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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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听喜安说四爷最近请人频频留心京中名医的消息,自己也开始心灰意冷每日抄写佛经,他竟又回来了么?过年的时候拜长辈,四娘给自己压岁钱时说:“二姑娘,愿你今年良缘早定。”再拜家主,大哥给三妹四妹压岁红包时都说些祝她们更加乖巧漂亮的好话,却只在把红包塞给她时意味深长地说祝好事早成。那时二哥三哥四哥都在一边,家主既然这样说了,便是定下今年家中必要把自己嫁出去的调儿,不管四哥抓到怎样的货色,这一年里定终身已是逃不脱。心中纵有千般不肯万般不愿,看到大哥操劳的模样那些任性的话到了话边总说不出口,大哥年纪轻轻便挑起这上下百十来口大家庭的当家重担,家事已够压身,自己又怎忍心添他烦恼?钟瑾是认真动过落发出家的念头,可是,转念再想,那又会给钟家带来什么?虽然身居深宅大院,常到外面药铺的钟二小姐却不是对世间什么都不懂的那种闺秀,坊间碎语闲言的厉害她多有耳闻,大哥在外总是谨言慎行,钟家管教家风也严,世间本无太多不利定远侯家的说法,若是钟家出了个离宅修行的二小姐,以娘亲十几年前出家的经验来看,只怕一夜之间会满城流言,会对钟家的名声造成多少大伤害难以估量,她忍心伤害家中这些十几年来最亲最近的人么?当然不能。 女儿家在家要从父,父不在要从兄。 若没有去年的一番波折,这时候她或许和其他待嫁女儿一样羞涩等待兄长为自己定下哪家公子作相公,但既让钟瑾知道世上曾有过那么一个擦身而过的人,就不可能不拿他来与别人比较。对女儿家来说,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本来就容易当成最好的,偏生又是遇上如此出色的男子,不免曾经沧海难为水。喜安知道小姐今年一定要许出去以后开始留起心来,常常偷拉喜福打听四爷最近见过哪些媒婆,听过哪家提亲,带回来的消息总是令钟瑾愁眉不展…… 一边是无望的前途终身,一边是至亲至爱之人的希望,她哪边都不能轻轻放下。 于是心冷了,意灰了,只当身体是个臭皮囊,不能成全自己,也只好任人处置,成全这个家吧。 每日如行尸走肉般地过,原以为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那惹出自己一身愁病的人又冒了出来,正如往已经平静的水面上狠砸下一块大石头。 这冤家!你若无意走得远远就好,何必再来招惹…… “前几天刚回来,这回你姐夫的事,多得他帮忙。”四哥继续说,“他想见你,和你谈一谈,你意下如何?” 钟瑾收拾药箱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回应才好呢?她知道四哥在很认真地观察着她,就象去年冬天他在门外做的一样,那天的歇斯底里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不堪回首,虽然过后没人提起,可从那以后,叫她时时有种被人看穿的羞耻感觉,这回,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遍。 看来,四哥还没发现昨天自己已经知道薛毅回京的事,姐妹们虽然在庵中拿这事逗自己开心,到底还是瞒过了四哥,不知是忙着为大姐的事操心无暇顾及二姐的事,还是为免二姐的尴尬。 昨天与三位姐妹在净云庵中谈心,忽然听到小师父惊叫,知道是有人在墙外偷窥,三妹钟萦一向在家中关得憋气,听到这叫声,哪里肯放过机会,还未及阻拦就径自兴致勃勃跳出墙去捉登徒子,不想片刻又原路跳回来,笑道:“哪里是什么偷窥的浪子,原来是大姐夫和准二姐夫到了。”大姐夫当然是指乔荆江,那准二姐夫又是哪里胡扯出来的?钟瑾闻言面色一沉,就要斥责三妹胡乱说话,四妹钟缇却冰雪聪明,顷刻明白了三姐的意思,扔了抓在手中敲核桃的小锤,抚掌笑道:“呀呀!准二姐夫,莫非是四哥说的那个去年害二姐哭的薛大哥么?”钟瑾立时一楞,象被什么敲了一下脑袋,立时僵了身子,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大姐钟灵在一旁看见,幽幽叹口气道:“若真是薛少侠回来,这次莫要放他走,我知道你眼界极高,自小在很多事上都甚挑拣,但怜取眼前人是最最要紧的,这样的人材,放掉一个少一个。”钟瑾沉默许久,反问一句:“若说怜取眼前人,大姐莫非就好好怜取姐夫了么?”大姐楞住,再不言语,妹妹们又转而谈起将大姐夫打跑之事,两个妹妹叽叽喳喳,哪里知道两位姐姐各怀心事的苦处? 然而这事并未到此结束,眨眼间乔荆江已在庵门口叫骂起来,小尼跑来说,断尘师父要在这里见外面叫骂的施主,请小姐们先回避。姐妹们匆匆离开小院,躲入旁边丫头们正坐着聊天的小屋,丫头们倒不似小姐们这般拘束,听说外面来人,竟都凑到窗缝去偷看。忽听趴在窗台下偷窥的喜安轻轻唤:“小姐!小姐!大姑爷身边的那位不是薛少侠么?”钟瑾一个制止的冷眼还没扫过去,四个丫头已经挤成一片,个个轻笑不已,争着去瞧那已经在钟府十分出名的薛少侠。钟缇既是四个姐妹中唯一没见过薛毅的,当然要找回这个公平,后来竟也坐不住了,挤过去,把丫头们推开,也趴在窗缝处看。小孩子口没遮拦,边看边啧啧叹息:“难怪姐姐喜欢,原来是这么一个好看的大哥。”钟瑾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口中恨恨斥道:“今日本是为大姐的事而来,你们为何只寻我开心?”大姐钟灵忽然走过来,伸手挽她,柔声道:“我与相公的事,已经瞧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她们自然觉得无趣。”她挽她走到窗边,轰走妹妹们和丫头们,有些幽怨地说:“既然是我们两个的冤家,何必留给别人评说?不如留给自己来看罢。” 钟瑾一直觉得大姐就是大姐,她是那么的温柔和体贴,总是照顾着妹妹们,即使现在身处困境,可是她仍然在想着妹妹们,大姐一定已经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拉她到窗边,让自己陪她看外面一眼。那时候,钟瑾拉着大姐的手,红着脸从窗缝向外看,看见了那个精神好得过头的死冤家。大姐在身边一边远眺姐夫一边轻轻叹:“冤家,冤家,上辈子总是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才总是害得人心不安……” 一切如在梦中,钟瑾害怕会醒来。 今天,四哥故意说这些话来试探,是要让梦继续下去,还是要让梦醒呢? 她开口,有些犹豫:“还有什么可谈的呢?照理说大家的恩怨已经了结了啊?娘已经把话跟他师父说得很清楚,她那么明白的态度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我因替娘过意不去,上次托薛毅送给他师父一个养身的药香囊,他师父也收了啊?那不是表示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吗?” 钟魁不起身,两手一抓扶手,把椅子向前提了提,靠近钟瑾一些,“那个……二妹啊,我觉得吧,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得很暧昧。 钟瑾心头一紧,就算是去年看上去最有希望的时候,四哥也从来没有如此明白地向她提过薛毅的态度,顶多也就是说他有抓那人做妹夫的想法,今儿四哥开口,说话的方式颇为不同。 “大妹嫁出去后就该你嫁,与其找个不知根知底的,还不如找个认识的熟人放心,如果可以的话,就顺水推舟吧。”钟魁的笑脸坏坏的,“干脆你想法子把他套进来,做个上门女婿如何?” 四哥竟直接说出这切中正题的话了么?以前,他从不曾这么直白地提这话题,她了解四哥,在事情十拿九稳之前,一向小心谨慎的四哥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这莫非意味着…… 有一股勃勃的生气慢慢从钟瑾眼底升起,这并没有逃过细心观察的钟魁的眼睛,他满意地看到长久以来似乎魂不附体的二妹妹正在眼前慢慢复苏过来,整个人都开始焕发出光彩。 钟魁想,有时候等待不是坏事。 钟瑾盯着钟魁,好久叫一声:“四哥!” “啥事儿?” “你走火入魔了。” 钟二小姐永远不忘保持大家小姐的矜持,你不能指望她把心中的那点小火焰烧成大火把放到明处给你看。 钟魁笑起来。 这妹子,不好意思明白表示喜欢倒也罢了,可心结一解,居然就开始挖苦为你做牛做马的四哥,未免太不够意思。 “就算是我走火入魔吧,这回没理由放过他。”钟魁站起身,准备走了。 钟瑾送他到门口。 四哥临走站在门口,想了一下,忽然说:“那个药香囊,虽说是你亲手做的针钱,名义上还是给他师父的东西,做信物名不正言不顺。你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抓把药草送人吧,你是聪明人,从今儿起,要抓紧做些什么功课可知道么?” 钟瑾默默点头。 钟魁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子,练武讲究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需知在别的事情上,自个儿下的功夫也是极要紧的呢!” 四哥走了,钟瑾回到房中,喜安笑道:“小姐小姐,去年那绣到一半的荷包还压在箱子底呢,要不要我帮你找出来?”钟瑾点头。 喜安不过进里屋打个转儿便拿了那荷包出来。 “怎么这么快?”钟瑾奇道。 “其实呀,从静云庵一回来就把它找出来了。”喜安嘻嘻笑,很贴心的连着装针线的绣箩一块儿递过来,“喜安想啊,咱不就是一不小心错过那个村了吗?只要折回去它还没关门呢,不是还能找着那家店么?” “贫嘴!”钟瑾一手接绣箩,一手挥袖作势要扯喜安嘴巴,这机灵的丫头哪里肯被扯到,笑着跳开,逃到门外院中去浇花。 钟瑾在窗前坐下,拿出箩中的荷包。 那时并不知道药香囊河东怪叟不收,所以只当是先送给了老人家,送出去以后便开始做这个送给徒弟的荷包,这个与那个是颇有不同的,双丝双线挑,上绣星伴月,下绣蝶恋花,偷偷地裁,悄悄地绣,直到绣到一半塞到箱底,四哥都不知道。 她穿好针,引好钱,拿起荷包,看看窗外。 院子里,喜安在认真浇花儿,没人注意这屋里的动静。 忽然,钟瑾放下手中的东西,伏在桌上,脸埋在臂中。 好半天,她抬起头,满脸红霞,掩不住一片灿烂的笑容。 再次拿起荷包,她有些赌气地用力将它捏了捏,盯着它含笑轻斥道:“冤家!” 世人传说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人与人之间牵着线,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走在寻找杜二宝的道路上的薛少侠那一刻的确是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喷嚏,他正要沮丧地想是否是杜大宝在背后咒人,又忍不住接着打了第二个。薛毅想起似乎听人说过,若是连打两个,就不是有人骂,是有人在想你了,他摸摸鼻子,有点满意,决定相信这个传言。 头两个月在武林大会上听说杜二宝终于再次离家出走,这次似乎因为和大宝吵架时波及到杜家的小妹妹,三宝在兄长们吵得最凶的时候跑过来打扰,被大宝打了一巴掌,二宝心疼起来,索性带着三宝一块儿跑掉。之所以这些家长里短会被传到武林大会这种正经场合,则是因为杜家的小小风波最后演变成了黑道杜家的老大要和老二老三断绝关系的大消息,薛毅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颇不是滋味,虽然杜老爷子生前一度要金盆洗手,把二宝托给自己似乎也有让小辈们不再陷在黑道的意思,可是杜家兄妹如果要以断绝血缘关系的方法来上岸,在薛毅看来实在是有悖人伦。他并不相信杜大宝会真的舍得从此不管弟妹,可那个犟汉真不是个能讲道理的家伙,若放出这种话来,那么至少表现上是再不会管二宝他们,大宝不管了只有他来管,谁叫薛毅答应过杜老爷子呢?二宝倒也乖巧,走到哪里还是会写封信到薛门来告知一下行程,似乎也怕自己哪天栽在外头没人知道。薛毅出门前收到二宝托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里说,他带着妹妹在京城附近出诊,薛毅本来就打算自己的事儿有个着落便去找他顺便数落他一顿,没想到钟家的四爷竟主动张开怀抱拉这小神医过去,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薛毅还真没弄明白钟魁怎么就盯上了二宝,杜二宝的突然崛起虽然已成为江湖传言中机缘造就名声的典型例子,但他同样出名的粘乎乎蔫巴巴的性格应该属于钟魁避之不及的东西,这样一来,薛毅只能找到两个解释,一是四爷挑花了眼,一是他大概根本不知道真相。薛毅多少能猜出钟魁从哪里知道杜二宝的名字,因为除了去年的《江湖名人录》,似乎并没有哪里既明确记载杜二宝是个神医又写着二宝是他朋友的这种说法。若是从那本书里知道杜二宝的名字,钟魁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就可以解释了,《名人录》一年一本,排行排位是很辛苦的事,那么多人头一一点清比较麻烦,所以有时候不免对某些新上榜的或者看上去前途不甚明显的人稍怠慢些,二宝虽说上了榜,毕竟是个新人,除了头一年干下的大事外不甚显眼,写书的也就对他马虎了一些,只稍稍点了一下名然后把那件大多数人只是耳闻的大事大概说了一遍,或许是对这个嫩头小神医并不看好的缘故,为给上一位大神医腾出说明的位置,连生平介绍都免过。那寥寥数行的说明,就算钟魁挑妹夫挑得再眼尖嘴厉也不可能看出什么不对来。话说回来,那少得可怜的几行字也不能让人看出什么特别,薛毅很奇怪钟魁居然就楞是能从那本书的一堆人头中独挑出杜二宝,就算是江湖中人,通常看到这样的段子也是一扫而过,除非是看之前就刻意要留心……莫非钟老四是被人故意引着去查二宝这一段?这个,薛毅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也不能怪写《名人录》的人眼光势利,即使是给杜二宝更多的篇幅,相信除了他那显赫的黑道家族背景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写,说不定,写东西的人不提二宝是哪家的后人是刻意为之,毕竟江湖上还是以白道为荣,不管本人是不是混黑道的,背后有这么个黑影子还是不太光彩。若是令二宝成名的那件大事人们知道得再详细些,那末对于他的记载也许会更丰富些,只可惜,这件事虽说可以确定是发生过,亲眼看过的人却很难说出个丁卯来。 薛毅事后也曾仔细问过杜二宝,可二宝虽然对江湖很有兴趣,却尚是个门外汉,除了在杜薛两家常出入的江湖人外,外人是一个不认识,所以根本对自己救下的是什么大人物一点概念都没有,反倒奇怪为什么大家听到他做下的事后会如此大惊小怪,连一向装得很威严的大哥杜大宝都在听到他救的是谁时,差点把拿在手里正点数的金元宝扔出去。 穆七月,身份和名字一样神秘的世外高人,打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出现起,就以飘乎不定的踪迹和超脱的态度游离于任何派别之外,虽然这样的人江湖上也不算少,但这位喜欢别人叫他“穆先生”的高人却并不象其他人那样表现得很清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和薛毅家中不羁的师父河东怪叟有得一拼,嬉笑怒骂自由为之。他不喜欢做事儿留名留姓,也不稀罕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所以热闹场合少有人认得出这怪人,虽然出道多年,江湖上认得他脸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按理说这人应该不会出名到让人听之变色的地步,可是十几年前他一不小心卷进件大事中,让他无意中出了名。 那时薛毅还没拜齐怪叟为师,齐老头儿也还没有象现在这么大的名气,顶多也就是江湖上一个怪癖高手罢了,有那么一天齐飞白遇见了穆七月,两个人不知怎么的打起来,穆七月在前面跑,齐飞白在后面追,一追追到个长满树的山顶上,穆七月跳上大树逗齐飞白上去,齐飞白在下面踹树干要穆七月下来。这两世外高人是太不关心世间事了,浑然不知道这个时节整个武林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大事——正邪两派对决,而对决的地点正是这棵树下。 正派和邪派的高手都已分两边在树林里站好,只等上头一声令下就开始械斗,没想到家伙刚刚操到手中,穆七月和齐飞白两个就一路呼啸地从山下跑上来。这么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