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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风云初记-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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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蒋说:
    “送到区上去干什么?自己村里的事,就由你们几个大干部解决了吧。
    我先保她回去,随传随到行不行?”
    吴大印不愿意得罪乡亲,也说:
    “那样好,春儿,就那样吧。”
    春儿反对。她说:
    “爹,你不知道底细的事,你不要管,回家睡觉去吧。老常叔,你说怎么办哩?”
    “我同意送到区里。我和民兵们去。”老常说。
    俗儿在区里押了几天,河里的水就下来了,区里忙,来信说,问不出什么来,一个浪荡娘儿们,讨保释放吧。放她回来了。
    八十四
    这一年,冀中区有严重的水灾。一夜的工夫,滹沱河的洪水,经过代县、崞县、定襄、五台、盂县,从平山入冀中,过正定入深泽。一夜之间,五龙堂的河流暴涨了。
    高四海家堤坡上的小屋,又被连夜的大雨冲刷着,高四海坐在炕上,守着窗户,抽着烟,倾听着河里的声音。从雨声和河水声里,他又预感到了今年的水灾的严重。
    秋分也起得很早。
    “看样子等不到天明。”高四海从炕上下来,戴上破草帽,提起放在墙角的那面破铜锣,站到堤坡上敲了起来。
    这是习惯的专用的号令。五龙堂的居民,一听到这种锣响,从梦里惊醒,跳下炕来,抓起女人们急急递过的破草帽、破布袋片、铁铲、抬土筐,打开大门,蜂拥着跑到堤上来了。
    人们都集到大堤上,妇女们手里提着玻璃灯笼,灯光在风雨里闪动着。
    人群的影子,一时伸到堤外河滩,一时又伸到堤里的坑洼。人们抬土培挡堤身,寻找缺口獾洞,踏实填补。
    子午镇的居民,也在这一天夜里动员起来,抢修大堤。春儿领着妇女们,冒雨在大堤上工作。
    全村各户都出了人工,只有“蒋先生”在这纷乱的时刻,躺在他那小小的世外桃源里。
    半夜的时候,原是吴大印看园睡在窝棚里,他听到五龙堂的锣声,吃惊的坐起来,望着这辛苦了几个月的瓜园发怔。瓜园是在接近收获的时候,遇到了灾难。他咳声叹气,可是当老常呼喊他去组织人挡堤的时候,他就背上改畦的铁铲到街上去了。路过老蒋的家门,他把老蒋叫了起来,说:“我和人们去挡堤。你到园里去看看,水要过来的快,你把那些大个儿的瓜摘摘,还可以腌一冬天咸菜吃。”
    起初,老蒋不愿意起来,他不相信河水会下来,他说:“这又是八路军的故事,造谣!他们总是这样,日本还没来,他们就嚷嚷抗日,结果日本真的过来了;敌人的汽车还没影儿,他们就嚷嚷破路,结果敌人的汽车真的闯来了。没事儿招灾,这就是他们的法码。我推算,今年还不到发水的年头儿。他们就又在那里号召了,一定得号召的王八领下水来才甘心,你听五龙堂的破锣响的多不吉利!”
    当他后来看到不去瓜园,就得去挡堤,才选择了前者,躲到瓜园里去。
    这时雨下得小些了,天阴得还很沉,老蒋爬上窝棚,想钻到吴大印留下的热被窝里再睡一觉。一下雨,蚊子都集到这里来了,不管鼻子嘴里乱撞,他只好坐着。大堤上,人声铁铲声乱成一个,看样子,水也许会发的,老蒋想。
    他从窝棚上跳下去,在瓜园里踩了一趟。他把白天记住的几个快熟的瓜摘到窝棚上来,抹抹泥,接二连三的吃了,算是完成了吴大印交给他的任务。对于瓜园是否被涝,老蒋简直没有任何的烦忧,他认为地既然是田大瞎子的,涝了没收成也是他家的事。至于辛苦劳力的白搭,那又是吴大印的苦痛,与自己冷热无干。
    近来,老蒋对吴大印,心怀不满。老蒋这个人物,生平有一个特色,就是要死心塌地记住别人的缺点。他未曾认识这个人,就先打听这个人的短处,和人接近、交谈,甚至家庭拜访,也都是为了搜集这方面的材料,记到他那一本小小的心账上。他记取别人的短处,不分大小轻重,方面很多。比如谁的祖先讨过饭,谁小的时候好顽皮挨打,谁怕老婆,谁不会算账,谁咬字不真,谁好叫错别人的名字,他都记在心里。没准备和这个人相交,就先意想到发生分裂,一遇到和这个人发生纠葛的时候,他首先就把这一段缺点提出来,好使对方低头,达到他的胜利。他曾经有不少次的得意记录。老蒋利用别人的缺点,培养自己的优越感觉,他把别人看低一点,就好像自己高出了一头。为此,就是在集上庙上遇到生人,他也不放过观察探问那个人的过错。他把这个法门叫做抓小辫,是一种战术,机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你哪一壶不开,我就先给你提出哪一壶来。”
    老蒋的作为,如果止于此,那还不失为实事求是,顶多算是尖刻而已。
    并不是这样。他在这方面的品格是:对于比他强大的人,即使是一壶冷水,他也不敢去动,反而要当众恭维一番,惟恐不及。他那一套谀词媚态,叫当事者听来看来,即使像田大瞎子那样奸伪狂妄的人,也会感到十分肉麻,愧不敢当。对于他认为弱小的人,老蒋的习惯则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
    在世界上,因为有老蒋这样的人物存在,使很多善良的人,不得不相信了“人性恶”的古语。一只苍蝇,在一幅绘画上拉下一滩屎,一只耗子,在夜间撕裂一件绸衣,在它们,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对很多人,就常常成为不能弥补的损失和伤痛。
    关于吴大印,老蒋实在找不出他的什么过错来。虽然问过几个比他们年岁还大的人,也都说大印从小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简直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儿。老蒋也明白自己所以怀恨他,只因为他是春儿的爹。可是在目前,能把这个做为吴大印不能见人的缺点在大众面前提出来吗?那简直是要自找苦吃了。
    这样,他又只好希望有什么飞灾横祸降落到这一家人的身上。他盘算:出气的道儿或者就在这次的奇妙的土地关系上。他可以和田大瞎子合谋,说这地原是死租,不管天旱水涝,一定得交租米。他完全可以从这纠缠里脱身出来,两面儿做好人。
    想到这一步,老蒋不无得意之感,一撤身钻进窝棚,蒙头盖上吴大印的被子,那真是不管风声雨声、锣声喊声,也不管蚊虫的骚扰,只乐得这黑甜一梦了。
    在梦中,起初他觉得窝棚摇摇欲坠,自己的身体也有凌云腾空的感觉,他翻了一个身,睡得更香了。忽然,他的左脸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痛得入骨。他翻身坐起来,看见一只黑毛大獾带着一身水,蹲在他的枕头上。他的脚头起有好几只兔子,也像在水里泡过似的,张慌跳跃,它们把头往窝棚下一扎,又哆嗦着退了回来。至于老蒋的身上,则成了百兽率舞,百虫争趣图:被子上有蚂蚱,有蜣螂,有蝼蛄,有蜈蚣,还有几只田鼠在他的身子两旁,来往穿梭一样跑着,吱吱的叫着。老蒋顿然陷在这样童话一般的世界里,还以为是在梦中,然而脸确实是叫獾咬破了,血滴了下来。他用手一推,那只大獾才跳下去:“通!”
    窝棚下面的水已经齐着木板,就要漫了上来。老蒋四下里一看,大水滔天,他这窝棚已经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孤岛,成了大水灾中飞禽走兽的避难所,他心里一凉,浑身打起寒颤来。
    大水铺天盖地,奔东北流。有几处地方,露出疏疏拉拉的庄稼尖儿,在水里抖颤着。
    瓜园早已经不见了,在窝棚上,老蒋啃剩的几片瓜皮,也叫兔儿们吃光了,老蒋一生气,把大大小小的动物,全驱逐到水里去。
    大水吼叫着,冲刷着什么地方,淤平着什么地方。坟墓里冲出的残朽的木板,房屋上塌下的檩梁,接连的撞击着窝棚。老蒋蹲在上面,深怕它一旦倾倒,那就是他的末日到来了。
    天忽然放晴,太阳出来了。情景更使人可怕。
    八十五
    老蒋立在窝棚上,在耀眼的阳光下,越过白茫茫的大水,望着村边。
    他望见子午镇西北角的大堤开了口子。这段口子已经有一个城门洞那样宽,河水在那里排荡着,水面高高的鼓了起来。
    村里的人们站在毁坏了的大堤的两端,他们好像已经尽了一切力量,现在只能呆呆的望着这不能收拾的场面。可是,遮过大水的吼叫,老蒋听到了一阵可怕的声音。他看见人群骚动起来,有几个赤着身子的年轻人,抬起一件黑色的物件,远远的投掷到大流里去。
    这个黑色的物件,像一只受伤的乌鸦没入黄昏的白云里,飘落到水里不见了。然后它又露了出来,借着水流转弯的力量,靠近了大堤。人群赶到那里去,那几个赤着身子的年轻人,把那黑物件重新抓了起来。
    “再扔远些!一定淹死她!”
    人们愤怒的急促的呼喊着。老蒋看见村长老常在阻拦着,在讲说什么。
    “她是个汉奸,谁也不能心痛她!”
    他只能听见人群的呼喊,并听不清老常的声音。那个黑色的物件挣扎着,又被抛进水里。
    老蒋站立不住,突然坐了下来。他看出那几次被抛到水里的东西,好像就是他的女儿。
    他记得昨天夜里,风雨正大的时候,俗儿跑到他的屋里来问:“水下来,咱村要开了口子,能淹多少村子?”“那可就淹远了,”老蒋当时回答她,“几县的地面哩。”
    “什么地方容易开口?”俗儿又问。
    “在河南岸,是五龙堂那里最险。”老蒋说,“在河北岸,是我们村的西南角上。五龙堂那里守得紧。我们村的堤厚,轻易不开。听老辈子人说,开了就不得了。”
    俗儿低头想了一阵什么就出去了。因为女儿经常是夜晚出去的,老蒋并不留心就睡了。
    难道是她破坏了大堤?
    老蒋再站起来,向着大堤那里拼命的喊叫,没有效果。他用看瓜园的木枪,挑着吴大印的红色破被,在空中摇摆。终于大堤上的人们看到了他,有些人对着他指划着、说笑着、跳跃着。人们好像忘记了那个黑物件,它又被水流冲靠了堤岸,爬在大堤上不动了。
    老蒋继续向堤上的人们呼喊求救,但是人们好像都要回家吃饭,散开了。老蒋这时才注意到了他的村庄。他看见子午镇被水泡了起来,水在大街上汹涌流过。很多房屋倒塌了,还有很多正在摇摆着倒塌。街里到处是大笸箩,这是临时救命的小船,妇女小孩们坐在上面,抱着抢出的粮食和衣物。
    老蒋跪在窝棚上,他祷告河神能够放过他那几间土房,但是他那窠巢,显然是不存在了。
    他想如果是俗儿造的孽,那就叫人们把她抛进水里去吧。
    老蒋在瓜园的窝棚里,饿了两天两夜,并没有人来救他。直等到水落了些,吴大印才弄着一只大笸箩把他和铺盖一同拉回村里去。老蒋虽然饿得一丝两气要死的样子,在路上还是关心的问:“我一时不在,就得出问题。你们怎么这样麻痹,叫堤开了口子?”
    “你不要问了。”吴大印说,“是你那好女儿办的事!”
    “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能通开一丈宽的大堤?你们不要破鼓乱人捶,什么坏事也往她身上推呀!”老蒋说。“她是一个女流。”吴大印叹气说,“可有日本和汉奸做她的后台哩!她带领武装特务放开堤,人家都跑了,就捉住了她。”
    “俗儿死了吗?”老蒋流着眼泪。
    “要不是老常,一准是淹死了。”吴大印说,“老常说应该交到政府,已经又送到区里了。”
    原来,那天夜里,大水齐了子午镇大堤,风雨又大。春儿带着一队青年妇女守护着西北角。这段大堤原是很牢靠的,没顾虑到这里会出事,老常才把它交给妇女们。春儿是认真的,她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晚饭也是就着冷风冷雨吃的。她在堤上来回巡逻,这一段堤高,别处不断喊叫着培土挡堤,这里的水离堤面还有多半尺,堤身上也没发现獾洞鼠穴。这一段堤里面因为多年用土,地势陡洼,春儿对妇女们说:“我们要各自留心,这里出了事可了不得。”
    夜晚守卫大堤的情景是惊恐的、冷凄的。水不停的涨,雨不停的下,只不停的刮。风雨激荡着洪水,冲刷着堤岸。
    忽然,春儿在队伍里发现了俗儿。她穿一身黑色丝绸裤褂,打着一把黄油雨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春儿问她。
    “你怎么这样说?”俗儿前走走后站站的说,“你们敲锣打鼓的号召人们上堤,我自动报名来站岗,你倒不欢迎?”
    “人已经不少了。”春儿说。
    “抗日的事儿,人人有责任。”俗儿说,“只能嫌人少,不能嫌人多。有钱出钱,无钱出力。这是上级的口号。在抗日上说,我可一贯是积极的,中间犯了一点错误,我现在要悔过改正。”
    “以后有别的工作分配给你吧。”春儿说,“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
    “怎么是闲谈呢?”俗儿说,“我要重新做人,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决心,你不能拒绝我!”
    春儿整个心情关注在水上,她实在不能分出精神,和这样的人进行辩论。她离开了俗儿,小声告诉一个妇女自卫队员监视这个家伙。俗儿不能工作,反倒分了一个有用的人力去,使春儿非常烦躁。她预感到在这样的时机,俗儿会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风雨越来越大,大堤上黑得伸手不见掌。妇女们提来的几只灯笼,被雨淋湿,被风吹熄了,再也点不着。人们都很着急,说:“这样的天气,有个马灯就好了!”
    “想一想咱村谁家有。”春儿说。
    “田大瞎子家有一个,谁去借来吧。”一个妇女说。
    虽然跑下堤不远就是田家的大门,可是谁也不愿意去。俗儿说:“你们不去,我去卖个脸。这也是为了大家,我和他可没有联系。”
    人们唆掇着她去,俗儿忽的就不见了。她去的时间很长,才慢慢回来。
    “借来了没有?”人们喊着问。
    “借来了。”俗儿拉长声音说。
    “怎么还不点着?”春儿说。
    “慌得没顾着。你们来点吧。”俗儿上到堤上来,把马灯放在地下。
    “谁带着洋火?”妇女们围了过去。
    “你们围好了点。我憋着泡尿,去撒了它。”俗儿说着跑到堤下面高粱地里去了。
    洋火潮湿,风雨又大,换了好几个手,还是点不着。春儿急的过去,提起马灯来一摇,说:“里边没有油?”
    “那可不知道。”俗儿从高粱地里钻出来说,“抗日时期哪里找煤油去!
    这里给你们个火儿吧!”
    随着她的话音,在大堤转角地方,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接连又是几声。春儿赶过去,堤下响起枪来。大堤裂了口,水涌进来,男人们赶来时,破堤的特务们钻高粱地跑了,但终于捉到了俗儿。人们急着挡堤,已经堵挡不祝群众提议,把她投到水里淹死。
    等到大水成灾,房倒屋塌,庄稼淹没,人们更红了眼,天明时,几个青年人把俗儿架到堤上,投到开口的大流里去。
    最后是老常把他们拦下了。
    老常是属于那样一类人,他惯于相信那些好人好事,在他的思想感情里,人的善良崇高的品质能够毫无限制的发挥到极致。他记下古往今来他能够听到的、给人类增加光辉并给了人类真实广阔的生活信心的典范。这些典范事迹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以致使他对于坏人,即使是坏到这样程度的人,也往往从宽恕的地方去想。他不大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坏人坏事。等到事实证明真的有了,他又暗暗难过,难过世界上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人!平时,和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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