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旧唐书(上)-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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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字文纪,观州蓚人也。祖元则,后魏清河太守。父制,周车骑大将军。纲少慷慨有志节,每以忠义自许。初名瑗,字子玉,读《后汉书·张纲传》,慕而改之。周齐王宪引为参军。宣帝将害宪,召僚属证成其罪,纲誓之以死,终无挠辞。及宪遇害,露车载尸而出,故吏皆散,唯纲抚棺号恸,躬自埋瘗,哭拜而去。
隋开皇末,为太子洗马。皇太子勇尝以岁首宴宫臣,左庶子唐令则自请奏琵琶,又歌《武媚娘》之曲。纲自勇曰:“令则身任宫卿,职当调护,乃于宴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不测,岂不累于殿下?臣请遽正其罪。”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纲趋而出。及勇废黜,文帝召东宫官属切让之,无敢对者。纲对曰:“今日之事,乃陛下之过,非太子罪也。勇器非上品,性是常人,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足堪继嗣皇业。方今多士盈朝,当择贤者居其任,奈何以弦歌鹰犬之才侍侧,至令致此?乃陛下训导不足,岂太子之罪耶!”辞气凛然,左右皆为之失色。文帝曰:“令汝在彼,岂非择人?”纲曰:“臣在东宫,非得言者。”帝奇其对,擢拜尚书右丞。时左仆射杨素、苏威当朝用事,纲每固执所见,不与之同,由是二人深恶之。会遣大将军刘方诛讨林邑,杨素言于文帝曰:“林邑多珍宝,自非正人不可委。”因言纲可任,文帝以为行军司马。刘方承素之意,屈辱纲,几至于死。及军还,久不得调。后拜齐王府司马。未几,苏威复令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纲后自来奏事,威复言纲擅离所职,以之属吏。纲见善卜者,令筮之,遇《鼎》,因谓纲曰:“公易姓之后,方可得志而为卿辅。宜早退;不然,有折足之败也。”寻会赦免,屏居于鄠。
大业末,贼帅何潘仁以纲为长史。义师至京城,纲来谒见。高祖大悦,授丞相府司录,封新昌县公,专掌选。高祖践祚,拜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典选如故。
先是,巢王元吉授并州总管,于是纵其左右攘夺百姓,宇文歆频谏不纳,乃上表曰:“王在州之日,多出微行,常共窦诞游猎,蹂践谷稼,放纵亲昵,公行攘夺,境内兽畜,取之殆尽。当衢而射,观人避箭以为笑乐。分遣左右,戏为攻战,至相击刺疻伤致死。夜开府门,宣淫他室。百姓怨毒,各怀愤叹。以此守城,安能自保!”元吉竟坐免。又讽父老诣阙请之,寻令复职。时刘武周率五千骑至黄蛇岭,元吉遣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先尝之。达以步卒少,固请不行。元吉强遣之,至则尽没于贼。达愤怒,因引武周攻陷榆次,进逼并州。元吉大惧,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因夜出兵,携其妻孥,弃军奔还京师,并州遂陷。高祖怒甚,谓纲曰:“元吉幼小,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强兵数万,食支十年,起义兴运之资,一朝而弃。宇文歆首画此计,我当斩之。”纲曰:“赖歆令陛下不失爱子,臣以为有功。”高祖问其故,纲对曰:“罪由窦诞不能规讽,致令军人怨愤。又齐王年少,肆行骄逸放纵,左右侵渔百姓,诞曾无谏止,乃随顺掩藏,以成其衅,此诞之罪。宇文歆论情则疏,向彼又浅,王之过失,悉以闻奏。且父子之际,人所难言,歆言之,岂非忠恳?今欲诛罪,不录其心,臣愚窃以为过。”翌日,高祖召纲入,升御坐谓曰:“今我有公,遂使刑罚不滥。元吉自恶,结怨于人。歆既曾以表闻,诞亦焉能制禁?”
时高祖拜舞人安叱奴为散骑常侍,纲上疏谏曰:“谨案《周礼》,均工、乐胥不得预于仕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襄,皆身终子继,不易其业。故魏武使祢衡击鼓,衡先解朝服,露体而击之,云不敢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衣。虽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授安马驹为开府,既招物议,大絜彝伦,有国有家者以为殷鉴。方今新定天下,开太平之基。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顾非创业垂统贻厥子孙之道也。”高祖不纳。寻令参详律令。
纲在东宫,隐太子建成初甚礼遇。建成常往温汤,纲时以疾不从。有进生鱼于建成者,将召饔人作鲙。时唐俭、赵元楷在座,各自赞能为鲙,建成从之,既而谓曰:“飞刀鲙鲤,调和鼎食,公实有之;至于审谕弼谐,固属于李纲矣。”于是遣使送绢二百匹以遗之。建成后渐狎无行之徒,有猜忌之谋,不可谏止。又思筮者之言,频乞骸骨。高祖漫骂之曰:“卿为潘仁长史,何乃羞为朕尚书?且建成在东宫,遣卿辅导,何为屡致辞乎?”纲顿首陈谢曰:“潘仁,贼也,诚在杀害,每谏便止,所活极多,为其长史,故得无愧。陛下功成业泰,颇自矜伐,臣以凡劣,才乖元凯,所言如水投石,安敢久为尚书?兼以愚臣事太子,所怀鄙见,复不探纳,既无补益,所以请退。”高祖谢曰:“知公直士,勉弼我兒。”于是擢拜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并如故。纲又上书谏太子曰:“纲耄矣,日过时流,坟树已拱,幸未就土,许傅圣躬,无以酬恩,请效愚直,伏愿殿下详之。窃见饮酒过多,诚非养生之术。且凡为人子者,务于孝友,以慰君父之心,不宜听受邪言,妄生猜忌。”建成览书不怿,而所为如故。纲以数言事忤太子旨,道既不行,郁郁不得志。武德二年,以老表辞职,优诏解尚书,仍为太子少保。高祖以纲隋代名臣,甚加优礼,每手敕未尝称名,其见重如此。
贞观四年,拜太子少师。时纲有脚疾,不堪践履,太宗特赐步舆,令纲乘至阁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道。又令舆入东宫,皇太子引上殿,亲拜之。纲于是陈君臣父子之道、问寝视膳之方,理顺辞直,听者忘倦。太子每亲政事,太宗必令纲及左仆射房玄龄、侍中王珪侍坐。太子尝商略古来君臣名教竭忠尽节之事,纲凛然曰:“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以为难,纲以为易。”每吐论发言,皆辞色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及遇疾,太宗遣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诣宅存问,赐绢二百匹。五年卒,年八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贞。太子为之立碑。初,周齐王宪女孀居孑立,纲自以齐王故吏,赡恤甚厚。及纲卒,其女被发号哭,如丧所生焉。
子少植,隋武阳郡同功书佐,先纲卒。少植子安仁,永徽中为太子左庶子。属太子被废,归于陈邸,宫僚皆逃散,无敢辞送者,安仁独涕泣拜辞而去,朝野义之。后卒于恆州刺史。
郑善果,郑州荥泽人也。祖孝穆,西魏少司空、岐州刺史。父诚,周大将军、开封县公。大象初,讨尉迟迥,力战遇害。善果年九岁,以父死王事,诏令袭其官爵。家人以其婴孺,弗之告也,受册悲恸,擗踊不能胜,观者莫不为之流涕。隋开皇初,改封武德郡公,拜沂州刺史。大业中,累转鲁郡太守。善果笃慎,事亲至孝。母崔氏,贤明晓于政道,每善果理务,崔氏尝于阁内听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悦;若处事不允,母则不与之言,善果伏于床前,终日不敢食。崔氏谓之曰:“吾非怒汝,反愧汝家耳。汝先君在官清恪,未尝问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汝继父之心。自童子承袭茅土,今位至方伯,岂汝身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内则坠尔家风,或亡官爵;外则亏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寡妇也,有慈无威,使汝不知教训,以负清忠之业,吾死之日,亦何面以事汝先君乎!”善果由此遂励己为清吏,所在有政绩,百姓怀之。及朝京师,炀帝以其居官俭约,莅政严明,与武威太守樊子盖者为天下第一,各赏物千段,黄金百两,再迁大理卿。后突厥围炀帝于雁门,以守御功,拜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为民部尚书,随化及至辽城。淮安王神通围化及,善果为化及守御督战,为流矢所中。及神通退还,窦建德进军克之。建德将王琮获善果,诮之曰:“公隋室大臣也,自尊夫人亡后而清称益衰,又忠臣子,奈何为弑君之贼殉命苦战而伤痍若此?”善果深愧赧,欲自杀,伪中书令宋正本驰往救止之。建德又不为之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于京师,高祖遇之甚厚,拜太子左庶子,检校内史侍郎,封荥阳郡公。善果在东宫,数进忠言,多所匡谏。未几,检校大理卿,兼民部尚书。正身奉法,甚有善绩。制与裴寂等十人,每奏事及侍立,并令升殿,与从兄元璹在其数,时以为荣。寻坐事免。及山东平,持节为招抚大使,坐选举不平除名。后历礼部、刑部二尚书。贞观元年,出为岐州刺史,复以公事免。三年,起为江州刺史,卒。
元璹,隋岐州刺史、沛国公译子也。少以父功拜仪同大将军,袭爵沛国公,累转右武候将军,改封莘国公。大业中,出为文城郡守。义师至河东,元璹以郡来降,征拜太常卿。及定京城,以本官兼参旗将军。元璹少在戎旅,尤明军法,高祖常令巡诸军,教其兵事。突厥始毕可汗弟乙力设代其兄为叱罗可汗,又刘武周将宋金刚与叱罗共为掎角,来寇汾、晋。诏元璹入蕃,谕以祸福,叱罗竟不纳,乃欲总其部落,入寇太原,以为武周声援。未几,叱罗遇疾,疗之弗愈,其下疑元璹令人毒之,乃囚执元璹,不得归,叱罗竟死。颉利嗣立,留元璹,每随其牙帐,经数年。颉利后闻高祖遗其财物,又许结婚,始放元璹来还。高祖劳之曰:“卿在虏庭,累载拘系,苏武弗之过也。”拜鸿胪卿。寻而突厥又寇并州,时元璹在母丧,高祖令墨绖充使招慰。突厥从介休至晋州,数百里间,数骑数十万,填映山谷。及见元璹,责中国违背之事,元璹随机应对,竟无所屈,因数突厥背诞之罪,突厥大惭,不能报。元璹又谓颉利曰:“汉与突厥,风俗各异,汉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汉,复何所用?且抄掠资财,皆入将士,在于可汗,一无所得。不如早收兵马,遣使和好,国家必有重赉,币帛皆入可汗,免为劬劳,坐受利益。大唐初有天下,即与可汗结为兄弟,行人往来,音问不绝。今乃舍善取怨,违多就少,何也?”颉利纳其言,即引还。太宗致书慰之曰:“知公已共可汗结和,遂使边亭息警,爟火不然。和戎之功,岂唯魏绛,金石之锡,固当非远。”元璹自义宁已来,五入蕃充使,几至于死者数矣。贞观三年,又使入突厥,还奏曰:“突厥兴亡,唯以羊马为准。今六畜疲羸,人皆菜色,又其牙内炊饭,化而为血。征祥如此,不出三年,必当覆灭。”太宗然之。无几,突厥果败。元璹后累转左武候大将军,坐事免。寻起为宜州刺史,复封沛国公。元璹有干略,所在颇著声誉。然其父译事继母失温凊之礼,隋文帝曾赐以《孝经》;至元璹事亲,又不以孝闻,清论鄙之。二十年卒,赠幽州刺史,谥曰简。
弟孙杲知名,则天时为天官侍郎。
杨恭仁,本名纶,弘农华阴人,隋司空、观王雄之长子也。隋仁寿中,累除甘州刺史。恭仁务举大纲,不为苛察,戎夏安之。文帝谓雄曰:“恭仁在州,甚有善政,非唯朕举得人,亦是卿义方所致也。”大业初,转吏部侍郎。杨玄感作乱,炀帝制恭仁率兵经略,与玄感战于破陵,大败之。玄感兄弟挺身遁走,恭仁与屈突通等追讨获之。军旋,炀帝召入内殿,谓曰:“我闻破陵之阵,唯卿力战,功最难比。虽知卿奉法清慎,都不知勇决如此也。”纳言苏威曰:“仁者必有勇,固非虚也。”时苏威及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等皆受诏参掌选事,多纳贿赂,士流嗟怨。恭仁独雅正自守,不为蕴等所容,由是出为河南道大使,讨捕盗贼。时天下大乱,行至谯郡,为硃粲所败,奔还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吏部尚书,随至河北,为化及守魏县。时元宝藏据有魏郡,会行人魏徵说下宝藏,执恭仁送于京师。高祖甚礼遇之,拜黄门侍郎,封观国公。寻为凉州总管。恭仁素习边事,深悉羌胡情伪,推心驭下,人吏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未几,遥授纳言,总管如故。俄而突厥颉利可汗率众数万奄至州境,恭仁随方备御,多设疑兵,颉利惧而退走。属瓜州刺史贺拔威拥兵作乱,朝廷惮远,未遑征讨。恭仁乃募骁勇,倍道兼进,贼不虞兵至之速,克其二城。恭仁悉放俘虏,贼众感其宽惠,遂相率执威而降。久之,征拜吏部尚书,迁左卫大将军、鼓旗将军。贞观初,拜雍州牧,加左光禄大夫,行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五年,迁洛州都督。太宗曰:“洛阳要重,古难其人。朕之子弟多矣,恐非所任,特以委公也。”恭仁性虚澹,必以礼度自居,谦恭下士,未尝忤物,时人方之石庆。恭仁弟师道,尚桂阳公主,从侄女为巢剌王妃,弟子思敬,尚安平公主,连姻帝室,益见崇重。后以老病乞骸骨,听以特进归第。十三年卒,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潭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孝。
子思训袭爵。显庆中,历右屯卫将军。时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有爱妾,置于别宅,尝邀思训就之宴乐。思训深责宝节与其妻隔绝,妾等怒,密以毒药置酒,思训饮尽便死。宝节坐是配岭表。思训妻又诣阙称冤,制遣使就斩之。仍改《贼盗律》,以毒药杀人之科,更从重法。
思训孙睿交,本名璬,少袭爵观国公,尚中宗女长宁公主。预诛张易之有功,赐实封五百户。神龙中,为秘书监。后被贬,卒于绛州别驾。
恭仁弟续,颇有辞学。贞观中,为郓州刺史。续孙执柔,则天时为地官尚书,则天以外氏近属,甚优宠之。时武承嗣、攸宁相次知政事,则天尝曰:“我今当宗及外家,常一人为宰相。”由是执柔同中书门下三品,寻卒。执柔子滔,开元中官至吏部侍郎、同州刺史。执柔弟执一,神龙初,以诛张易之功封河东郡公,累至右金吾卫大将军。
恭仁少弟师道,隋末自洛阳归国,授上仪同,为备身左右。寻尚桂阳公主,超拜吏部侍郎,累转太常卿,封安德郡公。贞观七年,代魏徵为侍中。性周慎谨密,未尝漏泄内事,亲友或问禁中之言,乃更对以他语。尝曰:“吾少窥汉史,至孔光不言温室之树,每钦其余风,所庶几也。”师道退朝后,必引当时英俊,宴集园池,而文会之盛,当时莫比。雅善篇什,又工草隶,酣赏之际,援笔直书,有如宿构。太宗每见师道所制,必吟讽嗟赏之。十三年,转中书令。太子承乾逆谋事泄,与长孙无忌、房玄龄同按其狱。师道妻前夫之子赵节与承乾通谋,师道微讽太宗,冀活之,由是获谴,罢知机密。转吏部尚书。师道贵家子,四海人物,未能委练,所署用多非其才,而深抑贵势及其亲党,以避嫌疑,时论讥之。太宗尝从容谓侍臣曰:“杨师道性行纯善,自无愆过。而情实怯懦,未甚更事,缓急不可得力。”未几,从征高丽,摄中书令。及军还,有毁之者,稍贬为工部尚书,寻转太常卿。二十一年卒,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赐东园秘器,并为立碑。子豫之,尚巢剌王女寿春县主。居母丧,与永嘉公主淫乱,为主婿窦奉节所擒,具五刑而杀之。师道兄子思玄,高宗时为吏部侍郎、国子祭酒。玄弟思敬,礼部尚书。师道从兄子崇敬,太子詹事。
始恭仁父雄在隋,以同姓宠贵,自武德之后,恭仁兄弟名位尤盛,则天时,又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