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2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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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卵泡龇出黄牙,笑道:“本来就该是你的。”我呆住了。大卵泡扮个鬼脸:“你想送谁就送谁吧。”
坪场上的人,轻轻一晃,竟像迷筒一样七颠八倒。在琥珀折射下,所有的人都失了态,变了形,变来变去,让人捉摸不透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扭回头,汉子们冲我笑,山妞朝我走过来。山妞死死盯住我手里的琥珀,嘴唇贪婪地颤抖。我的心都碎了,万万想不到,那个挥舞马鞭,指戳着大卵泡等人的鼻尖,破口大骂,那个叫嚷“谁抓着了,姑奶奶出钱买下”的人,就是这个美玉似的姑娘!
我冷冷一笑,逼视住她,露出满脸鄙夷。整个坪场上,卷入这场争斗的人里,她是最使我意外,最没法理解,最不能原谅的人!
山妞畏缩地收住脚步,眼里闪着泪花,一脸乞讨,难言的神情,简直有点下作了。她本应比琥珀珍贵千万倍。惨哪!
我捏紧琥珀,咬牙切齿,扭身就走。走出几步,犹豫了,我不愿违背我在山林间的许诺,猛地回身,将手戏耍似地一扬——晶莹的琥珀在阳光下旋转,她鞠躬似用双手接住,紧紧揽在怀里。
几天后,我打点好简单的行李,跟女东家辞行。
“怎么,你真要走?”
“结账吧。”
“你不是把琥珀送给山妞了吗。”
“那又怎么样?”
“啊唷,装嘛!那晚,山妞搂住琥珀,哭了一宿。她可是当了真呀。”
我恨恨地想,她不知又跟山妞搬弄了什么。这个女东家,常把自己说过的话,认为没有说过;把别人没有说过的话,硬当做说过。跟她是什么也辩不清的。
山里雷暴来得凶,过去得也快。太阳出来后,大伙脸上有愧色,似乎都不是个滋味。伙计们挽留我,又不知说啥好。半晌,大卵泡拍着我的肩膀,笑嘻嘻道:“兄弟,人不热炕热,过两天,山妞又要回来了。”
我苦笑,摇头。
女东家非常气愤:“你说走就走,骗死人了!”
我根本不屑理睬女东家的胡言,不想陷下去了。何况,我压根儿没打算留在山里。女东家仍不死心,说:“多好的姑娘,她有琥珀一样的心哪。”
直到我坚决地离开了坪场,女东家还在我的背后叫嚷:“看你满世界闯吧。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加快脚步,走进对面的大山。满山树木轻声絮语,满山野花馨香诱人,无数鸟儿啁啾不已。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抄林间小径,向山外走去。
忽然,我发现道西边空地上,漾出淡淡的青烟。我好奇地走过去,一座孤坟,一位老人俯伏着在烧纸钱。我想起大卵泡指过的位置,莫非就是那个小伙子。可怜,一厢情愿的悲剧,而且是为了她……不值得啊!
老人像蜈蚣一样趴在坟前,用树枝拨纸钱,火舌阴冷地翻卷,吞噬着。我心里酸痛,正要蹑手蹑脚走开,忽听老人沙哑地哭道:“儿啊,你要的琥珀,给你送来了。”老人的手掌像枯叶似簌簌展开,霎时,一片眩目的光泽四溢,啊,是那枚琥珀,里面远古的昆虫栩栩如生。
我觉得一阵晕眩,赶紧离开了坟茔。我跌跌撞撞,抱住一棵大树,高高的钻天杨昂首天外,天是空的,没有大鹏。我拼命摇撼大树,无数叶片啸叫,浑身颤抖不止。过了好久好久,我冷静下来,低下头,怀着负罪的心情,向前走去。小径痛苦地扭曲,树木大声地叹息。山妞仿佛正扬鞭驱马,充满怨恨地朝我撵来。我连头也不敢回,逃一样地离开了大山。
匿名电话
■ 尚建国
我第一次给姚明珍打匿名电话时,是在一个百无聊赖枯燥无味的星期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在那样的日子里,我的全部人生感受和况味就是,我是一条被空虚和无聊啃咬得只剩了一个骨头架子的鱼。
那个久远的星期天,我老婆吴家丽带着我女儿小竹回娘家去了。我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看书。是看一本很严肃、同时也是很枯燥的书,那大概是一本与哲学眉来眼去的翻译书。看了一会儿,我放下书木木呆呆地寻思着——姚明珍这会在干什么呢?
姚明珍跟我在一个机关大院里工作,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眼眸漆黑生动流光溢彩,一脸甜润乖巧的样子。每次看见她的时候,我都怦然心跳,渴望着伸出我那胆颤心惊的手,去抚摸一下她满头黑亮的秀发。就是这么一个唇红齿白妙不可言的女子,我知道,我只有观赏她的份儿,却没有亲近,甚至是占有她的资格。尽管那段时间,我和我老婆吴家丽的关系已千疮百孔风雨飘摇,随着我对我老婆的厌烦情绪日渐加深,我在暗中竟是越来越喜欢姚明珍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比喜欢还要凝重和厚实一些的感情开始充塞于我的心胸。可我毕竟有婚姻在身,又是在循规蹈矩人言可畏的机关里工作,所以,对于姚明珍的靓丽可爱,我只能暗自爱慕,却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更没有胆量去沾惹。
正是在这种微妙的情感背景下,我来到了那个久远而枯燥的星期天,并且放下手中的一本哲学译著,闷闷地作想道:姚明珍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思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产生了一个突如其来激动不已的灵感——我何不给她打一个匿名电话探探情况呢?
于是,我去了星期天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由于我的住处与办公室相距咫尺,几乎是在很短促的时间里,我就拿起了我办公桌上的电话,并且迅速拨通了姚明珍的号码。估计是姚明珍的父亲接的电话吧,他并没有问我是谁,而是当即扬声喊道:
“明珍,你的电话,快来接——”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出姚明珍慵懒低婉的声音:
“是谁呀?”
那是气温骤降的秋末冬初时节,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一件很厚的银灰色夹克衫,就是这个样子,在等待着姚明珍来接电话的时候,我的额头上居然还挂满了一层一层的汗水。只有我心里明白,这种难以承受的热,主要是来自我的激动不安。
在我心脏怦怦乱跳的等待中,姚明珍在电话里问我是谁?从她接电话的迟缓以及讲话时的懒洋洋的声调上,我可以判断出——她肯定是在睡懒觉。在我的想象里,她这会儿或许是穿着粗枝大叶的肥肥的睡衣,一副摇摇晃晃不堪一击的样儿,或许是穿着精致考究的紧身的内衣内裤,显得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窗外太阳的光辉和玻璃的折射还使她浑身上下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亮光,或许是——我想,不管姚明珍是慵懒也好,还是清丽也好,愉悦也好,还是亢奋也好,无论什么样的神态,只要是出现在她的面容上,我都欣赏,我都喜欢。我对姚明珍甚至都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姚明珍对索芙特木瓜白肤洗面奶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于是,在某一天,我也突然心血来潮地为我老婆吴家丽买了这种品牌的洗面奶,当我将它递给我老婆时,她竟然有些难以置信,一脸狐疑和迷惘地瞅了我好半天,不知我是不是神经出了什么毛病。
这会儿,姚明珍在电话那边又一次低声催问道:
“是谁呀?”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隔了片刻,我才用一种伪装出来的黏黏糊糊的声音对姚明珍说道:
“明珍,我是谁?你难道听不出来吗?”那种语调里透露出来的亲昵与温柔,使我自己都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平日在办公室里,我要么不跟姚明珍讲话,实在是非要跟姚明珍交待什么事情了,我也只会粗喉咙大嗓门地说上干巴巴的几句话,并竭力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拒人千里的样儿。平日里我一向称呼她“小姚”,像今天这般如此省略姓氏,甜蜜柔情地叫她一声“明珍”,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哩。然而我自己心里有数——私下里我不知心驰神往地操练过多少回呢——我总是对着姚明珍的幻象,一往情深地喊她“明珍”,所以,在那个星期天的电话里,我第一次冲着电话那边的她,呼唤她“明珍”时,居然显得那么烂熟于心水到渠成。那个脱口而出深情呼唤的时候,我觉得,我仿佛是在呼唤我的记忆,呼唤我的潜意识,那是一种醇厚浓香的陈年佳酿啊……
我让姚明珍在电话那头猜一猜我是谁,由于我变了嗓,故意使用了一些玄妙且富有感染力和诱惑力的语言,所以,姚明珍哪里会猜得出玩电话游戏的人究竟是谁呢?!她说了往日的好几个男同学的名字,都被我一一否定了。与此同时,我将那些颇有嫌疑的她的男同学的名字全都默记了下来。
私下里我曾听说过,在姚明珍上高中的时候,曾有一个男同学很喜欢她,两人还在匆忙之中试探过接吻的动作。那时,姚明珍的脸蛋上长着一些圆圆小小的青春痘,那是一个少女花季的珍贵纪念和标志啊!后来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发现了那个男同学写给她的信,遂勃然大怒,训斥和责骂了她一顿,并在此后采取了种种的强制措施,包括转学、盯梢、限定上学放学的时间、请老师签条作记载等等,最终断绝了她与那个男同学的联系。可是,她的母亲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姚明珍读中学时成绩名列前茅,受此事打击后,她的学习一落千丈,并拒绝参加高考。万般无奈,家里只好让她进机关当了一名文员。从那以后,她跟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很少说话。她母亲已经习惯了她的白眼和沉默,还有不满及怨恨。除此之外,姚明珍始终不大跟男人交往,尽管她长得花容月貌光彩夺目,且年龄也不算太小了,却是至今未谈男朋友,待字闺中……当那个匿名电话从天而降的星期天,姚明珍在电话那头一一猜测着她昔日那些男同学的名字时,我想,我的匿名电话或许让她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曾给她写过情书的男同学,勾起了她对往事或是惊喜或是伤心回忆哩。只是在她说的几个人的名字当中,究竟谁是哪个肇事的男同学呢?我无从知晓。
总之,那个电话打了不短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从未曾跟姚明珍单独说过如此长时间的话。尽管她不知道我是谁,我如同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人一样,通过与她的电话交谈,我仿佛触摸了她剧烈急促的心跳,看见了她脸上绯红的笑容一会儿像水果糖一样融化掉了,一会儿又重新荡起了若有若无的涟漪——那是一种情感的波澜起伏,是一颗封闭已久的心在破壳啄茧,试图化蝶飞舞!
其实,连我自己都很久很久没有做过飞翔的梦了,但是,我却用匿名电话激活了姚明珍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到后来,姚明珍非要逼问我到底是谁?我始终是那句话:
“明珍,请你猜猜看——”
就这样,我们的电话交谈终于在姚明珍的困惑和迷茫之中结束了。临放下电话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明珍,我还会给你打电话,但不会告诉你我是谁,直到你自己猜出来为止——”我仍在抛放诱饵,想让姚明珍将鱼钩咬得紧紧的。电话游戏结束之后,我意犹未尽,或者说有些热火攻心,情欲亢奋。于是,我热腾腾火辣辣地坐到了姚明珍平时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在想象中和姚明珍亲近着,做着许多异乎寻常的亲热举动,放纵且放肆。而姚明珍的配合也是那么热火朝天天衣无缝。这和我与我老婆吴家丽亲热大不一样。我老婆吴家丽性冷淡不说,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次,她还总是固定或者说是一成不变地使用某种姿势和方式,对我的创新要求以及我千姿百态的渴望,她总是给予不假思索的扼杀和否定,并斥责我是低级下流……即使仅仅是在想象中我与姚明珍的亲热行为,也使我的情绪达到了空前的沸点。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怅然若失地表达了我对我的女同事姚明珍的爱慕。
那个时候,已是临近日上中天了,办公室玻璃外的阳光真正开始变得火热起来,的确有些暖烘烘的意味了。
透过窗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我进一步入迷地想象着,在姚明珍接我的电话时,她的家人一定会认为她是在谈恋爱,不然,电话不会打这么漫长,这么黏糊,这么缠绵。
到了这个星期天的晚上,我老婆吴家丽带着我女儿小竹从娘家回来了。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老婆吴家丽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居然一反常态地主动求欢,可我折腾了好一会儿,仍然是无动于衷。于是我老婆眼眸里闪动着幽蓝的光问道:
“你是不是和前面影碟屋的后娜娜偷鸡摸狗了,把自己淘空了?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面对我老婆吴家丽的疑神疑鬼,我只能无声地苦笑。
后娜娜是个轻佻的女人,她在我们家前面临街的拐角处开了一间影碟店,主要出租盗版影碟,还捎带着卖一些地下刊物和书籍,价钱倒挺便宜。由于这个缘故,我常光顾她的影碟屋,一是租碟,二是买书。后娜娜常常是浓妆艳抹,妖冶性感,尤其是她的嘴唇每天都涂抹得像熟透的樱桃,闪烁着亮汪汪的诱人光泽。我是常客,与后娜娜十分熟悉。每次一进她的影碟屋,后娜娜就对我特别热情,有时甚至还对我抛媚眼,打飞吻。对此我已习以为常,觉得这是她一贯为人处事的风格和作派,不必大惊小怪,往心里去。偏偏有一次我老婆吴家丽和我一起去挑选影碟,后娜娜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对我做着亲热的举动,把我老婆吴家丽气得脸如紫色的茄子。回到家里,我老婆气急败坏地对我吼叫道:
“你看你们搞的是什么名堂?!当着我的面都敢眉来眼去;要是我不在,你们还不寻欢作乐闹翻了天——”
任凭我怎么样解释,都无法平息我老婆吴家丽的暴跳如雷。我只好在难以诉说的委屈中闭上自己徒劳的嘴巴。凭心而论,我老婆吴家丽是个惹不起的醋坛子,她跟我的关系都僵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她还是喜欢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醋,这真是不可思议。另外,就后娜娜而言,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容貌俗气,妆束俗气,连言谈举止都俗气。这样一个女人,吴家丽怎么能将我和她混为一谈,强行拉扯到一起呢?!
其实吴家丽哪里会知道,姚明珍才是货真价实的罪魁祸首啊!
事实上,在我与我老婆吴家丽木然相处的日子里,我把我男人应有的那些功能差不多都忘掉了。说来可笑,我竟是在对姚明珍异彩纷呈的想象里苏醒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种活力和感觉。尽管我没有接触她的身体,所有那些美丽的动作,都是由我一个人在对她的千姿百态的想象里完成的,实现的。
让我惊诧不已的是,星期天的匿名电话及随后出现的我对姚明珍的染指行动,并没有损害到姚明珍一丝一毫。相反,星期一上班时,姚明珍倒是显得熠熠生辉了——染了发,描了眉,涂了口红。而在此之前,她除了具有与生俱来的自然美之外,她一般都是清水芙蓉素面朝天。
今天姚明珍却破了例——美仑美奂地妆束打扮了一番。这前前后后悬殊颇大的鲜明对比,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或许是我的匿名电话改变了她,使她回到了从前,恢复了一个女孩子本应具有的那种活泼、浪漫、追求美、渴望爱的天性?!是不是这样呢?我无法探其究竟,无从知道。
星期一的天气有些变化。
天清气爽丽日当空已成为昨天,取而代之的是阴云的弥漫与扩张。还有风。尤其是风。由于冬天一步步逼近,从北方吹刮而来的风不仅寒气逼人,而且锋利似刀,吹到人的身上,像在割肉一般。
这天气如同我的处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