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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当代-2006年第4期-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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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乐美一夜之间赢得德国文化界。但是,她同时失去了梅森葆衷心的友谊,还赢得了伊丽莎白的海洋般的敌意。 
  时年36岁的伊丽莎白也是文化界艳名四播的交际花。与天天让尼采放弃哲学的母亲不同,她像哺乳期母狼一样守护着尼采哲学的独家诠释权。这是她一生大红大紫的基金。莎乐美借尼采一夜成名,不仅让她觉得哥哥的名誉蒙尘,也让她感到基金落空的危险。这个本来决心帮助哥哥情场奏凯的妹妹,一夜之间化为最大的地雷。 
  冰雪聪明的莎乐美对伊丽莎白的敌意一叶知秋。两人之间气氛骤然紧张。首演结束,在去陶腾堡途中,她们终于在耶拿尼采朋友盖瑟家中大吵一场,伊丽莎白当着盖瑟全家指责莎乐美玷污尼采的名声。 
  莎乐美相当高兴有机会向伊丽莎白展示她并非传统女性。尤其并非一心要嫁给尼采的传统女性。 
  她毫不留情地尖刻反击。 
   
  认识莎乐美之前,尼采多次向所有的朋友宣布,为完成他的写作事业,他即使结婚也不会超过两年。莎乐美独赴拜罗伊特之前,雷波为自己买了份保险:他将当年尼采信中的少年轻狂语郑重其事地转告莎乐美。更有甚者,他指出尼采“两年婚姻”的意思是“狂野的婚姻”——三人婚姻。他们三个人。 
  尼采不是开玩笑。不过,那时他根本还没见过莎乐美。 
  我们的教训是:美人在怀时,第一个要小心的,是你的铁哥们儿。 
   
  在洛桑狮园尼采第二次求婚时,莎乐美曾说,也许将来她可以先跟尼采同居,等她成熟之后再结婚。这个提议于尼采并不骇人听闻。这次谈话的当天晚上,他们住在特里普申的一栋房子里。瓦格纳老婆瓦歌麻就在这栋房子里生下了瓦格纳的儿子——那时他们还没结婚。那时她还是别人的老婆! 
   
  耶拿大战,莎乐美揭开所有的盖子,告诉伊丽莎白到底是谁败坏了谁的名声。两个女人的战争,结果通常双输。据伊丽莎白说,莎乐美当时大喊:“是谁首先用最下流的淫亵玷污了共同生活的计划?是谁提议做精神的朋友,当他无法以另外的方式占有我?谁先想到‘狂野婚姻’?是你哥!……是你那个高贵纯洁的哥首先下流地想到‘狂野婚姻’!” 
  我想到席勒那封同时向冷氏姊妹求婚的情书。尼采一生不幸,主要因为他的女人不姓冷。 
  当天深夜到达陶腾堡后,据伊丽莎白说,莎乐美还说过:“甭认为我想跟你哥怎么样,或者甚至爱上他了!我可以跟他睡在同一间小屋里,一夜心如古井!” 
  这些话的真实性不用争论。它们很可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出现过。再伟大的哲学家也可能有妹妹,他婚姻中的小姑子同样招人烦。正因为如此,他是跟我们完全一样的普通人。毋庸置疑,伊丽莎白在耶拿大战中言语也未必那么温柔,她自己的私生活也很难让人恭维。但这个妹妹确实是为哥哥好——以得罪他的情人的方式。 
  作为女人,她本能地感到莎乐美并不爱她哥。 
   
  耶拿一战,两个女人关系彻底破裂,论理她们本应分道扬镳。但为了不让对方抢先,8月7日她俩同乘一辆马车抵达陶腾堡,并双双下榻陶腾堡牧师家中。为了避嫌,尼采本人住在一个农家院。 
  见面之后,伊丽莎白抢先作了汇报。尼采不得不在第二天就与莎乐美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此后两个女人冲突不断。然而,尽管“每5天我们就会发生一个小悲剧”(尼采语),莎乐美还是在陶腾堡呆了19天。 
  这是尼采一生惟一的蜜月。没有雷波掣肘,尼采与莎乐美天天山野漫步,促膝长谈,专门为她编写学习德语的文体学教材,并亲手修改她写的格言警句。 
  尼采天天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然而,我这个成都农民脑壳无法理解的是,就在这些缠缠绵绵翩翩飞的日子,身在尼采的莎乐美,却按照约定,准时地把每天的日记邮给雷波。 
  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说过:“尼采是最后一个形而上学者,传统的形而上学被尼采终结。” 
  尼采因此被公认为欧美哲学体系的最后一位杰迪大师。 
  然而,他从来不知道莎乐美在日记中如何向雷波描述他。 
  我比尼采还伟大。因为我知道。 
  8月14日的信是这些信的范本。在这封信中,莎乐美描述了她与尼采共处的美妙时光:“……今天我们单独在寂静悠暗的松树林里度过了无比美妙的一天,阳光斑斓、小松鼠四处出没……跟尼聊天妙不可言——这个你比我清楚。不过,找到思想相同、感受相若、意念相通的人,总是魅力难挡。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次他十分冷静地说‘我觉得我们惟一的差别是年纪。我们的生活和思想体验毫无区别可言’……我们简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相处的日子阳光永远灿烂。我们终日大笑不绝。……忧伤(原来它让我如此痛苦)从他脸上消失,而这让我满心欢喜。他的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和电光。” 
  莎乐美这个绝色的文学女青年观察入微:她消耗了尼采的时间,然而这消耗对尼采却等于充电,在另一封信中她说:“我们的感觉和思想毫无二致,我们总是抢先说出对方的心里话。我们这三周几乎聊天至死,可他现在突然经得住每天聊天十小时。在这些秉烛畅谈的夜晚,我用红围巾把灯像伤兵一样裹起来,以便减轻他眼睛的负担。在一灯如豆的房间,我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着今后的合作。当明确的具体工作摆在我面前时,我心欢乐无极限。” 
  莎乐美的恋爱方式一苍蝇拍儿拍死俩男人;尼采是那个上当的冤大头。而雷波这个合伙骗人的,却被莎乐美欢乐无极限的日记伤害更深。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怜悯。看看莎乐美的文字:“如果我戴着便帽、尼采甩掉伊丽莎白共同出现在你面前,你们一定会认为我和尼采是天造的一双,就像我与你是地设的一对。”这些真情流露的文字,对远在施邸伯的孤独的雷波,不啻刀刀见肉的凌迟——虽然这代表莎乐美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而这信任,是雷波自己孜孜以求的。 
   
  很容易把莎乐美看作玩弄男性的女陈世美。事实上,广大尼采迷就是这么看的。所以他们都不喜欢莎乐美。 
  我属于喜欢的。我觉得莎乐美的欢乐都是真金实银。这个高智商美女的反叛意识与生俱来,她是世界女权运动的美艳旗手。她既无动机、也无心理基础勉强自己去迎合尼采这个默默无闻的病退教授。正如她信中所说,她跟尼采一见钟情:在圣彼得大教堂,她和尼采第一眼相遇便知道彼此是足以毁灭对方的致命风暴。所以她一直躲避尼采。然而,尼采天才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大到令她的理性纳头便拜。顶着梅森葆的风言风语,负着雷波的海样的深情,冒着伊丽莎白的目睚欲裂,她仍然如此留恋尼采,其理由只能有一个:她确实爱着尼采。 
  当然,这并不是哈姆雷特母亲那种“只知道在腐堕里翻腾,在龌龊的猪窝里寻欢做爱”的形而下的情欲之爱。 
   
  百分之八十七的美女都性冷淡,这种说法不消说是扯淡。莎乐美其实深通鱼水之欢(有里尔克为证)。然而,在肉体的上方,她还有别一样追求——精神的合二为一。所以她才可能既与尼采是“天造一双”,又与雷波是“地设一对”。 
  雷波迎合了她感性的需要,而尼采,是她理性的追求。 
  对于成熟女人来说,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是鱼。然而,能提供精神之欢的男人,百中难得其一。莎乐美对生活密度的要求超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她挺胸昂首于历代假正人伪君子恶臭的唾沫之湖,出污泥而不染。 
  终尼采一生,知己,仅莎乐美一人。 
  只不过她凑巧是红颜。 
  知己者,真正知道你之人也。他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莎乐美在尼采未出名之前就“说破英雄惊煞人”。她在8月18日给雷波的信中写道:“尼的个性充满英雄气质,这也是他最基本的、前后一致的特点,他的所有个性和情欲都打上了英雄印记。我们将会亲历他作为全新宗教的福音使者之闪亮登场。” 
  综观莎乐美马踏欧洲文化界、打遍杰男无敌手的一生,她很少对第二个男人有如此评价。 
  我怀疑圣彼得在耶稣复活之前对他有过类似的信仰。 
  要知道,尼采这个恶疾缠身的无名文人自视之高,无异疯子。1888年完成《瓦格纳事件》之后他写道:“我正在锻造一个事件。这事件很可能将历史分为两段,其分界点是我们新纪元的开端:1888年将是新纪元的元年。”同年,尼采在他44岁生日那一天开始撰写自传,并取名《Ecco Homo》(看哪,这个人!)。典出《圣经·新约》:“于是耶稣走了出来,头戴荆冠,衣着紫袍。波拉多对众人说:‘看哪,这个人!’”此外,尼采在都灵发狂前随手写下的“狂人字条”经常署名“狄俄尼索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尼采,这个13岁开写回忆录,14岁开写日记的日耳曼边城少年,分明自认新纪元的耶稣基督。 
  尼采身上无疑具有深刻的宗教领袖气质。在这一点上,他比路德自觉。 
  因此,虽然莎乐美对尼采伤害至深,但是,她才是尼采的红颜知己。 
   
  莎乐美,让这19天成为尼采的爱情盛宴。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8月26日,莎乐美离陶腾堡投奔施邸伯。 
  尼采生命的华彩乐章就此落幕。 
  而对于莎乐美来说,这只是序幕。 
   
  莎乐美离开后,尼采赶走伊丽莎白,然后赶回家乡瑙姆堡着手准备与莎乐美和雷波共赴巴黎的计划。 
  莎乐美和雷波没有告诉尼采,计划已经取消了。 
  西谚云:恋爱中的女人,智力相当于一头驴子。 
  虎头云:恋爱中的男人,智力相当于两头驴子。 
  有尼采为证。 
  他始终自视为莎乐美的真命天子,第一头驴子。在发现她与雷波的秘密后仍然这么认为,第二头驴子。 
  在瑙姆堡,自诩为“优秀音乐家”的尼采给莎乐美的诗章“生命的祈祷”谱曲“友谊颂”。他在瑙姆堡照的五张单人照被后世许多论尼采的著作选为封面。 
  然而,瑙姆堡带给尼采更多的是不愉快。伊丽莎白向尼妈详细诋毁了莎乐美,并且拒绝回瑙姆堡。尼采抵家伊始即与老妈激烈冲突,直到有一天被老妈骂成“父坟的耻辱!”——这在当时的欧洲是相当严重的诅咒,何况五岁丧父、无条件钦佩父亲的尼采。尼采愤而离家前往莱比锡。9月中旬,他在给区赋兰的信中说:“简言之,瑙姆堡的道德是反对我的,我们真的决裂了!” 
  可对莎乐美他依然此情绵绵。在给雷波的信中,他称莎乐美为妹妹,并说:“失去了自然的妹妹之后,老天也应当送我一个超自然的妹妹”。莎乐美回信表示今后在回忆录中会跟尼采以兄妹相称。 
  尼采也许想复制雷波的战例: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够赢回莎乐美。 
  他始终不明白,雷波成功,端赖莎乐美。 
  而莎乐美无意尼采成功。 
  在回忆录中,莎乐美这样解释她与尼采的渐行渐远:“如果我自问哪些事情最影响我内心深处对尼采的看法,那显然是尼采在我面前越来越多的那些影射雷波的坏话——而且,令我吃惊的是,他居然认为这种方法对我有效!” 
  雷波说尼采的坏话,她可是照单全收!莎乐美崇拜尼采,却无条件信赖雷波。 
  1882年底,共同在莱比锡观看拜罗伊特剧团演出之后,莎乐美与雷波前往施邸伯,然后计划去巴黎。他们甚至没有礼貌性地邀请一下刚分手的尼采。 
  而智力超过两头驴子的哲学家尼采几天后写信给区赋兰:“于我而言,洛雾完全是惊喜的发现,她满足了我所有的期望。世界上很难再找到比我们俩更有缘的人了。” 
  尼采名垂世界文化史。尼采迷们据此认为,莎乐美错过尼采夫人的头衔是她的莫大损失。 
  问题是莎乐美并不这么认为。 
  男人和女人的缘分,归根到底,是由女人决定的。 
   
  在无边失望中枯坐的尼采,收到妈妈一封长信,信中指莎乐美“全世界没有比她更蔑视尼采的人”并称尼采是“一个想把我的精神剥削殆尽的不要脸的自私鬼!”被妈妈如此诅咒,尼采再也承受不住。他抛弃一头儿热的巴黎三人行,于11月15日前往巴塞尔,并向区赋兰夫妇宣布他与莎乐美的关系彻底结束。 
  这时,距他第一次在圣彼得大教堂见到莎乐美,不满7个月。 
  贾培德在12月17日致朋友罗德的信中这样描述尼采:“过去的夏秋显然是他生命中最可怕的时光……其后果是完全彻底的孤独……经过这个夏天,孤独对他来说无异于最可怕的毒药……与那个俄罗斯姑娘分手完全击倒了尼——单从事实来看,对他来说还得算是运气好——,可现在他又跟全家闹翻了,这让他充满黑点的未来变得一片漆黑……他是如此彻底地被幸福和人类所抛弃,我们对此实在无法想像。” 
  11月23日,尼采搭邮车移居意大利小镇拉帕罗,全车仅他一个乘客。他独自在拉帕罗写作,独自散步,独自面对湖光山色。 
  没有同伴。 
  他住处门口的山,名为“喜山”。 
   
  直到这时,尼采愚蠢地希望通过雷波挽回莎乐美:“亲爱的朋友,请您相信我的好意,请您说服洛雾:我所有衷心的情感都属于你们两位——我觉得,我的离开比我留下更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我们总会重逢的,不是吗?请您记得,从今年开始,我突然变成了爱的贫民,因此,我也更加需要爱。” 
  他们此生没有重逢。 
  在给莎乐美的信中,尼采写道:“请您创造纯洁的天空!……但一个孤独的人经常会因为怀疑他还爱着的那几个人而痛苦。特别是当这种怀疑源于那几个人对孤独者深层本质的怀疑时……我能感受你体内更高灵魂的每一次冲动,而它们是我的至爱……不要被我骗过——您总不会相信‘无神论者’是我的理想?!我是,抱歉!最亲爱的洛雾,您还是率性而为吧!” 
  身处爱情塔克拉玛干的尼采不明白,世界上成功率最低的乞讨,就是乞求爱情。得不到任何温柔回答的尼采在爱情旋涡中垂死挣扎,他多次写到:“天啊,我是如此孤独!”并大量服用镇静剂和鸦片。 
   
  1885年,莎乐美带有明显尼采语言痕迹的处女作《为上帝而战》在德国出版,赢得文学界一致喝彩,文学女青年莎乐美一夜升级为美女作家,蜚声文坛。 
  雷波陪伴莎乐美四年,平均一周求一次婚。 
  可莎乐美从未嫁给他。 
  莎乐美一生真正嫁过的男人只有安佛家。这个东方语言学家的求爱全无学术气息:他冲进莎乐美的卧室,当面用刀扎进自己的胸膛,并声称如果莎乐美再不答应就立刻把心脏扎穿。 
  一生草菅杰男的莎乐美无法容忍鲜血溅湿自己的衣衫,就此应允。当然,她提了两个直到21世纪仍然惊世骇俗的条件:第一,她保持和雷波的友谊和生活方式不变,不受婚姻影响;第二,她一生不与安佛家行夫妻之实。 
  难以置信的是,安佛家一口应允。莎乐美从此改姓安。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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