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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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有多长多艰难,也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过去他给人感觉是雄心勃勃,前途无
量,其实那才是一种很表面很肤浅的现象,不过是对自己权力和地位的责任感,那
时他是有原则的。而原则第一是绝对爬不上去的!在经历了几十次的审讯、几十次
的羞辱、几十次的妥协、几十次的想到过死之后。世上的一切原则、纪律、规范在
他脑子里都变得模糊了,出来后他嘴上说不要的正是他想要的,他发现这样玩儿着
干,干着玩儿,居然歪打正着地在官场一路顺风,自己也挥洒自如,得心应手。就
在他一步步接近目标时,自己却倒下了,是老天无眼,还是老天有眼?
过了很长时间,宁宁写完作业也悄悄地爬到单人床上睡了,于敏真觉得简业修
似乎也睡着了,就放下他的头,为他盖好被子,轻轻下床,在床边双膝跪倒,双手
从脖领下掏出一个贴身的银十字架,默默祈祷,神情无比虔诚,双眼微闭,苍白的
额头上横着一条含愁带怨的皱纹。女人是不可能真正会原谅背叛过自己的男人。却
可以作出原谅的样子,有时甚至连她们自己也相信原谅了对方。其实把什么都还记
在心里,一有不快就会翻老账。简业修突然被重病击倒,让她无比恐怖,不仅是怕
失去他,还意识到这可能是对他的惩戒……她默念着:亲爱的天父,永在的神,我
心里的愁苦你是知道的,我的心思意念你看得清清楚楚,求你怜悯我,求你赦免我
一切的罪。这些日子我表面上还能容忍我的丈夫,迁就他的过错,心里却记恨他,
不能忘记他给我造成的伤害和痛苦,我的心里没有喜乐,缺少爱,只有怨恨和绝望。
主啊,你为救我们这些在罪中必死的人,谦卑你自己,亲自上十字架,受难受死,
用你的血为我们赎罪,将永生的恩典赐给我们,使我们在这世上总有盼望,总有安
慰。你这样爱我们,我们每时每刻地存活,都是靠着你的爱,我们却总不知道感激,
还总是行各样的罪,败坏生命,亏欠你的荣耀。慈爱的主,你教我们爱人如己,宽
免别人的债,可是我是如此软弱,没能将你的话做出来,实在不配做你的儿女。如
今我的丈夫重病缠身,我是多么盼望他能好起来,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父啊,只
有你能救他脱离这病痛的折磨,求你怜悯他,求你张显你的大能,医治他的身体,
洁净他的灵魂。求你召唤他,不要因他的过犯抛弃他,求你宽佑他、帮助他,使他
做完全的人、你所喜悦的人。主啊,求你垂听我的祷告,抚平我的忧伤,我知道没
有什么能把我与主的爱分开,你的爱总与我同在。父啊,求你时时保守我们在基督
耶稣里,常有平安和喜乐。这样的祷告全是奉靠,我主耶稣基督的圣明。阿门!
她低眉柔婉,神情贞静,闪现出一种内在的光辉。
简业修睁开眼悄悄地看着她,似乎也受到一种命运的昭示,他立刻被感动了。
她脖子上一直戴着他给买的项链,什么时候换成了这十字架?他居然没有发现,他
对她太不关心了……于敏真祷告完,睁开眼看到简业修的眼睛,他好久没有用这种
和好的带着歉意和温情的眼光看她了,她万般柔情从心上涌起,用手抚摩着丈夫的
脸哭了,一边哭一边吻着他的额头、脸、耳朵……
简业修终于开口了,想用痞子腔让自己和妻子都轻松一点:“你能不能别哭了,
留点眼泪到送葬的时候用。”于敏真真的止住了哭声,但眼泪还流不完:“对不起,
业修,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简业修无语。
既然能够交流了,于敏真就恨不得把这近一年来心里积存的话都倒出来:“我
知道你烦我,这么长时间你几乎不怎么搭理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是家里的老闺
女,从小被娇惯坏了。自从当了外方的代理以后,压力特别大,回到家里就恨不得
扎到你怀里撒撒娇,叫你哄我,给我出主意,给我鼓劲,可你白天有忙不完的事,
晚上还要读研究生,我又担心自己快老了,变丑了,不知为什么心里老有一股邪火,
一见到你就想往你身上发,可我真的非常爱你,怕失去你。白天在公司里对那些不
相干的人倒会赔笑脸,可见了你为什么会那样……我好后悔啊,我是变态,我为什
么要去当那个总经理?为什么要去挣大钱?现在看,这些对我们又有什么用?事业
也许是男人的生命,但家庭幸福才是女人的归宿。我一直都认为嫁给你是嫁对了,
别的女人都喜欢你,更说明你优秀,我为什么不守着你,不照顾你,不让你高高兴
兴的,我真是后悔啊,是我自己空了,成了一扇门,你才会出去,我逼着你把爱我
当成一种义务、一种责任,这爱还能不死吗?但愿你脑子里的病不是跟经常生气有
关……”
简业修伸出胳膊用力把妻子拉进怀里,一只手为她擦泪,心里惊奇于敏真的变
化,刚才这些话是她过去绝对说不出来的!他也轻轻安慰她:“我跟你说过了,我
的病是在检察院里给气出来的,跟你无关,不要瞎想了。我以前爱你,现在仍然爱
你,平时对你照顾太少了……还有给你造成的种种伤害,你肯原谅我吗?”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记恨过你,就在我们刚吵完架的时候,我也立刻就后悔,
当日寸就原谅了你的所有行为和气话,这一段尽管我们相互不说话,其实我也默默
地全盘接受了你的精神世界,你的生活态度。”
简业修的心里翻腾着对妻子的歉意,一遍遍柔声说着:“对不起。”
于敏真唏嘘不已:“我也一样,但愿我们能一切从头开始。”
简业修更是五内俱焚,向妻子坦陈肺腑:“我也不愿意现在就走,刚找到感觉
能真正按自己的兴趣干点事了,哲学家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个性的年龄,我就刚
刚进入这样的年龄,可我也许明天就从手术台上下不来了……九河刚开业的时候有
个灵鸽说我要埋在翠湖,当时不懂她的话,现在有点明白了。幸好翠湖建起来了,
这几年还算没有白干,那些大楼就是我的纪念碑了。”
敏真疯狂地吻他:“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能让你抛下我……”简业修精神几
近崩溃,尽力克制着内心的绝望和晦暗:“我已经体会到了,生命不过是一呼一吸,
十分脆弱,不堪一击。”于敏真却反复说着宽心的话,好像也为了强迫相信:“你
的身体很壮,会挺过这一关的。”
简业修想维持一种至死架子不倒的男人尊严,强撑着交代应该交代的事情:“
死亡是最大的玩笑,每个人都知道总有一天会死,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怎样死。
如果我过不了明天这一关,你太年轻,应该再嫁,但不要给宁宁改姓,爸爸太看重
这个孙子了,我坑了他,让他断子就别再叫他绝孙了!”
敏真捂住丈夫的嘴,又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简业修的脑袋被剃得光光的,紧紧抱着哭得满脸模糊的儿子。当
他在护士的催促下放下儿子,躺到小推车上正要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夏尊秋陪着
吴虚白赶到了,吴虚白见状一下子有了哭音:“业修兄!”
“老吴!”简业修站起来,两个人紧紧抱住,都哭了。
简的家属们以及夏尊秋也都是眼睛红红的。
好半天,吴虚白才松开手,哽咽着:“昨天我一得到尊秋的电话,陆老先生就
叫我立刻搭班机赶过来,老先生临行时交代,不惜一切代价也把你的病治好!我在
手术室外面等你平安出来,感谢你让恒通财团在梨城的投资获得成功,今后我们的
合作还长着呢,我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谢谢你来看我,也替我谢谢陆老先生。”
“不,我不给你带这样的口信,等你当面去亲自跟他说。”
简业修把眼光转向夏尊秋:“谢谢夏老师。”
夏尊秋过来握住他的手:“你一定会没事的!”
简业修抓住夏尊秋的手格外用力:“我只不甘心……”
“你还有时间,还会有机会的!”夏尊秋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下,松手扭过脸
去擦泪。‘简业修又转向老父亲:“爸,对不起,我几乎还没有尽过孝呐……”
老人泪水纵横。敏真又扑上来,大放悲声。
众人拉开她,护士缓缓将简业修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