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水浒传[百回本续]-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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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坚与推车的一时吃完,推起车辆离了人家,乘着月色鸟出樊笼。当不得张氏思念丈夫,庞氏初离故土,只在车上悲悲切切,对月长吁,无限凄楚。柏坚只得走近车前,百般宽慰道:“我如今只消到了地头,安顿了嫂嫂,便来料理哥哥。况且吕通自去照应,谅自无妨。设或事情到头,我去求天雄山弟兄来救哥哥,与嫂嫂完聚。”因又对妻子说道:“家园故土,我到处可以成家。你只该与我宽慰嫂子三分,才是道理。”张氏听了,只得放下一半愁肠,说声:“多谢叔叔!”庞氏便与张氏说些闲话解闷,柏坚方才欢喜,遂又前进。真是:
惊动几处村犬啠',听过了许多枝头杜宇。
约莫走到三更时分,却见前面是一带山岗,树林交杂。柏坚忙提朴刀在前,车辆在后,一步步随曲径转入树林,显出一条平坦大路来。正走间,忽一声唿哨,突出三四十人来。为首一人举刀拦住路口,大喝道:“你有什么铁包头、铜裹项、豹心、熊胆的汉子,敢来穿过聚奎岗!晓事的纳下银两买路;若不晓事,先前有报事小校来说你车上有两个美妇人,我两个哥哥,在山寨正自寂莫,拿去一人一个,做个庄寨夫人,岂不快活!”
柏坚听了大怒,忙叫车子歇在一边,举刀直劈过去,大喝:“强徒休走!”那强人即便敌住,两人在月下杀了三十馀合。那强人见不能下手,遂在口中吹了一声暗哨,众小校即赶到车前来。两个推车的见了,连忙逃去。两个妇人只吓倒在车上,坚闭双目,一任推去。这强人见得了手,便虚展一刀,托地跳出圈外,赶上车子而去。
柏坚忽见强人败逃,正要催走,回头不见了车子,知是强人劫去,十分恼怒,不胜跌脚道:“若失了自己妻子,倒也罢了;若失了嫂嫂,这怎么处!他少不得在山内窝藏,只去寻他拼个死活吧!”遂望前赶来,只因这一赶,有分教:
荐贤识好汉,连策胜军兵。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焦面鬼劫掳自家人 小阳春荐贤同入伙
话说柏坚被强人截路,劫去张氏、庞氏,遂十分恼恨,便要赶入贼巢厮拼。望岗上追赶,却只静悄悄。赶了半晌,并不见有个贼人,便立住观望。忽听见对过岗岭上有人笑声。柏坚道:“只就那里赶去,便有下落。”遂奋勇赶到这条岗上来,果见有几个贼人,在那里探望。柏坚突赶进前就砍,那小校不曾准备,被他砍倒了四五个,其馀逃去。
柏坚晓得是贼巢,遂赶上岗来。见有数间房屋,遂不顾好歹,举刀砍杀入堂。却不见有人在内,止有两旁被月色照入,见有许多泥佛俱跌倒在地,正中间有张大椅,是个山寨模样,便往后赶入。有几个小校见色势来得不好,俱爬墙逃去。忽见耳房中透出灯火,便一脚踢开,内中床帐俱全,一盏孤灯在壁,却伏着一个小校在傍瞌睡。遂一手提他过来问道:“你这里贼头俱往那里去了?”小校道:“我大王方才掠了两个妇人,往东北上大寨中去了。”
柏坚听了,一时怒起,只一刀砍做两段,跌在半边。方悔恨道:“他说东北大寨,不知离此多远?还该问明白,杀他不迟。”遂移出灯火,向房上点着,不一时,烧得剥剥杂杂,满天通红。才转身看明了星斗,望东北上追寻。
那强人领着小校,押着车子,不胜快活,如飞推走。便先着几个去报知大寨,随后推上山来。此时已是天时候。众小校推到阶前,厅上两个头目并坐在上面,这个强人走上厅去说知。那两个头目听了,便往阶下看着说道:“若是往日得了这两件活宝,分什么皂白,自然是我二人受用。如今却要遵哥哥的言语,审个来历,不可乱做。若是他丈夫奸佞不端,便受用了也不妨。”遂一齐走下厅来,向着两个妇人喝问道:“你这两个妇人,为甚事似逃难般连夜赶路?莫不做甚歹事?你丈夫叫什么?可细细说来。”
张氏与庞氏在车上见柏坚与强人厮杀,已吓得魂飘魄丧,紧闭双目,伏在车上。及推了多时,方知被强人劫走,急要寻死,却推走得如云雾般,前后防闭,只得暗暗踟蹰,到临时寻个死路,只哭哭啼啼,随他推走。今见推到阶前,已知到了贼寨,正要各寻死路,忽见贼头来问,便不哭泣,齐作怒容。
张氏带骂说道:“我丈夫生平好义,实欲结尽英雄;不期误结强人,被人首发,陷身入狱,命若悬丝,将欲罪及妻子,着人抄灭。幸得早知,亏得义叔肯担血泊般干系,抛弃家业,领妻携我母子望南逃奔。离了虎穴,不料又遇强人,劫我二人到此。我二人已拼一死,决不受强人羞辱。倘有仁心,以义相推,念我丈夫好义,念我丈夫陷身,得能全身完节,送归原路,寻着义叔,方知强人内原有好人。”说罢掩面悲泣。
三个强人听了,又惊又喜,忽又恼又羞,便一齐怒喝问道:“你这两个妇人,好生大胆。怎敢连枝带叶,在我们面前指骂强人。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的样子!你丈夫结的是什么人?若说得不明不白,即时斩首,以消吾恨!”便喝众小校刀斧伺候,众小校即拔刀齐立两傍。张氏便停哭说道:“我丈夫初结杨幺,次结天雄山头领。今被人出首,花茂陷身,柏坚携奔,今又拆散。只此便是实言。”
三个强人听了,不胜大惊大喜,连忙走近车前,鞠身施礼,谢罪道:“原来是二位嫂嫂!我等便是天雄山游、滕二人。谁知别后遗累哥哥,今又使嫂嫂受惊,俱是我二人之罪!今请二位嫂嫂安居内室,容我二人下山找寻柏坚哥哥,然后领众去救花茂哥哥。”张氏与庞氏忽听见说出就是天雄山游、滕二人,不觉死中得活,又听见找寻救取,一时喜逐颜开,边忙下车回礼道:“两村妇适来言语唐突,叔叔不必记怀。”三人即唤出侍女、村妇搀扶入了内室,即时下山,一路找寻而来。
这柏坚望东北上追赶,果见泥土上有推过的车迹,便满心欢喜,只依着车迹一直紧追下来。不期愈赶愈远,再没个住头。此时渐渐天明,因着急道:“我是从北边来,只离得百馀里。若再赶去,岂不遇着熟人?况且这乡村地面,庄户俱有车辆往来,焉知这车迹是不是?我却认定去赶,岂不误了大事!须寻人问明这里可有贼巢,便好去厮拚。”因立定了,四下张望。立不半晌,忽前面树林处有三四骑马飞也似赶来。柏坚看见来得诧异,知是强人,忙提朴刀迎杀上来。那马上的却晓得是柏坚,连忙下马高叫道:“柏坚哥哥!我游六艺、滕云在此迎接上山。”
柏坚忙收刀一看,不觉跌脚捶胸大哭道:“我同花哥哥事情且慢说,只昨夜过山岗,被人劫去花大嫂,一路追赶,找不着下落。今得见了两位哥哥,可同去追寻。”二人忙说道:“哥哥不消着急。二位嫂嫂已在山上,特着我来找寻。相会后,便点合寨人去救花哥哥。”柏坚听了,忙收泪惊喜问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昨夜来劫的就是二位哥哥么?”
二人便含笑指着一人道:“这是我新结义的兄弟,叫焦面鬼王信,是重庆府人。因有膂力,失手伤人,脱逃到此,使他在这聚奎岗邀截过往,向来横行。只因前日受了杨幺哥哥的言语,遂叫他劫的一应物件须要解到大寨来。若是经纪苦恼人的银两,即着他领回,不动分毫。他昨夜不识得哥哥,误劫上山。我二人问明,方知别后遗累了花哥哥。”即叫王信过来拜见。王信忙伏地拜说道:“哥哥也不早说声,叫我鬼闹了半夜,捉弄自家人。如今说明,千万莫怪。”柏坚满肚气恼,到此也就消释,连忙答拜,搀扶了起来,今在日中将他一看,你道怎个模样?但见:
面如蓝靛,横纹疙瘩堆成;发若焦黄,乱蓬捧螺双角。滴溜溜两眼乌珠,白多黑少;光溜溜一身黑肉,筋爆皮粗。喝喏全无体统,称呼只有哥尊。看他今生绝似鬼形,前世定然鬼脸。
柏坚看了,不胜惊喜道:“我昨夜若没些手脚,险不着了你的手!”王信笑道:“若不是我劫来,怎得哥嫂上山?”说罢便牵过一匹空马,请柏坚坐了,一齐回到山寨。
张氏、庞氏见了柏坚,方才放心,便商议去救花茂上山。柏坚道:“前日吕通入城,大约狱中事不消记念。不如我连夜去请了杨幺哥哥来,他还有智谋,庶不失算。”众人俱说道:“若得他做主,行事便有次第。”柏坚即自起身。游六艺因说道:“我今何不使人悄悄请了邰元来,一则相助,二则使他得见杨幺,免得两处想念。”遂打发人去。
这柏坚下了山来,即星夜往岳阳投奔,果不几日到了柳壤村来,问了住处,遂一径到门声唤。原来杨幺正在堂中与人坐谈,忽听见有人在外,连忙走出。却见柏坚到来,满心欢喜,迎入堂中。柏坚放下包裹,便要下拜,杨幺使他先与那人相见了,然后与柏坚施礼。遂述别后“被人误传虎伤,父母闻信痛苦成疾,见面惧疑再生,百般服药调治。幸喜老父如旧,老母尚未全安。日奉汤药,真令杨幺寝食俱废。”
不一时茶过,遂又谢前日的事情,并问花茂、吕通以及来意。只见柏坚忧形满面,两眼看着客位里,只点头唯诺。杨幺见了不胜惊讶,因笑了一笑道:“莫非贤弟有甚衷曲,疑虑外人,不敢吐露?我此处并无外人。贤弟你道这位是谁?就是我当日对你三人说的何能兄弟了。”柏坚听了方才欢喜,忙立起身说道:“原来是何能哥哥。小弟错认了外人,百忙里只不敢说。”何能也立起身笑道:“相逢直率,便觉无味。”两人重又拜见。柏坚方将花茂之事细细说出:“特来请哥哥商议救取,又着人去请邰元相助。”
杨幺听了,大惊了半晌,方说道:“谁知这虎竟做我们会合分离!”何能道:“分离才是会合。”杨幺因对何能说道:“难得你来会我,同在此处。我今母病未安,急切不得去助力,又事不宜迟,你今代我去走遭。”遂入内去备出酒肴,三人同饮,细细商议了一番。何能即便收拾,杨幺赠送路费。二人拜别,送出村外。因对柏坚说道:“你可与我拜上游、滕二头领,何能此来,胜百倍於杨幺。他熟悉孙吴,遭当末世,不愿与奸佞为伍,甘与杨幺结为弟兄。我今荐举上山,展其才略,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山寨立见兴隆。我杨幺当拭目以待。倘后有机缘,必来看汝弟兄。再与我传言邰元,说我想慕如渴之意。”
二人拜领别言,一路紧走,又不几日到了山上。柏坚先入寨去,将杨幺因母病不得自来,并若何能言语,细细述知。三人听了大喜,遂一齐将何能接入厅中,说一番爱慕,商议一番救取,共结了弟兄,遂备酒畅饮。
过不一日,早报邰元上山。五人一齐出迎,又是一番欢喜拜结。共是六人,分列坐饮。柏坚、何能、王信将邰元细看,只见他生得:
天庭广阔,地阁丰隆。身材七尺上下,腰围八胯有馀。面不粉而带白,色不怒而常青。年轻道是宦室风流,力大称他将门种类。千杯不醉,疑是酒色齐来;半语投机,实系生死可共。
三人看完,暗暗惊喜。柏坚将杨幺想慕之情述出,邰元不胜感激,亦自述思念之意。六人说得投机,饮得快畅。何能便定计:“着滕云同众看守山寨,只带二百名小校埋伏半路。我五人入城,劫了花茂出来,接应上山。”众人听了,齐说有理。
到了次日,正要起身,忽有探事小校飞报上山道:“不可起身。即今三府官兵齐来剿捕,不日就到。”何能问道:“是那三府官兵,为甚便来?”小校道:“只因两月前劫了钱枢密的财宝,钱枢密着落地方官追究。这天雄山是武昌、岳阳、长沙三府相连,共起五千人马,星夜杀来,望早准备。”何能听了,即一面挑选五百小校训练,设立五色旌旗,又一面添设险要。因说道:“如今拒敌事在旦夕,必须着人入城打听花茂消息。”遂唤两名能事小校,吩咐而去,然后领众下山分立寨栅。
不一日官军俱来,见有了准备,也自立寨,密排鹿角。何能见了,对众弟兄说道:“我今乘其远疲而攻,实兵家取胜之道。但我今不欲示之以强,而欲示之以弱。众弟兄各宜依令。”游六艺、滕云、王信齐说道:“我往日三人霸占天雄山,兵到即敌,无不取胜。今日有了邰元、柏坚两位哥哥,怎么反畏怯起来,这是什么缘故?”何能道:“往日官军只不过府县几名都头、捕尉,今日是三府合兵,军必有将,动必有纪。且闻你往日勇力,今日之来,必有谋算,岂无准备应敌?我今五百人而敌五千人,岂能一战而遽能使其败走哉!我今示之以弱,非弱也,欲成吾计耳。明日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管教成功。自此,天雄有磬石之安,不敢易言进剿也。”众人听了大喜。
到了次早,两边鸣金擂鼓,喊杀连天,各出阵前。只见那官军阵上,旗帜鲜明,刀枪齐整,门旗影里,盖着三顶伞幔,罩着三位官员,在那里指挥将士。不一时三声炮响,两处战鼓齐敲。游六艺上马横刀,直出阵前,大叫道:“敢战者快来!”宋军阵上亦有一骑马冲出,大喝道:“草寇焉敢拒敌天兵!”说罢,遂一枪刺来。游六艺大怒,一刀抵住。两人在阵上大杀起来。一时各添兵将,果然一场好杀。怎见得,但见:
两下咚咚战鼓,四边密密刀枪。官军呐喊,马上将军齐用力;小校添威,山前头领各留心。扑刺刺马蹄驰骤,直律律人步奔忙。霎时间枪搠剑砍,一会来刀劈鞭敲。官长执旗,叫言前进有功退必罚;英雄挥令,暗传败走成奇拙胜巧。这是何能幼学壮行,实合当年学究。
游六艺、滕云、邰元、王信、柏坚五个头领,各逞本事,与军将正杀得热闹,只见何能在中军暗将号旗麾动,遂各自留心,渐渐佯输退缩,不一时败阵。众官军遂掩杀赶来。何能忙使人用强弓硬弩射住,官军不敢追袭,便自鸣金。这三位官长见今日得胜,忙聚将商议道:“向来天雄山贼众强横,皆因没人督阵,一任都头捕役怠玩,不肯尽力,酿成贼势。今日督阵有人,又合了三府雄兵,一战令其丧胆。吾知今夜必无准备,使军士一面暗袭贼寨,一面攻打上山,功成在即。”众将听了大喜,遂暗暗传令,准备夜间劫寨。
且说何能到了傍晚,便集寨中弟兄来听令。遂吩咐游六艺带领百人去坎方埋伏,听中军炮响,即便杀来;又吩咐滕云领百人去离方埋伏,候炮声杀来;又吩咐柏坚领百人去震方埋伏,等炮起杀来;又吩咐王信领百人去兑方埋伏,听炮响杀来。四人各自分头而去。遂吩咐邰元道:“官军夜劫我寨,必有人乘势上山,我自有准备,你可领百人去埋伏天雄山左侧,见官军中计,四百伏兵皆起,你即去劫官军营寨,彼必无备。”邰元即去埋伏。何能在寨中料理了一番,便上山来准备。
这官军中有二十馀员将佐,遂令军士饱餐,候至二更左右,人尽衔枚,马摘銮铃,望贼寨悄悄而来。将至寨侧,即自分路,只听得寨中更鼓错乱,寂无人声。知是日间战疲睡熟,并无准备,不胜大喜,便一齐杀入。只见寨内空虚,悬羊应鼓,方知中计,各吃大惊,忙叫后军急退。不期寨后忽发起轰天大炮,正南上一军是滕云杀来,正北上游六艺一军杀来,正东上一军是柏坚杀来,正西上王信一军杀来,将官军四面围裹。火炮震天,分头砍杀,官军一时大乱,各不相顾。
那一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