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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004[1].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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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头似乎被网眼卡住了,鸡冠子憋得通红。爹在院子里,用一把生锈的斧子,劈一个表皮已经腐烂的槐树根盘,细小的劈柴,散落在他的周围。 
  大嘴出了院子,在胡同里转了几圈。邻居家的两个孩子,手里拿着煮熟的地瓜,吃着,奔跑着,从他身边经过。大嘴看着他们爬上河堤,向着桥头的方向飞奔。那里锣鼓喧天,十分热闹。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吸引着大嘴向桥头靠近。起初,他还记着母亲的嘱咐,但当他看到聚,集在桥头上那些人兴奋的脸庞时,就把母亲的嘱咐彻底忘记了。 
  大嘴钻进人群,面对着村子里的锣鼓队。打鼓的人,依然是哥。哥是村子里最好的鼓手,这让大嘴感到骄傲。哥穿着那身用草绿颜料染成的假军装,头上戴着一个虽然褪了颜色,但却是真正的军帽。哥这个军帽是用家里祖传下来的一柄青铜剑从邻村的一个复员兵那里换来的。那柄剑一直藏在梁头上,哥把它偷了出去。当爹知道了这个愚蠢的交易,逼着哥去换回来时,娘却说,男子汉大丈夫,换了就是换了。不过,娘对哥说,你是个十足的傻瓜。 
  哥戴着真正的军帽,穿着草绿色的假军装,脚上穿着白塑料底的松紧口布鞋。大嘴知道,这是哥最好的衣帽,只有最隆重的场合才舍得穿戴。哥脸色发红,眼睛闪光,站在鼓架前,挥舞着两根圆溜溜的鼓槌子擂打鼓面。“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节奏分明的声响,震动着大嘴的耳膜。他人迷地盯着哥虽然粗大但十分灵巧的双手和那两根上下翻飞的鼓槌子,身体随着鼓声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哥的左边,是敲锣的孙宝。哥的右边,是拍钹的黄贵。他们也都赤红着脸,十分卖力。锣声和钹声,羼杂在鼓声里,显得有些多余。在锣鼓队的周围,聚集着几乎全村的人。有的人神色冷漠,有的人喜气洋洋。那个名叫秀巧的姑娘,左手扶着一个名叫春兰的姑娘,右手捻着垂在胸前的辫子梢,笑意盈盈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她的脸盘很大,红彤彤的,腮上有一些紫色的冻疮。哥好像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热情越来越高涨,双臂挥舞得越来越快,鼓声如同急雨,连绵不绝。哥脸上冒出汗珠,嘴巴里喷吐着汹涌的热气。敲锣的孙宝和拍钹的黄贵,帽子推到脑后,额上粘着湿发,手忙脚乱,分明跟不上哥的鼓点,锣声和钹声,更加杂乱无章。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爆响着铃铛,从桥头上直冲下来,到了人群外边,车上的人轻捷地跳下来。大嘴听到有人低声说:“杜主任来了。” 
  杜主任身穿灰色制服,头戴着灰色单帽,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翻毛皮鞋,脖子上围着一根褐色的长围巾。大嘴知道,各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公社的干部,都是这样的打扮。杜主任扶着闪闪发亮的自行车把,紫红色的四方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先是对着人群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射到那条悬挂在两根杉木杆子之间的红布横幅上。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茂腔剧团进村”的标语。杜主任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他按了几下车铃,激越的锣鼓声把铃声淹没,杜主任大声喊叫: 
  “停下,别敲了!” 
  锣鼓声戛然而止。 
  杜主任将自行车支在桥上,手指着标语,用轻蔑的口气问: 
  “这是谁写的?” 
  乡村小学的章老师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杜主任面前,虾着腰,满脸堆笑地说: 
  “主任,是我写的。” 
  “是谁让你这样写的?”杜主任严厉地问。 
  章老师一只手搔着脖子,一只手摸着衣角,张口结舌。 
  “简直是胡闹,赶快撤下来,重写!”杜主任站到一个高坡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众人道,“今天要来的这些人,在县里是演员,但到了我们村,就是工作队员,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队的队员。” 
  章老师指挥着两个学生,爬上杉木杆子,把横幅解了下来。 
  杜主任走下高坡,皮鞋嗒嗒响着,走进人群,站在鼓前,扫了哥一眼,不阴不阳地说: 
  “叶老大,你很卖力嘛!” 
  哥咧开嘴,尴尬地笑着。杜主任撇撇嘴,冷笑一声。哥将鼓槌子放在鼓上,两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剥开,捏出一根香烟,递到杜主任面前。杜主任哼了一声,从自己上衣兜里,用两根指头,夹出一盒没开包的烟,用小指的指甲挑开锡纸,用大拇指弹出一支,举到嘴边,用嘴巴叼出来,然后又摸出一个白亮的打火机,将烟点燃。杜主任将手中的烟盒举起来,大声说: 
  “谁抽?” 
  都盯着烟盒,但无人吭气。 
  杜主任将烟盒装进口袋,目光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哥,然后直盯着哥的脸,似乎是很惋惜地说: “叶老大,你的鼓打得确实很好,但是,你不用再打了。” 
  哥咧开嘴,仿佛要说话,但是说不出话,只有两片嘴唇上下开合,脸通红,猴子腚,耳朵比脸还红,两片经霜柿子叶,膝盖弯曲,双手低垂,身体矮了许多。 
  那两只放在鼓面上的鼓槌子,静静地躺着。 
  “麻子,你来打!”主任指着哥身后的方麻子说。 
  方麻子急不可待地跑到鼓前,抓起鼓槌子来。 
  哥尴尬地退到一边,和大嘴站在一起。 
  大嘴感到腹中似乎有一把火燃烧起来,耳朵上那些冻疮奇痒难捱,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他大声喊叫着: 
  “主任,你不公道!我爹不是还乡团,我爹那时还是个小孩,小孩子谁不馋?不馋算什么小孩?大人也馋,你见了羊肉包子不也要流口水吗?我爹去吃了两个羊肉包子,你要是我爹也会去吃,说不定你还要吃三个,吃甲个,吃五个,吃六个,你吃了六个包子都不是还乡团,我爹怎么就成了还乡团!?” 
  哥用手捂住了大嘴的嘴巴。大嘴挣扎着,咬了哥的手指。哥松开手。大嘴跑上高坡,大声喊叫: 
  “我爹不是还乡团!我爹就吃了两个包子,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哥打鼓?你们凭什么不让演员到我家吃饭?我爹劈了劈柴,我娘杀了公鸡,我们要请演员到家吃饭,我们不是还乡团……” 
  主任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指着大嘴的嘴巴说: 
  “你这小子,怎么长了这么大一张嘴呢?” 
  有的人笑出了声,有的人咧开嘴,做出笑的表情,但没发出声音。 
  “大嘴,听说你能把自己的拳头吞下去?如果真有这本事,让你爹把你送到杂耍班子里当小丑吧。” 
  哥跑上高坡,用巴掌堵住大嘴的嘴。 
  大嘴踢着哥的腿,挣出头,张开口,大声喊叫。哥掮了大嘴一巴掌,大喊: 
  “不许说话!” 
  大嘴从高坡上倒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哥站在杜主任面前,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他感到耳朵里嗡嗡响,仿佛有苍蝇在里边飞。他感到正午的阳光很刺眼,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还想喊叫,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张大嘴巴,把自己的拳头,用力地往嘴里塞。他感到心中充满了怒火,仿佛只有把拳头塞进嘴里,才可以缓解那种让他几乎要发疯的激烈情绪。塞,他感到嘴角慢慢地裂开,拳头上的骨节顶得口腔胀痛,牙齿也划破了手掌上的冻疮,嘴巴里全是血腥的气味。塞啊,终于把整个的拳头,全部塞进去了。这时,他看到众人脸上惊愕的表情。他看到神色有些慌张的杜主任对着神色茫然的哥说了一句什么。他看到章老师指挥着学生把横幅换好。他看到杜主任骑上车子,向村子深处疾驰而去。他看到哥从方麻子手里夺过鼓槌子奋力打鼓。他看到鼓面震动时发出的声音,与金色的阳光碰撞在一起。他看到那三辆拉着茂腔剧团演员的马车,从大道上飞奔而来,车轮后边,腾起来红色的灰尘。他看到那些鞭声和马蹄声,从红色的灰尘中蹿起来,仿佛一支支明亮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巴,直钻到高天里去。 

 

麻风女的情人 
莫 言 


   一 
  大个子春山,气力很大,曾与人打赌,扛着一台三百多斤重的柴油机围着村子转了一圈,赢了一盒香烟。赢了香烟他也没揣进口袋,而是当场分散了。在场的人,哪怕是不会抽烟的孩子,也都分到一根。气力大的人,一般都带着五分霸气,但春山不。他和善,见了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会出现憨厚的笑容,似乎有几分痴,还有几分傻,眼睛眯缝着,龇出一嘴整齐结实的牙齿,发出“嘿嘿”的笑声。 
  “嘿嘿,金柱儿,背不动了吧?”春山荷锄从棉花地里走出来,上了大路,对着坐在路边,看着那一大捆青草发愁的孩子,笑着说,“少割点嘛,你想把满田野的草一次割光?你爹也不来迎迎你,真是的。”说着,将肩上的锄头,递给金柱儿,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在金柱儿头上,说,“谁让我喜欢你娘呢?我来帮你背,爷们。”接着就把那一大捆青草,抡起来,驮到了自己背上,“走吧,爷们,往后少割点,小孩子,不能太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长不出个直溜的腰板,在庄户地里,活着难。”金柱儿扛着锄头,跟随在春山背后,看着他那在阳光下闪烁的光头,还有那两条仿佛是用树条子拧成的长腿,Jb中感动。临近家门时,春山将草捆移到金柱儿背上,悄悄地说:“不要对你娘说我帮过你,就说是你自己背回来的,让她煮个鸡蛋犒劳犒劳你,听到了吗?’’金柱儿努力把脸仰起来,看着春山的脸,说:“春山大叔,你收我做徒弟吧。”“收你做徒弟?”春生笑着说,“我收你做什么徒弟?”“大叔,我知道你会拳,你教我打拳吧。”“会拳?我会蜷 (拳)着腿睡觉,”春山笑道,“回家吧,爷们。”春山从金柱儿头上摘下斗笠,扣在自己头上,肩着锄,吹着口哨走了。金柱儿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白色汗衫上被青草染出来的那片绿色,心中感到酸酸的。 
  
  
  
   二
  
  
   
  尽管春山否认自己会拳,但金柱儿坚信他会。春山的媳妇,是邻村王铁匠的第二个女儿。王铁匠的爷爷王铁衫,曾经在北京城里的会友镖局当过镖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走南闯北,经历过无数的艰难险阻。王铁匠,瘦高个,秃头,眼睛极亮,看起人来很有锋芒。看他左手持钳夹着铁活,右手攥锤又稳又准地敲打,目光冷冷,面色如铁,锤声铿锵,火花四溅,那种让人心中凛然的景象,说他不会拳术,谁能相信?! 王铁匠最小的女儿,与金柱儿同校读书,但比他高三个年级。金柱儿得空就往铁匠家跑,说是去看打铁,其实是去看这个女孩子。女孩子名叫秀秀,咕嘟着小嘴,眉眼生动。秀秀的二姐,名叫秀兰,也就是春山的媳妇。秀兰虽然没有秀秀那么娇艳,但也是周围几个村子里上数的美人。金柱儿在铁匠家看打铁,经常能够碰到回娘家的秀兰。秀兰说:“金柱儿,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娘满大街喊你呢!”金柱儿就说:“让她喊去吧,我才不管呢!”有—次,金柱儿在大街上与秀兰单独相遇,秀兰拦住他,笑着问:“金柱儿,你老是往我家跑,想什么呢?”金柱儿的脸腾地红了,吭哧着说:“我想跟你爹学拳呢。”“不是想学拳吧?”秀兰说,“秀秀不会看上你的,再说,辈分也不对,你要叫她小姑姑呢。”金柱儿急忙辩白,“我可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吗?”秀兰嗤嗤地笑着,两只嘴角翘了上去。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金柱儿对秀兰说:“大婶,我听人家说过,你家爷爷的拳术,只传给自家的女婿,你说个情,让春山大叔收我做徒弟吧。” “我家可没有女儿给你做媳妇啊。”秀兰笑着说。 “我不要媳妇,我要拳术。”金柱儿坚定地说。秀兰脸上的笑容消失,抬头望望天上那些慢悠悠地飘荡着的白云,转身走了。金柱儿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心中伤感。他知道秀兰和春山结婚已经五年,但一直没有孩子,村子里的人经常在背后议论这事儿。 
  
  
   三
  
  
  
   
  村子里唯一的——盘碾,竟然安在麻风病人黄宝家门前。碾旁边有一棵大槐树,树上挂着 —口生锈的铁钟。槐树前面,是村子里的打谷场,足有两亩大的一片空场,光溜溜的,是牛犊们撒欢的地方,是村里人学骑自行车的地方,也是村子里的那些气力过剩的小伙子习拳、摔跤的地方。再往外,是一道土墙,墙外是一道水沟,沟外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缘的田野了。村长只要敲响铁钟,村子里的人,很快就会集合到树下。去得早的人,就坐在碾盘上,去晚的就围在碾盘周围坐,也有的倚靠槐树站着,或者是坐在树下那些横倒竖歪的碌碡上。每逢村里人集合,黄宝的老婆,就坐在自家大门的门槛上,一边奶着怀里的孩子,——边看着碾旁树下的人。她也是一个麻风病患者,没有眉毛,没有睫毛,眼睛疤瘌着,鼻子和嘴巴都变了形,手指钩钩,像鸡爪子似的。早些年,没有机器磨时,村子里的人,依靠石碾粉碎粮食,一家的未完,另一家就排上了号,吵吵嚷嚷,热闹得像个集市。黄宝的老婆坐在门槛上,对着那些围绕着碾盘转圈子的人,不断地叹气,抱怨:“上辈子杀了老牛,伤了天理,让我得了这样的病,嗨……”人们不愿意搭理她。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企望能有人答她的腔,但从来没有人答她的腔。她的那些怨恨而凄凉的话语,与吱吱嘎嘎的碾声混合在一起,消逝在空中,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那个乳名叫做“主义”的女孩子,在她的怀里,吃饱了奶,对着碾旁的人“咯咯”地笑。她的大孩子,那个名叫“社会”的男孩,咬牙切齿,抓起拖着长尾巴的白菜疙瘩,对着人们投掷。他家大门两侧,堆积着两堆白菜疙瘩,显然是社会专门搜集来的。他提着白菜疙瘩,转几圈,仿佛是要获得一些惯性似的,然后嘴巴里发出飕飕的呼哨声,将白菜疙瘩对着人群投掷过来。与此同时,他—— 个鱼跃卧倒在地,片刻,扣·一个滚儿,爬起来,抓起白菜疙瘩,再投。金柱儿曾经听村子里的人议论,说“破茧出俊蛾”,麻风夫妻照样生出漂亮健壮的孩子,而春山和秀兰,那样一对好夫妻,连一个歪瓜裂枣都生不出来。 
  曾经有人向村里提出,要求把这盘碾挪走。黄宝站在碾盘上说:“谁要敢挪碾,老子就跳到谁家的井里去!”不久,村子里安装了机器磨,石碾成了摆设,没有用处了。也有人建议把村子里聚合开会的地方挪挪,村长说,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地方。村子里只有这样一棵大树,黄宝没得麻风病时,人们就在这里聚会,习惯了。再说,黄宝到麻风病院治疗过三年,已经不传染了。他的老婆,就是从麻风病院里找的。别看他们外貌吓人,但都不带菌了。如果他们还有传染性,国家不会允许他们结婚,更不会让他们出院。你们看,村长说,他们生那两个孩子,不是光光滑滑、没疤没麻的吗?你们这些没得麻风的,也没生出这样两个好孩子啊。 
  
  
  
   四
  
   
  一个冬天的中午,阳光很好。槐树下聚集了很多人,都抱着膀子,满脸兴奋。槐树下,停着一辆驴拉双轮车,车上载着一个黑糊糊的油桶,十几个黄澄澄的豆饼,还有十几个麻袋。那个敲着木头梆子、满脸粉刺的小伙子,就是张林。张林是有名的摔跤高手,听说在周围十几个村子里设过擂台,还没有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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