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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004年第02期-第30章

小说: 2004年第02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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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沙的——条胳膊都溅湿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花了好大劲,可还是忍不住!老家伙,你要笑死我啊?”瞎子弯下腰去,笑得大口大口地往外呛气。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陶沙对这个瞎子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立刻遭到这个眼前一片漆黑、嘴角的茸毛刚刚长硬、额头圆鼓鼓的又亮又干净的年轻人的嘲笑。是的,每次都这样。但是连陶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总是一边恨他的轻佻,一边又按他说的去做了。他说得越轻松,陶沙越觉得他说得在理!
  差不多在陶沙到达这个北方城市的头一天,就有人告诉他“说吧”是所有天文发烧友的最理想的消磨时间的地方。你想啊,等那些星球从遥远的另一个地方穿越几万万光年的距离来到他们的寻星镜前,得等多久啊!他们必须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坐等。陶沙于是就来了。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刚坐定,瞎子就从他身边走过。然后瞎子又回过头来,在他身边站了好长时间。陶沙也没在意。接着瞎子熟门熟路地拉过一张椅子,在陶沙身边坐了下来。“你是南方人吧?”他问陶沙。陶沙说是。他们就这样认识了。瞎子告诉陶沙,他从他身上嗅到了南方潮湿的气味。陶沙说,瞎子都会算命,他能从他身上嗅出南方气味,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瞎子没理会他的调侃,说他喜欢南方,可惜眼睛不方便,要不然一定要去南方走走。陶沙说,南方到处都是河流湖塘,你的眼睛如果在一马平川的北方都不方便,那到了南方就更没得说了。“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愿意做你的导盲犬。”最后陶沙这样说。瞎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听上去很沧桑。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你为什么离婚?”瞎子冷不丁地问。陶沙认为,问这样的问题,就算最知心的朋友,也是有些突兀的,更何况,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离婚。三年前一个夏天炎热的午后,他那做歌剧演员的妻子躺在凉席上又开始唠叨了。她的声音平缓单调,跟她唱歌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陶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唱那么好听的歌,唠叨起来却这么没水平。在他们家楼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做铝合金窗的家庭作坊,每到中午,便开始切割。齿轮飞快地咬进去的声音经过空气和窗玻璃的过滤后变得很轻,但还能听到,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丝不苟地将陶沙的神经从血肉中间剥离出来。不,是两把,另—·把是歌剧演员的唠叨。他从她身边慢腾腾地爬起来。你干吗?歌剧演员问。我口渴!他干巴巴地说,然后用玻璃杯泡了杯上好的绿茶,捧着,回到她身边,在凉席上坐下。他们谁都没说话,看着茶杯里的茶叶一点一点地舒展开身子,再快速下沉。等到那些茶叶全都沉到了杯底,他端起杯子,扔 了出去。杯子砸在对面的电视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办好了离婚手续。
  “你没结过婚,有些事,跟你说也不明白。”陶沙望着从他们旁边走过的一个服务员说,感到十分解气。服务员穿着浅红色的套装,一脸稚气,正好听到了陶沙的话,便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他勇敢地冲她笑了笑。他平时没这么勇敢的,瞎子就像个教唆犯,使他一步一步堕落。
  “跟我说说。我早就告诉过你,生活就是说话啊!所有的生活都将成为话语。”年轻的瞎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好吧,看我能不能把它说清楚。”陶沙毫无把握地说。他突然发现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他的婚姻,这对两个知心朋友来说,多少有点不正常。所以,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不光是对自己的叙述能力;对过去那段生活的记忆也让他觉得很不真实。瞎子在那边点了头,以示鼓励。
  “呃,是这样,”他开始说了,“我觉得,我们的问题出在一些根本拿不上桌面的事情上,譬如,懒惰。那就从懒惰上说起吧。开始的时候,我还算是勤快的。当然我本质上是懒惰的,可是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在意或者说并没有发现我是懒惰的。还有就是,开始的时候,我对一切还都觉得新鲜。这么说好像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也许我是吧。嗯,瞧,也就是说,头一年,我对一切都觉得新鲜和容易对付。可是很快,我就烦了……你在听吗?”
  “我在听呢,你说吧,放心。我尽管戴着墨镜,也看不见你,可你得想像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你。”
  “嗯,好吧,我接着说。我很快就烦了。我不愿做饭,也不愿洗碗。我是搞天文的,天文不是件急活儿,比较起来,我的工作还是轻闲的。谁在乎天上的一颗星飞过去时会不会碰上另外一颗星呢?就算是碰上了地球,那也是大家一起倒霉。嗯,如果大家一起倒霉,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你说是不是?”
  “注意你的话题。”瞎子冷冷地说。
  “是,你得时常提醒我。我上班活儿不重,时间比别人多,最要命的是,我上班的地方离家还很近,所以,做饭啊买菜啊之类的事情就该由我来干对不?可我恨这些。是的是的,开始的时候我不恨这些,能干就干了,可到后来,我不愿干了。嗯,肯定是因为烦了。你瞧人家外国人多好啊,老婆不用上班,就在家里伺候男人,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因为如果我们也像外国人那样,我们的收入就要少—半,我们就付不起房屋按揭的利息了,还有鸡零狗碎的电费水费电话费煤气费等等。所以老婆也得上:班挣钱贴补家用。嗯,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没有高下之分了。瞧,这里有个社会分工的问题……”
  “等等,等等,这些深奥问题,留给社会学家去思考吧,你讲你的。”
  “好,我讲我的麻烦。回到家里,我啥都不愿干。不瞒你说,我连盛碗饭都不愿意,每次都是她盛好了递给我的。是这样: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就把装饭的高压锅端出来,放在她边上的小方凳上,揭开锅,把米饭盛好了递给我,我呢,总是坐在她的对面。吃完了一碗,就把空碗递过去,让她盛第二碗。我饭量很大的,一顿能下去三碗。这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固定的场景。我是个饭桶,吃饭很快的,三碗下肚,撂下碗筷就走人,毫不含糊。就像有首歌唱的那样:这样过了多少天,这样过丁多少年……突然就遇到了难题:我们闹别扭时,谁也不理谁时,我的空碗就递不过去了。你瞧,我是听到她摆放碗碟的声音后走进厨房的,大多数时候,我的头一碗饭她已经盛好了,放在我的位置前,即便我们吵过架了,也是这样。这碗饭吃完后,你说我怎么办?别忘了我们正闹着别扭打着冷战呢!我只得放下碗,掉头就走。接下去我就得挨饿啦,因为我只吃了三分之一啊!当然这是特殊情况,要命的是,自从这样以后,即使我们没闹别扭,当我把空碗递过去时,仍然很不自然。不,她没有不肯为我盛饭,她还是替我盛的,只是我心里就有了障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说怎么办呢?我开始尽量不回家。早饭和中饭就都在街上吃丁,我感到舒坦极了,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求任何人为我做任何事。回到家里,我只吃一顿晚饭。我想啊,这下总行了吧,她只需给我做一顿饭就行厂,我不会欠她很多的……”
  “等等,你说什么?你欠她?”
  “是。我老是觉得,她给我洗衣服,给我做饭烧菜,伺候我……就是在向我放债。”  “嗯哼,有趣。你接着说。”  “我不想欠谁的。不想。我不习惯欠债!”  “为什么?”  “那让我有一种被捆绑的感觉。”  “现在你解脱了广
   “是。”陶沙说着长出一口气。
  “于是你就开始找另外一根绳子。你可够贱的!”瞎子狠巴巴地说。
  “你也认为白珠会成为一根绳子?”
  “你可以试试。”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去试试。”
  “为什么?”
  “你别问我为什么好不好?我不知道。”
  “好吧好吧。那后来呢?”
  “哦,后来,她就开始唠叨了。”
  “嗯,一般都是这样的。呃,这么说,你跟她离婚,是因为她唠叨以及她为你盛饭之类的广
  “想想,也不是。谁会为了那样的事情离婚啊!”,
  “那为什么呢?说了半天,你究竟是为什么呢?”
  “废话,如果知道,我还跟你说个什么劲啊!”
  “她漂亮吗?”过了半晌瞎子又问。
  “谁?”
  
  “还会有谁?你的前妻。”
  “怎么说呢?反正你呆会儿就能看见……我是说……”
  “别说了,我闻着她的味儿就能知道一切。你知道,我的鼻子挺管用的。”
  
    茶
  杯
  陶沙14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两年后又学会了喝酒,参加工作后整天茶杯不离手,所以他的牙齿是黑色的。有时一开口说话,自己都能闻到口臭。不过现在,他又能感觉到,他的口臭越来越淡了,因为他不但开始戒酒,还开始戒烟。也就是说;他已经快一年烟酒不沾了,只保留喝茶的习惯。这一年里,他嚼掉了将近800块口香糖;每次刷牙都狠得刷出血来。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牙齿在一天一天地变白,最后只在牙缝里留下淡黑色的线条。他相信,过不了多久,连牙缝也会变白的。他也没跟自己商量,几乎是下意识地采取这些行动的,好像冥冥中有个天神在指引他,让他做好这些准备;然后呆在某棵大树下等一只兔子出现。白珠敲他的房门时,他正躺在床上仔细地读一张印有女演员大幅彩照的海报,一边读一边用记号笔往女主角的脸上涂涂写写。海报印得十分精美,陶沙近距离地读着,几乎能看清女演员脸上的毛孔。市政府投资1500万元,重新装修了市中心一座建造于上个世纪初叶的大剧院,海报上宣传的是装修后的首场演出。女主演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幅完全西洋风格的建筑,让陶沙蓦地涌起了一股思乡之情。那个南方城市也有一座这种样式的剧院。陶沙一边描,一边哼起《人家叫我咪咪》。他很喜欢歌剧。他的哼唱被白珠的敲门声打断。当他听出是白珠的叫门声时,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窜到门后。他们好像一直恪守着某个游戏规则,从不到对方的房间里去,不管有事没事。作为东道主的代表,他常去其他专家的房里走走,假惺惺地问问他们还缺点啥,却总是把她漏过去;而她呢,就是在最寂寞的夜晚,也只是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桌子前。这种相互忽略反而形成了最明显的默契。可以这么说,快一年了,他们谁的房间都去过,就是对方的房间没去过。所以,这是将近一年时间里,白珠头一次敲他的门。兔子真的来了,他这样想到,然后捧着肚子笑了半天,才打开门。
  “啊,真好!”她叹道。
  “什么?”他问。
  ,
  她没有回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朝南的窗前‘傍晚的阳光从侧面打过来,落在那些正在窗口探头探脑的爬墙虎叶子上。早春的叶子叶张还不是很厚,镀上金黄色的晚霞后,映出清晰的脉络。她称颂的,显然是这些叶子。
  她将上身探出窗外,伸手抚摸那些叶子,陶沙在她身后放肆地打量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是,白珠衣服换得不是很勤,陶沙注意到她这身牛仔裤配高领的粗毛线外套已经穿了快一星期了。由于上身倾出窗外,她的脚踮着,臀部高高提起,让陶沙一阵慌乱。屈指算来,陶沙已经将近四年没过性生活了。
  白珠费力地要摘下一些爬墙虎来。陶沙从来都不喜欢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见惯了山清水秀温柔景色的南方人,他更喜欢高大的树木和荒凉的原野。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这种喜好强加给了所有的南方人,所以,他觉得同样生长在南方的白珠对这种藤本植物所表现出来的喜欢,多少带点矫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的房间里有她喜欢的东西,这就够了。这是上天安排的,恰好这些爬墙虎挂在他这扇朝南的窗户旁。
   陶沙站在她身后说:“我来吧,我替你摘。”白珠说:“好的。”闪在了一边。陶沙从书桌上抓过二把裁纸刀,探出身去,一口气割下一大把。这时候他看见远处的群山,虽说已经是春天了,却仍然一片暗沉沉的灰色,果然比不得南方的山,纵使在隆冬时节,也有苍翠的色块铺张开来。这样瞧着,便觉得白珠喜欢这几根软不拉叽的藤条,是有道理的。
  他从窗口缩回身子,发现白珠歪在他的床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变成灰色的了,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来,指着靠墙的桌子。她的坤包被她进屋时随手放在书桌上了。陶沙吓了一大跳,抓起小包,拉开拉链,反手将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床上。从小镜子、硬币、唇膏、纸巾等等小物件中,滚出一个白色的药瓶。陶沙拧开盖子,倒出一粒黄豆瓣大小的药片,塞进白珠那张正微微张开的嘴里。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嘴唇,冰凉刺骨;又反手抄过桌上的茶杯,里面有半杯温热的茶水。白珠喝了一口,陶沙觉得她连吞咽都很费力。他将枕头塞在她的后背,嗅到了从她嘴里飘出的不易察觉的苦味。这种苦味他很熟,跟喝头一口绿茶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搬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
  “要不要我去叫大夫?”他问,声音有些发抖。
  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嘴角还牵出一丝笑纹来。
  “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说,声音如游丝一般。“我都习惯了。”她又补充道。
  他坐在床前看着她。她说得对,很快便有血色爬上她的面颊。他只在电影上见过这样的场面,而且大多发生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没想到白珠年纪轻轻,也有这种病。
  最初让陶沙想起她的,就是她的嘴唇。他们刚来的时候,有一次,那个年轻的软件工程师突然问他,谁是前来安装射电望远镜的工作小组中最漂亮的女性。陶沙一边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一边费力地将安装小组中的三十来个女人在脑子里过电影。“你说,费安娜是不是最漂亮的?”西北人用母鸡一般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问。费安娜是他们那帮人中最活跃的。陶沙想了想,决定否定软件工程师的说法。“确切说,费安娜的眼睛和腮帮子是最出色的,但是,她的鼻子和耳朵终归平淡。”他像个老流氓似的缓缓说道。西北人“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凑过来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似乎终于找到了值得大干一场的事。他们于是开始煮酒论英雄,用来消磨夜晚山上多得没处搁的时间。他们像两个蹩脚的侦探,手里没有多少线索,只好一个一个摸排。他们交流着他们的看法:关于这些女人的肩、腰、腿、胸、五官,还有她们掩蔽在纺织品后面的生殖系统、内分泌系统和消化系统,甚至她们的盲肠、胰腺和胆结石。到第三天晚上,他们开始讨论白珠了。陶沙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对嘴唇,红得发亮,两条曲线比掠日彗星的彗尾还要清晰。“这个女人嘛,”陶沙沉吟道,“我有个心愿:我一定要亲一下她的嘴唇!”西北人大失所望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好像他违反了某种约定似的。
  在那些探讨安装小组全体女人的各个器官的夜晚里,陶沙不会想到这张嘴唇会连接着一个供血障碍的心脏,而看上去却仍然鲜艳!
  “对不起,我真丢脸!给你添麻烦了。”她说,声音重了一些。
  “瞧你说的。再喝点水吧。”陶沙取过那个玻璃杯,站起身来。
  “你干吗?”白珠问。她的嘴唇正在转红。
  “我给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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