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萃编-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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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笑着说道:“燕儿,你哥哥既如此求你,你就替他梳一梳罢。”玉燕却不过情,回到自己房里拿了自己用的梳蓖,出来替他把头发打开,慢慢的梳好,然后把流蓖拿回房去。增朗之也就赶紧跟着进去,拉了玉燕一齐躺到牀上,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小心。初时王燕只有不理,后来也渐渐的和悦了。
两人亲热了一点多钟的时候,各自起来整了一整衣裳,玉燕又减迎春打了盆水,两人洗了洗手,搀着出房来坐了一刻。看着已快十二点钟,增朗之要回衙门。玉燕忙拿挂在壁上的糊絝夹衫,替他披上,又拿夹纱马褂,也替他穿好。增朗之又走到水柔娟房里,打了一个照面,水柔娟也就像那堂子里的规矩,说了一句晚上来。增朗之笑着应了一声,走回衙门,进了上房,他的少奶奶犹云娘问道:“是不是又在小银珠那里住的?”增朗之道。“可不是,昨儿晚上被他们灌醉了,小银球不让走,只好住在那里。”他这位犹氏娘少奶奶也是善于自遣大度能容的人,只笑了一笑,也就不往下追问。只可怜这小银珠却冤冤枉枉的替那位龙少奶奶担了一个恶名。这龙家六条玉臂抢着这一个情郎,一天一天的自然有许多的风流佳语,但是这回书已经觉得描摹太尽,容易引动阅者春心,做书的再没有工夫细细的替他编这一篇秽史了。
却说这龙伯青公事笔墨上虽不见得十分考究,那个人的经济学问却是绝顶的精明。从前只因脚跟未定,不敢放开手段去做。现在既做了夏征舒,又做了杨国忠,近来更做了一个海潮珠的崔子,既就有挟而求,还有甚么忌惮,也就大开方便之门。
这通州地方本来好议,更兼地属滨江沙州,案子最多,争沙州的业户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而且这种案子里头的纠葛,皆是可东可西的,其中互有是非并没有甚么一定不移的,断法更好,高下其手,有些可以径自作主的,那是不必说了。就有时遇着迹涉嫌疑,非幕宾所能下笔、所能进言事体,就叫老婆妹子在牀边上逼着增二少爷替他想法,总要弄通为止。既有这种好门路,那个不来走走?真个是其门如市,他这两三年的进项,比他老子几十年的积蓄差不多,可以相抵。可见拿这“色”字去换那个“财”字是一件最便宜的事体,真要算得发财上策。无怪近来凉血部中的种族日见繁滋了,但是鼓钟子宫声闻于外,通州又是沿江一个小小的码头,这风声岂有不吹到上司耳朵里去的呢?更有两个不得其门而入的司生劣监在那上控呈子里头,将他把弟兄两人的行乐图,略略描写了两句,上司密派委员查了一查,不但所告皆实,竟还有两件不能形诸纸笔的事,皆有真赃实据可指。上司听了赫然震怒,本来要把这位惠直刺立时撤参,因为这位惠直刺京里照应他的固然很多,就是年节寿喜,他的馈送也比人丰盛,怎么好意思动他的手呢?只得下了一个严札,叫他把这劣幕赶紧辞退驱逐出境,从严管束子弟,以息浮言。又有一位文案委员,密密的写了封信与惠荫洲说:“这回事体极峰,查实之后,欲以白简从事,费了多少唇舌才能挽回。现在师恩虽然宽厚,就必须赶紧遵照宪礼办理,不可再因循回护,万一京里有了折子,或是梓台那边动了手,那就无可为力。”惠荫洲接到这个札子,并这幕府的信,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把这位龙伯青师爷连夜辞退,又叫账房师爷同捕厅,催他携着家眷即日搬到别处去住,不可在此逗留,致讨没趣。
又把儿子叫到面前,严严的训斥一番。这时候,这位增二少爷真是无可如何,就如李三郎到了马鬼坡,六军不发,虽是心爱的妃子,也就没法保护,只得让他自去。惠荫洲又拿了这札子,同那封幕府的信,到刑名师爷陈仲言那里,请他做个禀帖,把感恩引咎立时遵办的情形禀复,还要写封回信,谢谢这位幕府。
那陈师爷连连答应,当下说道:“本来这龙伯青闹的也实在不堪,把我们处大席馆的脸面都丢尽了,二少君平日倒也是个明白能干的人,不过被这龙家的混帐男女引诱坏的。现在龙家虽已撵开,二少君还在衙门里,恐怕地方上那些不得志的小人还要作浪生风,好在二少君身上已经有了功名,不如叫他引见到省,既息了此地的风潮,又成了一个正经的事业,岂不两全其美?”惠荫洲听了陈师爷这番话,也深以为然,就说道:“仲翁这话很是,我再去叫了小儿训诫一番,照着这样办罢。”说罢,起身过去。诸位也请明儿再看罢。
第五回 戒懔四知正言规友 政成百里密疏荐贤
却说那惠荫洲听了刑名师爷陈仲言的话,心下很以为然,晚上,就将儿子叫到面前同他商量。增朗之心里想:龙家三艳已经去了,坐在家里无事,总不免想着,不若藉此散散心也好。
就说道:“陈老夫子这话狠是,儿子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家里坐着终久不是事,出去阅历阅历,也可长见识。”惠荫洲道:“那么,明儿叫周德泉写信到上海,托蔚丰厚替你捐足三班指省分业。但是,到那一省好呢?”想了一想说道:“广东藩台包容斋方伯,他在江苏多年,我做江都的时候,他办提工局,同我共的很好。这人也还宽厚和平,易于伺侯,广东省官场局面听说也还好,海道往来也还便当,不如到广东去罢。”增朗之应声:“是!”惠荫洲说道:“你以后做了官,从前那些脾气可全要痛改。这做官的前程是最要紧的,总第一要保住不出甚么岔儿,那才不至于折本呢。无论甚么事,总要格外小心,无论甚么人,千万不可得罪上司。吩咐的事体,无论是不是做得到做不到,总得把面子敷衍过去,就是有些能说不能行的地方,宁可教百姓吃点苦,万不可同上司违拗。不拘他是甚么样子脾气的上司,没有一个不喜欢捐顺风旗子的。你看我在安东那一年,上头要办蚕桑,那个地方岂是种得来的?我也叫没法,自己下乡,硬逼着百姓把已种的秫米拔了,种下桑秧,只有沿大路的一条地方如此办法,里面的地面我也不去同他们顶真。
后来上头派委员下来查看说淮安府属我办的最好,就把我调了江都,还在折子上切切实实的保举我。就是升补这通州,根子也还在此。至于绅土们,更要敷衍得好,来托件把事体必得要答应的。就是理短些,也要想法子替他斡旋。这其间利害所关不浅,我亲眼看见得好处的、受害的皆不少,可为前车之鉴。
圣人说的: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真是做官的要诀。我今天这些话,皆是我十余年来亲历其境,狠得了些益处的,你可不要当做耳边风。”增朗之连连答应着:“是,是。”这是他父子家传的治谱,有志做官的,却都应该学学这部书上做官的法子,最多稍为学点,宦途总可得意的。但不知这做书的他到底做过官没有?他做官又是用的甚么法子?几时见着诞叟倒要问问看呢!
增朗之看老翁没有甚么说话,也就退下来回到自己房里,却有一个白面即君,陪着他少奶奶坐着,见他进房却赶紧站了起来。你道是谁?原来他这位少奶奶犹云娘是陕西人,他老翁也是个举班的江苏州县,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呢,从小儿过继与他一个堂房哥哥,在陕西原籍。一个呢,留在身边,他在南京候补时候,有一位同乡的同寅,因为犯了事后,往黑龙江效力,却狠存了几文,留与他一个姨娘,带着个小儿子住在南京。
这犹云娘的老翁,因为这位同寅临走时曾经托他照应照应,他没事就常去走走,却连这位姨娘衾寒枕冷的苦处,他都照应到了,就同他生了这位云娘小姐。又同这姨娘借了钱,捐了个大花样,补了一个很过得去的缺。原同这位姨娘约定,到任之后接了过去同享荣华。他太太又早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妾,这位姨娘心里很为愿意。那晓得到任之后,几个月连封信都没有。
这位姨娘就带了那位老爷的少爷、这位老爷的小姐一齐来找他。他竟屏诸大门之外,连他亲生这位云娘小姐都不认,并吩咐地方保正,这女的如再不走,就要当流娼驱逐。这姨娘没法,只得跑回南京江宁府里,告了一状。江宁府晓得他是藩台面子上的人,闹了出来岂不叫藩台为难?就叫他的几位同乡替他调处。这几位同乡断的倒也公平,叫他把借的这姨娘钱还了,把这女儿领回去,彼此一刀两断。他拗不过公论,才把这云娘小姐收回去的。惠荫洲在江都任上,他也做甘泉,就彼此结了亲。
后来他的儿子死了,媳妇永远住在娘家,据说跟人逃走却也不知其详。丢下一个孙子,取名犹蔚,号叫子蒸,比云娘小两岁,从小儿姑侄两个在一块儿玩耍,就极为要好。云娘过门之后,他的老翁不久也就身故,那个妾也别外嫁了人。这犹子蒸孤身无依,就来投靠这姑母。那增朗之是常常宿柳眠花的,全亏这犹子蒸早晚进来陪伴着姑母,替他解解闷儿,犹云娘才不觉得有锦衾独旦之感。这回见增朗之走进房来,就叫了一声姑夫。
晓得今天姑夫是要住在房里的,夫妇之间总有些秘密话谈,而且天也不早,就走出来,云娘也未相留。犹云娘因为丈夫久不进房来,想说两句门面上的醋话,继而一想:丈夫今天受了他老子的许多教训,心上人儿又都去了,何苦再去怄他?也就和颜悦色的相迎。说道:“你在老爷子那里谈了这么半天,可还要吃口酒再睡?”增朗之说:“也好。”就叫丫头烫了酒。两个对吃了两杯,收拾睡觉。这犹云娘本来是个惯家,枕席上也还不减于水柔娟。今天要替丈夫开开心,更加着意奉承。增朗之觉得家鸡风味也还不减于野鸳,倒也有个久别初归的光景。
枕头上又讲起老子要叫他出去做官的话,这犹云娘也极力赞成。
第二天早上,惠荫洲叫周海泉写信与上海蔚丰厚的金守峰,托他替增朗之由候选知县捐足正班,指分广东试用,并加一个同知衔。不多两天,金守峰的复信来说,已经上兑,惠荫洲就打发儿子动身,汇了两千银子与他为引见的用度,又写了几封京城里当道的信与他带去。增朗之到了上海,住的是长发栈。因为家人们在房里铺设行李,他就在房门口立着闲看,只见间壁房间也新到了一位客人,年纪也只三十左右,问起茶房,说是杭州来的,听说也要进京。正说着这位客人,姓范名承吉号星圃,是个杭州孝廉,他本由优贡用了知县,因为还想会试占一个翰林,故未掣签分发。近来听见科举将停,想着就点了翰林也没有意味,倒不如就在州县出山混混罢。此次也是预备到京掣签引见的。彼此谈起,皆无甚耽搁,就约着一同进京。
这增朗之见家人把房间收拾好了,就叫去雇辆马车拜客。范星圃问他:“拜那几位?”增朗之道:“要去拜蔚丰厚同新马路的一位管通甫司马。”范星圃道:“管通甫也是熟人,蔚丰厚也有往来,我们就同去罢,不过我还要拢一拢日升昌。”增朗之说:“那也很便。”范星圃也叫管家去雇车,增朗之道:“星翁不到别处去,我们就一车罢,热闹些。”范星圃说:“也好。”两人同上了车,到了后马路蔚丰厚,两人帖子进去就请了。金守峰同范星圃是认得的,晓得那位是增朗之了,就说:“我前天接着周德泉的信,知道朗翁就要动身,计算今天是招商的船,大约朗翁必到,所以有个朋友约我去碰和,我还没有去,不想果就等着,星翁倒也同来,可谓有趣之至,两位是同来认识的?”范星圃说是同住在长发栈,彼此谈起都要进京的,结个伴热闹些。金守峰又向增朗之道:“实数已填好在我这里,朗翁还是就带去,还是临走再取?京里头我已关照,我们号里招呼过,等朗翁自己到京换照。”增朗之道:“费心费心,实收暂时存在这里,我临走再取罢。”金守峰又同范星圃说道:“令岳大人前天由汉口汇了一千银子来,是五天的期,那却没有甚么要紧,星翁现在要用不要?”范星圃道:“那是预备到京用的,就托你们替我汇罢。”坐了一刻,范星圃说道:“我还要到日升昌去呢。”金守峰道:“今天就是日升昌的袁子仁,请我在周宝宝家碰和,这时候怕他早已去了,我看星翁不必扑这个空,回来我在江南春奉约两位,顺便邀了袁子仁在那里会罢。”范星圃道:“也好,朗翁我们去看管通甫要!
天已不早,让他好去碰和,省得人家三缺一的老等。”金守峰造:“不要紧的,我已经交代他们,先替我叫花文兰代碰着,你们看见通甫顺便代我约他一约,我也不写字儿了。”两人又喝了口茶,就上了马车去访管通甫。
这管通甫是浙江绍兴人,名字叫德宽,在上海住了多年。
他的交情最广,没有一省没有托他办的事体,也没有一省的大员他不熟,他是个候选同知,年纪也有五十多岁,就在上海靠此混混,也不预备出山,他每天的应酬也就很忙。这天倒还在家。他们两位进去,管通甫见了增朗之道:“台甫是朗之,我们是初会,尊大人却是很熟的,前回赈捐保案的加街还亏尊大人代托的呢!”增朗之也说了些客套话。管通甫又问范星圃:“这回可是引见了?以星翁的才调甚么官不可做,又何必点翰林?”又问:“令表兄郑琴防近来如何?”范星圃道:“他光景可不好,到省两年还没有得过正经差使,他老太太近来又多病,真为难呢。”又谈了些各省的外选调动,范星圃道:“我们还想到张园去逛逛,通翁可以同去罢?六点钟金守峰约在江南春,托我们代邀通翁。”管通甫道:“我还有点事要到公信洋行去,找个朋友说话,张园就不奉陪了,晚上在江南春会罢。”两人上了马车到了张园,在安垲地方泡了茶。这天不是礼拜,游人不多。增朗之是初到上海,看这地方明窗四敞,浅草如茵,果然甚是有趣。忽见来了两个靓妆女子,跟着两三个娘姨大姐,知道是书寓堂子里的倌人,看他面目虽只中材妆束极为时款。坐了一会,来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同着一个穿素的走到面前,看见范星圃连忙招呼说:“星翁几时来的?”范星圃连忙站起来说道:“才到。”邀着一同坐下,这两位又同增朗之彼此请教。这穿素的姓江号志游名师陆,是个嘉兴副榜住在斜桥,从前同人家开过一个报馆,他两位哥哥皆很阔,时常接济他些。那戴金丝眼镜的姓冒号谷民名邦善,如臯廪生,是水绘园的后人,上年保了经济特科没有取,在望平街开了一个书社,两人都是新学家的领袖。问起范星圃,晓得他要进京引见,冒谷民道:“星翁此次出山,真是同胞之幸,记得那回在这里演说的么?这遭坐而言的,可以起而行了。”范星圃道:“我们官卑职小,有何用处?”江志游道:“只要不忘初志倒也不在乎官之大小。”正在谈着,忽见一个大姐在范星圃身上一拍道:“几时来的?”范星围回头一看,是他做的倌人林风云的大姐,回说道:“今天才到。”看见凤云在那边桌上,也彼此招呼,谈了两句,看看天已不早,各自分散,又叫马车在黄浦滩兜了一个圈子。到了江南春,金守峰已先到,说道:“我也刚来,袁子仁还要在号里转一转呢。”范星圃道:“管通甫我已代邀了,一会儿就来。”不一时管通甫、袁子仁都到了。
金守峰还约了一位江苏候补知府叶勉湖,名字叫传钊的,是四川人。客齐入座,金守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