把文件投给春儿,倒在了跑马场上。春儿慌手慌脚的投了一颗手榴弹,田耀武和高疤跳开,钻小胡同跑了。
    “背着她走!”春儿喊叫着老常,在地上摸着李佩钟的文件包。
    老常背起李佩钟,春儿在前边,碰见了芒种,他们和城里的一部分工作人员,一群老百姓,冲出县城来。田耀武的队伍在城里抢夺着商店居民的财物,放起火来。在回来的路上,春儿哭了。她一直跟在老常的后面问:“她要紧不要紧?”
    “不要紧吧。”老常觉得李佩钟的伤很重,血不断流到他的手上来。他细心听着,李佩钟的气息虽然微弱,可是她还是活着的。
    老常心里非常难过。他亲眼看见是田耀武端着枪打的她。老常想:“这个畜生,平日那样窝囊,对待自己的女人,竟这般毒辣。从今以后,在天地之间,我是不能和田大瞎子这一家人在一起活着的了!”
    他们把李佩钟放在黄村南边一个小村庄上,找了医生来。
    春儿叹气说:
    “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还吃了大亏。去的时候,一个拐腿,回来又多了一个伤号。一个是叫日本鬼子打的,一个是叫张荫梧害的!”
    他们等候着主力回来,收复县城。
    主力并没有过来。这天下午,日本军队没放一枪,就进了县城。田耀武的队伍恭恭敬敬的交代了“防务”,就退回到子午镇来,实际上成为敌人的右翼。
    他们在镇上,积极的恢复汉奸统治。他们搜查了各个抗日民主团体,逮捕了很多人。砸碎一切抗日的牌示,烧毁文件和报纸,封闭民校。田耀武打发两个护兵,跟在田大瞎子的后面,站在大街十字路口,给村众讲话,要选举村长。村众虽然很多,没有一个人讲话。田大瞎子忽然变得很谦虚了,他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又想上台,我是绝对不干这个的了。八路军在这里的时候,谁给了我气受,他自己知道,可是我绝不记恨。咱们走着瞧吧!可是,你们不要再选我当村长,不要选我。实在没法,你们可以选老蒋,因为这次打出共产党去,光复我们的村庄,是他女婿高疤的功劳!”
    田耀武在家里,把长工老温倒吊在牲口屋里的大梁上,下面是牛屎马尿。田耀武拉过长工们的棉被垫着屁股,坐在土炕沿上,手提着一根粗马鞭子,拷问老温的口供。
    “你是一个共产党!”田耀武咬着牙说。
    “我不是。”老温说。
    “老常是不是?”田耀武翻着一只白眼问。
    “他是不是我不知道。”老温说。
    “你说:你赞成国民党不?”田耀武奸笑着。
    “我没见过国民党是什么样儿,”老温说,“你说他们一个人我看看。”
    “我就是。”田耀武颠着脑袋说。
    “啊!你就是。”老温咬着牙不言语了。
    “你怎么不说赞成!”田耀武喊,“你是赞成共产党?”“共产党我从前也没有看见过。”老温说,“这半年我才见到了。看见了他们的人,也看见了他们的主张行事。日本侵略中国,老百姓心慌没主,共产党过来了,领导着老百姓抗日,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心里也有了主张。八路军里面,干部们多是贫苦出身,当兵的也是村中的子弟。办公的讲究说服动员,做官绝不见钱眼开。从他们来了,村里的穷人也有了希望,老弱孤寡有人照顾,妇女们上学识字,明白了好多道理。道路上没有饿倒儿,夜晚没有小偷儿,睡觉全用不着插门。没有放债逼命的,没有图谋诈取的,没有拐儿骗女的。我不知道共产党将来要做什么,就他们眼前的行事儿,我看全都是合乎天理人心的!”
    “你还说你不是共产党,这就是你的口供!”田耀武狠狠的说。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官长!”老温喘着气说,“现在不是团结起来打日本吗?你们为什么却来抄抗日军队的后路,给日本当开路先锋?”
    “混蛋!”田耀武说,“不许你问。我要吊着你,一直到你改口为止。”
    “恐怕我这一辈子是不能改口的了。”老温闭上眼睛说。
    田大瞎子回到家里,很不以儿子的措施为然。他夺过田耀武的马鞭子说:“东伙一场,不能这样。老温自然对不起我们,我们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你在军队上打人打惯了,当家过日子,可不能全用军队上的规矩。麦子眼看就熟了,老温还得领着人给我收割回来。他这个人,有点认死理是真的,别的倒没有什么,他不过是受了老常的坏调教!快把他放下来!”
    张荫梧也到这镇上来了一次,田大瞎子像孝子见了灵牌一样,就差没跪在他的面前问他这回站住站不祝但是,张萌梧脸上并不高兴。虽说今天占了八路军一点点便宜,他心里明白:深武饶安这个地区,已经不是一年以前他所统治的那个样子了,它已经从根本上起了变化,张荫梧说是人心变坏了。
    他要犒劳他的军队,叫老百姓杀猪送鸡。老蒋的差事又来了,很忙了一阵,到一个人家,他就说:“我为什么来掏你的鸡窝?你要知道,我是新当选的村长呀!”
    “嗐呀,你要不卖字号,我可真不知道。”那些人家说,“你顶好是登登报,把你的官衔和你的大号联在一块儿,要不就在脖儿里挂上一个牌子。我刚吃了一肚子稀饭,你别叫我恶心吐了!”
    “咱们平日不错,我警告你:”老蒋沉着脸说,“现在可是改了势派,张总指挥就在咱们村里,这不是八路的时候,容许老百姓胡说八道的,你可要自己小心一点!”
    “咬不了谁的!”人家冷冷的把他送出来。
    张荫梧的队伍,一天一夜的工夫,就改变了子午镇的容貌。
    这天晚上,有人捡着地下的破衣烂裳痛骂了,有人守着空洞的猪窝啼哭了。街道上,很早就像戒了严一样,家家紧闭大门。小孩子们也惊吓的在母亲怀里哭了,母亲赶紧把奶塞给他,轻声说,“野猫子来了。”
    人们偷偷埋藏着东西,谁都明白:这个中央军就是日本鬼子的前探。
    他们要在子午镇做一次日本进村的演习,我们也赶快做一次坚壁清野吧!
    人们感觉:这简直又回到了去年七月间。那时日本离的还远,眼下,强盗就在身旁了!
    这一晚,这么大的一个子午镇,只有田大瞎子家和老蒋家热闹。
    五十三
    给春儿看门的大娘,从春儿他们走了,就用一个大木杈子,把篱笆门顶了个紧,还在外边落了锁。白天,她也不撒鸡窝,抓一把粮食,扔进鸡笼。
    鸡们不知道村庄发生了严重的变化,那只大花公鸡,到了中午的时候,在笼子里照例的长叫了一声。
    大娘从屋里跑出来,小声斥责它说:
    “嘘!安静点。外边驻了张荫梧的队伍,他们要进来抓你去拔毛下锅!”
    鸡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久,它又哽哽着叫了一声。大娘狠狠的踢了鸡笼一脚。
    紧跟着,就有生人叫门。还没等大娘跑过去,两个张荫梧的兵,就蹬着篱笆,跳到院子里来了!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年长的东北口音,年幼的河南口音。
    “老婆子,为什么大白日,倒锁上大门?”年长的说。
    “听说你们来了。”大娘说。
    “我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你怕啥?”年长的说,“八路军在这里,你们把好吃的拿给他们,把热炕头让给他们。我们来了,还没见面,你就关门子。
    都是中国的军队,你为什么两般看待,你有鸡吗?掏出来,慰劳我们!”
    “我有一只老公鸡。”大娘说,“你们拿去也可以,谁叫它不看头势,瞎叫唤?这可不能说是慰劳。”
    “我们不辛苦?”年长的说,“我们从东三省跑回大后方,又从大后方跑回你们这里,你敢说我们不辛苦?”
    “这么远跑来跑去的,那是干什么呀?”大娘说。
    “为了抗日,为了收复失地。”两个兵一齐说。
    “你们和日本打过仗吗?”大娘问。
    “还没有。”年幼的笑笑说。
    “你们收复了多少失地?”大娘又问。
    “昨天收复了你们的县城,”年幼的说,“又叫日本占了。
    这不怨我们,这是总指挥的命令。”
    说到这里,两个兵放下大娘不管,自己对答起来。
    “他奶奶个雄!怎么回子事?咱们从大后方出发的时候,不是说来抗日?
    怎么到手的东西,还让给日本?”年幼的问年长的。
    “我明白。”年长的说,“我们的上级,从‘九一八’起,就一直这样欺骗我们。抗日,抗日,实际上,我也算是十来年的老兵了,我做梦也没有梦见过他们抗日。他们是要打共产党。”
    “为什么要打共产党?”年幼的问,“共产党和我们有什么仇?”
    “就因为共产党抗日。”年长的说,“你看见了,我们从共产党手里夺了一座县城,就双手交给日本。”
    “那我们不成了汉奸队伍吗?”年幼的说。
    “谁说不是!”年长的说,“妈拉巴子,这就不要怨老百姓小看我们了!”
    大娘在一边听得很入神。她想:有些话,是可以和这两个兵说说了。
    “老百姓顶恨的是汉奸,”她笑着说,“顶欢迎的是抗日。人们为什么那样喜欢八路军,就因为他们真心抗日。不瞒你们说,我这小院里,就不断住过八路军,我就是顶喜欢他们。他们不只对待我好,大娘长,大娘短,替我挑水扫院,帮我捡柴推碾;他们还有一条你们没见过的好处,就是官对兵好。
    我见过那些团长连长,他们看待那些战士,就像亲兄弟。
    不用说吃穿一样,开会学习在一起,要是哪个弟兄有了个灾枝病叶,那些官长呀,跑前跑后,照看得真比家里人还周到。有些好吃的送来,有些好铺好盖的抱来,知冷知热,安抚劝说。家属们来了,全班的弟兄都欢迎,要是爹娘,就是全班的大伯大娘,要是兄妹,就是全班的哥哥妹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人情道理的队伍,只凭这一点,我就断定八路军一定能成事,一定能抗日,一定能把老百姓救出来。可是,你们那里怎样,也是像他们这个样儿吗?”
    “我们哪!”那个年幼的兵说,“当官的是阎王,当兵的是孙子,你有病,他只恨你不死,好多吃个空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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