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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云初记-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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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哪!”那个年幼的兵说,“当官的是阎王,当兵的是孙子,你有病,他只恨你不死,好多吃个空名儿!要想对你好,除非你是他的小舅子!”
    “我常想:”大娘说,“不当兵便罢,要当兵就当八路军,名誉又好,工作又顺心,老百姓又欢迎,你说哪一条不好呀?”“你看这位老大娘,”年长的兵说,“比我们那卖膏药的政工队长说的还有道理。大娘呀!你不要见外,我认识你们村里一个人。”
    “你认识我们村里的田耀武。”大娘说,“要不就是高疤。
    你认识他们,我不嫌你恼,我们还是成不了一家人。”
    “不是他们。”年长的兵说,“是一个小姑娘。”
    大娘没有说话。
    “是一个小姑娘。”年长的兵又说,“可惜我没记住她的名字。去年七月,我们的队伍溃散南逃,我掉了队,害怕路上叫人卡了,在高粱地里藏着,好几天没有吃饭。是那位小姑娘看见了我,给我换了便衣,拿了干粮,我才得走路。临走,我把我那枝枪送给了她。”
    “这样我就知道了,”大娘说,“她是我的小侄女,名叫春儿!你那枝枪也早去抗日了。”
    “我一直感念她的救命恩情。”年长的兵快活的说,“快请她来见见。”
    “她逃出去了。”大娘说。
    “为什么逃出去?”年长的兵问。
    “因为她抗日,你们进村捕杀抗日的老百姓,她就走了!”
    大娘说。
    “这是从哪里说起?”年长的兵说,“我真对不起她呀。我临走时候说:我要回东北参加抗日联军,走在半路,就又叫国民党抓住,他们欺骗我,说是就要北上抗日。我原想到这里来可以见到救命的恩人,谁想倒成了仇家?
    大娘,我们这些当兵的,和抗日的八路军,并没有一丝一点仇恨。等她回来,你一定替我问候她!走吧。”
    “那好办。”大娘给他们开了篱笆门说,“你们还要鸡不要?”
    “不要扯我们的臊皮了!”两个兵笑着说。
    田耀武继续在村中进行宣传。他叫老蒋召集民众在小学堂开会,半天只到了十几个老头,其中有几个早就聋了。田耀武站在讲台上说:“我们是来消灭共产党的,因为他们不好。他们怎样不好呢?你们是都见到了。从他们来了,把我们的村庄,闹了个天翻地复。儿子不尊敬老子,媳妇不服从婆婆,穷的不怕富的,做活的不怕当家的。工人也开会,也讲话,也上学识字,也管理村中的事情,这是从来没有的,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抗日,抗日!抗日是我们政府的事,我们军队的事,你们老百姓瞎嚷嚷什么?
    国家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没看过《空城计》?从今以后,不许老百姓抗日!
    不许穷人背枪!从今以后,不许工人开会,不许妇女上学,不许唱歌扭秧歌。
    富的还是富的,穷的还是穷的,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不能变更,不能不服从。从今天起,取消合理负担,改成按地亩摊派。听到了吗?你们!
    我是代表蒋委员长讲话。”
    他讲完话就走了。老头儿们也就散了,他们的心里很沉重,也很恐怖。
    因为他们的儿子并没反对过他们,媳妇也还孝顺。家里没有长工,儿子是在别人家当长工。取消合理负担,难道说已经掀去的压在头上的大石头,就又要搬来顶上吗?
    五十四
    正赶得这样不如意,地里的麦子熟了。去年河南河北全泛水,黑土地白土地里的小麦都很好,沉甸甸的穗子乍乍着长,“谷三千,麦六十”,今年随手摘下一穗,在手掌里捻开,就有八十个鼓鼓的大麦粒。麦子身手高大,刀劈斧砍一样整齐,站在地这头一推,那头就动,好像湖面上起了风。
    古老传言:“争秋夺麦。”麦收的工作,就在平常年月也是短促紧张。
    今年所害怕的,不只是一场狂风,麦子就会躺在地里,几天阴雨,麦粒就会发霉;也不只担心,地里拾掇不清,耽误了晚田的下种。是因为:城里有日本,子午镇有张荫梧,他们都是黄昏时候出来的狼,企图抢劫人民辛苦耕种的丰富收成。
    老百姓说:今年的麦子,用不着雇看青的巡夜了,有八只眼睛盯着它:一边是日本和张荫梧,一边是本主和八路军。这几天,城里的敌人,不断用汽车从安国运来空麻袋,在城附近抓牲口碾轧大常子午镇的村长老蒋,也正在找旧日的花户地亩册子,准备取消合理负担,改成按亩摊派。
    敌人是为麦子来的。
    抗日县政府指示各区:要组织民兵群众,武装保卫麦收。
    指示规定邻近村庄联合收割。芒种和春儿都参加了民兵组织,每天到河口放哨。高四海担任了子午镇和五龙堂的护麦大队长,他的小屋又成了指挥部。
    白天收割河南岸的麦子。高四海到各家动员了,秋分又分别动员了那些妇女们。农民们鸡叫的时候就起来,拿着镰刀在堤坡上集合。他们穿着破衣烂裳,戴一顶破草帽,这些草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紧张的麦秋,抵御过多少次风雨的袭击。高四海从小屋里出来,肩上背一枝大枪,腰里别一把镰刀。用过多年的窄窄的镰刀,磨的飞快,它弯弯的闪着光,交映着那天边下垂的新月。高四海站在队前,只说了几句话,就领着人们下地去了。
    这队伍已经按班按排分好,一到指定的地块就动起手来。割的干净,捆的结实,每个人都用出了全身的力量。这不是平日的内部竞赛,这是和对面的两个敌人争夺。胶泥地是割,河滩附近的白土地,就用手拔。抡着拔起的麦子,在光脚板上拍打着,农民们在尘土里滚滚前进。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半。大车队在村东村西两条大道上,摇着鞭子飞跑。三股禾叉,在太阳光里闪耀着,把麦子装上大车,运到村里。秋分领导着妇女队,担着瓦罐茅篮,从街口走出,送了中午的饭菜来,也有人担来大桶的新井水。小孩子们也组织起来了,跟在后面,拾起农民们折断和遗漏的麦穗儿。
    在五龙堂村里碾了几片打麦常在场边,放几条大板凳,结实的小伙儿们,光着膀子站在上面,扶着铡刀。大车把麦子卸下来,妇女们抱着麦个儿,送到铡刀口里去。
    中午,她们在大场中心撒晒着麦穗。几次翻过摊平,到起晌的时候,牵来牲口,套上大碌碡。鞭子挥动,牲口飞跑,碌碡跳跃。她们拿起杈子,挑走麦秸,拉起推板,堆好麦粒。
    用簸箕扬,用扇车扇,用口袋装起。
    晚上,民兵和收割队到河北去。三天三夜,他们把麦子全收割回来,地净场光,装到各家的囤里去了。田野像新剃了头似的,留下遍地麦楂,春苗显露了出来,摇摆着它们那嫩绿的叶子。
    我们的军队,正在平原的边界袭击敌人。这是新成立起来的队伍,最初几天,曾经想法避开了敌人的主力。不分昼夜的急行军,跳出了敌人布置的包围圈。对于刚刚参加部队的农民来说,行军就是一种作战准备,在行军中,组织严密了,纪律的感觉加强了,每个战士都要学习判断情况,决定动作,掌握敌人运动的规律,并且看穿它的弱点。
    在保定和高阳的公路上,连续袭击了几次敌人。敌人从深泽、安国撤走薄弱的兵力,我们赶在前边,破坏了公路,在唐河附近作战,又消灭了两股敌人。最后,高阳的敌人也撤回保定去了。
    当日本鬼子从深泽撤退,民兵武装,就开始攻击张荫梧盘踞在子午镇附近的队伍,高疤随着田耀武窜到了冀南地区。
    一场患难过去,李佩钟的伤还没好。芒种回到部队上,还住在城里,春儿和老常回了子午镇。
    晒麦子的天气,白天焦热,一到夜晚,天空是清朗的,星星是繁密的,风吹过来是凉爽的。五龙堂村边平整光亮的打麦场,是农民们夏季夜晚的休息场所,一吃过夜饭,人们就提着小木凳,或是用新麦秸编制的小蒲墩来了。
    在场院中间,是一个夜晚也在闪着银光的、发散着香味的高大的麦秸垛。
    农民们坐在风凉的地方,恢复白天的疲劳,庆贺护麦的胜利。妇女们刷洗了锅碗,挂上大门,也跟在后面来了。她们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着宽大的麦秸垫子,铺开了坐在男人的后边。孩子躺在怀里,她们拍打着,哼哈着,什么时候孩子睡实着了,就把他放到草垫上去。
    这是阖村欢乐的时候,邻居畅谈的时候,然而她们只是静静的听着。
    夏季的晚风吹拂着的妇女们,脚踏着收获过的土地,头顶着明媚的星斗,从这里听到了多少古往今来的战争,知道了多少攻防斗智的故事?为那些悲欢离合的情景,多灾多难的人物,先苦后甜的结局,她们流过多少次眼泪和轻声的欢笑过啊!
    虽然都说:“听书长智,看戏乱心”,乡村的文化生活,很早就有了明显的阶级界限。
    田大瞎子,在酒足饭饱以后,好在他家的场院上,讲说“三国”。他说这真是一部才子书,他的全部学问,就是从这一部“圣叹外书”得来。可是去听他讲演的,只是村中那些新旧富户,在外面发财的商人,年老退休了的教员。农民们进不去,也不愿意进去,他们都是跑到五龙堂来,听些庄稼玩意。
    这几天,五龙堂的打麦场上,变吉哥正在说唱新编的抗日小段。他说的是梨花调,一定得请高四海来给他伴奏弹弦。高四海很忙,顾不上弄这个。
    可是那些书迷们,一到天黑,就给他们摆好了桌子,放好板凳,还从做饭的大锅里舀来一大壶开水。又有人把鼓板弦子取了来,任凭他怎样推托,也是不能不来一段了。
    变吉哥说书的兴致是非常高的。这在他也有一套想法:既然自己拔麦手痛,背口袋不动,赶车牲口夹套,扶犁沟垄不平,能在文化宣传工作上下些工夫讨些彩,不也是十分应该的吗?
    所以,每当他唱完一段,说天气不早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耩晚棒子的时候,有几个青年农民说:“变吉哥,不要紧,再来一段。明天一早,我们背上种式去给你耩地,连饭也不吃你的,还不好吗?”
    变吉哥,就又抓起壶来,润润嗓子,扬着两块用破碎的犁铧砸成的铁片,叮当的说唱起来了。实际上,你就叫他说个通宵,他也是高兴的。
    农民们听的入迷,真是鸦雀无声。直到西北角上变了天,云彩一涌一涌的上来,甚至已经在滴着雨点了,他们还不愿意散。一边往树底下躲,一边说:“说完,说完。下紧了再走!”
    其实呀,并没有惊人的场面,离奇的故事。变吉哥不过是把这次五龙堂人们的护麦斗争,稍加编排,添些枝节,大致上是按实情实事说唱一番罢了。
    五十五
    雨渐渐下紧了,这一场雨,对晚田的播种很有益处。听完变吉哥说书的人们,都往家里跑,妇女们低着头紧扯着衣襟,遮掩住怀里的小孩,男人们把麦秸垫子顶在头上。变吉哥把鼓板揣在怀里,还是扬长的走着,好像他的光头,并不怕风吹雨打。高四海有些抱怨,又心痛他那张旧三弦,只好扯起破棉袍的大襟,包裹住它,这样走起路来,就感到非常的不方便了。
    他要回堤上去,刚刚走到村口,有人叫住了他。“四海大哥,慢走。”
    老温喊着赶上来,“我有个问题和你讨论一下。”
    “有什么问题,到我那小屋里细讲。”高四海说,“这么大雨。”
    “这个节气的雨并不伤人,”老温说,“像这样的好雨,往常年念经打醮都不容易求下来。真是:国民党带来水旱雹灾,八路军占着天时地利,麦收一过,就又催着人们种小苗儿了。
    我和你讨论一下,我在田大瞎子家这活还做不做?”
    高四海说:
    “不做活,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到哪里去呢?”
    老温说:
    “我是不想再在这个人家呆下去了,这回没叫他们吊死我,难道再等他吊我一回?凭我这年纪力气,就是给人家打短,我看也饿不着,为什么非缠在他家?”
    “我也不愿意你在田大瞎子家里。”高四海说,“我是说,要研究一个长远的办法。眼下,我们主要的敌人是日本,我们和田大瞎子的斗争,也是为了抗日。你要是一跺脚走了,对我们的工作,反倒是一个损失。”
    “吃他家的饭,他总是当家的,咱总是做活的。”老温说,“在他看来,咱头顶的是他家的,脚踏的也是他家的呢!你就得看他的眉眼,听他的声口。
    一离开,谁也是一个脑袋,谁也就不比谁矮一截了!”
    “村里的工作是多打粮食,支援前线。”高四海说,“田大瞎子,反对抗日,我们偏要抗日;田大瞎子不愿交公粮,我们偏要好好生产,打下粮食,他敢不交?这个时候你辞活,田大瞎子正怕不能得儿的哩。要走,就像芒种,到我们部队上去。村里的工作,有老常他们也就行了。壮大我们的军队,才是最长远的打算。你回去就和老常谈谈吧。”
    他们在堤口上分手,高四海上堤回家,有一个女人从堤上跑下来。
    “谁呀这是?”高四海往旁边一闪,伸着头问。
    “我呀,”那个女人笑着说,“你不认识我?”“可不是一下听不出来。”
    高四海说,“这么大雨,你这是干什么去来?”
    “去找你家秋分,讨论问题儿。”那个女人说着,脚一滑,就仄着身子溜到平地上来了。
    刚刚走到河边上的老温,却听清了这是谁的声音。这声音,即使离得再远一些,说得再轻一些,他也会听得很清楚的。这是和他相好的那个东头的寡妇的声音。
    妇女也看见了他,追上来了。她轻轻地说:“喂,你等等我。”
    等她走到身边,老温说:
    “这么大雨,你干什么来了?”
    “听说书来呀!”那女人笑着说。
    “怎么我没看见你?”老温说。
    “我坐在人们的后边。”那女人说。
    雨点虽然细小,下的可紧。它滴落得很有力,打在干燥轻松的泥土上,泥土马上就把它吸收了。在眼下,收获了一季的土地,是需要多少雨水埃春苗们挺直着腰,仰着头,把中间的一张新叶,拧成一个喇叭承接着。突然降落的温暖的雨水,使它们的心胸张开,使它们的身体润湿了。
    老温和这个女人,在这样深的夜晚,这样紧密的雨里走着。他们走得很慢,风雨天对他们竟成了难得的时机。走到河滩里,看到那只被日本的炮弹打破,现在修理好了的摆渡船,那女人靠着它坐下来了。她说:“我累极了,歇一歇再走。”
    老温对面蹲在她的跟前,摸摸烟袋,想抽一锅烟,想一想又放下了。
    他说:
    “你找秋分讨论什么?”
    “讨论我和你的事。”那女人说,“这样就算完了呀?我怎么把那孩子抱到街上来?难道叫他在小屋里长大,一辈子不见日头?”
    “抱出来怕什么?”老温说。
    “那样省事?”女人说,“他娘是我,他爹是谁?”
    “人们不是全知道了吗?”老温说。
    “知道是知道了,”女人说,“还得办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老温说。
    “你要把我娶过去。”女人歪着身子哭了,泪水和雨点一同滴在摆渡船底上。这只摆渡船,每当夏季水涨,两岸相隔,曾经载负着多少男女,渡过了汹涌的河流。
    虽然全身已经叫雨水浇湿,女人的眼泪,却一直浇进老温的胸膛里去了。他说:“我要对得起你和孩子。你想,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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