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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云初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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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人呀?”高庆山问。
    变吉说:
    “咱那一片的,十年前的老人儿们,都来了。叫我打个前探,他们都在西关高家店里等信哩,我去叫他们!”
    高庆山笑着说:
    “他们远道走来,我和你去看他们吧!”
    两个人说着走到街上,芒种跟在后面,春儿也追上来了。正是晌午的热闹集,他们挤了半天,才出了西门,到了高家店,在正客房大草帘子门前的太阳地里,站着一大群穿黑蓝粗布短裤袄的老乡亲们。
    这里边,有些年纪大些,是高庆山认识的,有些年岁小的,他一时记不起名字来。十年前在一家长工屋里,暴动的农民集合的情形,在他眼前连续闪动。他上去,和他们拉着手,问着好儿。
    那些人围着他说:
    “我们以为你的衙门口儿大,不好进去,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倒跑来看我们!”
    又说:
    “当了支队长,怎么还是这么寒苦,连个大氅也不穿?就这么一个跟着的人?你下命令吧,我们来给你当护兵卫队,走到哪里,保险没闪失!”
    高庆山说:
    “还是和咱们那时候一样,不为的势派,是为的打日本。
    我盼望乡亲们还和从前一样勇敢,赶快组织起来!”“是得组织起来!”
    人们大声嚷嚷,“可是,得你来领导,别人领导,不随心,我们不干!”
    “就是我领导呀!”高庆山笑着说。
    “那行!”人们说,“我们就是信服你!”
    高庆山说:
    “眼下就要组织工农妇青抗日救国的团体,你们回到村子里,先把农会组织起来!”
    “我们早就串通好了,三十亩地以下的都参加。”人们说。“不要限定三十亩,”高庆山说,“组织面还要大一些,能抗日的都争取进来,现在是统一战线。”
    “我们都推四海大伯当主任,”人们说,“可是他老人家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他倒不积极了,咱村的人们都盼你回去一趟,演讲演讲,叫我们明白明白,也动员动员你父亲!”
    高庆山答应有时间回去一下,人们就走了,高庆山和芒种把他们送了老远。
    十六
    五龙堂的人们正筹备农会,子午镇却先把妇女救国会成立起来了。县里来的委员李佩钟,把全村的妇女召集在十字街口,给人们讲了讲妇救会的任务,说目前的工作就是赶做军鞋军袜。讲完了话,她把春儿找到跟前,叫她也说几句,春儿红着脸死也不肯说。高疤新娶的媳妇俗儿,正一挤一挤的站在人群头里,看见春儿害羞,就走上去说:“她大闺女脸皮薄,我说几句!”
    她学着李佩钟的话口说了几句,下面的妇女们都拍着巴掌说:“还是人家这个!脸皮又厚,嘴也上的来,这年头就是这号人办事,举她!”
    接着就把俗儿选成子午镇的妇救会主任,春儿是一个委员。
    俗儿开展工作很快,开过了会,下午她就叫着春儿分派各户做鞋,又把村里管账先生叫来,抱着算盘跟着她们。
    俗儿走在头里,她说:
    “先从哪家派起哩?”
    管账先生说:
    “按以前的旧例,派粮派款,都是先从西头小户起头,就是春儿家。”
    春儿说:
    “去年的皇历,今年不能使了。从脚下起,就得变个样儿!”“我也是那么说,”管账先生笑着说,“从前旧势派,净是咱们小门小户的吃亏受累,眼下世道变了,你们说先从哪家派起吧!”
    “我说先从田大瞎子家,”春儿说,“他家是全村首户,按合理负担,也该领个头儿。
    你们敢去不敢去?”
    “怎么是个不敢呀?”俗儿说,“他是老虎托生啊,还是家里养着慎人猫?
    走!”说着,冲冲的向前走去。
    俗儿领着头,春儿在中间,管账先生磨蹭在后面,转了一个弯,快到田大瞎子家梢门口的时候,他在墙角那里站住了。俗儿回过头来说:“走啊,你怎么了?”
    管账先生嘴里像含着一个热鸡蛋,慢吞吞的说:“你们先进去,我抽着锅烟。你看,火镰石头不好使唤!
    光冒火,落不到绒子上!”
    俗儿鼓了鼓嘴进去了。迈过了高大的梢门限,春儿觉得心里有点发怯。
    从前,她很少来到这个人家,就是有时到他家场院,摘东借西,使个碾啦磨的,没有点人情脸面,也不敢轻易张嘴。逢年过节,她这穷人家的女儿,不过是远远看看这大户人家门前挑起的红灯,和出来进去穿绸挂缎的人们的后影儿罢了。她紧跟在俗儿的后边问:“他家的狗拴着没有?”
    “管他拴着不拴着,它咬着我了,叫他养我一冬天!”俗儿说着走上二门,一看见里院影壁下面卧着的大黑狗,就两手一拉,光当把二门倒关了起来,用全身的力量揪住两个铜门环儿!春儿吓的后退一步。
    “开门!”俗儿颤抖着声音喊。
    院里的大黑狗跳着咬叫起来,铁链子簧簧响着,一只大雄鹅也嘎啦嘎啦在深宅大院里叫起来。半天的工夫,才听见田大瞎子的老婆慢腾腾走出来,站在过道里阴阳怪气的说:“谁呀?这是。”
    “我们!”俗儿说。
    “有什么事儿吗?”
    “你先把你家那狗看住!”俗儿喊叫,“进去了再说。”
    “进来吧,它不咬人!”
    俗儿松了手把门推开,田大瞎子的老婆,迎门站着。她又矮又胖,浑身的肉,像发好的白面团儿,两只小手向外翻着,就像胖胖的鸭掌。她原身不动看了春儿一眼,说:“你们有什么事儿呀?”
    俗儿说:
    “到你们屋里说去,这么冷天叫我们站在这里呀?”
    “俺们当家的不大舒服,刚盖上被子见汗,有什么事儿,你们就在这里说吧!”
    春儿说: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派你们做几双鞋!”
    “给什么人做鞋呀,这么高贵?劳动着你们分派?”田大瞎子的老婆说,“我们家可没人做活!”
    “给抗日战士做的,没人做活你就雇人做去!”俗儿说。“什么叫抗日战士呀?”田大瞎子的老婆笑着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没听说过这个新词儿。抗日战士是你们的什么人儿呀,他们穿鞋,叫你们这大姑娘小媳妇的来出头找人!”
    “你别说这些没盐没酱的淡话,我们这是公事!”俗儿和她吵起来。
    “俺们这个人家,可不和你们这些人斗嘴斗舌!”田大瞎子的老婆后退一步说,“该俺们做几双呀?”
    “按合理负担,”春儿说着,回头问管账先生,“他家有多少地?”
    管账先生正背着脸在梢门洞里抽烟,听见问他,才跑上来,先冲着田大瞎子的老婆笑了笑说:“老内当家的!大先生的病好些了吗?啊!他家三顷二十亩地,”他拨着怀里的算盘,“一共是该交七双!唉,这么摊派,数目叫大一点儿!”
    “七双!”田大瞎子的老婆的两只眼暴了出来,“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们家开着鞋帽铺哩吗?你们打听打听,几辈子的工夫了,我们这个门户,什么时候成了大头?”
    “谁叫你家种那么多地呀?我倒想多做几双,有吗?”春儿说,“这是抗日,谁也不能有话说!”
    “抗日?”田大瞎子的老婆一下子掌握了这个名词的讲法,“这么说,我们家还有抗日的哩,俺的儿媳妇还是县里的委员哩!不叫她来,就有了你们?
    她穿的鞋脚,我不跟你们要就是了,你们倒来派我一大堆!”
    “你别说那个!”俗儿说,“有抗日的就不做?我的男人还是个团长哩,我就不做了?”
    “别提你吧!”田大瞎子的老婆拍着手说,“我听了倒牙!”
    “你放屁!”俗儿跳着一只脚骂开了。
    “你放屁!千人骑万人压,勾引坏了我的儿子,花了俺家不知道多少丢脸卖屄钱的臭娘儿们!你给我滚出去,你站脏了我的院子!”田大瞎子的老婆也嗬嗬的走动着骂起来。
    “我顶死你个老杂种!”俗儿后退一步,把头一低,就拱过去。田大瞎子的老婆赶紧把两只小脚一叉,没有站稳,就来了个后仰,在高门限上一翻,滚到门道里去了。俗儿赶到里面又顶上,她的脑袋撞在这个肥胖的妇女的肚子上,像顶着一包棉花。
    田大瞎子不能再装病,披着一件袍子从正房跑出来,大声吆喝:“反了!找上门来打人,好!到县里去告她们,我田家还有个媳妇哩!”
    随手就撒开了大黑狗,俗儿跳起来,乱着头发跑出来,春儿也跟着跑出来,大黑狗一直追到街上,差一点没叼住她的裤子。
    “走!”俗儿在街上扬着两只手喊叫,“田大瞎子,我们手拉手儿到县里!
    我不告你别的,我就告你个破坏合理负担!”
    看热闹的人们,站满了街,都说:
    “这倒有个看头,看看谁告下谁来吧,一头是针尖儿,一头是麦芒儿!”
    十七
    结果,闹了半天,谁也没有去告谁。俗儿的爹老蒋听见街上吵吵,放下酒壶跑出来,骂了俗儿几句,俗儿不听他,和他一对一句的骂。老蒋没法,就跑过去劝田大瞎子:“村长,别和她小人儿们一样,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我还是什么村长呀!”田大瞎子跺着脚说,“我鸡狗不如!”
    “到什么时候,你老人家也是一村之长,”老蒋推着田大瞎子往回走,“别人不尊服你,我尊服你!”
    田大瞎子叹了一口气,也就顺坡下驴,歪歪斜料的家去了。他心里明白:到县里去,吉凶未卜。虽说自家的儿媳妇是个委员,可也不见得就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儿。现在全县的大拿是高庆山,那明明是他十年以前的活对头。
    更要紧的是,俗儿的男人是高疤,眼下是个团长,这家伙,心毒手黑,不能得罪他。想来想去,不免又想到张阴梧亲家在时,自己在地面上的威风;儿子走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南边弄上了个事由儿没有。莫非真的就从此大势已去,江山难保吗?他低下头去。
    老蒋把他扶到家里,坐在炕上,劝说:
    “村长,不要这样。我回到家里,得好好把那小妮子教训教训。她人大心大,眼里连我也没有了。等我们姑爷回来,我叫他管管她吧!”
    田大瞎子一猛抬起头来说:
    “真的哩!那天我求你请高团长,有空到舍下坐坐,你对他说了没有啊?”
    “说了,早就说过了!”老蒋说,“他也答应了,就赶上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高庆山,当了什么支队长,半路里添了个婆婆,调到城关,他什么也不能自由了!”
    田大瞎子眨巴着眼说:
    “说也怪,高团长平日那样心高志大,怎么就服他们的辖管?队伍是谁带起来,还不是他一人的功劳?高庆山是什么人?原不过是五龙堂堤坡上的一个野小子,那年闯祸逃跑,不知道在哪里要了几年饭回来,冒充红军,既不烧柴,又不下米,人家做熟了饭,端碗就盛,也不嫌个寒伧?要是我啊,说下黄天表来,也不叫他们收编,动硬的,自己有枪有人,拉到哪里,也有官儿做,反受这帮穷小子们宰制?我说老蒋!咱们多年不错,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你好了,我也能沾光。等高团长回来,你该把这理儿和他念叨念叨。也不要说是我说的,免的传出去外人生疑!”
    老蒋深感知己,又劝说了老内当家一番,告辞走出。田大瞎子送出来又说:“家去,也不要和俗儿闹,我不和她一样见识,她不过是受了那些人们的愚弄!西头吴大印家那个小闺女叫春儿的,我早就看着不是正经货,十七到八了,老是和我们小做活的芒种勾勾搭搭,结果叫她给挑着当了兵!”
    俗儿的状也没有告成功。她走到村边,正迎上高疤骑着一匹大红马,从城里回来,后面有七八匹马围随着他跑着,就像顺风飞来的一窝蜂。高疤气色不好,看见俗儿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马鞭子一摆,就在她身边窜了过去。一个特务员,从马上跳下来,两手一卡俗儿的腰,抡起来放在马鞍上,手拉着缰绳,跟着高疤的马屁股,跑回村里去了。
    一见高疤回来了,子午镇街上的人们,吃了一惊:俗儿会拘魂念咒,怎么来的这样凑急?这一下子该着田大瞎子受受了。
    高疤在俗儿家院里下马,俗儿把他侍候到炕上。特务员们把马交给老乡去遛去饮,都到街上二丰馆去喝酒,街上的妇女儿童,也都躲回家去了。
    高疤靠在大红被垒上,用马鞭子敲打着裤脚上的尘土,气昂昂的一句话也不说。俗儿小心问:“你怎么了呀?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高疤把眼眉一拧说:
    “怎么啦?不许我回来?”
    俗儿轻轻推他一下说:
    “你看,谁敢不叫你回来啊?”
    听见姑爷回来,老蒋忙着屋里来,看势头不对,也只好坐在对面小凳上搭讪着抽烟,过了一会,高疤问他:“长仕庙来的那个道士走了没有?”
    老蒋说:
    “还没走,在咱那小西屋里给一个女人治病哩!”
    “什么病?”高疤随便的问。
    “肚里的病,”老蒋说,“正在那里揉哩。干么你找他?”
    “叫他来!”高疤说,“叫他给我摇一个卦!”
    老蒋去把道士领进屋里来,道士有五十多岁,大个头,胖胖的脸上,像涂着一层红油彩,见了高疤先弯身问好。高疤说:“听说你很灵验,你给我摇一卦,看我今年的运气到底怎么样?”
    道士说:
    “我这卦不摇,你写两个字儿吧!”
    “你不知道我不识字是怎么的!”高疤大声说。
    “啊!那你随便说两个字儿就行了。”道士赶紧笑着说。
    “受训!”高疤像吐出什么咬不动的东西一样狠狠的说。“啊,受训!”道士闭上眼睛,“就是受训教的那个训呀?”“什么他妈的受训教?”高疤恼了,“我教训别人行了,别人谁敢教训我?”
    “这两个字儿很好,高团长!”道士睁开眼睛大笑着说,“主你官运亨通!
    不到年底,有升师长的命儿哩!”
    老蒋也在一旁陪着笑儿,高疤把头一扭说:“亨通鸡巴!去你的吧!”
    道士刚要退出,高疤转过脸来问:
    “你看这地面上要落个什么结果?”
    道士想了一想说:
    “大乱之年,平安不了。”
    “你看这些队伍能存站的住吗?”高疤又问。
    “有你老人家在里边,怎么能存站不住哩?”道士说。“我不是他们里边的人!”高疤说,“你看日本人能站得住不?”
    道士看着高疤的气色说:
    “日本人灭亡中国,是活该有这么一劫!这一带的人,免不了血光之灾。
    吕正操、高庆山这些人,成不了气候,只能给老百姓招灾惹祸!有见识的人,得早些找自己的明路儿走!”
    高疤低头不语。老蒋乘机把田大瞎子那段话也说了。俗儿抢过来说:“我不爱听!什么王八狗日的话,一到你耳朵里,就成了圣旨。田大瞎子的话也听得?他是什么人,他早足着劲儿当汉奸哩。去你们的吧,天不早了,我们要睡觉了!”
    高疤又叫住道士问:
    “你这样大年纪,怎么养的这么好,老是红光满面的,有什么秘方儿吗?
    道士说:
    “没什么秘方儿,不过是从小童子身儿修行的罢了!”“你别打算我不知道,”俗儿笑着说,“整天价揉搓娘儿们的肚子,你还修行哩!”
    道士红着脸走出,老蒋唉唉了两声,也跟出去了。
    俗儿点灯铺炕,侍候高疤睡觉。她上身穿着一件小红袄,下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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