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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当代-2006年第4期-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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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红军攻占魏玛,查封尼采档案馆。整个冷战时期,铁幕东西泾渭分明,却有着奇特的共同点——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把尼采哲学视为法西斯主义教材。 
  与莎乐美争夺尼采的战争中,伊丽莎白因为莎乐美的放弃而最后胜出。这胜利带给她莫大的现世红利。但它却是另一出悲剧:伊丽莎白以这样的胜利彻底输掉了哥哥——当今绝大多数客观的研究者公认,伊丽莎白是尼采哲学不择手段的篡改者,是尼采精神恬不知耻的叛徒。 
   
  1900年8月20日,尼采因感冒患肺炎,24日深夜中风,25日上午11时许,都灵发狂之后11年,尼采在魏玛银眺别墅(Silberblick)楼上卧室寿终正寝。 
  伊丽莎白宣布尼采因服用安眠药过量去世,拒绝尸检。 
  她指定雕刻家史古德和柯哈戈为尼采制做天体面具(Totenmaske)。因经验不足,加上尼采去世时面部一半麻痹,所以面具做得有点儿歪,但它仍然成为后世所有尼采画像的模型,应了尼采的名言“有深度之物皆爱面具”(Alles, was tief ist, liebt die Maske)。此面具至今尚存魏玛尼采档案馆。 
  1888年初,丹麦著名文艺批评家勃兰兑斯率先在哥本哈根大学开课讲授尼采哲学,赢得学生狂热欢迎,世界从此惊艳尼采思想。这是尼采发狂之前他的作品第一次、也是此生惟一的一次得到赞赏。 
  因此,希望参加尼采葬礼的人为数众多,但都被伊丽莎白拒绝。 
  8月27日,20来位朋友挤在别墅狭小的图书室,为尼采举行简朴的葬礼。 
  柏林艺术史学者白古德宣读冗长的悼词,伊丽莎白的两个女友演唱了勃拉姆斯(尼采曾因称赞他而招致瓦格纳大发雷霆)等人的歌曲。 
  总而观之,葬礼因伊丽莎白考虑不周和安排混乱而显得杂乱无序。 
  惟一的亮点是尼采著作出版商何恩士的悼词:“他掌握最伟大的魔幻之术,每个哪怕只是初次听闻其声的人都会不可救药地永远沉溺于尼采。他于是不断地写下去。他越走越高,越走越快,最后他如愿以偿,登上了他热望的顶峰,极目远眺——就在那里,闪电击中了他……尼采并不需要人类,我们倒应该扪心自问:人类能缺少尼采吗?尼采仿佛想用他死亡的方式重罚我们:他刚登临最后的顶峰,他不能再继续蛰伏不为人知,于是,他铿然驾鹤西去;但他并未完全离开!他的一部分留存于世,它向我们宣示,我们刚刚与奇迹失之交臂!” 
  这些话,当时不过是伤心老友的过誉之词;时至今日,它们却变成了未卜先知。根本不用等到2003年,我们就明白了尼采的伟大。作为世界哲学史上惟一从未提出任何哲学体系却获广泛肯定的哲学家,尼采在基督教铁血统治一千多年的欧洲喊出“上帝死了!”其超强冲击力足以媲美精神原子弹,甫一亮剑便彻底颠覆基督教道德思想和传统价值,揭示了后基督时代人类无从自拔的精神危机。 
  20世纪几乎所有思想家和艺术家都受到尼采或正或反的影响。自己明文承认的,据我所知就有雅斯贝尔斯、萨特、海德格尔、加缪、弗洛伊德、福柯、德里达、茨威格、托马斯·曼、萧伯纳、黑塞、里尔克、纪德,包括俺们的梁启超、王国维、鲁迅、陈独秀等。个个都是贯耳之雷。梁启超和鲁迅甚至认为他的思想跟马克思平起平坐。 
  英国广播公司1999年底通过网上投票选举“千年十大思想家”,尼采与马克思、牛顿、爱因斯坦、达尔文等一同入选。 
   
  伊丽莎白想把尼采葬在银眺别墅花园,未被允许。28日,尼采下葬出生地洛肯家族墓园,从此这里游客如织。2000年,雕刻家梅克飞(Klaus Friedrich Messerschmidt)在此树立真人大小的三座雕像:穿长大衣的尼采搀着母亲面对两个赤身裸体的尼采,作品名为“尼采三临己坟”,其创作灵感源于尼采1889年1月5日(发狂之后两天)写给甫雅客(Jacob Burckhardt)的一封信:“在这个秋天,几乎一丝不挂,两个我出席了我自己的葬礼”。 
   
  神交尼采,是一条漫长的路。 
  20年前,因为周国平先生,我爱上了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学者》中的一段话,曾让我热血沸腾:“但是,无论如何,我与我的思想在他们(学者们,虎头)头上走着:即令我踩着我自己的弱点,那还是在他们与他们的头上!” 
  因为这句话,我很长时间都不愿做学者。 
  10年前,知识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尼采与老庄的文化比较》。该书被我一位将要成为伟大学者的同事讥为“完全不像科研文章”。 
  君子解释,10年不晚。我愿意在此解释一下: 
  我写的根本就不是科研文章! 
   
  前几年,我有机会见到周国平先生,相谈甚欢。2000年,他参观西尔斯·玛丽亚尼采故居之后写到:“所谓纪念掩盖了多少事实真相啊。当年尼采在这座所谓故居中只是一个贫穷的寄宿者,双眼半盲,一身是病,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写着那些没有一个出版商肯接受的著作,勉强凑了钱自费出版以后,也几乎找不到肯读的人。他从这里向世界发出过绝望的呼喊,但无人应答。” 
  我感同身受。 
   
  尼采只爱过一个女人——莎乐美。 
  莎乐美却成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鞭。 
  带着遍体鞭痕,他印证了莎乐美的预言,成为世界哲学史上开牙建府的一代宗师。 
   
  为写这篇文章,我读了超过30万字的中德文资料。 
  网上一首写给尼采的诗,让我险些老泪纵横。 
  以诗而论,它并不高明。 
  但我仍然愿意用它来做这篇文章的结尾,并请求作者慨然同意: 
  弗里德里希,你并不孤独。 
  我是相信你的。 
  我知道你并不恨女人。那个鞭子的话只是你的一时激愤之言,当不得真的。 
  实际上,女人才是你一生的鞭子,虽然你从都灵车夫鞭下救出了那匹老马, 
  然而,你的一生都处于人生残酷的鞭影之中。 
  弗里德里希,在这个伟大的星球上,我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哂。 
  然而: 
  我是爱你的。 
  已经爱了二十多年。 
  你并不孤独,在你去世之后一百零五年。 
  (2006年3月6日星期一14:54七稿写于北京卧藏居) 

杨广本纪
张宏杰 
  张宏杰蒙古族。1972年生于辽宁,1994年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就职于中国建设银行葫芦岛分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已出版作品有《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和《中国人比韩国人少什么》等。 
   
  一 
   
  书案左手,架着一把名贵的古铜镜。每当读书倦了,杨广就揽起来,和镜中人对视。一股压抑不住的英气破镜而出,照亮了他的双眸:从俊朗的眉毛到挺拔的鼻梁,从光滑的皮肤到鲜润的双唇,每一根线条都千斟万酌,每一个细节都经得住推敲。很明显,这不是随手捏就而是精心设计的面孔。他百看不厌。 
  在内心深处,杨广一直觉得自己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人间的杨坚,另一个是天上的上帝。 
  天上的父亲给了他几乎一切他想要的: 
  他被安排衔着金汤匙出生,并且投生在北周重臣隋国公杨坚的府第。 
  除了俊秀的外表,上天还赐予他超乎常人的聪颖。七岁那年,他写出了平生第一首诗歌,歌咏长安灞河两岸的旖旎风光。这首诗从老师手中流传到文人学士圈中,立刻为他赢得了“神童”的美誉。 
  人间的父亲当然对他更加疼爱。作为一个很少承认错误的人,杨坚却不能否认他对这个孩子“于诸子中特所钟爱”。做隋国公时,杨坚重金为这个孩子聘请了国内最博学的老师,做了皇帝后,他干脆把原来打算用为丞相的王韶任命为杨广的师傅,他对王韶说:“公宰相大器,今屈辅我儿。” 
  从懂事开始,杨广就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上帝的宠儿。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几乎是专为他而创造的。他来到人间,就是为了玩一场叫做“人生”的快乐游戏,为了像父亲那样收获万众的崇拜,尽享人生的每一点滴美好。他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认为,因为很少有哪个生命乐章的序曲能这样灿烂。 
  然而,天心永远不可能彻底被凡人所了解,命运的安排往往是让人费解的,它给了杨广一切,却惟独忘掉了最关键的一样:恰当的出生顺位。在他前景辉煌的命运之路上,横亘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兄长杨勇。 
   
  二 
   
  自从西周时起,中国政治权力的传递就一直遵循着一个明确的原则:“立嫡以长”。大隋天下的未来主角,应该由他的长兄杨勇扮演。 
  “嫡长制”最有效地保证了皇族内部权力延续的有序,杜绝了皇族间的竞争,所以被圣人称为“百王不易之制”。然而,这个制度的合理性是那么禁不起推敲。谁都知道,出生顺位与治国才能没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正是这个制度导致历史上幼童、白痴、昏庸之徒不断登位。为什么要把帝国的前途囚禁在这样一个弱智的规定里呢? 
  相信在一千四百年前,杨广和他的其他兄弟们都是这样想的。 
  混合了鲜卑族和汉族血液的杨氏家族的男人们生命力都非常强健,“盖世英豪、儿郎虎豹”这句唱词用在杨坚家里异常贴切。杨坚其余的四个儿子,都像饿狼渴望鲜肉一样,对皇位垂涎三尺。 
  在杨坚称帝,五兄弟同日封王之后,杨广就感觉到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从小在一起嬉戏打闹着长大的兄弟看对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阴冷和提防。南北朝时代的政治,是中国历史上最富阴谋和血腥色彩的时期之一。为了争夺皇位,政治上层一直在勾心斗角、相互杀戮,而皇族间的兄弟相残是高层政治中最常上演的剧目之一。从那一刻开始,杨氏兄弟倏然惊觉:生在帝王之家,就是活在狼群之中,也许有一天,不是自己杀掉其他兄弟,就是其他兄弟杀掉自己。 
  既然生活在狼群之中,强壮、敏捷、狡猾就是竞争的资本。杨广坚信自己具备这样的天赋。虽然一个个野心勃勃,但其他兄弟都是碌碌之徒,只有杨广从杨坚身上继承了一个政治家所必须的基本素质:城府、机敏和悟性。 
  一般来说,豪门子弟都免不了一些共同的毛病:骄纵狂傲、眼高手低以及缺乏自制能力。可杨广似乎是个异数。 
  也许是因为师傅们教育的成功,也许是因为他过人的悟性,他从小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自制力,举止端凝,“深沉严重”。其他兄弟多是典型的纨绔,为了一时之欲,多违父母之意:长兄杨勇缺乏心机,行事放纵,老三杨俊性格软弱,奢侈无度,老四杨秀则性情暴烈,甚至“生剖死囚,取胆为乐”。只有他对父母之命奉之唯谨。父亲提倡节俭,他便衣着朴素,用度有节。母亲性嫉妒,最看不得男人好色,他则与正妃萧氏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学会设计自己,虽然出身天潢贵胄,他却善于下人,从无骄纵之色。“大臣用事者,皆倾心与交”,“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父亲杨坚印象最深刻的是这样一个细节:史万岁是国之名将,开皇十七年他远征云南回朝时,分别路过秦王杨俊所在的成都和晋王杨广所在的江都。两个王爷对史万岁的到来都很重视,亲自接见。不过秦王关心的是向史万岁索要战征中虏获的奇珍异宝,而晋王却“虚衿敬之,待以交友之礼”,与他探讨军国大事。杨坚见二人情好,乃命史万岁干脆留在晋王身边,督晋王府军事。 
  因为这个孩子突出的政治天份,杨坚对他不能不特殊器重和苦心培养。开皇九年(589),在隋帝国最重要的一次战争——为统一南方而进行的平陈战争中,年仅二十岁的他被任命为五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引起举国瞩目。这次战争是他正式登上帝国政治舞台的亮相之作,杨广深知这是树立自己形象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事实上,他的全国性声誉就是在此刻建立起来的。腐败的南朝不堪一击,平陈战争胜得轻松愉快。攻灭南朝之后,杨广首先命属下收取陈朝政治档案和典章文物,“封存府库,金银资材一无所取”。“秋毫无所犯,称为清白。”由此“天下皆称广以为贤。”“昆弟之中,声誉独著”。 
  二十出头的他成了隋帝国风头最健的政治明星,这个皇子的贤能实为历代少见。在杨广刻意表现自己的背后,隐藏着谁都读得懂的动机:虽然嫡长制原则横亘在面前,但熟读历史的杨广知道,“换太子”这样“大不韪”的事,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发生过。 
  由他取代杨勇成为太子在理论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中国文化崇尚稳定,反对“不守名分”,所以历代皆恪守嫡长制这一“万世上法”,宁可要嫡长制的草,也不要自由竞争的苗。如果太子没有重大罪错,是无论如何没有可能被罢黜的。 
  然而杨广却一直觉得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是那么幸运。只要有百分之一机会,他就会做出百分百的努力,天赋的聪明让他很清楚怎样能达到目的:那就是像一只老狼一样蛰伏,然后在恰当的时候迅猛出击。他对自己的毅力、耐心和敏捷有信心,就像对长兄杨勇的愚蠢有信心。 
   
  三 
   
  作为具有鲜卑血统的杨氏家族的长子,“普六茹·见地伐”(杨勇的鲜卑名字)最鲜明地继承了胡人的天性。史称这个比杨广大两岁的王子“性宽厚”,才智尚可品质不恶,然而却毫无政治敏感和政治才华。他“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父亲崇尚节俭,他却大手大脚,不惜代价四处淘弄国内最好的猎鹰、宝石和马鞍。父母都是极重门第之人,母亲独孤氏尤其对“生活作风”问题看得很重,他却正眼也不看父母为他娶的正妻,跑出去和那个妖媚的工匠之女云氏野合生子;父亲敏感多疑,他却公然和社会上的豪侠流氓来往,甚至允许他们身带刀剑出入宫廷……每当又听到太子的什么“丑闻”,杨坚都会下意识地想起远在江都的次子:太子如果能赶上老二一半,他也就放心了。 
  平心而论,除了这些不谨之处,杨勇并无什么显著的过失。然而,从这些小过,可以看出此人心智粗疏,以至于他找卜者算父亲的死日的事都能传到文帝耳中。如果登基,此人也必是一个昏庸之主。 
  杨广早就知道,杨勇很难把这个太子做得一帆风顺。储君这一职位其实乃天下至难居之地。在太子达到可以接班的年龄之后,皇帝的长寿就是对太子利益的损害,储权与皇权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心理影响,这就是古往今来接班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原因。杨广深知这种心理影响对父亲的作用,这头老狮子是在一系列的阴谋中登上皇位的,他不但具有普通人所不具有的铁腕、果断,更具有寻常政治人物所没有的对阴谋的敏感,“猜忌苛察,乃至子弟,皆如仇敌”。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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