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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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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忠贞,就会迟钝或多疑。一桩婚姻有百分之二十的爱情就足够了,百分之百则
不会幸福。当前日本女人奉行一个公式,找个有实力的丈夫,再找个有钱又肯出钱
的情人,从丈夫那儿得不到的情人给,情人没有的丈夫有。情人使男女在心理和生
理两方面都很愉悦,是一种和谐的人际组合,从人性完美的角度衡量,情人关系应
该是合乎道德的。”

  于敏真不再回避:“您所说的这种关系是精神层面上的,还是情人面具下的性
消费?”“顺其自然,不要错过缘分。”“到目前为止人类还无法证实缘分的存在。”
“也不能证实缘分的不存在。”

  “所谓缘分不过是巧合、碰撞、一念之间,可能带来美好,也可能制造罪孽,
机率相等。”于敏真脸上还凝着笑容,却令黑村愣怔有顷:“您知道吗?您的强大
魅力就是坚定的意志力和独特的个性,人们总是格外欣赏独立的个性,但这样的人
痛苦也最深。可叹哪,善于约束自己是人类高贵的标志,也许是人的最大虚伪。”

  于敏真反唇相讥:“野兽不会约束自己,即使它不虚伪终究还是野兽。”

  黑村举手做投降状:“我说不过您,但我为您抱不平,像您于小姐这样的人品,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华,竟然还有人不珍惜、不崇敬有加……可见生活就是这般
不公正。”于敏真突然眼圈红了,泪光在眼睑里晶莹闪动。黑村站起身:“不谈了,
我们跳个舞吧?”于敏真迟疑了一下:“对不起,黑村先生,我该走了,我丈夫和
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黑村一愣,眼里有了怯意:“时间还早嘛……我没有得罪您吧?”

  “没有,您想到哪里去了。”于敏真站起身,去意已定,“谢谢您的盛情,是
我送您回公司,还是打电话叫您的司机来?”

  黑村愀然:“您不用管了,我还要再呆一会儿,别忘了我的建议。”

  “我会考虑的。”于敏真直到出了饭店还在想黑村正树今晚的情状,他显然是
看出来她出了什么问题,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欲望,他是诚心想对她好,安慰
她,让她开心,还是想趁机跟她发生点什么事情?她已经离开了,剩下他一个人还
留在饭店里干什么?难道会一个人喝闷酒?于敏真停了脚,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黑
村拉走。…一尽管他今天晚上说了许多不得体甚至是轻薄的话,但他也是人,老婆
又不在身边,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点想入非非或走火入魔不也是很正常的吗?他向
来对自己不错——于敏真对这一点绝不怀疑,没有黑村她就成不了梨城森洋的总经
理,在别人还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黑村却已经在暗暗地赏识她了。

  但她并不感激他,她为日本人赚了这么多钱常常心里不平衡,如果不是黑村,
她早就有自己的公司了,几千万美元也就属于自己了……正因为她一直要报答黑村
的知遇之恩,就迟迟没有离开森洋,但至今也没有彻底死了自己办公司的念头,却
又觉得没有前几年的锐气了……她忽然脑子一转,黑村一个人留在饭店,既不叫她
送,又不叫司机来接,一定是打歪主意找其他女人,今晚说不定还要在饭店开房间,
这家伙平常装得道貌岸然,很可能也是一个在灯红酒绿的风月场中摸爬滚打的老手
……商界成功的男人中还有干净的吗?从忡忡中憬悟过来,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
的车,看看表时间还早,就绕到超市买了鲜菜、鲜鱼才回家。刚才听黑村讲了那么
多情呀爱的,她觉得似乎有点对不住丈夫和孩子,一丝情缕摇人魂魄,她渴望与丈
夫和好,让他哄哄自己,听他在失去控制时呢喃着爱与慰藉的胡言乱语,彼此地放
松和自然,酝酿和期待……她想象着,脸颊都热了。

  于敏真回到自己的楼下,停好车拿出买的东西,心急火燎地往楼上奔,开门进
屋,看见简业修父子已经快吃完了,简业修听到她回来连眼皮都没有撩,放下碗筷,
抹抹嘴,拿起自己的包,嘱咐儿子:“宁宁,你收拾桌子。”宁宁不情愿:“你于
吗走这么早?”“今天晚上我上课。”“下了课回来吗?”“不回来,我得在医院
守爷爷。”

  于敏真低着头让开门口,简业修出门走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无力地
坐下,看到餐桌上是从外面买的大饼、火腿和咸菜,碗里泡着方便面。宁宁担心地
看着她:“妈妈你吃了吗?”

  “……没有。”于敏真对儿子撒了谎。“还剩下一点方便面,你吃吗?”

  “你别管了,快去写作业吧,妈妈来收拾。”她嘴上这样说着,坐到餐桌前的
椅子上以后,浑身却忽然就像散了架,再也不想动弹。原来女人能干的动力来自家
庭的亲密关系,一旦失去这份亲密,就会变得脆弱无比。她在外面扮演强悍,张扬
个性,在家里却渴望能表现脆弱,甚至是处心积虑地滋养自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脆
弱,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脆弱地被男人强大的温情所呵护。她就是这样来塑造简
业修的,也是这样塑造了自己……在女性杂志的指导下培养他晚上离开她就睡不着
觉,一年四个季度里他得有三个季度抱着她入睡,天气最热的时候也得摸着她的手
才能睡得着,她亲热地嘲笑他一到晚上就像个吃奶的孩子……以前就是两个人吵了
架,上床关灯以后她总有办法使两个人和好,而且有了吵架的刺激会更来劲,简业
修说这叫“一通百通”。不管她白天多么累多么烦,却拥有整个夜晚的满足,使她
的身心得到彻底的恢复。她对简业修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精细地控制着他的情爱
节律,他有一点不正常都瞒不过她,不可能再在外边打野食,即便有那个贼心也没
有那多余的精力。她原以为把自己的一生已经设计得好好的了,谁料这一次简业修
是动了真怒,竟然这么长时间冷冻她,甚至不给她想和好的机会,她快要受不了啦!
在人的生命中,亲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不亚于空气和水,简业修的母亲并不是她害死
的,只是死前未能见上孙子一面,即使是这点事也不能全怪她,简业修怎么可能记
恨她这么长时间?莫非他是以此为借口想跟她了断?她在他身上下的功夫都成了他
去讨好别的女人的技巧?于敏真酸酸楚楚,忧伤像雾一样在周身弥漫开来,泪光在
眼睑下晶莹闪动……

  凌晨四点钟,简业修在办公室改完《梨城市危陋平房调查报告》的最后一页,
把笔一扔,对站在身边的程蓉蓉说:“就是它了,你改完后打印一份清楚的,上班
后我得给市长送去。”还没等程蓉蓉应声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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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把他熬坏了。哀伤近似仇恨,简业修因母亲去世窝在肚子里的火气,一
部分撒在了妻子身上,一部分就撒在给卢定安起草的这个关于平房改造的报告上了。
他从梨城市图书馆、梨城大学图书馆搜集了足够的资料,研究了城市史,把凡是能
推给别人处理的事都推出去,白天写,晚上写,在医院里守护老父亲的时候也在本
子上划拉……他划拉出一页,程蓉蓉就给打印出一页,他以前没有想到这个貌不起
眼的打字员居然是个人物,不论他的字迹多么潦草,有时简直就是鬼画符,她也能
认得出来。有时他太累了不想动手,就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说,他说一句程蓉蓉打
一句,两个人经常是一干一个通宵,他困坏了可以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程蓉蓉则
守在旁边等他醒来再接着咬文嚼字……就这样把高高大大的简业修熬趴下了,她还
是原先那副平平常常、矮小轻捷的样子。她站在简业修跟前盯着他看了老一会儿,
毅然转过身把简业修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想把简业修背到里间的床上去,以她
的身量又怎么能背得起人高马大的简业修呢?反倒把人给鼓捣醒了。他“腾”地站
直了身子,迷迷瞪瞪地看着程蓉蓉:“你要干什么?”程蓉蓉不好意思:“对不起,
把您给弄醒了。”他问:“哪儿有问题?”

  程蓉蓉笑:“哪儿也没问题,我想把您背到里屋床上去。”

  “什么,你能背得动我?”“我背得动,不信就试试!”程蓉蓉认真起来,转
过身子让后背贴紧简业修的前胸,“来!”这让简业修觉着新奇好玩儿,恶作剧般
地躬起身子往下一趴,双脚还没有离地,两只手臂却过长地压在程蓉蓉的胸部,温
润挺实,突突跃跃,令他全身倏地一拱一热,愣愣地不敢再动了。两人都穿着单薄,
他感到程蓉蓉的身子也一阵颤栗,在他的怀里似要瘫了下去。他想抽出胳膊,程蓉
蓉却抓住他的手顺势一转身,正面将身体投进他的怀抱,脸紧贴在他胸前,双手箍
住他的腰。简业修血脉贲张,双臂一用力,程蓉蓉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就你这点
分量还想背我?”程蓉蓉通身绵软温热,一声不出。他抱了一会儿放下她,她却不
松开箍着他的手,在他怀里扬起脸,轻轻呢喃:“吻吻我……”

  简业修慌慌忙忙,似乎在给自己寻找退却的理由:“你还是小姑娘。”

  程蓉蓉反倒期期切切:“我二十六岁了,是成年女人。”

  他吻了她,轻轻探求,却猛烈地点燃了饥渴,深入,交融,越发地不满足……
简业修体内热流暴涨,有了刀锋想寻找伤口的痛楚和欲求,想突进,又畏怯,在迟
疑中最终还是断然推开了程蓉蓉,语气倒极温和:“快去改报告吧。”

  他进了里间,关灯躺到床上——在中国看一个官员有没有实力,或者说是势力,
就看他的办公室装备:一类官员的办公室里会带一间卧室和功能齐全的卫生间。简
业修级别不高,但建委有实力,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卫生间,却分里外两间,里边的
小间里摆着单人床,供他中午休息或晚上加班回不了家的时候睡觉。他舒舒服服地
躺下,睡意却没有了,浑身躁热,情欲难抑,体内似有波浪起伏,一阵阵涌上来…
…程蓉蓉是怎么回事?在这次修改报告之前他还真没有特别注意过这小个子姑娘,
她正式的职务是河口区建委办公室的机要员,负责收发和保管文件,身材娇小,长
得肉鼻子肉眼儿,全身都肉肉头头,在建委的女人堆里算是丑小鸭了,也是最容易
被忽视的人,一贯地不声不响,即便说话也是温声温气,柔柔和和地乐于听从所有
人的指使。在任何一个单位里都是一样,你只要好说话,支使你的人就特别多,各
科室有打字的活儿或其它一些零七八碎的活儿就都找上了程蓉蓉,久而久之,该她
干和不该干的事她都不能不干了,她如果离开办公室一会儿,就不知有多少人像叫
魂儿一样在满世界喊她。谁都可以支使她,也可以理解为谁都得需要她,一个最容
易被忽视的人同时又被许多人所需要。这给她一种安全感和满足感,建委如果要裁
员的话不会先想到她。在写这个平房改造报告之前,简业修跟她说话超过五句的时
候大概只有一次。那是有一天的晚上,他下了课绕到建委来拿份材料,因为明天一
早外出就不到机关来了。

  他叫开大门看见办公室还亮着灯,以为是有人加班,上楼后便先敲办公室的门,
等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站在门口的是程蓉蓉,神色有点慌张。他觉得奇怪:“这
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程蓉蓉低头不语,这就更引起了他的猜疑,用眼在屋里
撒搭,一眼搭上两张对摆的办公桌上格外干净,下面的椅子上放着卷起来的被褥,
这大概就是程蓉蓉刚才迟迟不开门的原因。堂堂建委怎么能允许干部把办公室当宿
舍?他问:“你在加班?”程蓉蓉老实地摇头否认。他继续追问:“不加班为什么
要睡在这里?跟家里吵架了?”程蓉蓉又摇摇头。他有点动火:“嘿,你到底是怎
么回事?

  说话呀!“程蓉蓉低着头像蜜蜂叫:”我没有家。“”没有家?那以前你住在
哪里?“程蓉蓉见不讲出实情是过不去了,便羞羞愧愧,用词矜吝地讲述了自己的
故事:在她父亲没有去世之前,她家在西大湾子有一间小平房,她姐姐结婚没有房
子,两口子便也挤在那间小屋里,姐姐、姐夫两口子占了一大半,中间挂个布帘,
程蓉蓉跟她爸爸占一小半,虽然挤一点倒也相安无事。在她父亲死了之后程蓉蓉的
日子就不好过了,姐夫成了那间小屋里的惟一男人,每天晚上都要喝酒,喝了酒之
后就不是人了……简业修太了解那种状况了,平房里的规矩是挂帘为界,掀帘算犯
规,按梨城的习俗,小姨子有着姐夫的半个屁股,程蓉蓉的处境可想而知了。简业
修问她来建委几年了,她说四年。简业修没有再说别的就退出了办公室。梨城各单
位分房子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给男不给女。简业修在建委废除了这条规矩,建委
就是建房子的,如果连自己的干部职工都住不上房子,还有什么资格叫建委?程蓉
蓉很快分到了一套独单元的房子,她心里也许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不明白,简业
修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自那次办公室考问之后,简业修再见到她时仍然只是
点点头或简单地打声招呼……”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看,她是明白的了,不然她对
自己哪来的好感?没有好感又怎会那么大胆,那么主动?幸好他在男人最容易失去
控制的时候管住了自己,简业修对自己的理智向来是比较满意的。一个不自爱的男
人能成事吗?还会值得女人爱吗?

  他不能允许自己出丑闻,为这种事栽跟头不值得,何况自己还在服丧期。特别
是不能沾像程蓉蓉这种姑娘的便宜,会让人误解也会让自己产生错觉是以大欺小,
以强凌弱,论情不合,论理不通,对事有悖。于法不容。

  ——简业修想着女人的美妙,在对自己的赞赏中睡着了。只可惜没有做美梦,
他睡得很沉。猛然被“当”的一声惊醒,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钟声,紧
接着有个姑娘向他报时:“现在的时间是早晨七点三十分……”他一激灵睁开眼,
发现耳边那姑娘清亮甜美的声音是从一块崭新的精工牌闹时表里发出来的,桌上放
着一杯热牛奶,一套还冒热气的煎饼油条,外面糊着一层鸡蛋,一沓清清楚楚的平
房调查报告放在旁边——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了,姑娘的心思真是精细又
奇怪,给他买来早饭的时候就完全可以把他喊醒……他只能等以后有时间再慢慢仔
细回味这件事,匆匆洗脸漱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浏览打印清楚的报告,一共三
份。很好,自己留一份,给卢定安和金克任各一份。

  他几乎是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了市政府大楼,在没有事先约好的情况下来找头
头,只有在刚上班的这一会儿兴许碰巧能堵得上。在楼道里他看见罗文提着暖瓶刚
打水回来,便高声打着招呼,先进了罗文的办公室:“那个报告写好了,你先看看
吧?”罗文正往嘴里塞着油条,急忙拨浪脑袋:“别,你就饶了我吧!t'”你给把
把关哪。“”用不着,这是市长亲自布置的,你老兄毛遂自荐,错不了。快去吧,
市长正等着看你的报告呢。“简业修半真半假:”罗秘你可不够哥们儿!“罗文忽
然挺严肃地盯着他:”这下你可给市长找到事干了。“简业修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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