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6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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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了,下辈子我要托生做个男人,让我也去害一害别人,不然心中太不平衡了。”
柳依依马上就要去找夏伟凯,苗小慧拉住她说:“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回来大门都进不了的。反正他在你身上也不会一夜就长大了。”柳依依听了这话,觉得自己身上真的就有一个人了,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说:“什么他他他的,别吓我。”苗小慧说:“没吓你,不过你也要讲科学,有个他在那里面,你说没有就没有?”柳依依说:“又是科学,从来没发现科学这么讨厌。”第二天上午柳依依没去上课,早上一醒来就装作咳嗽,然后对闻雅说:“感冒了,等会到医务所打针去。”宿舍的人一走,她就溜下床来,给夏伟凯打电话,把事情讲了。夏伟凯说:“去做了吧。”柳依依见他讲得这么轻松,眼泪都流出来了,半天说:“你陪我去。”夏伟凯说:“那当然。”又说这几天有事,是不是晚两天。柳依依原想着夏伟凯听了这事,应该会又急又怕又关切,像天塌下来似的,听了他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说:“男人,你就这么自私?你不管我也不管,由他去。”就把电话挂了。夏伟凯马上把电话打回来,不接,再响铃,还是不接。铃声第三次响起,柳依依接了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也不管。”夏伟凯在电话中说了一大筐好话,捏着话筒作揖打拱老半天,反复解释说:“这的确是大事,是天塌了,可越是天塌了,我越要镇静对不对?我是怕你太紧张才装无所谓的。关心你嘛,让你放松嘛。”柳依依被他说转过来了,答应他过来看自己。
三天后夏伟凯陪柳依依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夏伟凯扶着她慢慢走。柳依依只觉得冷,天冷,器械冷,医生的脸冷,自己全身都冷。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柳依依感到有一种彻骨的冷,把身体缩成一团。地上的落叶被风吹着,转着圈儿,柳依依觉得那也是生命,可惜凋零了。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她看到那些身影都是轻飘飘的,像诸多鬼魂赶赴世界末日。夏伟凯说:“你应该轻松一点,包袱放下去了,就没事了。”柳依依说:“我没想到要付这么大的代价。”夏伟凯说:“也不要看得太那个怎么样了吧。”柳依依说:“什么意思?”夏伟凯说:“放松点,你心里放松点。”柳依依说:“如果事情在你身上,我看你叫得更凶。”又说:“以后就戒了。”夏伟凯说:“戒了什么?”柳依依说:“戒了危险动作,对不起只好麻烦你忍一忍了。”夏伟凯说:“没那么残忍吧?”柳依依说:“上帝也没规定残忍都是对着女人去的。你答应我吧。”夏伟凯不做声,把头点了几下。
回到宿舍闻雅首先发现她脸色不对,说:“啊呀,依依你怎么了?”柳依依说:“重感冒。”又拼命咳了一阵,几天下来她一直装作咳嗽。苗小慧什么也不问,把她按到床上去,给她端水端饭。过了几天,班长到教室对柳依依说:“江书记找你。”江书记是系里的党总支副书记,管学生工作的。柳依依心跳得很快,听到了胸前在怦怦地响。难道事情被他知道了吗?她迅速想了一遍,也想不出江书记怎么会知道。她做出一张笑脸应了,往学生办公室去。走到门口见江书记不在,心中马上轻松了。想转身走,正好面对江书记。江书记笑笑,把她让到里面,随意地把门带上。柳依依听见门锁咔嚓一响,心又跳了起来。
江书记笑笑说:“近来还好吧?”柳依依感到那笑的后面有点别的意思,但看不透,就说:“还好。”江书记说:“学习还好吗?”柳依依顿时轻松了说:“还可以吧,我考试从没落过后的。”江书记又笑笑说:“身体呢,身体还好吧?”柳依依脸一下就红了,喉咙有什么堵着,干干地响了几声,半天从缝隙中挤出一丝声音说:“还好。”江书记不自然地笑笑说:“还好就好,还好就好。”他拖延着,似乎在找适当的措词,“还好就好。”柳依依几乎坐不稳,想着他如果把这件事提了出来,自己该怎么回答,承认吗,否认吗?都不行啊。她轻轻咳了几声,想着万一他再往下问,自己先说感冒了,看他怎么说。江书记在桌上一堆文件里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柳依依看出这无意识的动作,是他在拖延,犹豫。翻了一会儿江书记把手缩回来,空洞地望了她一眼说:“上次听谁在说你找男朋友了?”柳依依不敢回答,点点头,心想着他就要绕绕的绕过来了。江书记说:“前几年我比较保守,不赞成同学谈恋爱。大学毕业留校到今天十几年了,我看得多了,校园里的爱情毕业后大都被现实碰碎了。现在我想法也变了,要理解同学。没有结果,有个过程也可以吧。”他停了一下,“你看,江老师也不那么古董吧?”柳依依嗯一声,拼命点头。江书记说:“可是,可是,”他喉咙里哼哼几声,“去年何凤仪的事你还记得吧?”柳依依说:“知道。”他说:“五月四号她还参加了纪念五四的讨论会,发言了,看着她坐在我对面,活活一个人,过几天就没了,跳江了。付出太多了,破灭了,想不通。又过几天校报把她的发言登出来,讲得好,才女啊,怎么会这么想不通呢。你不可怜可怜自己,也要可怜可怜父母,可怜可怜老师吧。父母哭得昏死,我管学生工作的就好受吗?给学校写检查不要紧,我心里痛呢,一个活人呢,一条命呢,说没就没了。痛呢。”他停下来,抽着烟,看着柳依依,不做声。柳依依被他看得发慌,转了眼去看窗外的树。半天江书记说:“柳依依我看你是个好女孩,有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你,”又停了一下,“你们,你们女孩,现在太自由了。自由好不好?好啊。可我从来不喜欢女孩哇哇哇地热爱自由,别以为自由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咬一口的大苹果,这是一种很难消化的食物,你没那么坚强的胃,你就消化不了。笑嘻嘻地热爱自由,热爱自由,太夸张,太浪漫,太矫情,也太天真了。你,你们,你们能承受多少,就走多远,千万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你说对吗?我要说的,也只能是这么多了,更多的,我也不想说了。”他叹口气,轻笑一声,忧伤地摇摇头,“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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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把这事告诉江书记的呢?柳依依想了很久,想不起来。问了苗小慧,她也不知道。两人分析了很久,最后想着可能是有同学猜测,江书记也是猜测。但江书记现在肯定知道了,当时自己的表情,已经表露了一切。柳依依惴惴地有好几天,生怕同学会有什么风传,结果竟没有。她安心了,又觉得江书记是真的对自己好,给了她忠告,又为她保密。以后柳依依碰见了江书记,叫他时特别地叫出了一种感情来,别人听不出,他是肯定听得懂的。
不要走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地方去。柳依依把这话对夏伟凯说了,夏伟凯说:“这走都走了,难道又停下来?停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走都走了。”柳依依说:“我不管,我不想了,我怕。那冰冷的刀啊剪啊伸到你身体里倒海翻江,你就怕了。”夏伟凯说:“你说真的?你急我吧。”柳依依说:“我承受不了,我不到那里去。”夏伟凯说:“你想想,守身如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柳依依生气说:“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玉了,我跌价了,贬值了。”夏伟凯说:“你是玉,还是金子。是金子就要放光,你不让我理你,你发光给谁欣赏呢?”柳依依说:“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那么那么样,才是金子,才放光?你们男人是这样看人?”夏伟凯双手直摇说:“唉,又说错了,越说越糊涂了。”柳依依说:“你一点都没糊涂。你们男人,没开始时说不开始就不合人性,不人道,开始了又说停下来没意义了。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这件事非做不行。你们的逻辑都是围绕这个结论来转动的。”夏伟凯说:“别这样想,别这样想。”柳依依说:“苗小慧这几天在看一本书,日本人写的,《男人这东西》,说来说去这东西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对吧?非做不行,对吧?怎么做他都有道理,因为他是男人,生下来就叫他把所有的道理占全了,正如我们把所有的灾难占全了。”夏伟凯苦笑说:“唉,唉,男人吧,没办法,谁叫他是个男人呢?”柳依依说:“那我们就该倒霉,医院去一百次也是命,谁叫我是个女人呢?”又说:“我真的怪我妈妈了,没把我生好。”夏伟凯发笑说:“科学地说,要怪只能怪你爸爸。”柳依依被他逗笑了说:“别说科学,一听这两个字我全身就发抖。”
以后两人也见面,不管话题从哪里开始,很自然地,都会回到那个问题上来,是停下来呢,还是继续下去?那天晚上,两人在校园散步,三说两说又说到这里来了。柳依依说:“你就不能讲点别的吗?”于是两人又讲别的,没多久,又绕回来了。柳依依说:“我现在才知道,男人真的好执着啊,怪不得那么多女孩都屈服了。”夏伟凯说:“唉,我就是身体太好了。”
夏伟凯不屈不挠,掐着指头跟她算日子,讲科学道理。柳依依说:“你千万别跟我讲科学,你那个科学有多么科学,我是领教过的。”夏伟凯说:“以后我们不打擦边球,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行动。”柳依依说:“我以前相信了你,再不敢相信了。”夏伟凯说:“那我们牺牲一点感觉,采取措施。”说着双手比划出一个圆圈,往下一拉。柳依依说:“恐怕都靠不住。”又说:“你怎么跟个行家似的?”夏伟凯说:“书上看来的,书上,书上。”做出翻书的动作,“你没看过?书上。”
不管他怎么说,柳依依咬紧牙关只是不肯,好几次她都动摇了,但一想到那种冷,想到江书记的话,又坚定了。夏伟凯急了说:“你总要给我一条出路吧。”柳依依说:“那如果你不认识我呢?”夏伟凯说:“你讲点人道主义吧。”柳依依说:“这话该我对你说。”夏伟凯说:“这样下去,我觉得有危险,两个人在一起,总不能靠讲话来维持吧。”柳依依说:“什么意思!”夏伟凯说:“你说呢?感情要讲,的确要讲,但科学也不能不讲吧?”柳依依气得咬牙说:“又跟我讲科学,又跟我讲科学,你的科学就是要做要做要做,做了就科学,不做就不科学!”夏伟凯也生气了说:“你实在要这么讲,那也没错!”柳依依忽地笑了说:“男人,太现实了,看清了,看清了!”夏伟凯说:“你实在要这么讲,那也没错!有这么个现实摆在那里,你要他不现实,那你也太不现实了吧?再说,现实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现实,你就没有现实吗?”柳依依推开他说:“我没有,我没有!你找别人现实去,别找我!”夏伟凯恼了说:“别推我,你想把我推到别人那里去吧!”柳依依更加用力推他:“你去,你去,有人等你!去去,趁机下台,去去去!”夏伟凯一跺脚说:“她硬要跟我赌气呢!”转身就走了。
柳依依没想到他真的会走开,站在那里呆住了,看着夏伟凯的宽肩在下自习的人群中闪了一下,消失了。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麻木地站在那里,不急,不躁,什么都没有想,四顾茫然,根本无法理解周围的一切。风吹过去,吹过去,突然,一个冷战,她惊醒了。她移动了一下脚步,差点摔倒,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这就是校园,这就是人群,这就是世界,都是陌生的。她缓步走到人群中,周围都是欢声笑语,她觉得这些声音非常奇怪,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梦语。她走过去,又走过来,身子轻轻的,像在梦中飘浮。在木兰路上走了不知道几个来回,突然想到宿舍要关门了,就回去了。
走进宿舍,闻雅说:“依依你到哪里去了?他打电话来好几次了。”柳依依做梦似的应了一声:“哦。”闻雅说:“他很着急的样子。”柳依依说:“哦。”伊帆说:“依依你怎么了,又……又……感冒了?”柳依依说:“没呢。”爬到上铺,用被子蒙了头。苗小慧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电话铃响了,伊帆把话筒递上来,推一推她说:“依依,他找你。”柳依依摇头说:“我病了,说我病了。”又把头蒙上了。如此两三次,铃声就再不响了。
熄灯后,宿舍里特别安静。柳依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好像沉入了远古洪荒的岁月。意识在大脑的深处挣扎着,有一个亮晶晶的小圆点,像在黑暗的大海深处探测的一个光标,慢慢地,顽强地浮上来,浮上来,越来越清晰。这种清晰让柳依依感到恐惧,她想躲避,想对自己装聋作哑,那太现实,也太残酷了。但是,必须面对,也只能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她想来,是既定的,不言而喻的,颠扑不破的。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诗意了,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今天,她看到了,这种关系是何等的脆弱。无需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只要一言不合,一个赌气,就有可能全盘崩溃。自己的初恋,还有那第一次,并不是安全的屏障,更不是幸福的保证,随时可以推倒,理由俯拾皆是。只要他认为没有意义,那么就毫无意义。自己认为有力量说明一切的事情,别人可以认为什么也说明不了,事实也是什么都说明不了。想来想去,柳依依不明白,到底是世界错了,还是自己把世界想错了?
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柳依依挣扎着爬起来上课去。她怕别人问自己是不是又感冒了,那种关切她再也无法承受。吃早饭的时候,她把事情对苗小慧说了,问她:“是世界错了,还是我把世界想错了?”苗小慧说:“世界永远是对的,哪怕它错,你也只能说它错得对。”柳依依觉得她说得对,可这对后面的残忍,让她不敢正视。她叹气说:“那就太没意思了。”苗小慧说:“有意思,没意思,你都只能接受,我们总不能去学何凤仪吧。”
跟平时不一样,柳依依这天坐到了最后面,想逃避老师的关注。她神思恍惚,老师在台上讲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她左手支着额头,把大半个脸遮住,右手握着笔,做出做笔记的姿态,其实是昏昏欲睡。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旁边有人推她一下,她一惊醒来,顺着那同学的眼光看过去,是夏伟凯在窗外对她做手势。她不理他,打起精神去看黑板,余光瞥见夏伟凯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了。见到他那焦急的神态,柳依依的紧张感大为松弛,一下子又心软了。下课了她硬挺着不出去,伏在课桌上打瞌睡。有个男生在她身边说:“依依你男朋友来了。”她想着,再不出去,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跟夏伟凯吵架了,就出去了。夏伟凯说:“走吧。”这时上课铃响了,柳依依说:“我的书包还在那里。”想把书包拿出来已经晚了,她说:“我上课去了。”夏伟凯说:“走吧,走吧。”柳依依从后门往教室看,苗小慧正回过头来,柳依依指着书包示意了一下。
柳依依跟在夏伟凯后面走,两人都不做声。走到一条小路上,夏伟凯停下来,站住。柳依依也站住。两人对望着,都不做声。好一会儿夏伟凯说:“你心怎么这么狠?”柳依依万料不到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了一下说:“才知道什么叫做猪八戒倒打一耙。”转身就走。夏伟凯把她抓住,她挣了几下没挣开,就不挣了。夏伟凯抓住她的袖口说:“害得我一整晚都没有睡。我生一下气都不可以呀!我还没回到宿舍,想起你一个人还呆在那里,马上就转回来,你就不见了,我